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扎菲落幕之“三国杀”
对卡扎菲倒台的反思,重点不在于看客们无关痛痒的“主权”和“人权”之争,而不妨回到利比亚的反殖民及“后殖民”的历史与现实上来,回到英法“勇当前卒”的幕后去
■ 应辰(发自伦敦)
利比亚战事从北约介入,到以卡扎菲的不得善终作为收场,以旁观者的立场观察整个事件,与外交和军事上的角力一样有看点的是国内知识界和网络舆论的争论。在这片没有硝烟的亚洲战场上,卡扎菲、反对派以及西方力量各自的形象被刻板化、脸谱化,各自拿我的真理来批斗你的偶像。然而相对于利比亚人民,所有不遗余力争来议去的外人,无非都是看客。
首先对于这场战争的正义性,对于北约的开战理由,即“保护正在被卡扎菲屠戮的利比亚平民”,从电视上,人们无法分辨出这些穿着随便、出门逛街都手提AK47的利比亚人哪些是卡扎菲势力,哪些是反对派势力,哪些是平民,所以谁又能看清究竟是谁在伤害谁?另外,空袭所造成的伤亡,多大程度属于准确打击卡扎菲势力,多大程度保证平民的安全,恐怕北约自己也说不清。
话语权也许比石油更值钱
在反战民意尤其是街头抗议政治中,一个流行的观点是西方的干预主要是为了瓜分石油版图。笔者认为这种对开战理由的理解流于单线,缺乏对各国战争决策风格的了解。不同于上世纪90年代科索沃战争和后来的反恐战争,此次国际干预从一开始就缺乏西方大国之间的默契。面对法国的坚决,以及英国在各国间和国际组织中不遗余力的游说,美国的举棋不定事实上让整个西方都处在非常尴尬的位置。
在新保守主义占据西方外交主旋律的那几年里,西方国家能够很容易形成一个“干预阵线”出现在世界上任何冲突地带。从外交口径一致、到联合国决议、再到以美国为主导的军事打击,这整个流程几乎一次次在巴尔干半岛、中东以及阿富汗重演,通过干预,使整个国际舞台稳稳控制在西方的节奏下。从这一点上说,外交上的影响力和话语权显然是比石油更值钱的资源。
英国试验新型国际干预模式
英法自始至终的强硬态度一开始来看很费解,尤其是首相卡梅伦宣布大幅裁减海军和空军的费用支出的同时,还一面做好战争打算。担当皇家海军航空兵主力达30年的“掠夺者”舰载攻击机被迫全部退役,连同退役的还有“皇家方舟”号航母,而正在建造的伊莉莎白女王号已经宣布将为英法两国所共用。这意味着英国将在至少十年内没有自己的航母,这还意味着英国在地中海水域内无法独立完成起降任务,也无法培训出掌握起降知识的航母官兵,因为这一培训周期至少需要十年。
有趣的是英国的军力不济,却让法国着急。法国海军上将弗利歇对英国的削减方案感到震惊,他表示,如果地中海上有另外一艘英国航母能为北约的打击提供支持,空袭将会更有效。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奥德赛黎明”行动的前期阶段里,对卡扎菲势力的打击几乎成为了“以法国为首”的北约空袭。而英国人却更多地活跃在外交场合,确保美国为此次行动提供足够的远程支援,拉拢支持卡扎菲的非盟,游说欧盟和联合国。在缺乏美国积极回应的情况下,英国凭一己之力让貌合神离的西方各国以及阿盟国家,对卡扎菲政权构成了巨大的外部压力。
可以说此次英国在试验一种新型的国际干预模式,这场战争基本可以看作是用外交官和皇家空军拿下的。由联合国决议通过设置“禁飞区”为铺垫,地面上为反对派提供军事顾问,而皇家空军新型的“台风”战机也是首次亮相,参与打击地面目标,收效甚佳,相信这种战机将成为更可靠的战略力量,为英国外交提供灵巧又精确的武力威慑。
相较于英国的国家利益,卡梅伦本人可能是战争更大的受益人。卡梅伦在2010年大选之后极力想摆脱的形象,便是如同前任布朗一样,像个超级经理人般只顾焦头烂额地补救经济问题,而非一个有手腕有眼光的政治家。因此这场战争可以为卡梅伦的个人形象加分,显示其在单纯的实用主义之外,更有一番政治远见和意识形态立场。这对于在去年大选中,未获得下议院绝大多数议席而只能与自民党组成联合内阁的保守党来说,是证明其执政合理性的绝佳机会。与此同时,对经济复苏信心低迷的英国社会,也迫切需要一个强硬、果敢的首相形象。
另外,通过一场局部战争确立自己的稳固地位,也是英国领导人从撒切尔时代延续至今的干预主义传统。撒切尔倾全国之兵,执意夺回远在天边的福克兰群岛,所要争取到的仅仅是国民的信心,以及对外发出“英国回来了”的声音。到了布莱尔时期,英国时常扮演调停和游说者的角色,与美国一道争取来自欧洲盟友和北约的支持。虽然伊拉克战争已经成为布莱尔任期内无法抹去的污点,今天的保守党也正在逐一清算布莱尔时期留下的“孽债”,如单边主义所导致的庞大军费开支、在“人权”外交双重标准下同各种势力不光彩的亲密关系等,但就干预主义本身来说,卡梅伦今天所沿袭的依然是布莱尔的遗产,不惜动用武力插足各种区域问题,已经是英国在后大英帝国时代继续保持国际影响力的主要方法。不过有所改变的是,今天的美国,已不再是科索沃战争中的克林顿政府,也不是在伊拉克战争中的的反恐盟友,好在如今卡梅伦交出了“禁飞区打击”的答卷。
萨科齐的法国式政治赌博
法国在利比亚问题上充满了大手笔的豪赌作风,打开了其地中海沿岸的所有空军基地供盟国在“奥德赛黎明”行动中使用。2007年,萨科奇总统在1995年“巴塞罗那进程”的基础上提出了“地中海联盟”的构想。这个在未来可能与“阿盟”、“非盟”等组织相提并论的“地盟”,由原来“巴塞罗那进程”中所倡议的,由法国、西班牙和意大利三个南部欧洲大国主持的欧洲与地中海的对话合作机制,升级为仅仅以法国为核心的区域合作组织,由此可以看出法国的区域霸权野心。
另外,萨科奇在国内的民意支持率持续疲软,也让他意识到在外交上显示坚定决心的需要,再加上今年2月外长阿里奥·马里的突尼斯度假丑闻引发了萨科奇政府的道德危机,本来在公众眼里萨科奇就已经留下了不择手段的厚黑形象,尤其是在“阿拉伯之春”后,与突尼斯前政权的密切关系,更让萨科奇意识到需要树立反对独裁者的鲜明立场,来洗刷自己的公众形象。
因此,这次军事行动法国成为最踊跃的先锋,尽管看似不计成本和后果,倒也是萨科奇狂人作风的延续,这是属于法国式的政治赌博——萨科奇身上同时具有路易十四的大手笔和拿破仑的野心。
一个民族的逻辑
无论是 “挺卡派”还是“反卡派”的民意,都没有摆脱用宏大概念来分辨黑白的思维习惯。这是一种天真想象——依照自己的经验,用“民主”、“霸权”等大词来建构自身对国际关系的理解。然而卡扎菲的灭亡,是否能意味着“民主之花”能够从此在这片土地上盛开呢?
我们需要先来认识下目前执掌政权的利比亚全国过渡委员会(下称“过渡委”)。尽管民意上其为统一的组织,一个同世界上其他政府一样,拥有完整组织机器的权力机关,但事实上从一开始,这个过渡委就由利比亚国内上百个名目繁杂、大小不一的团体组成,其中包括“利比亚国家解放军”、“利比亚救市国家阵线”等,甚至包含一些以建立伊斯兰神权国家为纲领的原教旨主义团体。除了这些组织的复杂性以外,过渡委又与不同的部落和海外势力相牵连。另外,过渡委的高级领导人几乎全部都是前卡扎菲政权成员,尽管承诺在推翻卡扎菲政权后将建立民主政府,但实质上该机构的任何决策和人事变动,并无民主过程可言。
对于战争本身,我们在单纯地看到外来势力入侵和利比亚国内的民主浪潮之间,有无可能真正去了解到大中东地区究竟在发生些什么。俄罗斯文学中喜欢用“俄罗斯的心灵”来描述属于一个民族的逻辑,笔者很喜欢这个“心灵”所蕴含的意味,因为它既包含了一个民族的现在,也包含了过去累积至今的爱恨情仇。在大中东地区一些国家的“狂人政治”和“民主政治”未到来之前,英法各自扶植自己的地方势力来维护自己的殖民势力。阿拉伯从来都是一个地理概念,当20世纪的阿拉伯青年带着一种浪漫主义的情怀看着现代的十字军们在父辈的土地上为所欲为时,他们萌生了全体阿拉伯人民团结起来的梦想。于是有了一个又一个的“强人”。当如今的人们已不再满足于强人政治为个体设定的那些宏大理想,新生代已经体会不到父辈的反殖民仇恨时,也就是强人谢幕的时刻。只是魔幻的是,这一刻到来时,伴随着的是旧殖民者的枪炮声。
看到电视新闻里不停播放卡扎菲尸横街头的场面,笔者希望未来利比亚的孩子们在学习这一章历史的时候,能够读到自己民族的心灵,而不是一张血肉模糊的照片,下面标注“独裁者伏法”。在战争法庭宣判卡扎菲有罪之前,他仍是清白的——这是英美法系对于罪与罚的理解。而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的谋杀,与无罪推定的法理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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