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靠,又被坑了。”
再次见到阿标时,他第一句话还是这句。
阿标是我来了这边认识的一个朋友,但距离我上次见到他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再次见面,他依旧穿着之前那件发白的T恤,每当一阵大风吹过,衣角都会在他干瘦的身上噼里啪啦地拍打一通。两个月过去了,他除了黑眼圈更重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他猛吸了一口烟,狠狠地皱了皱眉:“都快过年了还这么搞,真tm黑啊。亏老子给他干那么久。”
二
我还记得上次和他分别的场景。
那会儿他刚刚从前一个厂出来,原因是因为一点小事被拉长骂了,骂得很难听。当时他也没在那个厂里做多久,听了几句就一甩头,潇洒地走出了车间。幸亏那家厂不管再怎么烂,还有最后一点良心,没有扣他的工资。
没过几天,他就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小时工,长夜班,坐着干活,干三个月,25块钱一小时。看到这个数字的那一刻他就心动了:25块一小时,相当于周末的加班费,比正式工的工资要高得多。没有多犹豫,他就到那位满口“兄弟”、“老乡”的中介面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第二天入职。
当他欣喜地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也为好朋友找到了一个好工作而感到开心,但同时又有些怀疑:“现在有这么好心的中介吗?中介会不会找别的理由扣钱?”阿标笑了笑,说:“先干几天看看。毕竟人家给这么高的工资,又是个几千人的大厂,总得去试试。干了这三个月,就可以玩了。放心,我也不是头一回干小时工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还是提着桶去报到了。
三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扣了多少工资?”丢掉手里的烟头,我抬头问他。
“嗨,一言难尽。”他烦躁得挠了挠头,“进了厂里才知道,25块钱是22块工资+3块补贴,补贴要干满三个月才给。结果刚干了两个月,厂里没订单了,夜班取消了。中介说补贴是给夜班的,我们夜班没干满三个月,补贴不给,只能按22块钱一小时算。22的工作满大街都是。说话不算话,骗人的。”
“这么黑?你就这么算了?”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跟他们打一架吗?那个中介还假惺惺地说,为了我们好,可以去跟厂里争取,调我们到白班岗位去,20块钱一小时。我去他——”阿标颇不服气地用力挥了下手,又颓然地放下。
“我一开始就担心这个中介会搞事。走,约定好的工资不给不行,咱们去跟他吵,不行就去劳动办。”
四
那位中介的经理姓王,长得方头大耳,慈眉善目,嘴上却一点也不让步:“这是公司的问题,不能怪我们啊!原本说好的做满三个月发,现在你们确实没做满,做人要守信,要讲道理啊!”
呵呵,说得好听,还不是一丘之貉,工厂跟中介合起伙来搞我们打工的。
“但是这又不是我们的原因啊,工厂的问题你找工厂,凭什么扣我们的钱?我们是愿意继续做的呀……”阿标辩解了几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经理打断了:“愿意继续做也可以啊,我们也了给你方案了,转白班继续做就行了,你不同意,自己要离职,能怪我吗?”
“我说继续做是做夜班25块,这都是约定好了的……”
“现在是没有夜班了,怎么给你安排啊?要解决问题就谈怎么解决问题,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王经理的脸上开始不耐烦了。
阿标瞪大了眼睛,两颊都在颤抖,但却没有再讲话,似乎是王经理的强词夺理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我也看不下去了,说了两句:“王总,你这态度咱也没法谈下去了。不用扯这些有的没的,当时入职有签合同的吧?合同拿出来看看怎么说的,白纸黑字,有理有据,说好的工钱你赖不掉的。”
听到“合同”两个字,王经理突然笑了一声:“你要合同也可以。合同是按2200+加班费签的,你想按合同来?助理,你找一下他们的合同。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出去接个电话。”说完,王经理快步走出了办公室,只留下了我们两个。
五
晾了我们十几分钟之后,王经理的女助理才不情不愿地把合同拿了过来。拿到合同仔细一看,好家伙!原来这黑中介,连签合同都留了坑!阿标一共和中介签了两份文件,一份是劳动合同,这份合同是正式工的,计薪方式是基本工资2200元+加班费,有社保;另一份是用工协议,这个才是小时工的,22+3元/小时!
显然,按照合同上的2200+加班费的方式拿到的钱要少得多,所以公司只要拿出这个合同,恐怕大多数工人就会被吓到而向公司屈服了吧!呵呵,真是有够无耻的!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他们骗不了我们!这个合同实际上是没有履行的,上面写的买社保等等条款都子虚乌有,更不用说要公司和工人各执一份了。这个合同压根就是个无效的文件。看完合同,我让助理叫来了王经理,又开始了第二轮吵架。
吵架的详细过程就不赘述了,总之不管怎么吵来吵去,核心问题还是这个岗位没了到底怪谁的问题。王经理一边在口头上把工作被迫中止的责任推给工厂,另一边又坚持不给阿标发放补贴,实际上让工人来承担这个损失,各种花言巧语都让他说尽了。后来还装可怜哭穷,讲中介公司赔着钱养工人、工人不感恩什么什么的,扯皮扯了很多,就是不能多给一分钱。这个无聊又反复的过程持续了两个小时,到最后才出现了转机——
那会儿,实在是受不了王经理这种令人作呕的做派,我终于不耐烦地拉着阿标起身:“算了算了,吵也吵不出个结果来,我们去劳动办投诉走仲裁,走吧。到时候劳动监察大队来说理。”
也许是“劳动监察大队”这几个字起了作用,王经理的口风松动了,以一种又无辜又鄙夷的语气说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们怎么就不讲理呢?一定要搞得这么麻烦,你去投诉了还要浪费我的时间。算了,我们吃个亏,我按25给你结了,这样总可以了吧?我现在让财务给你结钱。”
六
拿到了工资的阿标乐呵呵地半躺在他那个旧沙发上,吧唧着嘴里的烟:“还是你有办法,要不是你,我这钱就少七八百块了,谢了啊,晚上我请你吃饭。”
“你这夯货!”我笑骂道,“平时让你学点法律你不学,吃了亏想起来找我?”
“你还别说,不吃亏不知道法律有用。我决定了,以后我也学法律!”说到法律,阿标这次倒是难得地正经了起来。
“这些黑工厂、黑中介,每天都有几百人辞职入职,这么多年不知道坑了多少打工人。要是平时不学法律知识,遇到事情又不敢吵不敢斗,那只能是被坑被骗的份儿了。阿标你以后再想找工作,还是得去找那些规范有社保的大厂。不啰嗦了,吃饭去……”
「 支持!」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