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姆斯基批判美国常藐视国际法,持双重标准,在美国眼中民主就是“照美国说的做”
维 舟
美国可能是有史以来被批评得最多的国家,而且这种批评还常常来自内部,其中最刺耳的声音大概来自乔姆斯基。他作为一个批判性公共知识分子的名声可能超过了其学术声望———绝大部分人都没看过他那些艰深的语言学学术著作(就算翻了也多半看不懂),但听到他发表最新的抨击美国的言论(你大概不能指望他会说美国的好话),很多人还是会竖起耳朵。虽然有人觉得他太偏激,但那有何妨?往往是偏激的嘴里才会出精彩的言论。
一如既往地,在《美国说了算》中,乔姆斯基批判了美国那种自认在国际社会不受任何限制的行为,反过来,他倒是为巴勒斯坦人、伊朗、阿富汗投下一些同情票。这当然是有风险的,因为替声名狼藉者辩护通常意味着自己也被贴上同样的标签。但他有个很难被驳倒的立论点:他只是强调,美国是国际社会的一员,必须和其他成员平等相处并遵循相同的规则。
"美国例外论":"照美国说的做"
这个规则与其说是国际政治的现实,不如说是一种从未实现的理想。的确,美国常常藐视国际法,并持有一种双重标准(别人违反罪不容诛,自己违反则好像根本没这回事),但事实是,国际法也是人制定出来的,而修订和解释它的权力通常并不掌握在美国的敌人手里。
在立国之初,美国就将自身视为一座进步的灯塔,代表着某种趋于至善的未来国家结构和全新秩序,它对欧洲的大国秩序和源自欧洲的各国法从来就不表苟同,因此它向来就相信美国是一个不同于其他任何国家的国家---美国与其说是一个国家,不如说是一系列价值观。正因此,美国才有那么顽强的"美国例外论"的观念以及一种代表正义、自由去讨伐敌对势力的冲动,因为对美国的冒犯,不被视为两个国家之间的交战,而是对美国象征的那些价值观的威胁,双方的斗争于是被视为一场正义与邪恶之间的启示录式战争。
因此,当乔姆斯基批评说:"在美国眼中,民主有一个特殊的含义,那就是'照美国说的做'。"按美国的逻辑来说,本来就理当如此。美国是守护"民主"这个圣杯的圣殿骑士,它认为自己的定义才是唯一可接受的。不幸的是这种看待世界的方式与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落差,而这种意识形态的帷幕也遮蔽了许多普通人的认识。
作为一个老牌的反战分子,他不相信世上有所谓的"正义战争",因为在他看来恐怖的并非恐怖分子,而是战争本身。
这种战争观以及将美国视为"国际社会普通一员"的理念,实际上是一种欧洲信念,但他同样珍视美国所代表的那些价值观,只不过他的定义有所不同。在他看来,"民主"并不只有一种,而是存在着多种亚形态,美国式民主甚至也不是最完善的那一种。很早之前,乔姆斯基就抱怨美国的团体基本上不关心政治,也没有以劳动者为主体的政党,民主应当意味着民众主动拥有自己的组织,再自行决定哪些制度应当被实行。
自由批评:另一种社会控制手段?
毫无疑问,权力中心是应当受批评的。在美国你至少表面上可以实践这一点。人们常常以为乔姆斯基尖刻地批评美国意味着他反对美国体现的价值观。恰恰相反,他二十多年前就说过,美国社会是自由的,"我不仅仅是承认这一点,我坚持这一点。我坚持说我们的社会是自由的。相比之下,苏联是一个地狱。"他是在批判性地反思美国的价值观和行为,而并没有说反美就总是正确的---苏联也禁他的书,还拒绝了他唯一一次申请前往东欧的签证。
他也尖刻地指出,在美国,"对权力持批评态度是最安全的立场之一。实际上,权力中心对这一立场相当宽容。"有时这种宽容表现为一种蔑视,犹如1986年助理国务卿ElliotAbrams曾说他是"巴解组织的疯狂辩护人……鉴于他惊人的记录,在美国真的没有任何人---在与政治无关的情况下---会将乔姆斯基认真当回事"。
乔姆斯基认为这可能是另一种社会控制手段,即:先作基本假设(这个前提假设是不容争论的),然后允许争论,最终争论反倒成为增强假设的手段。例如关于伊拉克的争论,人们争的不是"是否有权获得胜利",而是"如何取得胜利"。
从1960年代反对越战开始,乔姆斯基一直持有这一种怀疑主义立场,认为真正需要批评的是背后那种前提假设,即"美国做任何事都是正当的",因为"只有你接受美国统治世界这个前提,你才能问一个国家是否干涉了美国已经入侵和占领的国家的事务"。
"美国说了算":"邪恶的正是我们自己"
他的批评常常集中于针对美国的国际事务,而他本人在国际事务的观点则有点无政府主义---他相信"国际事务和黑手党事务很相像"。这也就难怪他觉得老布什1991年宣示新世界秩序的主要原则是"美国说了算"不过是一种强权行径。不过他倒是漏掉了2001年美国拒签京都议定书时那段更著名的话:"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不喜欢,那就忍着点儿。"但他最主要的批评方向,还是针对美国在拉美和中东的所作所为,那可能也是美国涉入最深的区域。他担心的并非敌人是魔鬼,而是美国自身在与想像中的魔鬼斗争的过程中,自己变成了魔鬼。
在这里,他颠倒了萨特的那句著名格言"他人就是地狱",相反看起来更接受列维-斯特劳斯的观点:"不,其实邪恶的正是我们自己。"数十年来这个原本似乎应该呆在象牙塔里的学者不断大声疾呼,希望促成一个更有自省能力的美国。虽然他的双亲都是犹太人,但他对世上唯一的犹太国家以色列,批评之烈度大概仅次于对美国。这一点上,他和另一个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巴勒斯坦裔的爱德华·萨义德倒是不谋而合。
很多年前接受一次采访时,他说,他的批评并不是要人对任何事都产生怀疑和绝望,但是,人们赖以活动的信仰和原则本身也应当被反思和挑战,因为它们说不定是错误的。不管如何看待他的言论,他这么说并没有错。黑格尔曾说,假如国家真的完美了,公民也就失去批评它的理由和权利,而那可能才是最可怕的。世界本来就是有缺陷的世界,真正的批评常常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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