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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都不属于我自己,哪有自由——苏州工友访谈

吕途 · 2012-02-08 · 来源:新工人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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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内容是对我和工友叶子的交流的总结。叶子的话反应了在他所在工厂的用工制度下工作的工人的体会。听了叶子的叙述和分析以后,我自己也深有感触。如果问我对自由的理解,我也许首先想到的是思想的自由和言论的自由。通过聆听叶子对自由的理解,我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对于很多工人来讲,他们需要的自由是可以拥有自己的时间,是身体不被控制和监视的自由(上厕所、流水线上重复动作、被盯着)。再往下想一想,身体不自由是一个结果,是其他方面不自由的一个结果。  

   

    叶子1990年出生,是陕西省安康市汉滨区人。他2006年初中毕业后出来打工。在东莞打工了五年。2010年来苏州打工。下面是对叶子的话的总结,及我和叶子的对话。  

   

   上班时间  

    “在广东那边上班时没有觉得那么不自由,上班上四个小时后可以回到出租屋,又可以吃一顿饭,又可以休息。可以睡一会,也可以躺在床上休息一会。然后接着上班。我感觉不会那么没有自由。在苏州这边就感觉特别没有自由,一整天被限制在那里。早上我们五点钟要起床,然后去厂里面,厂里面七点开始上班上到晚上七点,几乎就没有出厂的门口,一天就呆在厂里,就感觉特别别扭。但是你又意识到,其实我们不进厂又能做什么呢?业务员又要不了这么多人,我们要吃饭肯定要进厂做。确实是没有自由。”  

   

   上四休二  

    “我现在在索尼厂,这里实行‘上四休二’。表面上看,一年365天中上四天休息两天确实休息得挺多的,一共有差不多两个月的休息时间。但是其实不是这样,其实一年下来,我们就有30多天是属于自己的,其余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准备,为工作而准备。这样说吧,我1号和2号上白班,我3号的中午开始就要睡觉为了晚上上班做准备,否则晚上坚持不下来,这就没有了半天。3号、4号上夜班,5号白天要睡觉,那么就没有了大半天,所以这6天下来,就只有6号这一天是真正的休息了。其实就是工作5天,休息1天。”(补充:“上四休二”的“四”天中,每天上班时间都是十二小时,但是加班时间却只算两到三个小时,因为去掉了吃饭的时间。但是这四天里的加班费都是按照平常加班的1.5倍来算的,就基本没有双倍工资了,除非加班时间在“二”天里面)  

   

   重复  

    “你问我,我是否觉得有受限制的感觉,我觉得那种限制还体现一点就是,你要不停的重复一样的动作。”  

   

   上厕所  

       “你要上厕所你就要带离位证。如果上厕所没有离位证,被人家抓到会罚款,确实是挺不自由的。”  

   

   老板要的就是你的时间  

    “比如上星期有一天,应该三点钟给我们下班,结果人家不给你下班了,机器坏了,需要修好以后赶产量。就让你站在那里,你玩也行,给你加班费。我就觉得对工厂来讲,工人的工资是小意思,但是你就得在车间里,老板要的是你的时间。  

       “时间就是命呀。把命卖给人家了还是赚不到钱。但是有的工人会觉得很好。比如老板过年过节小恩小惠给你一些吃的,咸鸭蛋、毛巾这些东西,还组织你去吃吃饭,唱唱卡拉OK。难道这还不人性化吗!星期一让领导给你问好,这还不够人性化吗!讽刺呀!人家都要了你的命了,你还要感谢人家!”  

   

   被人盯着  

       “最明显的就是时刻被别人盯着,就是做任何事情,做一个动作,做一个产品,都被人盯着。”  

   

   怕挨骂,有精神压力  

       “我们车间是无尘车间,要把眼睛包起来,鼻子都包起来,只漏两个眼睛,太空服一样的,就是为了降低不良率。但是有时候,有那么一个不良品,他就要骂你,要罚款,在某种程度上,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压力。”  

   

   市场经济和自由  

问:有些人说现在是自由市场经济了,大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都自由了,你觉得吗?  

答:我不觉得,有钱人自由,工人不自由,工人根本没法自由。有钱人已经垄断了所有的信息,他们有了解政府的渠道,有了解商业秘密的渠道。如果我们去市场经济,我们能做什么。我们最多去开小杂货店,就了不起了,这个小杂货店,说不定哪天还得关门。说白了,还是出卖劳动力。这种市场经济就是不自由的。  

问:但是,自由市场经济的话语告诉你,如果你没有体会到市场经济好处,那就说明你没有能力。  

答:这种意识形态、这种价值观已经渗透到很多层面,包括学校里面,各种专业,为什么现在那些学社工的不去做社工,要去车间,要去当老板!因为那种价格观已经渗透到人们脑子里了,我要赚钱,我要做老板。

 

带着孩子上班(服装厂女工故事)

:小钰

  带着孩子上班  

   

  孩子六岁了,以前,一直在老家由爷爷奶奶带着。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我们把他接到城里来了。五一节,放假一天,终于可以带着孩子开心的去玩了。  

   

  然而,开心一天回来后,烦心的事就来了,我们厂里放假一天,幼儿园放假三天,明天后天孩子怎么办呢?  

   

  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那实在是不放心。他才六岁。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把孩子带到厂里去。  

   

  打电话向厂长求情,再和组长说了一下,终于得到特别关照,明天可以带孩子上班。  

   

  孩子第一次走进工厂,感觉很新鲜,上午的时光还很顺利,他坐在我身边,对什么都好奇,问这问那,我都耐心地回答,除了害我干活慢一点,别的没什么大碍。  

   

  可到了下午就不得了喽。他和车间里的叔叔阿姨熟悉了,就这里跑那里跑。拿我装衣服的框子当车子推,这头推到那头。他还把叔叔阿姨的做的衣服盖在头上玩“捉迷藏”……这下可坏了,我们做的衣服都是要对号码的,被他一拿全乱了……  

   

  我一个耳光打了过去……他哭了,哭声很大,整个车间都受到影响。我只好把他抱到外面去。小心地哄着他。想想刚才那一个耳光,心里挺难过的。在他幼小的心里,根本不知道那样拿一下衣服会造成什么后果,没有人告诉过他。而且,这个车间根本就不该是他呆的地方……看着他哭得委屈的样子,我心痛极了,也不禁流下了眼泪。孩子不哭了,竟然为我抹起了眼泪……  

   

  “再进去,老老实实坐在妈妈身边,不要乱动东西,好吗?妈妈得抓紧时间赚钱……”  

   

  “好的,妈妈,我再也不乱动东西了。”说着他和我勾起了手指头,表示他一定能做得到。看着他懂事的样子,我不禁笑了。又抱着他走进了车间。孩子真的很听话,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他在我身边,和我说说学校里小朋友的事,唱他刚学的儿歌……  

   

  晚上加班到九点半。七点过后,他再也坐不住了。  

   

  “妈妈,我要回家……”  

   

  “好好,快了,马上就下班了,妈妈带你回家。”  

   

  安定了一会儿,见我还在忙碌,他又急了。“妈妈,我要睡觉……”说着还打起了哈欠……平日里,他在幼儿园中午是有午休的,这天跟着我一大早就起来,中午也没休息,是该困了。可是还要两个小时才下班啊。不熬完这两个小时,请假的话,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没了,九十块啊。  

   

  反反复复喊妈妈回家失败后,他的喊变成了哭,边哭边说“我要回家,我要睡觉……”  

   

  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假带他回家。明天还有一天干脆请假吧,反正全勤奖是没了。看着可怜巴巴的孩子,厂长批准了我的请假。  

   

  回到家里,给孩子洗澡。孩子突然问道:“妈妈,为什么我放三天假,你才放一天假?要是能换换多好呀!你那么累,可以多歇会。我在幼儿园里有好朋友玩,我不要放假……”  

   

  看着懂事的孩子,我不知道该说啥,心里阵阵发酸。不争气的眼泪又滚落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五一,劳动者的节日,学校里放三天假,而工厂里却只放一天假?为什么?谁能告诉我……  

 住在北京的地下室 -  北京工友张大姐的故事  

   

  (摘自北京工友之家2009年《打工者居住状况和未来发展调研报告》)  

   

  张大姐住在北京育慧里二区18号楼半地下室,她是半地下室的管理员  

   

  2008年,张大姐带着年仅两岁的儿子来到北京,在亲戚承包的半地下室做了管理员。每天,张大姐就在半地下室值班室也就是自己不足四平米的房间里工作和生活。  

   

  张大姐今天36岁,老家在河南驻马店。这次来北京并不是她第一次离开老家出来打工。早在1995年,张大姐就离开老家和老乡一起去了深圳龙岗一家面包机制造厂的流水线上当了工人。1999年,26岁的张大姐离开深圳回家结婚,现在,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除了身边三岁的小儿子,她的大女儿已经在老家上了四年级。张大姐的丈夫比张大姐来北京要早,现在在望京一家物业公司上班。张大姐所在的村子很多人都出来打工了,她在老家也呆不住,就带着儿子一块来了北京。丈夫由于工作需要,一直在单位住,很少回张大姐住的半地下室来,张大姐就和儿子一起生活。  

   

  在深圳打工的时候,张大姐所在的厂里工资还很低。95年到97年那会,一个月才六七百块钱,到了99年才涨了点,那时候厂里经常加班,但是都没有加班费。到了2000年劳动法出台了,加班才有加班费,工资也就涨到了1000多。现在在亲戚承包的半地下室的管理员,房租水电费都不用交,每个月也能拿到1000块钱左右的工资。能有份工作,还能天天带着孩子,对于没有什么技能的张大姐来说,已经是很满足的了。  

   

  张大姐管理的半地下室有30多间房。作为半地下室的管理员,张大姐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做好租住人员的登记工作。半地下室的租住要求很严格,一般不租给看起来不正经的或者无业的人员。建国60年大庆期间,半地下室管理得更为严格。每个想租半地下室的房间的房客,都必须出具所在单位用工证明才准租房。不过,这样的管理比起08年奥运会期间关闭所有地下室严禁出租长达4个月之久来说,已经是人性化了许多。  

   

  除了办理登记手续,张大姐还要负责打扫卫生、抄水电、燃气表并收取水电和燃气费等。张大姐每天9点左右起床,通常一天只吃两顿饭。这份工作虽然算不上辛苦,但是值班室离不开人,节假日也不得闲。张大姐来北京这么久,也没能带着孩子出去玩玩,连丈夫那也很少去,最经常的,也就是带着儿子去附近的超市和街上转转。  

   

  张大姐还有个上四年级的女儿在老家上学。他和丈夫以及小儿子09年都没有回家过年。今年放暑假的时候大女儿来这边过暑假,但是女儿在这呆不住,说还不如在老家,在这连个一块玩的人都没有。值班室离不开人,张大姐又就出不去,丈夫也没时间陪孩子出去逛逛,女儿没待多久就吵着要回老家去。  

   

  张大姐是个很随遇而安的人。对她来说,工作干一天是一天,高兴就在这呆着,不高兴就可以走。“打工的到哪都一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现在就凑合着过呗”。说到长远的打算,她说以后还会回老家,但是不是回农村,是去市里面。张大姐觉得北京的人很冷漠,没有人情味,还瞧不起人。她还听说过两家人住隔壁,一家被偷了,隔壁的见了还以为是搬家的事情。老家的人经常串门,而且互相帮助,相互之间都很亲切。

深圳横岗工友居住状况访谈记录
:吕途

   

地点:深圳  

参加人:

工友:凯伦、小红、小杨

访谈人

   

(1)伙食

§         食堂早餐很差,听起来名目繁多,而实际上难以下咽;

§         外面的早餐很好吃、很丰富,但是灰尘特别大;

§         中餐、晚餐也非常差,但是工作累了、饿了就只好吃了。饭菜里面经常会发现各种虫子,黑的白的,还发现过蟑螂;

   

杨:星期二是炒河粉,有时候是炒饭,感觉就是,在喉咙里难以咽下去。

小红:我们星期二是汤米粉和汤河粉,可以说也是很难吃没有味道的。

杨:星期一三五是白粥,星期二四是炒米粉炒河粉

小红:星期三是白粥和面包,星期四是绿豆粥,星期五是瘦肉花生粥。

问:听着是挺好的

杨:但是那东西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了。

问:那你们一般都在食堂吃早餐吗?

小红:我一般都在食堂吃了。为了省钱。我们在外面打工,不可能每天都出来买东西吃。

杨:我的话,没有办法,出来买早餐太远了。只能在厂里吃一点点了。在厂里既然有,就将就吃一点吧。

小红:我很不想养成那种在外面买东西的习惯。

杨:中午晚上上班饿了,就只能吃了。如果不上班的话,就不想吃那饭,吃不下。

小红:一放假,那食堂的饭就更糟糕,而且自己也马上就更没有胃口。

杨:其实那饭菜的质量也是差不多的。平时,累了饿了,也就吃了。青菜都是很老很硬那种。

问问凯伦:那你是在外面吃早餐吗?

凯伦:我不吃早餐的。我起不来。

杨:每天11点半就觉得肚子很饿很饿了。

小红:我们的中餐晚餐的菜都是用水煮了,然后在上面浇点油。什么菜便宜就吃什么菜了。

小红:先不说买回来的菜的质量如何,做出来后,看一下就饱。

凯伦:像猪食一样。

小红:而且里面黄叶子呀、草呀、虫子呀,什么都有。

杨:我那天吃到一个虫子,黑黑的。我看到了,不敢喊,怕别人也吃饭吃不下。我安慰自己说,没事,家里面有时候也会吃到。

小红:我那天吃到蟑螂,好倒胃口呀。

杨:在外面吃饭也很不卫生了。想想那个油,就会让人吃不下。

   

(2)住厂里宿舍

§         没有窗帘;

§         如果睡在窗前,一大早阳光照进来就很难入睡;

§         大家都用床帘把自己的床围起来,一个是为了有一些私人的空间,还因为要避免在不方便的时候被人看到:楼道里有男保安走过;没有窗帘怕被外面的人看到。

§         厂区的围墙上会有铁丝网,感觉上很像在监狱里。但是,工友说也的确发生偷东西的情况,所以好像这样防范也有原因。

§         空间很小

§         环境很差

§         设备简陋或者没有

§         没有桌子

§         没有凳子

§         没有晾衣服的地方,只能晾在宿舍里

§         没有地方放钱

§         买东西不方便

§         厂区围墙上有铁丝网,感觉上象坐牢

§         冲凉

  • 只有少数人在外面租房住。因为房租太贵,而且上班下班不方便。一个工友说,他们厂子有300多人,只有100多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大多数都是因为结婚了,夫妻都在深圳打工;当然也有个别单身工友在外面租房住。  
  • 房租很贵。比如一个工友租了一个8平米的房间,金融危机前房租水电一个月要270元,现在是250元。  
  • 一般离厂区都有一段距离。几个工友说,有时候加班到后半夜,还要回家,路上经常会遇到抢劫的。  
  • 会发生偷盗。一个工友说,他一个在外面租房住的老乡的房间曾被洗劫一空。  
  • 安全措施加强了,外面的大门用了感应器,房间门安了两道锁。  
  • 有的工友给自己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如:电视机、DVD、电脑、做饭的用具等。  
  • 能有自己的空间和安静的环境  
  • 亲人来了有地方住  

杨:冬天很冷了,晚上超过10点钟就没有热水了,加班如果10点以后下班就麻烦了。我们要去饭堂旁边那里去提热水。有的女孩子住六楼七楼,肯定不行。夏天,天气热的时候,热水开到晚上12点。

问:这是洗澡水的问题。那喝的水方便吗?

杨:也不方便呀,要自己买开水壶去饭堂那里打。

凯伦:没有家具了,就只有床。

苏:会有一两张桌子。

凯伦:个别的厂子有,我们哪里有桌子!

杨:没有桌子,连凳子也没有。我们就只有一块木板。把桶垫在下面,可以当桌子用来打牌的了。

问:我们调查的结果,在宿舍里,平均每人的居住面积也就2个平米左右。很窄。

杨:是呀,我们宿舍如果住满16个人,晾衣服都没有地方。

问:在宿舍光线还好吗?

凯伦:有的时候,光线被挡住了,被晾的衣服挡住了。

杨:我的宿舍,不是很黑,但是阳光是照不到,因为旁边的楼把光线都挡住了。

凯伦:我的那宿舍,光线是太好了,一大早阳光照进来就没有办法睡。

问:没有窗帘吗?

杨、凯伦:宿舍都是没有窗帘的。

凯伦:有床帘的,用帘子把床围起来。

小红:因为没有窗帘,所以要把床围起来。有了床帘,没有窗帘也没有关系了。另外,楼道里也会有男保安路过。如果没有床帘,换衣服都没有办法。反正没有私人空间了。

凯伦:反正钱也没有地方放了。

小红:那你把钱放到哪里?

凯伦:我就放到那个盒子里。你知道了,那以后丢了我要找你了!(开玩笑)

杨:厂里的小卖部卖的东西非常贵。

凯伦:没有吧。

问:可能厂与厂不同。小杨的厂子远,可能东西就贵了。

问:我今天去外面转转,发现每个厂区的围墙上面都有铁丝网,那是为了防止什么?

凯伦:怕人进去,也怕人偷东西出来。

杨:我们厂是做手机的,我们从厂门口出来,拿个袋子都要检查。

问:那就是说,我们觉得这样的铁丝网是应该的了,正常的了?

凯伦:是呀,在家里面我们不是也在围墙上弄上玻璃茬。当然,在铁丝网的围墙里,心理上会有坐牢一样的感觉。

问:如果没有铁丝网,真的会有人偷东西吗?

凯伦:有,会有。去年就发生了。

苏:我昨天听说,有的厂子如果抓到小偷,打一顿是肯定的了,还要在厂里面游街。

杨:我们那里就有了,游街是不会了,是挂个牌子,上面写着“偷手机”,站在篮球场里,在上下班的时间。

问:这属于人身侮辱。如果偷东西就让派出所处理好了。

杨:先挂牌子,然后才叫派出所处理。

小红:我们厂有一次一个女孩子辞工,她把她好朋友的几件好衣服偷走。被查出来。很多人也是素质很差。

凯伦:是呀,我的电池放在宿舍就总丢。

小红:电池是小事,照相机呀什么的都有被偷的。

杨:所以,我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

   

(3)厂规

§         厂规规定,不关电扇要罚款10元。女工说,如果不开电扇衣服就不干,所以必须要开。

§         常规规定,12点关灯

§         在手机厂,偷了手机的人被挂上牌子在厂区游街,然后还要戴着牌子在广场上站着,然后才报警。一个工友就亲眼看到过两次这种情况。

   

问:厂里有什么规定吗?对员工管理上的规定?

凯伦:有,有一个员工手册。

杨:有呀,上班时宿舍风扇不关就要扣钱。上次扣了很多,一人扣了10元钱。

小红:那是活该了,不关风扇浪费电。为了你们养成好习惯。

苏:但是不可以罚款的了。

凯伦:但是,小红,在我们宿舍,如果不开风扇,衣服不干。

问:那你们上班时会开风扇吗?发现了会罚款吗?

凯伦:不罚。以前会扣分,现在也不会。因为衣服不干,没有办法。

问:还有什么其它规定?

凯伦:等看看那个员工手册。

小红:但是那个手册上都说得冠冕堂皇的。

问:我们可以对照看看,首先看看规定是否合理,还有看看实际情况是怎么样?还有,是否只有对员工的要求,而没有为员工考虑。和居住相关的规定还有哪些?

小红:宿舍内不点明火,不许随便换床位,不许随便带朋友进入厂区,不要乱扔垃圾,不要在宿舍打架斗殴,晚上12点后不许大声喧哗,宿舍要保持清洁,宿舍自发组织轮流清洁。宿舍一般都还干净,就是东西太多没有地方放,就显得挺乱。

   

(4)在外面租房

  • 安全问题
  • 家具
  • 脏、乱
  • 房间之间是用木板隔起来的,
  • 光线很差,有的需要24小时开灯的

   

杨:在外面就是安全防盗了,这是第一重要的了。

苏:觉得住厂里会安全些吗?

杨:比较而言会安全些。

凯伦:在外面租房的,往往住木板隔的房子。就是楼房的一层,用木板隔成一个个房间。那个很不安全,隔音也不好。那个光线是非常不好的。如果租光线好的,房租就很贵。

杨;我的一个朋友租了一个房间,在屋子里,24小时都需要开灯。这样电费一个月就很多了。

凯伦:我以前在外面租房,住过的几个地方,房间里都很黑了。

   

(5)居住证

§         名称变了给人感觉很不同,但是到底本质上变了多少又说不清楚

§         以前的暂住证有有效期,这个居住证上没有,但是也不知道有效期有多长

   

问:我们深圳去年开始实行了居住证的政策,大家觉得有和我们相关吗?

小红:深圳市规定,居住五年可以申请深圳市户口,你要有技能,有能力在这里生存就可以申请。

杨:它上面没有写有效日期。

小红:买了社保的有效期都是十年。

杨:我没有买社保。

小红:如果居住证上面没有限期,应该是对你有利的。

问:你们都办了居住证了吗?办居住证需要什么条件。

凯伦:和暂住证一样的。

杨:我们厂只有一部分人办了,大部分人都没有办。有90%的人没有。

小红:可能如果厂里不报那么多人对厂里有什么好处吧,不知道。

杨:我们出10块钱,开始要了20元,又还给我们10块。

凯伦:就是厂里出10块,自己出10块。厂里统一办。如果在外面自己办,就自己出20元了。

苏:有两种,一种是半年的,一种是10年的。

凯伦:我们的就是10年的。

问:那上面写了吗?有效期10年?

凯伦:上面没有写,但是我看到通告了,说是10年。

小红:我怎么没有看到通告。

问:你们觉得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小红:当然有区别,以前的暂住证很麻烦。暂住证感觉是暂时住在这里,一种歧视的感觉。居住证就感觉我是居住在这里,就象这里的居民一样。

问:这是从感觉上来讲。这个词不同感觉很不同。那么从实质内容上有什么不同。

凯伦:换汤不换药。

小红:有区别呀。以前暂住证有限期呀,这个居住证就不是那样呀。

凯伦:那么然后哪?

小红:起码我们有了居住证了,而且也没有象以前查得那么厉害。

凯伦:怎么不查,我们那天走在地铁那里就有人查我们了。

小红:你要知足一点好不好。

凯伦:那03年以后也不查暂住证了。

问:我觉得名称的改变也是很重要的。比如我们叫打工者“农民工”还是“工友”,就很不一样,意义不同。当然,我们也要追求实质内容的转变。

苏:5年以后可以申请户籍,那个要求很高。

凯伦:要技工呀,白领呀什么的。普通工人是不行了。

小红:要有能力在城市生活,那么就允许你。

杨: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能力呀。

小红:要公平合理的。

杨:是呀,在外面捡垃圾也是有能力在城市生活

小红:政府也没有限制捡垃圾的。

凯伦:我就觉得我没有能力在这里生存下去。我觉得如果我找不到路,我就只能回家。

   

(6)老家的居住状况

§         没有自己的房子

§         没有自己的地

§         没有干过农活

§         觉得回到家里温馨

§         能回去吗?

   

问:现在如果你没有了工作,你能接受回家吗?

凯伦:辞了工,我会回家的,我能接受的。觉得还是家里温暖。 居住证的政策好像就是为了什么政府的政策,要留一部分人在城市,一部分人在农村。

杨:政府要搞新农村建设吗!不就是说,想4亿人在农村,2亿人在城市。还剩下些人不知道要去哪里,不是有9亿吗。

问:那么大家能想像一下,如果你们真的回到老家,你们在老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居住状况吗?有地吗?

凯伦:我有4分地。(大家笑)

杨:有大把的地呀,别人不种的我可以种呀。

问:你会种吗?

杨:像我,有地也不会种。

问:有地方住吗?

凯伦:自己是没有房子了,没有结婚,回去就住娘家了。反正,我们在哪里就是无产阶级了。房子也没有,4分地也是哥哥种着。在家里也没有事情做。

问:你们觉得老家的居住状况对于你的选择有没有关系?

凯伦:在家里就是比较温暖的感觉。

问:能一直温暖下去吗?你父母不是蹦着跳着要让你相亲把你嫁出去吗!

小红:在这里就是漂泊的感觉。在家里就是实实在在的。

问:怎么一个实在哪?

小红:生我养我的地方,当然实在了。

   

(7)未来在哪里?  

问:这个我理解,这种情感也是真实和实在的。但是,当我们面对现实的时候,把情感依托的情节打破的时候,我们的状况到底是什么样哪?在这里打工有很多无奈和不尽人意的地方。我们总想,还有一个家乡,一个温暖的家乡在等着我们。但是那个家乡真的回得去吗?

杨:在外面就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感觉。

小红:每个人都有梦想。很多人的梦想在20岁以前,在20岁以后就死掉了。谁都想越来越好。未来在哪里?如果想这些,我心里会难受得抓狂。

凯伦:我这两天心情很不好。就象受打击了一样。

小红:我知道,是受我影响了。我对凯伦说我的想法。我们在外面打工,就这样打下去吗?就这样一直下去吗?就这样一直没钱吗?

凯伦:我们有梦想,但是我们一无所有。

小红:我们该怎么样去寻找财富,财富离我们还有多远?

杨:我不敢想,所以就干脆不想。

小红:现在就是有钱的人越有钱,没钱的人越没有钱。这种情况,让我无路可走。

杨:现在打工就只能维持自己的生活,一不打工就没有了生活来源。

问:我这样问大家我其实心里很难过的。一方面觉得这是我们的现实;另一方面正视这个现实很痛苦。但是,我个人总是觉得,正视现实才有可能解决问题。 我们工友之家的同心实验学校的毕业生杨林跟我讲了他的一些经历。杨林永远都忘不了一位老师对他说的话:“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就不能继续上学,将来只能给别人打工,就像你妈妈那样。如果有文凭,就可以自己挣别人的钱,去开店。”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两条路:一个是欺负别人,另一个是被人欺负。更可怕的是,杨林想着自己的妈妈那么辛苦,累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但是在老师的眼里,自己学习是为了不成为像妈妈那样的人,这就是说妈妈那样的人是被否定的。这让一个孩子怎么去面对呐!否定生养自己供自己上学的人,那么让孩子怎么去面对生活和学习呐!这不是杨林那一个老师的错,这个世界没有给杨林的老师另一条教育孩子的方针。我跟大家说这个故事的意思是说,我们觉得没有出路,不是你们个人的问题,也不是你们一个人的问题,是社会的问题。我自己个人也觉得没有出路。我和大家的经历不同。当我看到社会的许多不公的时候,我觉得就很难去享受生活。那怎么办,一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我现在做这个公益组织的工作,我们也不知道可以带来多少改变,但是起码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小红:我有时候也想呀,觉得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凭你自己的能力去自由发展。  

问:不是这样的,大家的起点不一样,很多人公平竞争的起点就被剥夺了。  

凯伦:你生出来就决定了你的一大半了。  

小红:但命运是由你自己去改变的。你看我多有良心。  

问:好像不是,你是在纵容和支持那些不公正的东西。  

苏:是呀,社会给你一种感觉,我已经给你空间了,是你自己不行。其实真的不是。  

小红:我就觉得是我自己不行。别人都越过越好,我自己不行。  

凯伦;我也这样认为。  

问:谁呀?谁越过越好?在哪里?  

杨:不管别人过得怎么样,我自己感觉良好就行了。我小时候就那样,家里穷没有电视。我开始还去别人家看,后来我就不去了。没有电视就不看呗。  

 去农业化的“家谱”- 2010年6月工友访谈
 :吕途
    打工群体,尤其是新生代打工群体,已经无法回归农村。这样的一个现实是由多方面原因导致的:首先,我国农村人多地少所以小农的农业收入微薄;其次,城市就业市场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而且在城市一个人一个月的收入相当于甚至大大高于小农户全年的收入;第三,生产方式和生活环境决定的不仅仅是经济生活,同时也决定了消费模式和生活方式,打工群体在城市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在生活方式和消费模式上已经是城市人了,很难重新适应乡村生活。


    农村劳动力的转移对新农村建设是一把双刃剑,减少农村人口也许有利于缓解人多地少的矛盾,但是农村青壮年劳动力缺失导致农村建设没有劳力和人才。城市工业化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资本所掳获了,我们不希望看到农村和土地最后也被资本所掳获。


    下面是从对工友赵大哥和孙富贵的访谈中得到关于这个两个家庭整体情况的信息。赵大哥来自重庆,家里有6个兄弟姐妹,6个家庭都只有一个孩子。孙福贵来自河南,家里有7个兄弟姊妹,这些家庭中凡是结婚有孩子的,都生了不只一个孩子。两个家庭都有明显的强烈的城市移民的趋势。20岁这一代人中没有一个务农的。我和赵大哥的儿子聊天,他24岁,他告诉我,他的初中和高中同学没有一个在农村的,而且他也不认为他的任何一个同学将来会成为农民。他说:“除非是弱智、残疾或者脑子进水了才会去当农民。”

   赵大哥“家谱”

    我在重庆市的一个建筑工地上找到了赵大哥,他是工地上的厨师,约好了在他做两吨饭的间隙见个面聊聊天。赵大嫂也在,在工地上老板开的小卖店里卖东西。赵大哥告诉我:“我52岁了,初中毕业;我爱人47岁了,小学毕业。我45岁以前都是在老家,种地也做杀猪的生意。2003年开始外出打工,家里经济实在太困难就只好出来了。


       “最初的时候是在重庆青木关摩托车配件厂做。 工作了一年。那个时候工资不高,七八百。工作时间八小时。我觉得工资低就走了。后来就一直在工地做饭了。现在月薪是一千八。

       老家在重庆巴南区木一个村子里。 老家还有爸爸妈妈,都73岁了。他们年纪大了,不种地了,种点小菜吃。兄弟姊妹有6个。我是老大。兄弟姊妹大都在重庆打工。

       大妹妹52岁, 在打工,大妹夫在皮鞋厂打工。有一个儿子,25岁了,在广东打工。

       大弟弟47岁,做建筑,做小工,弟妹在做库管。有一个儿子,22岁了, 当过兵,当兵回来又在水电学校读书了。

       二弟也在建筑工地做小工。

       二妹妹40多岁,在老家,二妹夫在做零工。有一个儿子,刚大学毕业。

       三妹43岁, 在老家,三妹夫在外面打工,做衣服。有一个儿子,15岁了,在读初中。

       小妹41岁。 在家种地,四妹夫在摩托车配件厂干。有一个儿子,18岁了,初中毕业出来打工,在重庆的一个摩托车配件厂。”

重庆一家人
 平均年龄
 人数合计
 男性
 女性
 务农
 打工
 大学毕业工作
 上学/幼儿
 
第一辈
  73
 1
 母亲去世
 父亲73岁了
 
 
 
 
 
第二辈
 46
 7
 3
 4
 3
 4
 
 
 
第三辈
 21
 6
 6
 0
 0
 2
 2
 2
 


 

   孙福贵家“家谱”

       孙福贵1968年出生的,42岁了,河南焦作人。有两个孩子,儿子18岁了,女儿20岁了,都在北京打工。老母亲83岁了,在老家。2000年之前在家乡附近的黑砖窑干过很多年,主要是做机器的维修,也在陕西的砖窑干过维修,在山西一个电厂干过,在天津的工地干过,我采访他的时候他在北京做锻造。他告诉我:


       “我大哥58岁,离婚了,没有孩子,在村子里生活。

       “我二哥54岁,很大年纪才结婚,我嫂子带来了3个孩子。大儿子在村子附近的砖厂打工,儿媳妇在家里面带孩子。大儿子有3个孩子,2个女儿1个儿子。

       “我三哥46岁了,是单身,一直在老家照顾我老母亲,种地为生。

       “我四哥44岁,在北京做保安,我四嫂也在北京。他们有3个孩子,大儿子19岁,在河南修武县打工;二儿子17岁,上高二;小女儿5岁(抱养的)。

       “我大姐56岁了,和丈夫在老家镇上开五金店。他们有3个孩子。大女儿30岁,在老家镇上开发区的一个大厂子里(大用公司)打工,女婿在河南新乡打工,他们有一个7岁的儿子;二女儿27岁,在县城做生意,女婿是船员,工作半年休息半年,他们有一个4岁的儿子,一个2岁的女儿;儿子25岁,和父母在县城的五金店里工作,他有2个儿子,一个5岁,一个3岁。

       “我二姐51岁了,在村里务农,姐夫在山西做木工。他们有4个孩子,大女儿22岁,在北京上大学;二女儿大学毕业了,在北京的一个体检中心工作;三女儿在县城上高中;小儿子在读小学。

       “我小妹39岁了,在村里务农,妹夫在山西的砖厂烧火。他们有两个孩子,儿子8岁,女儿6岁。”


满意的工作 不等于 满意的生活- 2010年6月东莞工友访谈
:吕途
 

    在访谈中发现,大多数工友对工作都不满意,但是也有一部分工友对工作本身是基本满意的。当听到工友说对工作基本满意的时候,在心里感到一丝安慰的同时我还是会继续追问:

“那你打算继续做下去吗?”这个时候工友的回答却让我的心又收紧了,因为我得到的回答都不是肯定的,有的说:不会;有的说:不一定。也就是说一份基本满意的工作对打工者的分量并不是那么重的,当然,这样说并不是说一份基本满意的工作不重要。

    仔细想一下就会明白为什么一份基本满意的工作对打工者的意义并没有那么大。有些打工者住在厂区的宿舍里,但是那里不是他/她们的家,很少有人会认为宿舍的生活是真正的生活。有些工友会租房子住在厂区外,但是那狭小简陋的临时住所也不是他/她们的家。工友即使在一间工厂一座城市工作了十几年,还是无法安顿孩子的学习和生活,还是在疑惑自己的家在哪里,还是在疑惑老了住哪里去哪里。谁会对这样的生活满意哪?

    下面的两个个故事也许可以让我们体会到工友的这种矛盾和无奈。 

   应该干不了多久 - 陈月菊的故事

    在访谈中发现很多工友换工作是因为工资低、工作条件差等原因,但是也发现有的工友在工作条件较好、工资待遇也比较好的企业工作的时候也考虑要辞工不干,因为她/他们觉得这个工作不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前景。但当我问“那么不干了以后想做什么?”的时候,工友往往又回答不出来。有的工友回答“想学技术”。当我问“想学什么技术”的时候,工友也不是很确定。一个总体的感觉就是,一些工友对究竟想干什么、想学什么、什么才是前途自己也没有看法,但是对现状却是不满的。


    陈月菊(女)是贵州人,1992年出生,初中毕业。她给我讲述了从2008年初中毕业到现在的打工经历:“我2008年初中毕业。开始就在家很近的地方上班。就在小餐馆里面当服务员。没干多久,我哥就让我去茅台镇去了。在那里一个小餐馆里上班,去年(2009年)差不多快6月份了就回家去了。那个时候工资五六百到七八百。从早上八九点开始上班,上到晚上八九点。就看客人多不多,客人多的话到十点。也不存在加班不加班的,就这么多钱。小餐馆里,谁都做不长的。


       “我婶在东莞这边上班,她帮我先找到工作,然后我过来的。是一个纺织厂,那个时候还是蛮轻松的,只上8个小时,还要上夜班,三班倒,一千多块钱。那个时候还没有到18岁。

       “我听别人说广德厂还可以, 我当时就想进广德厂,但是广德厂没有18岁进不去的,我到了18岁就进来了。今年6月份进来的。这个厂星期天的话不会加班的,不像其他的厂如果是很忙的话必须得加班。星期六有的时候太忙就上5个小时,不忙上4个小时。工资每个月都差不多,一千七八这样的。星期一到星期五正班是8个小时,加班加3个小时,加到9点半下班。星期六加班4个小时或者5个小时。每个月差不多都是这么多。不会说像其他厂一样,要么2000多,要么就是保底。”

      问:你对现在这个工厂还满意吗?

      答:还可以吧,在我们那个部门还可以,我也没有看到其他的部门。(星期天不加班,每天工作和加班时间固定,所以每个月保证可以有1700-1800元的工资。)

      问:你觉得你会在这儿干多久呢?

      答:应该干不了多久。

      问:为什么呢?

      答:也就是干一两年,就出去。

      问:去哪儿?

      答:回家呗。回家学点技术或者干吗的。

      问:你想学什么技术?

      答:也不怎么清楚,随便学,看什么技术好,就学什么技术。

   就像蚂蚁一样 - 刘海涛的故事

    刘海涛在描述现在的工作的时候,从描述本身来讲,我觉得他对这个工作是满意的,否则不会一干就是3年;但是当我问他对这个工作是否满意的时候,他的回答是:“谈不上满意不满意”。通过后面的聊天,我意识到,这个回答并不是说刘海涛太挑剔或者不知道满足,而是说,我们工人对生活是否满意不仅仅取决于是否对工作满意。刘海涛在东莞的工作虽然从收入上来讲还可以,但是他还向往其他的东西,包括:有业余时间和业余生活;在老家生活和工作,因为那里有更多的亲情和归属感。


    刘海涛(男)是贵州人,1981年出生,技校毕业。在重庆、广州和深圳工作过,现在在东莞的广德厂工作,已经在这里干了3年了。他是这样跟我描述在广德厂的工作的:“ 我在广德厂上班,厂子做运动用品。大概有6000多人,这在华南工业区来说算大的。在这个厂快做三年了。现在工资2500。相当于技术工,不属于管理层。 我们厂普工的工资大约是1800,算加班在内,拿到手的是1800左右。说实话我们那个厂里的管理(人员)不好做,工资不比员工高出太多,但是压力大。现在的员工不好管理,这边现在缺人,你管得人家不做了怎么办!现在员工没有错误,你也不能开除。有的时候员工闹一下脾气,跟你吵一架,你也没有办法。做管理有做管理的好处,做员工做有员工的好处,总体来说只要工资可以就可以。


       “这个厂上班的时间可以,一个月有固定那么多的休息时间,一周休息一天半。工资也可以。早上八点上班,周一到周五要上11个小时,周六上半天,相对来说稳定。我们讲的稳定一个是工资的稳定,每个月到了那个时间就能拿到工资;再一个是工作也稳定,不会说把你开除了。

       “我们厂现在就缺工,现在广东的厂90%以上的都缺工。流动性太大了。现在年轻的一代,90后的人更倾向于自由,进一个厂工资不怎么样,或者老大管得严,搞两天跑了,就是这样的。

      问:你打工这些年,什么事情让你觉得特别开心的?

      答:没有,我觉得打工很平淡的。

      问:没有什么高兴的记忆?

      答:没有什么高兴的记忆,没有中过奖。

      问:在哪个厂子过得比较舒心?

      答:就是现在在这个厂子,上班的时间自由,工资都还可以。

      问:像现在的待遇和工作环境你觉得满意吗?

      答:还可以吧,谈不上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一般吧。

      问:你觉得你十年以后会在哪儿?

      答:这个很难说。 我是2003年出来就没有再回老家去过。

      问:估计一下?

      答:像蚁族一样,像蚂蚁一样。觉得在哪里好,随时可以搬走的,没有什么顾虑,我们现在打工的都是哪里好就到哪里去,如果不是高薪的话,肯定不会顾虑得很久的。

      问:你如果选择去一个地方,主要考虑的因素是什么?工资吗?

      答:工资是一方面,其他的待遇,上班的时间,生活,上班自由不自由,就是说相对的来说,不是说绝对的自由,相对的自由。劳动强度这样的考虑。

      问:如果有一个地方比这边工资待遇好,但是这个地方离你老家很远,不是在贵州或者四川,你会去吗?

      答:这个也很难说,也有可能。

      问:但是还是希望离老家近一点?

      答:对,越近越好,回家方便,还是希望回去的。

      问:是因为喜欢家乡的环境和生活习惯?

      答:生活习惯也不存在的,就是说在外面流浪久了,哪里都能习惯,我到哪里都能习惯,在家里呆的时间根本不长,从上初中以后就在学校里住校。

      问:那为什么希望离家近一点?

      答:在自己的家乡有一种归宿感,强烈一点。

      问:你老家也没人了啊?

      答:在那个地方认识的人多一点,现在的在外面友情亲情都很淡的,在家里的话,亲戚朋友的,认识的人多一点,见到谁都可以打一下招呼,在外面现在社会那么混乱,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

      问:你以后怎么打算?你长期准备在这边发展?

      答:没有。

      问:想将来再回老家?

      答:看变化,家里那边好的话就可以回去。

      问:怎么叫好?

      答:现在说西部大开发,觉得我们那边可以的话就可以回去,去贵州或者重庆。那边离家近一点,感觉这边上班的时间太长了。在重庆那边上班的时间短一点,自己的时间多一点。像在这边打工的时候,在这边租一个房,晚上睡一下觉而已。早上去上班,晚上回来,就是睡一下觉,第二天起来再去上班,就是这样的工作。

      问:老家上班时间怎么会短呢?也不短啊?

      答:那边上班是8个小时,两班倒的,分白班和夜班比较好一点。那边都是这样的,大厂,小厂都是这样的,一天8个小时,都是分班的白天8点上到12点,2点上到6点,夜班上到三点这样的。但是一般的厂很少搬到我们那边去,一般搬到湖南。

      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老家那边工资待遇可以的话,你就希望回老家那边的,在那边的城市生活,长期生活?

      答:是,我姐也在那边,回去好一点。

      问:是最近的打算还是以后?

      答:有机会就回去,也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因为我姐姐姐夫也在那边上班,如果找到好的公司的话就想回去。

      问:你会回到村子里面吗?

      答:不可能,不会回去的。


工人访谈:严财华的故事
 :全桂荣 
    我是江西赣州人,1986年生。我们家除父母外还有一个弟弟,每个人有一亩水田,山地不算。小时候家里条件比较差,记得九岁的时候我就得上山背竹子回来让爸妈编箩筐什么的。2000年的时候我还在上初三,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就不上学了,春节后爸爸就让我跟村里的老乡去广东四会编箩筐

其实那里就是一个小黑工厂,在里面的人基本都是“三无”人员,有很多是像我一样的童工,有的是躲计划生育的,有的是老人……大概有100多人。像我这种小孩子大都是由村里的人带去的,带的人每年或每月付给家里人多少多少钱,像我的话,那人就和父母说定每年给1800元,也就是一百多一个月,钱都是给父母的,他在那里再每月给我十来块钱当零用(包吃住)。在那里我们都住在竹棚里,一层白天用来干活,二层(其实也就是矮阁楼)就是晚上我们睡觉的地方;那里都是早上六点起来一直干到晚上十一点,中间除吃饭外没有休息;一个月有一天休息。那里除累之外给我印象很深的一点是洗澡特不方便,一百多号人就一口水井两三个简陋的洗澡间。男人还好,从井里提水后就到旁边的草坪上冲,女人就得在洗澡间了,得等,往往洗好澡后就凌晨一两点了。

不过还好,我在那干了半年左右就和老乡调到清远去了。是同一个老板的,只是那里人比较少,才四十几个人,在那里也比较轻松,虽然也是早上五六点起来,但常常没事做。没事做的时候我们就去河边玩(清远挺多河的),有时候还沿着河一直走到市里面去。

在这两个地方编箩筐有时候还得挨打,因为很多年龄都比较小,都由工头带去的……当然一般打得不重。像在清远的时候,有一次连续四五个晚上加班加到很晚,有个晚上我抵不住困意打起了瞌睡,被工头看到了,他拿起竹片就抽了我一下,虽然不重,但那时小,也被吓得不行。

做到01年的五六月份,家里春耕,我就回去帮家里插田,也就不干了。插完田后我跟另外一个老乡去厦门做沙发,当学徒,一个小门面,就他和我两个人。在那里还好吧,记得做了6、7个月到过年时他还给我结了3000多块钱,在那时算不错了。

过完年后我就去深圳,在那边的箩筐厂干了将近三年时间,换了三个厂。在平湖白泥坑时,那个小厂三十多人,每个月五六百块钱,有些人编得快能拿一千二三。编的箩筐就是菜市场用来装菜的那种,每个高约五十公分。那里上班一般是早上六七点起来一直干到晚上九点,是计件的,多劳多得。那里从锯竹子到编成箩筐都是一个人干,最快的人一小时能编12个,每个一块一毛多钱。那时我们是一二十个人住一间房,房间挤得不得了,床挨着床,洗澡也不怎么方便。一个月放一天假,星期天晚上不用加班,不过那里比较自由,没什么人管。

03年春节后我换了另一个箩筐厂,在龙岗,那里工钱稍高一点,一只箩筐一块二毛多,那里三四个人一间房,还不错;在那做了约一年半,04年过后不久我去了坪山。那个箩筐厂是流水线作业,比较大,有一百二三十人,流程是锯竹子——开料——剖料——编工——包装,我在那里干的是锯竹子,就是用电锯每天早上把要编的竹子锯成一截一截的,是第一道工序,所以我每天都是早上五点就得起床在外面锯,锯好我就没事了,经常只要做到早上九点多钟,还算清闲吧。

一直做到05年3月2日,有一个同市的老乡介绍我去横岗的印刷厂,因印刷厂里能学到些东西我就去了,就在旱塘村华乐路。在那里开始是当学徒,每月600多块,包吃住,到年底时加到800块,第二年加到1300块,第三年加到1800块,第四年加到2000块,第五年也就是今年加到2200块。在那里一般都是每天干9个小时,08年以前在春节时一年才公休一两天,可以说05、06、07这三年里我们都没有休息过。我们一般也不会出来,厂里人才十来个,很多人都成家了,很少和外界的人接触,记得在头三年里我认识外面的人不超过5个。直到08年以后,厂里才跟我们签合同,每星期也有一天休息了,也就常出来玩了,还碰到在横岗的一个叫小小草的公益机构,后来就常去他们那里玩。

但在那里久了也有点烦,天天见的也是那些人,所以前段时间有个同学叫我来苏州这边工作我也没多想,就过来了,但没想到的是,他是搞传销的,当然,在他那呆了几天,知道他干什么后我就出来了。我现在住在这边的一个叫“枫江集宿”的集宿区里,那个集宿区有五幢楼,能住几千人,每个房间住八个人,很不方便。跟这么多人住在一个才三十来平方米的宿舍,感觉天天吵得要死,又都是男孩子,很不卫生;还不是同一个厂,有的早上5点多就起来洗漱准备上班,有的晚上又十一二点才下班,很吵。一个月还要一百块钱,水电费每人超过十块钱的话又还要扣钱,我打算搬出来了,外面差一点的房子也才一两百块钱,虽然在洗漱上可能没那么方便。

现在的打算是在这边多学些技术,像印刷,以前我在深圳那边的印刷机都是八十年代产的,都快淘汰了,在这边想学些电脑印刷机的操作,这种印刷机操作起来也不累,工资还很高。没想过在城市里呆下去,想都不敢想,这边的房子哪买得起呀!这几年我积的钱和老爸在家种地的钱都用来建房子了,建了三层,花了十三四万。有钱当然是城市好呀,但什么东西都得花钱,哪里承担得了,在家里还可以种种地,反正在家的时候什么农活都干过。

我还有个弟弟和妹妹,妹妹是带养的,弟弟现在在广东河源一个制衣厂工作,他也是十五岁就出来了,他在家里不想读书。我是想读都没得读。现在我得积攒结婚的钱了,我们那边结婚要花五六万,像卖女儿一样,我妈都催我在外面谈一个。


一个工人的自白 
 

  有一个朋友问我:你是工人吗?

  我琢磨了很久,实在想不出,工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成千上万打工族的一员,每天忙忙碌碌在工厂与宿舍之间,机械般的劳作着,要加班到很晚,还要被老大训斥着,做错事还要罚款。

  想起以前在家里,看到叔伯们,每天早上清晨骑着自行车去工厂上班,下午黄昏骑着自行车回来,看起来很轻松自然。逢年过节,厂里还会发很多生活用品,他们每个人脸上充满了笑容,真让人羡慕!父亲说人家是工人吃公家饭的,捧得是“铁饭碗”,一辈子都不用愁,不要像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你以后要向他们一样那就好了。从那时候,我就有了理想,我也做工人。

  于是,出来打工,向往着做一个工人,在工厂里上班!可是,我却没有叔伯他们那样自豪,社会上称我们是:盲流、外来务工人员、农民工、打工仔、打工妹等称户,很难听到说我们是工人,包括我们自己很多兄弟姐妹承认是农民工,只是短暂的在城市停留,因为我们的户口、亲人还在农村,那里才属于我们真正的家!我们不敢渴望留在城市,在城市里我们就是二等公民,时时刻刻备受歧视。

  我们到底是不是工人呢?打开百度搜索称工人是“依靠工资为生的工业劳动或手工劳动者。通常是指为挣工资而被雇用从事体力或技术劳动的人,他们本身不占有生产资料,只能通过自己的劳动才能获得工资性质的收入”。工人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工人的地位被推至至高无上,享受全面的保障以及福利。

  于此推断,我们就是工人,每天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取报酬,已经适应城市的生活,例如我们80后、90后出生,根本就不会种地,农村已经没有我们出路,那么我们只能留在城市。

  城市里希望我们年轻的时候奉献出自己的青春与血汗,等老的时候,把我们推回城市,不想承担我们养老的问题、医疗的问题、教育的问题、住房的问题。

  我们作为打工者应承认自己是工人,那么工人的权利和福利,也要靠我们的智慧和双手去争取。城市的繁华与发展,是我们建设起来,我们有权要求这个社会给与我们工人对等的福利、地位。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通过我们大家的努力,工人离我们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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