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幢房子,还是一个家?是新印度的神庙,还是游荡着新印度幽灵的货栈?自打“安蒂拉”(Antilla)出现在孟买的阿尔特蒙大道(Altamount Road)之后,这里便和以往不一样了,发散着神秘和淡淡的威胁。“我们到了,”带我来这儿的朋友说,“向我们的新统治者致敬吧。”
安蒂拉属于印度首富穆凯什•安巴尼(Mukesh Ambani)。我应该看看这些对它的介绍:有史以来建成的最昂贵住宅,27层楼,3处停机坪,9部电梯,空中花园,舞厅,气象室,健身房,6层楼的停车位,600名佣人。可看到那一面垂直草坪时,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固定在一张巨大金属网格上的草坪从空中倾泻而下。草坪由一块块干草皮拼接而成,有的地方出现了脱落,掉下一块块整齐的矩形草皮。显然,“涓滴理论”失效了。
但“喷涌理论”却起到了作用。正因如此,在一个有着12亿人口的国家,最富有的100名印度人如今拥有的资产规模,相当于该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四分之一。
坊间传言(《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也曾报道过),或至少是曾经传言,安巴尼一家并没有住在安蒂拉。也许他们现在正住在里面,但人们仍然在背后议论着有关幽灵、厄运和风水的话题。我觉得这全怪卡尔•马克思(Karl Marx)。他曾说过,“资本主义...... 曾经仿佛用法术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现在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再能够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
在印度,有3亿人属于新兴的后“改良型”中产阶级,他们身边游荡着25万因负债累累而自杀的农民的幽灵,还有8亿穷困潦倒无依无靠、只为给我们让路的农民。同样在我们身边的,还有那些每日生活费不足50美分的苟延残喘的人们。
安巴尼的个人身家超过200亿美元。他持有信实工业(Reliance Industries)的控股权,该公司市值达2.41万亿印度卢比(合470亿美元),旗下拥有一系列全球业务。信实工业持有Infotel 95%的股权,后者数周前收购了一家媒体集团的多数股权,该集团设有电视新闻和数个娱乐频道。Infotel是唯一获得4G宽带全国性牌照的公司。安巴尼还拥有一支板球队。
信实工业是少数掌控着印度的企业之一,这些企业中有些是家族企业,有些则不是。类似的重量级企业还包括塔塔集团(Tata)、金达莱(Jindal)、韦丹塔(Vedanta)、米塔尔(Mittal)、信息系统技术公司(Infosys)、艾萨(Essar),以及由穆凯什•安巴尼的兄弟——安尼尔•安巴尼(Anil Ambani)所有的另一家信实。它们竞相扩大自身业务,足迹遍及欧洲、中亚、非洲和拉美。以塔塔集团为例,它在80个国家开办有100多家分公司。它们是印度最大的民营能源公司之一。
由于“喷涌理论”原则并未对企业间的交叉持股予以限制,因此,当前你所拥有的越多,将来你能够拥有的也就越多。与此同时,一桩桩丑闻接连曝光,在令人痛心的细节中,人们看清了企业是如何收买政客、法官、政府官员和媒体的。民主已被掏空,只剩下了形式。储量巨大的铝土矿、铁矿石、石油和天然气原本价值数万亿美元,却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各家企业,违背了即便是扭曲后的自由市场逻辑。贪腐的政客和企业勾结起来,在低估资源储量的同时,也低估了这些公共资产的实际市场价值,他们侵吞的公共资金高达数十亿美元。还有抢占土地——社区被迫迁离,数百万人流离失所,他们的土地被国家“征用”,随后被交给私人企业。(私人财产不可侵犯的概念很少适用于穷人。)群众开始造反,许多人配备了武器。政府已表示,它将派军队予以镇压。
面对种种民怨,企业自有一套“高明”的应对策略。它们从利润中拿出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用于创办医院、教育机构和信托基金,信托基金反过来又为各种非政府组织、学者、记者、艺术家、电影制片人、文学活动、甚至是抗议活动提供资金。这是一种借助慈善活动、将舆论引导者拉拢到自己影响范围的伎俩。通过对常态进行渗透和移植,如此一来,挑战它们似乎就和挑战“现实”一样荒唐可笑(或是难以理解)了。接下来,“别无选择”便成了水到渠成之事。
塔塔集团及其子公司拥有印度规模最大的两家慈善信托基金。(它们向财务拮据的哈佛商学院(Harvard Business School)捐赠了5000万美元。)金达莱及其子公司(业务主要涉及矿产、金属和能源领域)开设有金达莱全球法学院(Jindal Global Law School),不久还将开办金达莱政府与公共政策学院(Jindal School of Government and Public Policy)。而向社会科学家提供奖学金及研究基金的新印度基金会(New India Foundation),其资金来源则是软件业巨头信息系统技术公司。
找到办法“摆平”政府、反对派、法院、媒体以及自由化观点后,剩下来要对付的,就只有愈演愈烈的动荡局势了,也就是“群众力量”的威胁。你们会如何驯化它?你们如何让抗议者变成乖乖听话的宠物?你们如何平息人们的愤怒,让它改变方向,进入“死胡同”?由安纳•哈扎尔(Anna Hazare)领导的反腐抗议活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场抗议活动的参与者多为中产阶级,带有鲜明的民族主义色彩。一项由企业赞助的全天候媒体活动称其为“人民的声音”。这场抗议活动呼吁立法,清除残留的民主糟粕。与“占领华尔街”运动不同,它未曾对私有化、企业垄断行为或是经济“改革”有过半句抗议之辞。其主要的媒体支持者,成功地将关注焦点从骇人听闻的企业腐败丑闻上移开,利用公众对政客的抨击,要求幕后操控势力进一步退出政府,并呼吁加大改革和私有化力度。
在推行这些“改革”的20年后——这20年里,印度经济虽实现了令人惊叹的增长,但失业人口依然大量存在——营养不良的印度儿童数量比世界任何其他地区都多,其8个邦的贫困人口数量,超过了26个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的贫困人数总和。如今,全球金融危机已接近尾声。印度经济增速大幅降至6.9%。外资纷纷撤离。
资本主义真正的掘墓人,原来并不是马克思所说的革命的无产阶级,而是存在于其自身错觉中的红衣主教,他们将意识形态变成了宗教信仰。他们似乎难以理解现实,也难以领会思潮变化的精髓。这种变化清晰地昭告着:资本主义(包括中国式资本主义)正在毁掉这个星球。
“涓滴理论”已然失效。如今,“喷涌理论”也遇到了麻烦。孟买渐渐暗下的天空中繁星初现,身穿整洁亚麻上衣的保安也出现在安蒂拉紧锁的大门外,他们携带的对讲机不时传出通话声。一缕缕灯光闪耀着。或许,到了幽灵们出来游荡的时候了。
本文著有《微物之神》(The God of Small Things)。《破碎的共和国》(Broken Republic)一书是她的最新作品。
译者/何黎
与毛主义游击队同行——印度最优秀女作家阿兰达蒂•罗伊采访印共毛(片段)
阿兰达蒂·洛伊(ArundhatiRoy),印度作家。十六岁时离家,只身来到新德里,在学校主修建筑;毕业后做过记者、编辑,后从事电影文学剧本写作。三十七岁凭借《微物之神》成为第一个获得全美国图书奖、英国文学大奖“布克奖”的印度作家,震惊世界文坛。
1961年出生在印度东北部喀拉拉。父亲是孟加拉裔的印度教徒,母亲来自一个叙利亚基督教家庭。16岁时,洛伊无法忍受家乡的闭塞,离家来到新德里就读于著名的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毕业后从事编辑、记者、剧本编写等职业。1997年,小说《微物之神》出版以来再也没有新小说出版,但创作了大量政论文,成为一名在印度极具公共影响力的女知识分子。洛伊现居新德里。
洛伊(Arundhati Roy)于1961年出生在印度东北部梅加拉亚邦(Meghalaya)的首都西隆(Shillong),父亲为孟加拉族的印度教徒,在阿萨姆地区的茶园工作,母亲Mary Roy则出身自印度南部喀拉拉邦(Kerala)的叙利亚基督教(Keralite Syrian Christian)家族,是赫赫有名的女权运动家,曾为了抗议叙利亚基督教遗產法的不公平规定上诉法庭,并设立著名的实验学校Pallikoodam School。在父母离婚之后,洛伊与弟弟Lalit随著母亲回到喀拉拉的娘家。洛伊十六岁离开喀拉拉,住在德裡某废墟的一间锡皮小屋裡,过著波西米亚式的生活,以贩卖空酒瓶为生,六年后她才再度与母亲重逢。
而后洛伊就读德里建筑设计学院,认识第一任先生Gerard DaCunha,其为洛伊建筑系的同学,两人婚后一同离开学校,并迁移到果阿(Goa),在海边卖过七个月的蛋糕,后来洛伊再度回到德裡,两人结束了四年的婚姻关系。之后洛伊陆续做过各式工作,包括有氧舞蹈老师。而就在骑著脚踏车到国家都市研究所工作的途中,洛伊遇到电影导演Pradip Krishen,后者成為她第二任先生,洛伊随之踏入电影制作行列,并在Krishen所执导的Massey Sahib首度演出。而后两人更曾计画合作拍摄连续剧Bargad(榕树),最后因为制作公司财务危机而被迫终止,终于在1988年两人又再度合作拍摄In Which Annie Gives It Those Ones,洛伊除了负责撰写剧本外,也担任剧中要角Radha。
1997年,37岁的印度女作家阿兰达蒂·洛伊(ArundhatiRoy)凭借处女作《微物之神》,获得英国布克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之后10年,洛伊停止了小说写作,积极投身对社会公共生活的批判,在印度成为一名享有盛誉的批判知识分子。
阿兰达蒂·洛伊 - 社会运动
洛伊不仅在小说中表达对弱势族群的关怀,批判当权者的权力运作牺牲了弱势族群的权益,在现实生活中,洛伊亦实际参与许多社会运动,其中最受瞩目的是针对中西部大型水坝兴建计画和印度当局於拉贾斯坦邦(Rajasthan)试射核弹的抗争行动。洛伊甚至将布克奖的奖金与《微物之神》的权利金捐给非政府组织Narmada Bachao Andolan,并且亲自参加反对兴建Narmada水坝的抗争游行,还因此遭到法院判刑入狱一天。
洛伊对政治霸权的批判并不只停留在印度,她也针对国际情势方面提出许多尖锐的评论,她主要谴责美国政府所表现的新帝国主义行径,尤其在九一一恐怖攻击之后对伊拉克发动的战事。洛伊强烈批评美国挟著反恐活动为由进攻阿富汗,她特别指出美国以前曾援助塔利班政府,另外,美国亦仍支持北方联盟,而北方联盟的行径与塔利班政府并没有太大差异。她直指美国政府的实际目的并非要维护世界和平,推展民主政治,而是要图利武器工业和石油业。美国布希总统於2006年访问印度时,她亦鋌而表达强烈的批评。
2006年8月洛伊签署了由Steve Trevillion所写的谴责信,指出以色列对黎巴嫩的攻击乃是“战争犯罪”,以色列只是一个「恐怖政体」。2007年3月由Queers Undermining Israeli Terrorism、South West Asian和North African Bay Area Queers等团体发起一封公开信对“旧金山同志影展”(San Francisco International LGBT Film Festival)的主办单位Frameline施压,使其切断与以色列政府的任何合作关系,有一百餘位艺术家和作家参与签署,洛伊亦名列其中。
翻译:日日奔逸
阿兰达蒂与毛派游击队
写于
一封装在密合的信封里,用打字机打印出来的简洁的信从门缝里插了进来。信中确实了我与毛派游击队的约定的时间, 毛派游击队是对印度内部安全造成最大威胁的组织。我期待这封信巳经几个月了。
信中说,我必须在给我的二天的四个时间段里到达恰蒂斯加邦(Cattisgarh)的丹德瓦达县(Dantewada)。信中还提醒道,在政府的严厉监视下,与毛派游击队接头时,我应该携带照相机、点上印度男女额头上特有的小红点、并带上椰子。接头的人会带上一顶帽子,〝印度展望〞杂志以及香蕉。会面暗号是:〝那吗斯卡,加那基〞我在想,用这种暗号的人,接头人应该是男的,或者我应该留一留胡子。
可以用很多方法描述丹德瓦达县,比如说,印度心脏里的边镇,战争的中心,或者是混乱之区。在这里,警察是穿着便装,叛匪穿着军服。监狱管理者被监禁,囚犯在四处走动(二年前,三百多名囚犯从老城监狱中逃了出来)。警察拘留被强奸的妇女,强奸犯却大摇大摆地走在市场里。
翻译:日日奔逸
在 Indravati 河(此河为恰蒂斯加尔邦内最大河流)的对岸,这一带地区是由毛主义游击队控制的。警察称这一区为〝巴基斯坦〞。那里的村庄几乎是空的、无人居住,但在密林里,却挤满了居民。孩子们应该是在学校里上课的,在田野上玩乐,但在这美丽的森林村庄,校舍要不就給炸毁掉,剩下残余,要不就是给警察部队占据了。这是一场在森林里展开的,令印度政府感到骄傲和羞涩的致命战争。
恰蒂斯加尔邦
〝绿色狩猎行动〞己經宣布但予以否定。印度内政部长(也是这场战争的首席执行官)说,〝行动〞是不存在的,它是由媒体创造出来的。不管如何,大量的资金已经分配给它,成千上万政府军已被动员和部署在这一地区。虽然战区是在印度中部的丛林里展开,但它将对我们所有人产生严重的后果。
假如鬼神是人挥之不去的精神,或是不复存在的东西,那穿越森林的四车道高速公路就是鬼神的敌人,或是预示着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的兆头。
在森林里的战争,敌对双方无论在任何方面,都是大不相同和绝对大平等的。一方是用钱建立起来的人数巨多的准武装部队,展示出它的武器的火力、媒体的宣传、和新兴超级大国的傲慢;另一方,用传统武器武装起来的普通村民,但是背后是由杰出的组织能力、有着巨大的精神力量的毛主义游击队支撑。这股支持力是具有非凡的、历史性的武装斗争经验的。
敌对双方以往有过几次交手的经历。五十年代在泰伦加纳地区(当地泰卢固人以权益遭歧视为由耍求分治,发动的暴力抗争事件)、六十年代末及七十年代在西孟加拉、比哈尔和安得拉邦(著名的纳萨尔运动)及从八十年代一直延续到现今的毛派武装暴动。
双方非常熟悉彼此的战术,并且深入研究对方的作战手册。每一次战争,似乎都是毛派,或者是它的前身被打败,并消失了(从表面上看來)。但每一次,当它重新出现時,更有组织性、更有影响力、更加坚定。今天,再一次,起义已经从矿产丰富的恰蒂斯加尔邦、恰尔肯德邦、奥里萨邦的森林蔓延到西孟加拉邦。哪里是数以百万计印度部落的故土,他们的梦想的世界。
阿兰达蒂·洛伊 - 政论作品
而在洛伊出版《微物之神》之后,读者翘首企盼她的新作,然而洛伊并没有如读者预期地继续创作小说,而是开始发表散文作品评论印度社会与国际情势,1997年后其散落於各报章杂誌的政论作品集结成书,陆续於国际间出版,其中较为重要的作品如下:
The Cost of Living:本书除了收录批评Narmada水坝兴建计画的文章之外,后半段亦收录数篇文章讨论印度核弹的意义,其中包括“The End of Imagination”这篇情文并茂的经典之作,她在文中强力批评印度政府的核武策略,表示试射的这颗核弹是“终极殖民者”及“最反人道的邪恶之物”。
Power Politics:在本书中,洛伊讨论的议题主要為世界经济的全球化,藉著检视由美国能源公司所独揽的印度电力供应系统和迫使数十万居民迁离的大型水坝兴建计画,严厉批判全球化经济发展中的权力政治。
War Talk:本书描述全球军事、宗教、种族等暴力的高涨,反对印巴之间的核武竞技、在古吉拉特邦(Gujarat)所发生的伊斯兰教徒恐怖屠杀事件和美国不断扩张的反恐战争。
The Checkbook and the Cruise Missiles:此书收录四次洛伊与David Barsamian的对话内容,Barsamian為尖端电台的製作人,他们的对话始於2001年9月的恐怖攻击,并继续追踪美国对伊拉克所採取的军事制裁行动。
南都特约记者陈韵 |
2011-10-09 |
此刻,一场被认为从未出现过的绝食反腐运动正调动着印度全国上下的激情。在知识界的剧烈讨论中,小说《微物之神》的阿兰达蒂·罗伊的文章是所有阵营交锋的中心之一。支持者认为她看清了印度中产阶级和右翼民族主义者进行政治动员时的虚伪——他们同大企业和大资本家勾结,对底层人民在任何时刻的排挤;反对者则认为她拒绝对新情况做出分析,带着惯常思维否定一场带有群众基础的政治运动所带来的希望。 15年来,这位英语世界最重要的布克文学奖得主把小说写作放在了一边,她关心现实政治中的话题,关心印度那几百个大坝给环境和居民带来的威胁,关心毛派武装运动、土地问题,以及私有化等。她放弃虚构而追求纪实,她的纪实与评论在印度国内所引发的争议,早已远远超过让她震惊世界的小说。 当我站在新德里的Jor Bagh地铁站出口看到阿兰达蒂的时候,我看到她深邃、瘦削、饱满而年轻的脸庞,《微物之神》的气息迎面扑来,我立即想起朋友的忠告:现在,人人都想采访阿兰达蒂。 《微物之神》关于一切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2006年,《微物之神》中文版在中国出版后,非常受欢迎,我的一些印度朋友觉得不可思议,你觉得中国读者可以了解书中细节吗? 阿兰达蒂:或许是这本书流露出的亲密感给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触动,而且是用很个人的方式。 南都:触发你用英文写这个故事的灵感是什么? 阿兰达蒂:《微物之神》讲了一些基本的政治直觉,你知道,这是形成于年轻时候的某些经验。很奇怪的是,《微物之神》之后,我写了那么多非虚构的政论文章,直到今天,我觉得自己仍然处在介于议会左派和极左派之间的一个不舒服的区域。我还在问关于印度种姓制度和性别政治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印度共产党还没有能力发问。这是《微物之神》所涉足的领域。 对我而言,小说还涵盖了更多,它关于一切,植物,甲虫,蜘蛛与河流,爱,希望和狂野的想象,关于试图理解我们所生活的社会,这社会所制造的历史,我们曾经借以探路的情感地图。 南都:你开始写的时候就把它当做自己的秘密? 阿兰达蒂:他们知道我在写东西,但我没给他们看,直到我写完。那是1996年。《微物之神》花了我4年时间。 一夜间从童话变成邪恶 南都:写完之后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小说家了,你突然有了新的身份。 阿兰达蒂: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发生着许多惊奇,以及很多丑陋。我的书出版的时候,印度右翼正开始上台执政。印度正把自己放到一个新的“超级大国”的位置上。我获得布克奖的“成功”被这一巨大的民族主义操作所收编。 南都:你变成这一宏大叙事一部分。 阿兰达蒂:是的,民族主义叙事的一部分。我是所有主流国家杂志的封面人物,开始还挺好,但很快我感到极端不适。几个月后,他们进行了核试验。我写了一篇文章谴责这场试验,名为《想象力的终结》。我撰文反对这种丑陋的民族主义,这类叫做“印度教”(H indu)自豪感的无稽之谈———于是我又在一夜间从童话公主变成邪恶的叛徒。 在那篇文章里,我说如果反对核弹就是反印度和反印度教,那么我退出,我自己成一个移动的共和国,我对那一套东西,一点都不信。他们对我暴跳如雷。这件事成了右翼中产阶级对我动火的发端。之后,我开始写一些关于大坝、自由市场的危险、自然资源的公司化和私有化的问题。我写了9·11和伊拉克、阿富汗战争。本来人们期望我作为一个小说而被庆祝,而突然之间…… 南都:就进入了肮脏的现实。 阿兰达蒂:没错。十年后,我写了5本非虚构的书…… 南都:你认为在这个意义上,自己是一个斗士吗? 阿兰达蒂:并不总是逆潮流,这是精英喜欢的看待方式罢了。他们认为自己的声音就是国家的声音。谁背叛他们的利益就是叛徒,就是反国家。他们占据意见,占据金钱,占据电视频道,占据公司,占据一切,因此突然之间他们就开始认为自己是印度了,但他们不是。 我不属于任何正当路线 南都:今天,你的立足点同你年轻时候相比,是否有了变化?你是印度左翼知识分子路线的成员吗? 阿兰达蒂:《微物之神》刚出来的时候,左翼对我很愤怒。因为对共产党的批评———对当地的议会马克思主义路线共产党。 南都:的确。 阿兰达蒂:我在小说中批评他们没有能力理解种姓问题,而这个问题是印度社会独有的,卡尔·马克思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的。印度的共产主义运动,甚至直到今天,也没有能力对此处理。他们只能喊喊类似于“种姓即阶级”之类的口号,但情况不是这样。你看,共产党的大部分领导都出身上层种姓。因此我总是感到不舒服,因为无论是关于性别或种姓,我不属于任何正当路线……我不能说我属于这个党或那个党。 南都:你最新的作品《破碎共和国三书》,似乎进行了一项田野调查,你真实进入了部落和树林,打开自己,暴露在另一种生活和斗争里。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 阿兰达蒂:印度共产党(毛主义)1967年在西孟加拉邦成立,当时叫“解放党”,成员被叫做纳萨尔派分子(N axalites),因为第一次起义发生的村子叫纳萨尔。今天的印共毛派是多年来诸多党派分分合合的结果,他们在印度中部山区大规模复兴,那里居住的是部落原住民。他们的土地被印度政府签约出售给各种公司和跨国企业,用于采矿和基础设施开发。那里正在战斗。毛派有一个“人民解放游击队”,在恰蒂斯加尔邦(Chhattisgarh)这样的地方斗争非常激烈。两年前,印度政府宣布开始绿色搜捕行动(O perationG reenH unt),清剿毛派分子,并把土地清理干净用作采矿。六百个村庄被清空。成百上千人逃离家园。有些人跑去路边的警察帐篷。几千人躲进丛林。许多人加入了毛派。去年2月,我家门缝下塞进一片纸。这片纸来自毛派,邀请我去树林。 南都:如你在《与同志共行》那一部分里写的那样,这段经历将你带入了丛林深处的真实世界。这个世界不是关于浪漫和神话的,而是血雨腥风、暴力横行。事实上关于战争的概念,可能在印度内部都还不愿意承认。 阿兰达蒂:我认为那里发生的的确是一场战争,有20万准军事部队包围在那里———灰狗、眼镜蛇、蝎子———都是各种安全武装的名字,而且这不只是人们开枪爆炸的战争,人民,那些可怜的村民被重重包围。他们不能走出树林,也不能得到药物。所有这一切。他们深陷困境。但除此之外,这是一场有战术、有策略的战争,在任何层次上这都是战争,一场文明的战争、想象的战争。有些人指责我把那里的情况“浪漫化”,而我觉得如果你无法看到其中的浪漫,那才是真正可悲之处,因为那里有浪漫:极度贫困的人们,站在世界上最有钱的公司面前,说“够了”。有趣的是,在树林里面却没有部落社会的浪漫化。毛派在过去对待自己同志中的女性是极端家长制的,现在他们很注重女性身上发生的情况。差不多一半的游击队武装队员是女性。 人们总能找到斗争的办法 南都:关于印度独立的一个最美妙的故事是我们所相信的“非暴力”。 阿兰达蒂:印度是世界上最暴力的国家之一,非暴力的神话完全是扯淡。印度教中每个神都很暴力,每个神都有武器,而每段经文都鼓吹不平等,他们创造种姓。他们说这个人是贱民,这个人不可触碰,等等。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在这些东西面前说“非暴力”。 南都:譬如甘地的传统。你觉得这一传统是否曾经奏效?它在今天又处在什么位置? 阿兰达蒂:甘地的某些东西很了不起。他关于消费和持续性的想法相当重要与超前。他的某些想法也很暴力。譬如,每个人都认为甘地挑战了种姓制度,但他没有。他说我们需要尊重所有种姓,但种姓制度是样好东西,人们必须做他的种姓要求他做的工作。所以如果你不想打破现状,那么你当然不会暴力,因为每个人都会开心。 真正的问题在于今天。假如当年,英国人处在不同的时间节点,非暴力还能管用么?我不断地问这个问题。 印度中产阶级谈论非暴力,每个人都说安纳·哈扎尔(A nna H azare)运动———要求政府通过宣称是“人民的”反腐败法案(JanLokpal Bill)———是非暴力的。为什么它是非暴力的?因为警察太怕他们了,不敢轻举妄动。这是同一个国家,在恰蒂斯加尔屠杀人民,在克什米尔屠杀人民,在曼尼普尔屠杀人民,恣意屠杀———这个国家却被中产阶级吓坏了,所以他们必须是“非暴力”的。 南都:眼前这场运动就没有为人民打开另一条参与政治的渠道么? 阿兰达蒂:这是一场右翼政变。是谁在腐败中赚钱?是大公司。关于这些,他们只字不提。大公司经营电力、水、教育、健康、电信、道路,这些以前是政府的工作,但是如果你真的关心腐败,为什么不把N G O、大公司和媒体一并搅和进来?你把他们放在一边,每天都有公司资助的电视频道广播日以继夜地广播你的革命,那些大公司异口同声指责政府如此腐败,鼓吹进一步私有化。 南都:这是他们的主张。 阿兰达蒂:20年前,政府自己说我们如此腐败,需要私有化,腐败是制度性问题,我们必须自由化。但我们私有化了,腐败更严重了,然后他们说我们必须进一步私有化。这是什么逻辑? 南都:但你的这个观点能得到更多人的认同么? 阿兰达蒂:大部分都是中产阶级,城市居民,他们说这是治愈令人绝望的腐败的良药。但是没人仔细看贴在药上的标签。药比病还要危险。这个国家所发生的无止尽的复杂化,把我们每个人都搞得很忙。譬如,为什么生活在这里这么有趣?对写来说这里很真实。轰轰烈烈的对话和辩论无时无刻不在进行。 南都:但当你无法团结起人们的时候,如何让他们相信这是一个成功的国家,如何发出民族主义呼声呢? 阿兰达蒂:你所看到的这种高涨的民族主义热情大部分是只在城市里才有的,多数是中产阶级。这是印度教右翼试图创造出来的票仓“多数”。这跟法西斯主义有关。但是全国上下人们都在以不同方式斗争,他们对剥夺他们土地、村庄、河流和山林的行为进行斗争。 视频:淹没(Drowned Out ) 2002印度记录片 |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qQyZASUepCA
内容简介
导演前后花去三年时间拍摄成的记录片讲述印度一个家庭与破坏自己土地、家园及文化的行为做斗争的真实故事。村民面临着三个选择:要么搬往城市的贫民窟;要么重新安置到一个没有食用水的贫瘠地区;要么留守家园等着被淹死。村民必须尽快作出抉择。接下去的几周里他们的村庄就要随着Narmada大坝泻洪而消失在水底。畅销作家Arundhati Roy也投入到这场反抗运动中。本片注视着村民进行绝食行动、集会以及暴露警察的野蛮行为,还有一场长达6年的法院诉讼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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