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英国共产党总书记罗伯特·格里菲思和国际秘书约翰·福斯特为准备关于金融危机问题的研讨会，对中联部经济委员会提出的问题给予了以下回答。
一、这次国际金融危机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危机对资本主义的影响如何？
这次金融危机是与产品生产过剩和资本积累过剩的周期性经济危机结合在一起的。前东欧和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倾覆有助于西方垄断资本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向欧洲、亚洲和非洲的劳工、原料和商品市场渗透，加剧了周期性的积累过剩和生产过剩。同一时期内，在主要帝国主义国家，特别是美国，公司和政府压低了实际工资，而家庭、政府和公司债务的巨大增长却维持着经济需求。信贷通过房地产市场像气球一样膨胀，而又受到金融资本“大爆炸”的推动；同时，市场放松了调控并且被全球化，这些因素刺激着金融衍生品的诞生和传播。建立在不可持续的债务和在很大程度上属于虚构的纸质资产之上的信贷过分扩张，造成了银行危机的爆发。随之而来的信贷冻结，政府的紧急援助，以及公共、社会和福利开支的补偿性削减，使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经济的周期性衰退更加尖锐、更加持久。亚洲、非洲和南美余下的殖民地半殖民地以及前殖民地半殖民地对帝国主义过渡剥削的抵抗不断增强，也开始抑制西方垄断公司保持或恢复高盈利水平。
这次金融危机也暴露了国家和国际资本主义制度中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资本主义所有权的集中，即垄断造成巨大的经济和政治权力向少数大公司积聚。特别是在金融业，这一进程由于“金融化”而加速。金融行业创建了金融资产，并且以越来越“虚构”的价值进行交易，利用劳动人民的储蓄开启并推进了这一进程；同时，银行和金融机构大大地增强了对其他经济部门的控制。伦敦是这种发展的中心，美国和英国强大的垄断公司从中获益。在欧盟其他国家，特别是“欧元区”，法国和德国的金融垄断公司控制着工业垄断公司的股权，得到了大规模扩张，从而加剧了“强经济”与“弱经济”之间贸易和银行信贷的不平衡。
主要帝国主义国家的政府和中央银行意识到，从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角度看，许多这样的银行垄断企业过于庞大，它们的力量足以对抗任何政府或中央银行对其实施的调控。所以，在金融危机爆发三年之后，所有国内和国际的对金融市场及其垄断公司进行有效调控或者解散大银行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主要帝国主义国家的经济仍然像以前一样，在未来可能发生的同样的金融危机和金融崩溃面前显得软弱无力。
二、在金融危机期间和之后，美国等西方国家做了什么重要的政策调整？资本主义发展的新特征和趋势是什么？
每个资本主义国家第一反应都是接管主要由本国资本家所欠的银行债务。国家中央银行通过提供贷款、保险甚至部分或全部国有化的方式拯救了失败的银行，并将大量货币注入到瘫痪了的金融市场。于是，银行债务转变成了主权债务。这种应对策略显示出资本主义国家服从于资产阶级中的一部分即垄断金融资本家的利益。这次危机和应对策略也反映出20世纪70年代以来金融化的程度，金融资本依靠控制和操纵零售信用机构，来管理工人阶级、中间阶层和非垄断资本家的储蓄。
经济和金融危机对英国的影响是：很大程度上摧毁了资本价值；已经处于低水平的国内工业投资急剧下降；弱小公司的破产导致金融业的所有权进一步集中；金融资本对英国经济的支配进一步加强。这是因为国家支持的巨量资本注入到银行和金融市场，牺牲了建筑、生产和公共服务业。这些特征也或多或少地出现于其他的主要资本主义经济体当中。
英国财政部提供了2890亿英镑直接用于支持银行（大约占英国国内生产总值的10%），加上超过6000亿英镑的保单和补偿（实际上是免息信贷，它把利率压低到近于零），导致英镑与欧元相比贬值了25%（与美元的贬值率大致相同）。此外，英格兰银行通过“数量松动”方式，经货币市场已向银行注入了至少2000亿英镑，其中很少随后投资于住房建筑或工业。
最晚从2008年起，大多数欧洲国家统治阶级的战略是将金融负担和危机责任推给工人阶级群体——靠借钱买房的低收入家庭、赢得了较好退休待遇（通常是对低工资的补偿）的公共行业的工人、领取救济金的失业人员和患病者。消费或就业的累退税上升了，而资本积累税却大幅下降。出台了紧缩方案，用来削减对社会有用的政府开支和将公共部门资产私有化，以便支付主权债务和降低劳动力再生产成本（特别是通过卫生和教育行业的改革）。以这样的方式使金融化进程进一步得以推进，同时将不恰当的利率强加给更弱者，即债务负担更沉重的国家，从而进一步加剧了向大帝国主义国家金融垄断公司倾斜的收入再分配。这种对资本积累和帝国主义内部竞争的新刺激，又促使主要帝国主义国家采取扩张性和侵略性的对外政策。
在英国，上一届工党政府计划在2010—2015年间削减公共行业开支1300亿英镑，本届保守党——自由民主党政府还要多削减730亿英镑。这是欧洲最严厉的紧缩方案之一。国家的卫生和教育行业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向私人资本开放。公共部门工人退休金方案正面临巨大挑战，接管公共服务业的私营老板们渴望减轻财政负担。通过国家强加于公共行业的工资冻结，以及能源、运输和食品零售业中的价格上涨与利润上升，实现了从劳工向资本倾斜的重大再分配。 2011年，英国家庭实际收入正在以近11%的速度下降，这是34年来的最大降幅。
金融危机对英国经济的影响比对其他许多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更严重、更深远，因为金融业在英国经济中的比例要更大。大银行的信贷扩张远远超过其资本基数（达到65倍，远高于正常的10倍），因此极大地暴露在坏账的威胁之下（银行贷款总额相当于英国国内生产总值的460%，远远高于德国、法国、日本或美国的比例）。偏袒金融业的政策，如自由化、弱调控、对信贷或资本无制约、高利息率，使英国制造业处于不利的地位。制造业已使德国和法国从衰退中复苏，而英国制造业只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1%。
所以，到2010年初，英国是最后一个走出衰退的大资本主义经济体。但从2010年冬季起，复苏放缓，国内生产总值仍然比危机前低4%（德国和美国已超过了危机前的水平）。近期的前景也不妙，因为收入和公共开支继续下滑，银行又拒绝向购房和企业投资增加贷款。政府坚持小型银行要保持比欧盟建议水平更高的资本准备金率，这将使信贷成本更高。同时，经过英国境外避税港的资本流动不大可能受到管控；美国银行和美国政府也正在与英国结盟，共同限制在英国实施欧盟关于制约套购资金的指令。
伦敦作为一个金融中心，在政府决策和经济发展进程中所扮演的决定性角色构成了英国经济巨大的结构性弱点。这一点现在更加明显，因为美国金融资本把伦敦当作一个无制约的全球性的境外银行业务中心，并通过伦敦发挥实质性的经济和政治影响。伦敦控制着欧洲债券交易的70%，金融衍生品贸易的45%，外汇交易的37%。英国及其皇家领地（其中许多是无管控的避税港）现已成为近25%的美国海外资本投资的基地。
在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时代，英美金融资本利用英国政府来促进它们在欧盟的共同利益，特别是打开欧洲银行业务和金融市场。英美金融资本的共同利益成为英帝国主义和美帝国主义在全球范围内更加广泛的政治、外交和军事联盟的基础。这一点对英国资本主义垄断企业非常重要，因为它们的投资是全球范围的，在美国也有大量投资。只有美国资产阶级，有时包括法国资产阶级，才比英国资产阶级在境外拥有更多的直接投资资本。金融危机，特别是货币贬值，加剧了帝国主义之间的竞争，也加深了帝国主义之间、尤其在欧盟内部关于如何更好地解决各种主权债务危机的分歧。
在意识形态领域，尽管货币主义和新自由主义思潮正在发动一场激烈的保卫战，以维护其在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中的霸权，但这次危机复活了缓解资本主义衰退的最佳应对策略——凯恩斯主义。
三、如何看待欧洲的主权债务危机和一些欧洲国家在压力下采取的严厉经济政策？
主权债务危机首先是欧洲国家由政府接管银行债务的产物；其次是欧元区特有的不平衡的产物。这些不平衡既是德国和法国垄断欧盟市场和生产力的结果，又是禁止国家援助工业的结果。例如，1998—2008年间，德国对希腊的出口增长了126%；而希腊对德国的出口只上升了19%。类似的不平衡也发生在西班牙、爱尔兰和葡萄牙。
由欧洲中央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强加给债务国的结构改革方案，将会削弱债务国经济并使其进一步受到外部控制，从而加剧这种不平衡。但是，2011年7月23日达成的“一揽子拯救方案”将会暂时补偿法国和德国银行对债务国的贷款。
2011年9月，欧盟峰会拟正式批准的关于“经济治理”的协定修正案，标志着经济主权将从债务国向占支配地位国家的决定性转让，债务国将失去对税收政策和公共开支的控制。目的是保证大幅削减欧洲边缘地区的劳工成本，以便能够落实单一欧洲法令，促进欧盟资本流动，实现1988年《切克奇尼报告》设想的“生产的劳工成本逐步减少”。但是，在新的环境下，德法垄断资本认为自己直接面临着来自中国和美国的竞争。
英国政府一直设法使本国货币以及伦敦的金融业不受欧盟控制，但又要享有在欧盟开展业务的充分自由。它深入参与了对债务国的“拯救”，致使英国银行十分缺乏保护，尤其是受到了爱尔兰紧急财政援助的影响。英国政府正在支持欧盟中央加强对各国预算的控制，以稳定欧元区。这首先是因为进一步的金融不稳定对英美在欧盟的金融活动有害，欧盟提供了英国国际收支所得的50%。而且，欧元区国家预算控制的集中化将使对欧盟干预的限制合法化，这一干预可能威胁到以伦敦为基地的美英金融资本的自由。
同时，英国政府极力支持欧盟的对外自由贸易协定，特别支持那些要求开放金融市场、银行业务和股票交易的协定。英国与当前欧盟和印度的自由贸易协定谈判保持着密切联系，这一协定将使印度银行业对外部竞争开放，使英国在印度建立的子公司能够将廉价劳动力转移到英国（根据这一特别的自由贸易协定，英国享有分配给欧盟的全部委派劳工的50%份额）。这与英国政府推动进一步削减英国劳工成本和加强劳工适应性的政策相一致。但英国现在已有50%的劳动力处于部分就业或临时就业状态。
四、如何看待一些欧洲国家的群众抗议活动？
英国共产党理所当然支持罢工和其他抗议本国或欧盟紧缩方案的活动。我们特别反对那些认为希腊、冰岛等国工人阶级应对他们国家的债务危机负责的言论，并努力揭露欧盟在英国劳工运动中所扮演的角色。
五、为应对金融危机和债务危机，英国共产党所提出的政治选择是什么？西欧国家的共产党现在面临什么样的机遇和挑战？
在《英国走向社会主义的道路》纲领中，英国共产党提出了一个选择性的经济和政治战略。目标是构建大众的、民主的、由工人阶级领导的反垄断同盟。这个同盟能够改变反金融资本斗争中的阶级力量对比，能够扰乱垄断资本的国家机器的运行，能够挑战其反民主的权力运作，并且能够揭露超富阶层与广大民众的利益矛盾。超富阶层从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运行中获利，广大民众则经受着就业率和生产性经济下降的痛苦。
这一战略的基本思想源自《人民宪章》，是由我们党提出的，2009年为英国职工大会所采纳，现在已为大多数工会所采纳。《人民宪章》提出的要求是：向富人和大公司征税；将金融、公共交通和能源公司收归公有；投资住房、教育、生产性工业和可持续经济；终结支持军国主义和战争的政策。
作为选择性战略的一部分，英国共产党为国际贸易和经济合作做出了选择性安排。这些安排需要符合由阶级力量对比决定的政治发展阶段。那些简单保持大多数现存贸易模式（当前欧盟其他国家在与英国的贸易中是净受惠者）的贸易条约，发展成为在反垄断同盟成长过程中较晚阶段出现的与其他走相似道路国家的经济合作，这种经济合作能够吸纳在研究、发展和生产领域中有计划的、经济集中化的因素。其中，南美、亚洲和非洲的国际经济计划协定的存在和示范作用将会变得越来越重要。
当前，英国处于一个不断加强反对政府大幅削减公共开支的紧缩方案和广泛私有化的阶段。英国职工大会支持联合劳工行动反对这一方案，虽然其领导层并未积极地推进政府的主张。尽管如此，2011年3月26日还是有超过75万的英国职工大会会员在伦敦举行了示威游行。在这次示威游行期间，工会付款支持免费分发了5万份《晨星报》。这份日报的指导思想蕴含在英国共产党的纲领——《英国走向社会主义的道路》之中。完成散发任务的是共产党员、支持者和《晨星报》的读者。6月30日，公共行业的5个工会共同组织了一次有100万工人参加的罢工，以保卫他们的养老金。公共行业最大的工会号召举行联合罢工行动，反对缩减养老金，并且要求增加工资，反对裁员或私有化。
英国共产党参与了这一运动各个阶段的活动。尽管我们的党规模小，但我们在许多地方工会的委员会中扮演了有影响力的角色，这些委员会把各城镇的工会凝聚在一起；同时，两个最大的工会在英国职工大会总委员会中的代表都是共产党员。我们党的公报《团结》为大型罢工和示威游行活动出版专刊。共产党在群众运动中的主要影响通过《晨星报》发挥，《晨星报》管理委员会中现有5家全国性工会的代表，包括英国最大的工会组织——联合工会。我们努力工作，期待在今后一个时期内扩大共产党的影响和党员规模。因为，工人们反对紧缩方案，且在寻求比工党领导层目前的设计方案更清晰、更强大的替代方案。英国共产党组织的英国共产主义大学在其经济和政治发展中，强调加强与有组织的工人们的联系。英国共产党认为，自身成长是战斗精神总成长和劳工运动政治向左转的一个实质性部分。劳工运动也需要在工党内部表现出来。
（译者：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社会主义研究中心常务理事、世界历史所所长、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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