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为什么一些知识分子撒谎不受惩罚?
这种现象已经成为一种全球现象,在美国和西方仍然占据着话语权的时候,主动站在“主流”政治正确立场上甚至不惜撒谎的知识分子,将不会受到他的批评的影响。
引言
一本名为《歪曲事实的知识分子:说谎专家在媒体上的胜利》的手稿曾遭到14家出版社的拒绝,最终在一家小出版社于今年5月问世后,又遭到法国主流媒体几乎一致的“忽略”,除了《世界报》刊登了一篇批判这本书的文章外,其他如《解放报》、《费加罗报》以及三大周刊、法国主流电视台都基本上不报道、不评论,更遑论推荐。但这本书却在好几个月里成为法国最大书店FNAC畅销书第二名、并一度跻身《快报》周刊十大畅销书行列,三个月中已经售出5万多本。在每年出书67000种、平均每月5500多种的法国,这个数字是相当罕见的。
事实上,并非无名小辈,而是已经撰写或主编、目前还在亚马逊网书上销售的著作就多达20多种的帕斯卡尔·波尼法斯。
波尼法斯是法国国际关系与战略问题研究所所长,我经常就法国和国际问题采访这位专家。这本题为《歪曲事实的知识分子:说谎专家在媒体上的胜利》,使波尼法斯再度成为争议的焦点——但不是在主流媒体上,而是在巴黎的饭桌、咖啡馆和私人沙龙里……
知识分子被封为“神圣”
知识分子在法国是一个几乎可以说被列入“神圣”行列的特殊群体,这在欧洲国家是独一无二的。当年左翼总统密特朗刚刚当选,走访英国拜会撒切尔夫人,为了显示其“知识分子总统风范”,要求在访问中安排会见“英国的著名知识分子”。英国人回答说,我们有作家、历史专家、哲学家、学者,但就是没有知识分子。
把知识分子“神圣化”是法国的一个特有现象,最早可溯源于文艺复兴时期;特别是在犹太人德雷福斯案件中,一批文人介入当时法国的政治生活。作家左拉就写了一篇“我控诉”的檄文而名噪一时,于是这批文人就被称为“知识分子”群体这一特定概念。此后“知识分子”就成为法兰西文化的一个重要现象。在法国,任何一件历史性大事,知识分子的发言都会起着左右国家政策的作用。法国主导的利比亚战争,就是法国哲学家贝尔纳—亨利·勒维一手推动萨科齐总统而发动的。据当时法国媒体透露,这一对法国内外政策和形象具有重大影响的决策过程,甚至连外交部长朱佩都被排除在外。由此可窥法国“知识分子”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
这一作用是通过大众传媒而实现的。在法国,有着屈指可数的一小群知识分子是媒体的“宠儿”,他们出现在电视、电台和主流报刊,对法国国内外政策几乎所有领域发言,垄断、影响甚至左右着法国舆论的动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知识分子与媒体是统治着法国的上层精英用来左右社会思想的两大有效工具。而波尼法斯的畅销新书,则旨在披露其中最负盛名的八名知识分子,为了达到某种政治目的,而向法国公众蓄意撒谎;其中波尼法斯集中所有火力攻击的首要人物,正是勒维!
波尼法斯本人也是一位经常在媒体上露面的知识分子中的一员。他表示,在各种电视辩论或公共演讲或座谈中,他发现这八名知识分子“舆论领袖”常常在发言中,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不顾事实,蓄意撒谎,严重误导法国公众,却从来不受任何“惩罚”。更有甚者,他们日益占据法国媒体的几乎所有方方面面,形成“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不正常局面。长此以往,法国舆论面临着某种被这群知识分子误导的危险前景。因此,波尼法斯认为有必要揭露他们的谎言,以正视听。
但波尼法斯承认,这群知识分子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络,他们的触角不仅深入各大媒体,而且控制着法国主要出版系统。得罪这批人,将后患无穷。因此波尼法斯一直在等着其他人来写这本书。但最终他看到没人敢于涉足这淌混水,于是他便自己“跳”了下去。
歪曲事实、隐瞒真相何时休
波尼法斯为本书取名为《歪曲事实的知识分子:说谎专家在媒体上的胜利》。他用了一个词:faussaire。这个词用来形容弄虚作假、歪曲事实以及隐瞒真相的人。在中文里还不存在一个能够包含这么多内容的词。这个词的“严重性”,在于它对被指控者的诚实品质提出了质疑。而一个知识分子最重要的、几乎应该放在首位的品质,恰恰是诚实。因为在法国,公众都认为,知识分子应该介入的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事业,而且应该将私利完全排除在外,知识分子以其掌握的知识来为公众服务。因此,寻求事实和真相是引导知识分子的唯一坐标系。
当寻求真相和事实与占据统治地位的思潮相左时,知识分子应该有勇气坚持自己的观点。如冒险撰写“我控诉”的左拉、被迫流亡的雨果等。作为国际问题专家,波尼法斯关注的当然是国际领域。他认为,今天在全球占据统治地位的,是西方主流思潮。因此,他所批评的“歪曲事实的知识分子”,都是追随着这股世界主导思潮而大获名声的人;他们支持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支持以色列攻击巴勒斯坦、支持北约轰炸利比亚……
但波尼法斯批判的,并不是这些知识分子的观点和立场,而是他们用以支持这些观点和立场的依据:如为了支持布什发动的伊拉克战争,他们明知是谎言,却仍然向法国公众鼓吹“萨达姆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此,波尼法斯认为,这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不是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应该采取的态度。波尼法斯特别强调的是,这些知识分子在自己知情的情况下,依然向公众推销一些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而这些谎言往往与世界主流思潮相同,因而更容易被公众所接受。波尼法斯认为,这显然已经“不是向公众传递信息,而是在影响公众”。
波尼法斯称,这批知识分子的特征,就是高举国际关系中的道德大旗,来掩饰不那么道德的行为。今天的世界,每个国家在推出某项外交政策时,都已经不会如十八、十九世纪时那样,公开承认是为了国家利益,而几乎都倾向于将道德大旗推在前面。在这面道德大旗上可以列出长长的单子:反对独裁、推行民主等等。所以美国入侵伊拉克时,当然是把推翻独裁统治书写在旗号上,但事实上却是某些美国的实际利益在推动着这场战争。
甚至就是在这面道德大旗上被声讨的罪行,也是因人而异的。当一个独裁国家支持美国时,就不会存在任何问题,正如美国总统罗斯福在谈及尼加拉瓜独裁者时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婊子养的小子,不过,是我们的婊子养的。”而当伊拉克的萨达姆从美国的盟友变成敌人时,这批知识分子就不惜以谎言来支持布什发动战争,维持这面道德大旗。
更令波尼法斯不能容忍的,是这些“撒谎”的知识分子不受任何惩罚,相反还备受媒体追捧。“愚蠢早已不会杀死人的”(意即说蠢话的人照样能上电视),但当“诚实与否已经不再是媒体选择的标准”时,真相就开始远离而去。波尼法斯认为,正是因为公众已经开始质疑这些知识分子的谎言,所以才造成法国今天精英阶层与普罗大众的思想隔阂越来越深。
一个波及全球的普遍现象
实际上,波尼法斯所揭露的现象,并非仅仅在法国才存在。美国称霸全球的并非其军力——在核时代,美国仅仅敢于对一些弱国、小国、非核国动武而已——而是其“软实力”。波尼法斯写道,西方从15世纪开始主导世界,制定游戏规则,并将其价值观强加于世界其他文明。
这一局势经过非殖民化和冷战并没有真正改变。西方占据着世界舆论的主导地位,而冷战后则由美国高踞其塔尖。这一现象不仅没有受到质疑,特别是受到本应“独立的”知识阶层的质疑,相反,在美国“软实力”的影响下,法国的知识分子——和世界大多数国家的知识分子一样——都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被美国—西方价值观所主导,于是这些国家的公众舆论便在美国—西方价值观主导下的知识分子通过媒体来影响和操纵而形成。这在伊拉克战争时非常明显。
波尼法斯写道,当“舆论领袖”蓄意误导公众、有意识地向公众隐瞒某些事实、夸大另一些事实,以使公众舆论在他们的引导下形成对国际事务的某种倾向性明确的思想时,这就是在“影响舆论”,而非传递信息了。波尼法斯披露的,就是这种自觉地、不惜通过谎言来“影响舆论”的知识分子。
但波尼法斯也承认,这种现象已经成为一种全球现象,在美国和西方仍然占据着话语权的时候,主动站在“主流”政治正确立场上甚至不惜撒谎的知识分子,将不会受到他的批评的影响。事实上,自波尼法斯的这本书出版后,主流媒体上的报道非常罕见,仅有的几篇文章也都是批判波尼法斯的。而继续在畅销书中“歪曲事实”的知识分子则继续在法国媒体频繁出现,依然是大众传媒、特别是影响最大的电视广播的宠儿。这一奇特现象证明,法国和世界很多国家一样,精英与民众之间的鸿沟,正在逐渐扩大。应该提出的问题是:这一趋势将会导致何种后果?这不仅仅是精英应该思考的,也是民众应该思考的。因为精英正是由民众将他们捧上“精英”宝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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