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跟随两位环卫女工的脚步,记录了她们一天的工作。今天是环卫工人节,我们看着“致敬环卫工人”的口号飞舞了一整天,现在是时候看看她们真实的生活了。
金姐 上午6:00~11:00
6:00 上工
摄影师:MC
每天天还没亮,金姐就要穿戴整齐,带着全套装备走上街头。早上6点,她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
一路上,金姐指着看到的每一位环卫工人给我们介绍:这一位是她的老乡,那一位是邻居……大家看上去年纪相仿,都在五十岁以上。
“没办法啊,年轻人是肯定不愿意做这个工作的,一般都是四十多岁,年纪大了,或者眼睛不好,进不了厂,才会过来。”
7:00 清扫小区
金姐负责的区域包括一条马路和三分之一个小区。打扫小区是一项辛苦的工作,要处理大量的生活垃圾,有的人会把垃圾直接从楼上往下丢,金姐看见了就会和他们吵起来。
拍摄当天没有人乱丢垃圾。金姐带着我们在小区的巷子里穿梭,一直笑容满面:“跟你们在一起好开心啊,我从来都不笑的,之前一个人在这边(打扫)好辛苦的。”她在工作中很少有和人聊天的机会,这次借机和我们说了很多生活琐事。
金姐说自己脾气火爆,“有一个男人的性格,很要强”。她经常和别人吵架,和同事吵,和居民吵,也和领导吵,周围的人都知道她“厉害”。但金姐说,发生争执往往也是迫于无奈。
小区里的活被划分给三个环卫工,两块“地盘”的交界处就成了争吵高发区:一阵风过来,把垃圾从一边刮到另一边,又没有被及时发现,负责该地段的环卫工可能就会生气,认为是对方增加了自己的工作量,不公平。疲劳成了怒火的助燃剂。
而在真正的不公平面前,“吵架”又失去了作用。
“本来四个人扫小区,领导说垃圾少了,减少了一个人,把活加给其他三个人,他好少给一个人的工资。我们要求加班费,领导说就随便扫一扫嘛,有空就去,不用多干净。结果定下来之后他又开始管了,说这里没扫干净那里没扫干净。
“我们说:‘你当时说好的呀!’他说:‘总要有人扫的嘛。’”
8:00 倒垃圾
倒垃圾是一项重体力活,分为三步:把路面垃圾和生活垃圾集中在垃圾桶里,再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倒进垃圾车,最后运送到垃圾回收站。
这项工作不仅繁重,而且有意想不到的危险,垃圾站的工作人员如果操作机器时不小心,落下的巨大垃圾铲很容易砸伤站在机器前的环卫工。
金姐的丈夫也是一名环卫工,和金姐在同一家公司,他今年3月受了工伤,目前还在向公司争取赔偿金和拖欠的工资。
丈夫不上班了,他的那一份工作就由金姐代劳。金姐所在的公司,给环卫工的工资是每个月3100元,扣除20元的意外险就是3080元。工资不高,但全年无休,工人请假一天就要扣110元,帮人代班一天却只能挣80元。也就是说,金姐同时做了两人份的工作,到手的工资却大大缩水。
金姐没有对这件事表现出特别的愤怒,她感到不公平,但也找不到别的办法。
签合同的时候,公司写明了会免费发放劳保用具,有靴子,还有别的什么,金姐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公司最后除了制服什么也没发。工人们抗议过一次,公司才发了一批口罩和手套,此后再也没有下文。
说话间,金姐倒完手上的第二桶垃圾,说:“你看,我们每天工作就是这样的。”
9:00 吃早饭
打扫完一轮之后,金姐进街边的小店买了一份炒米粉,站在路边就吃起来。大家平时的早饭几乎都是这样解决,临近的几家店能看到进进出出买早饭的环卫工。
吃完饭,短暂休息片刻。
金姐聊起自己的儿子。她的三个儿子身体都不太好,这是她不能放弃工作的原因之一。最小的儿子被她接在身边,也在做环卫工,和她一起分担他父亲的那份工作。
上班时捡到空瓶,金姐就会收集起来卖掉。有人说:“阿姨,你给你儿子丢脸啊!”金姐的回答平静而幽默:“我儿子很为我开心的,我换来零钱都给他买早餐吃啦!”
11:00 午休
11点,金姐结束上午的工作回到家里。
出租屋十几平米,住着金姐一家三口,租金每月200,以深圳的房价来看,几乎便宜到让人震惊。但这个数字没有让金姐感到轻松,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始终是压在她肩上的重担。
生活的压力没有出口。金姐的丈夫会找到一些排解的办法,比如带朋友回家聚会。但金姐无处可躲,她必须正面应对,即使是以不断争吵的方式。
面对镜头,金姐几乎总是笑容满面。她希望自己的照片和报道能被娘家人看见,她已经几年没回家了,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有自己一切都好。
曾姐 下午1:00~5:00
1:00 开工
曾姐拿在手上的是一个定位器手环,公司用它来监测环卫工的位置,防止工人迟到早退,并确保他们在上班时间一直待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工人迟到一次就要被罚款50元。
曾姐刚开始不习惯,到了上班地点总是忘记打开定位器,被罚得肉疼,“就这么点工资,都要扣光了”。现在她为了以防万一,都会提前打开开关。
我们见面后,曾姐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们买不到医疗险,你们可以反映到政府吗?解决一下老人家的看病问题。”她得了白内障,下个月要做手术,因为没有医保,只能请假回老家治疗。而请假超过7天就会被公司视为自动离职,回来时只能重新签合同。
此前曾姐在一家制衣厂工作,公司倒闭后,她也随之失业。她和工友们一起维权,要求公司为她们补缴社保,但至今看不到希望。现在她55岁,已经过了可以缴纳社保的年龄。
“现在劳动局只管年轻人的事情,老年人根本就不管,连医保卡都没有,生病公司也不管,就自己掏钱。好多人都生病回去(老家)了。”在深圳工作了23年,却无法在这里享受基本的养老和医疗,这成了曾姐的一块心病。
3:00 稍作休息
“累的时候可以休息,在偏僻的地方坐一下,不能坐在路边上,被街道办那些当官的看到。”曾姐告诉我们。她在角落里坐下来,示意这是她平时休息的位置,然后又马上站起来继续工作。
提起街道办事处和公司,曾姐意见很大,她觉得管理层非常“黑”,克扣了很多本来应该属于员工的利益。
“环卫工人节要到了,街道和公司有什么安排吗?”我问曾姐。
曾姐仔细想了一下,说前年开始过“环卫工人节”,街道办会给每人150元的红包,但不是当天发,而是扣到过年,和新年红包一起发给工人,提前辞工回家的人就一分钱都拿不到。
“一年到头福利就是中秋节发一盒月饼,过年100块红包——这是公司的,街道办的红包碰到就拿到,碰不到就没有。以前在厂里高温费300,现在只有150,你想他们又吃了多少?”
4:00 忙碌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下班时间。临近交接班的时候,环卫工是最忙碌的,因为来接班的人如果发现地上有垃圾,就可能会抱怨或投诉上一位工人。
曾姐不再和我们说话,她在一条条马路中穿梭,不断地来回巡视自己的“地盘”。她负责的区域横跨了4个红绿灯,路上的绿化带也要清扫。曾姐走到马路中间,车流从她身边经过。
5:00 下班
辛苦了一天,下班路上,曾姐步伐轻快。
她手中提着一天下来搜集的矿泉水瓶和废纸,很快它们就会出现在曾姐家的阳台上,成为她“收藏品”的一部分。它们给她带来额外的零用,也给家里招来蚊虫。
曾姐和同为环卫工的丈夫居住在两室一厅的出租屋里,租金每月700。
房屋面积很大,逢年过节,曾姐和丈夫的亲戚朋友会在这里聚会和暂住。但同时,屋子里却又没有多少“家”的气息:墙上贴着上一家住户孩子的奖状,空出来的床上堆着杂物,角落里积满灰尘和油垢。
这里似乎只是为了维持第二天的工作所必要的休息场所。曾姐真正的家并不在这里,也不在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也没能给曾姐安全感。环卫公司每三年换一次老板,工人就要和公司重签合同,以前的工龄全部清零。所以公司没有老员工,只有工龄一两年的“新员工”。曾姐认为这是街道办和公司共同的管理策略,为的是让工人失去维护权益的筹码。
“(我工作的)上一家公司把年纪大的人开除了,没有给赔偿金。别人做了十几年了。我让他打官司,人家说算了,工龄只有几个月,打官司还要花钱。”
曾姐现在有很多烦恼,既要操心两个儿子的生活,也要忧心老母亲的养老问题。而眼下,又有一场手术等着她花钱。下个月曾姐就会回到老家,那时她可能会失去现在的工作。但她还会为了工作再次来到深圳,可能会重新找一家公司,也可能会再回来,一切都还是未知。
写在最后
今天是环卫工人节,微博上刷起了#环卫工日#的话题,媒体在致敬“最可爱的人”,网友在为“最美环卫工”点赞。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呼吁“不要乱扔垃圾,尊重环卫工人”,但对金姐和曾姐们而言,这一天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一切都没有改变。
在拍摄和访谈的过程中,我们一直在面对一个问题:这篇文章最终能带来什么?
我们一直在说“环卫工高尚”、“劳动光荣”、“城市因您而美”,但现实是,劳动者真的光荣吗?甚至连工友自己可能都不认同这一点,因为实际的待遇就摆在那里。
如果现状没有改善,口号就变成了讽刺。
我们拍摄两位工友,跟着她们的步伐走了一整天,整个过程漫长、琐碎、疲倦,没有高潮,没有起伏,没有“激励人心的瞬间”——它理应如此,因为这就是工友们每天的日常。
工友们面临的问题,养老、工伤、社保……曾经被反复提出,反复书写,几乎变成了老生常谈,不再具有能吸引眼球的“新意”,那是因为它们一直存在,并没有得到解决。
所以我们要记录下她们漫长又辛劳的一天,也记录下她们与生活的反复缠斗。还有那些勇气和热情,我们也想要保留下来。
比如金姐一直积极地给摄影师出谋划策,让她拍出“动态效果”:“你拍我从这里扫进去,一路拍,然后拍我拖着垃圾桶出来,很精彩的哦!”
比如曾姐烧了一大锅排骨汤,一定要留我们吃晚饭,让我们尝到了“家乡的味道”。
我们想让你看到她们,即使隔着屏幕,也能认识她们,同时也真正“认识”每一位从身边擦肩而过的环卫工人。
对每一个个体来说,我们或许暂时无力改变现状,但我们至少应当看见真实,从那些空洞傲慢的标语背后,找到有需求、有喜怒的“人”。
这之后,人与人之间才会有联结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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