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姆·韦纳 (), 魏宗雷 (注释 解说词), 杜默 (译者)
中情局罪与罚:CIA60年秘史存灰
美国国家图书奖:非小说类最佳图书
美国国家书评界:2007 年5 本最佳非小说类图书之一
亚马逊书店:2007 年十大最畅销图书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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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 2007 年十大非小说类图书
《华盛顿邮报》: 2007 年最佳图书
《纽约时报》: 2007 年100 本最重要的图书之一
《经济学人》:2007 年最佳图书
《波士顿环球》:2007 年最佳图书
《洛杉矶时报》:2007 年最佳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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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中情局倒台了,蒂姆·韦纳将难辞其咎……在书中……他描绘了这个机构毁灭性的图景……中情局无法预见这个世界要发生的主要事件、侵犯人权、秘密调查普通的美国公民、暗杀外国领导人,将大量的精力和资源浪费在毫无意义的秘密行动上,却在其核心使命--搜集和分析情报上,一败涂地……《中情局罪与罚》在新闻报道和历史书写方面都极其成功,每一位对中情局或二战后美国情报机构感兴趣的人来说,本书都不可不读。
--《华盛顿邮报》
不管描述的是深入还是粗略,韦纳在书中所谈及的这些灾难性事件,对于读者来说,以前都略有耳闻。但通过本书广泛深入地调查,读者就能一窥中情局长期以来存在的种种问题的全貌。调查的结果便是对美国情报政策和运作最严厉可信的控告。
--《出版商周刊》
中情局近期大张旗鼓地解密了一系列据说是其"腹中骨"的内部报告……对中情局一反常态的"开放"所表现出的过度反应,表明了公众和媒体对中情局的真正了解是少之又少。幸运的是,蒂姆·韦纳的杰作《中情局罪与罚》填补了这个空白。这本书真的不同凡响,是描写间谍方面最好的一本书。
--《华尔街日报》
这是本年度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本书。说它令人"毛骨悚然",不仅是因为该书记录了CIA 卷入暗杀、政变、暴力、渗透、破坏、颠覆、散播谣言、扰乱社会,更是因为在美国标榜的民主制度下竟能任由这样的秘密间谍机构为所欲为,令人不寒而栗。
-- 《基督教科学箴言报》
韦纳对中情局的报道分析令人印象深刻,趣味性极强。
-- 《纽约时报》
这部有关美国中情局历史的新书,列出了中情局的众多情报失误,指出中情局未能对任何一起重大国际事件作出预测,其中包括朝鲜战争、柏林墙倒塌、"9·11 "恐怖袭击事件。
--《星期日电讯报》
这是一部引人入胜的作品,对美国间谍机构的历史进行了极富魅力同时也言辞犀利的讲述。
--《波士顿环球》
本书描写的是一所已经失控的机构,令人眼前一亮,极具史诗气质。
--《琼斯母亲》
每一个美国人都应该读读本书,通过这本书,你将会对打着美国公民的旗号,耗费着美国纳税人金钱的这所机构是如何作恶多端有一个全景性的认识。
--《巴尔的摩太阳报》
名人推荐
本书以美国在伊拉克的灾难性败局收尾,是一部可读性极强和批判色彩很浓的中情局史。
--马克·鲍顿《大西洋月刊》首席记者,《黑鹰计划》
蒂姆·韦纳博览深耕,写出这本纵跨60 年、精彩纷呈又不乏说服力的中情局史,书中每段引言皆有据可考,这足以证明他不凡的写作功力,也证实美国政治制度有一定的透明度。
--斯蒂夫·科尔前《华盛顿邮报》编辑部主管,普利策奖获得者
本书和所有一流的历史作品一样,是结合深厚的历史素养、翔实的报导和发人深省的秘闻写成的,极具教育性和启发性,见解不凡。蒂姆·韦纳在书中说古道今,娓娓细说中情局草创时就存在的不足以及由此造成的对美国的伤害。
--泰德·格普《秘密国家》,《华盛顿邮报》著名调查记者
这是一本妙趣横生、引人入胜的书。蒂姆·韦纳以丰富的报道和档案数据,剖析了中情局在传统情报上表现糟糕的原因。它是一则扣人心弦的故事,也是一个警告。美国必须培养了解和面对世界局势的能力与意志。
--沃尔特·艾萨克森畅销传记《爱因斯坦》,鹅毛笔奖最佳传记得主
这本新书称,中情局将大部分时间花在推翻外国政府的秘密行动方面,而不是用来收集美国敌手的情报,这使它未能对任何一起重大国际事件作出预报。
--毕远中新社
《中情局罪与罚》是第一本全面介绍中情局历史的中译本,有正史、人物和事件,既可作为研究人员的参考书,又可作为生动有趣的大众读物。
--张帆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所研究员
中情局是美国霸权政策的执行者和助推手,是在别国搞政变颠覆的幕后黑手,也是操纵国际舆论的高手……《中情局罪与罚》一书反映了美国人对中情局抱有一种近乎苛刻的挑剔和不满,既要中情局做得更多,又要中情局做得更好。
--魏宗雷美国问题专家
本书记述历史全面,故事引人入胜,人物丰富多彩,让读者更清楚地了解中情局的来龙去脉,认清其性质和本来面目,所说的中情局业绩或败绩都是为美国对外扩张政策服务的。
--罗琪中国网
读了很多间谍小说,也知道许多冷战时期中情局的传奇故事,但《中情局罪与罚》仍然让我爱不释手,一气读完。尽管中情局有种种不是,但没有CIA ,就没有今天的USA ,这是美国的病理。
--马维国北大医院和阜外医院博士
韩东屏
(著名翻译家、美国华伦威尔逊大学教授)
《中情局罪与罚》原书名的字面意思是"灰烬的遗产",有"灰飞烟未灭"之意。通过采访中情局的高官,研究中情局的解密档案,把中情局历史上的各种无能和失误披露出来,可以帮助世人对中情局这个美国最神秘的政府机构有所了解。
人们都知道苏联时期克格勃(简称KGB ,即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是1954 年3 月13 日至1991 年11 月6 日期间苏联的情报机构。克格勃的职权领域大致与美国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的反间谍部门相当。--译者注)与中情局之间斗智斗勇、风花雪月的一些故事,但关于美国中情局的来龙去脉却知之甚少。可以说,全面记录中情局60 年历史的书,中文译本目前仅此一部。通过蒂姆·韦纳的书,读者可以更多地了解中情局的一些内幕和全貌。
没有中情局并不等于说以前美国就没有情报和秘密特工行动或有关机构。中情局的前身是二战时期成立的美国战略情报局(OSS)。二战后的1947 年,由杜鲁门总统改组为中情局至今。著名小说《红岩》中提到的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简称中美合作所,就是1943 年中国国民党政府和美国军事情报机构合作建立的战时跨国情报特工机构。中美合作所为国民党政府培养了大批特务,主任又是军统局头子戴笠和海军部情报署代表迈尔斯,因此必然沦为镇压中国人民的残暴工具和帮凶。美国著名汉学家费正清对此有这样的评论:"中美合作所确实曾经部署过骚扰日军后方的行动,并为美国海军的登陆做了准备。但中美合作所的弊端在于,当1945 年国共内战爆发时,它把美援全用在了国民党一边。这为中国共产党所深恶痛绝,并完全有正当理由把它看做是美国帝国主义的不义行为。"
中情局主要职责是为美国总统及其他高官搜集国外情报,其主要对象不是美国公民。对美国公民的监控,需要美国司法部授权方可。美国是一个所谓的"民主"国家,标榜公民对政府的运作有知情权。但美国中情局的内幕美国人很少知情。中情局的经费以及人员情况都是高度机密,所以美国国会对中情局的监管也很有限。中情局在国外的秘密行动,名义上必须由美国总统授权,但即使美国总统这种监控有效的话,中情局几乎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说战时为了美国国家安全,有效打击对手,中情局还算是必要的原罪,而和平时中情局的罪恶就完全不可饶恕。
印裔加拿大籍教授哈利·夏尔马说过,我们这个世界上的90% 的灾难,是由美国造成的。他的这个说法是不无道理的。其实美国在海外干的坏事当中相当一部分又是由中情局的秘密行动造成的。美国政府在世界上大力标榜自己的民主政治,极力在第三世界国家推行所谓的民主化,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权主义。霸权主义的实质就是别国必须符合我美国的利益和意志,否则就通过公开或秘密的行动干掉你,或至少让你日子不好过。
美国中情局以冷战的名义,在中美洲以秘密行动的方式,推翻了11 个民主投票选举出来的西方式民主政府,使资源丰富的中美洲内战不断、民不聊生。直到上世纪80 年代,美国中情局贩卖毒品筹资贩卖军火给伊朗,筹资支援尼加拉瓜的反政府武装在尼加拉瓜境内外进行暗杀和破坏活动,让该国成千上万的人民家破人亡。中情局的暗箱操作才受到美国国会的调查,立法限制中情局在海外的暗杀行动等。中情局策划了巴西1964 年的军事政变,推翻民选政府,导致军人执政至1958 年。上世纪70 年代,中情局以反共的名义,推翻了有社会主义倾向的智利民选总统阿连德,导致皮诺切特政权的暴政,成千上万的智利左翼人士被杀。中情局为了暗杀敢于抗拒美国的古巴总统卡斯特罗,尝试了上百种暗杀手段,包括臭名昭著的"猪湾登陆"。卡斯特罗可以说是大难不死。这在本书中都有较为详细的记述。
1954 年,中情局在中东与英国情报机构联合策划导演了推翻伊朗摩萨台的民选政府,扶植巴列维国王的独裁政权,直到1978 年该政权被伊朗人民的伊斯兰革命推翻。这是当前美伊关系陷于僵局的主要历史背景。在上世纪70 年代,中情局策划支持萨达姆的复兴党推翻伊拉克政府,萨达姆上台后,成为美国在中东的马前卒,他对内镇压异己,对外挑起对伊朗长达10 年的战争,成为美国打击伊朗的一个工具。两伊战争中,中情局对伊朗和伊拉克双方出卖军火,大发战争财,100 多万伊拉克和伊朗民众死于战火。最后,中情局又提供萨达姆有核武的假情报。美国政府根据这一假情报,在萨达姆已经愿意投降的情况下,出兵伊拉克,推翻萨达姆政权。美国政府打着从萨达姆独裁政权下解放伊拉克人民的幌子,为的是以伊拉克为突破口,然后西攻叙利亚,东攻伊朗,彻底消除其盟友及在中东的支点以色列的潜在威胁。如果不是美国在伊拉克遇到伊拉克人的强烈反抗,叙利亚、伊朗都可能陷于战火之中。如果美国在中东得手,布什"邪恶轴心"的下一个目标就在劫难逃。一个个解决了,剩下的就是中国了。美国就会支持中国的反叛分离势力,挑起对抗。如果与美国开战,美国就会纠集其已部署在周围的盟国等南北夹击。届时厄运就会降临。这一切,都因为美国深陷中东阿富汗,而暂时缓解。
在亚洲,中情局更是没少干坏事。1965 年,中情局策动了印尼军事政变。苏哈托独裁政权在印尼执政30 年之久,1998 年在亚洲金融风暴中由中情局策动了他的下台。美国中情局于1965 年策动了柬埔寨朗诺政变,推翻了不肯与美国合作的西哈努克国王,导致柬埔寨这个祥和的佛教之国长期战乱不断、生灵涂炭。
冷战时期,为了与苏联争霸,美国逢苏必反,中情局支持苏联支持的国家的反政府武装。从非洲今天的许多内战,分裂主义的战争中,都可以看到美国中情局的影子。上世纪50 年代,中情局为了给中国政府制造麻烦,在美国西部训练西藏的叛乱分子,然后空投到西藏境内与中国人民解放军打游击战,搞暗杀破坏。失败后,又策动叛乱分子,挟持达赖叛逃。在中情局的策动和支持下成立"流亡政府"。这些年来,中情局为了给他披上合法的外衣,让他得诺贝尔奖,让他到各国演讲,在欧美窜来窜去。达赖集团公开承认长期接受中情局资助,他和许多敌对势力一样是中情局实施颠覆活动的工具。
被美国政府称为恐怖组织的基地组织和塔利班,都是中情局当年策划扶持起来的。他们为了颠覆亲苏的阿富汗政权,于1979 年底开始武装训练拉登和他的组织,在阿富汗从事反政府活动。苏联1980 年出兵阿富汗,陷入一场无法获胜的战争,美国坐山观虎斗。但不知从何时起,基地组织和塔利班却成了美国人的死对头。可见,没有永久的盟友,也没有永久的敌手,只有永恒的利益。
从某种意义上讲,美国政府建立的中情局是美国政府控制世界的一个难得的工具,它给全世界造成了无数灾难。中国有句老话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中情局在全世界作恶多端,让全世界人民渐渐看清美国政府的真正本质:什么民主,什么人权,全是美国政府用来推行其全球霸权的暴力工具和舆论工具,也就是武器的批判和批判的武器。为了美国的霸权利益,中情局无所不用其极,最终只能让全世界人民看清美国政府和中情局的本质。
中情局在世界上的运作,不仅限于上述的军事方面。中情局还是高明的意识形态方面的斗士,这方面往往被人们忽视。据美国作家弗朗西斯·斯通研究,写过《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等家喻户晓作品的乔治·奥威尔就是中情局的合。他创造出的"人人平等,有的人更平等"、"极权国家"、"警察国家"、"大哥"等词语,在西方成了诋毁社会主义国家的通称,为美国在冷战时期的道德优势立下了汗马功劳。
中情局实际上是美国的宣传部。1956 年中情局将赫鲁晓夫关于斯大林的秘密报告偷取出来,发表于《纽约时报》,导致95% 的美国共产党员退党,90% 的欧洲共产党人退党。这些共产党人把苏联看做是工人的天堂,苏联的社会主义事业曾是他们信仰的支柱。赫鲁晓夫关于斯大林的秘密报告把斯大林变成恶魔,他们难以承受,结果让中情局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中情局少有的成就,《中情局罪与罚》中也有提及。中情局经常把别国的所谓秘密拿出来发表,让别国难堪,误导舆论,呼风唤雨,达到别有用心的目的。这一招在国际政治中是非常管用的权谋伎俩,其他有志者不妨以毒攻毒。
中情局创办或资助了不少公开刊物和报纸。有的刊物直接针对中国,主要为了占领中国研究领域里的话语权。国际大赦、自由之家等组织,都是中情局发起的。他们冠冕堂皇地揭露别的国家,特别是不跟美国指挥棒转的国家的人权记录,评判别的国家自由度,其实这都是美国中情局的工具。世人不知就里,难免受这些组织的左右,对他们的各种报告进行反驳评论,其实也正中中情局下怀,落入语言圈套。
美国政府在中情局花了大量的经费,尽管美国政府对中情局的经费秘而不宣。但许多人估计美国每年花在中情局上的费用,可能在500 亿美元左右。这是一个巨大的数目,而且为了应付美国所谓的反恐需要,应付美国在全世界的各种挑战,这种花费将越来越大。美国要控制全世界,要想维持其全球霸权,就离不开中情局这样的机构。但世界霸权也像毒品一样,让人上瘾和失控,这是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聪明反被聪明误,世事总是如此。美国在全世界的军事扩张,中情局的坏事做绝,可能最终就是美帝国垮台的契机。所以说,中情局充其量只是美国全球霸权的一把双刃剑。
蒂姆·韦纳的畅销新书《中情局罪与罚》为读者提供了一部很好的反面教材。总体上是对中情局大加挞伐、挖苦揭短,大批中情局过去60 年干了不少蠢事,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可话说回来,中情局要是再"好"点,再"能干"点,再"聪明"点,那全世界可能更遭罪,其他国家更没好日子过了。尽管如此,本书历史线条清晰,故事情节生动,史料详实可信,人物有血有肉,行文引用大量档案文件,是一本不错的非小说类读物,也是一本严谨的学术专著,值得大众一读,也可供大学、研究机构参考。是美国人,肯定会站在美国的立场上,不可能完全揭批美国和中情局的本质。他尽量把美国的罪过说成是中情局的罪过,也就是说,美国的罪,中情局的罚。中情局虽然对本书装模作样地发表了官方声明,表示愤慨和指责,但实际上也无所谓,因为谁也不可能因为这本书受到处罚下台。可以说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美国玩的戏法很能迷惑人。
中情局罪与罚》第一个记录中央情报局60 年的历史,分析了西方文明史上最强大的国家未能建立第一流谍报机关的原因,而这一失败已严重威胁到美国国家安全。
情报工作是一种秘密活动,旨在了解或改变国外形势。艾森豪威尔总统称之为"极其无聊却又十分必要的差事"。一个国家要将力量投诸海外就得高瞻远瞩,见微知著,能够预见未来,预测意外,预防人民受到攻击。少了强大、精明、敏锐的情报机关,总统和将领们很可能有目如盲,东跌西撞。然而,综观美国历史,身为超级强国的它,却偏偏没有这样的情报机关。
爱德华·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写道,历史"不过是人类罪行、蠢事与不幸的记录"罢了。中情局的编年史充斥着蠢事与不幸,间或穿插一些英勇之举与狡黠伎俩的花絮。史料里记录的全是他们在海外短暂的成功和永远的失败,因小失大的事比比皆是,并深深打上国内政治交锋和权力斗争的烙印。中情局的成功或许挽救了一些生命与财产,但它的失误却导致人财两空。事实证明这些失误对美军和海外工作人员造成了极大的伤害。2001 年9 月11 日,纽约、华盛顿和宾夕法尼亚州约有3 000 人丧生;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至今,已有3 000 余名美军牺牲。没能履行"让总统知道世界形势"这个核心使命,是中情局无可推诿的罪状。
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响的时候,美国尚无情报机关,战争结束几个星期后还是没有建立情报机构。大量士兵被遣散复员之后,对特勤工作有点经验又想继续与新敌人斗争的人只剩区区几百个。1945 年8 月,战时"战略情报局"指挥官威廉·多诺万将军提醒杜鲁门总统:"除了美国,各个主要的强权国家都有历史悠久的常设全球性情报机关,直接向政府最高层报告。在此次战争之前,美国没有海外秘密情报机关,而战后也没有一个类似的情报组织。"可悲的是,直到今天美国真正的情报机关仍付之阙如。 中情局原本是要成为这种组织的,可惜该局的设计蓝图失之草率。美国的老毛病不可救药:保密和欺瞒终非所长。大英帝国瓦解后,美国成为对抗苏联的唯一力量,它拼命了解这些敌人,为总统深谋远虑,以便事到临头时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中情局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提醒总统防范突袭,避免重蹈珍珠港事变的覆辙。
20 世纪50 年代的中情局,数千名职员都是"爱国"的美国人,其中不乏历经战争淬炼的勇士,有的更是有智有谋,但真正了解敌人的却少之又少。总统在对中情局缺乏了解的情况下,下令中情局通过秘密行动来改变历史进程。当时担任中情局西欧秘密行动主管的杰拉尔德·米勒写道:"和平时期的政治与心理战争是一门新技术,有些技巧我们虽已知道,但仍缺乏理论和经验。"中情局的秘密行动基本上是盲人骑瞎马,唯一的办法就是边做边学,从战争的失误中汲取经验。那时,中情局向艾森豪威尔总统和肯尼迪总统谎报信息,隐瞒在海外的种种失败,并靠这些谎言来保住自身在白宫的地位。深谙冷战时期情况的长官唐·格雷格说,中情局的势力如日中天,盛名在外,实绩却惨不忍睹。
越战期间,和美国大众一样,中情局对自身的危险置若罔闻。中情局发现自己和美国媒体一样,若是汇报的内容与总统的先入之见不符,便会遭到驳斥。中情局屡受约翰逊、尼克松、福特和卡特这几位总统的责难与嘲讽。他们都不了解中情局的运作情况。前中情局副局长理乍得·克尔指出,他们在位时"不是期望中情局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就是认为它什么事都做不好,然后又持相反的看法。他们一静下来就前思后想,游移不定"。
作为白宫的一个机构,中情局要生存就得先引起总统的注意。但它很快便发觉,尽对总统说些不中听的话实在很危险。中情局分析人员慢慢学会了萧规曹随、因循守旧。他们误解敌人的意图和能力、错估共产主义的势力,并对恐怖主义的威胁判断失误。
冷战时期中情局的最高目标是吸收间谍窃取苏联机密,但它始终无法找到可以深入了解克里姆林宫运作的人。有重要情报可向美方透露的苏联间谍屈指可数,而且他们都是出于自愿,并不是美方吸收来的,最后这些人都送了命,全被莫斯科当局逮捕并处死。在里根和老布什总统时期,这些人几乎都是被中情局苏联情报科的内奸出卖而葬送性命的。里根时期的中情局启动了一项规划不周的第三世界任务,即贩卖军火给伊朗革命卫队,再把所得投入中美洲的战争,这不但违法乱纪,更把仅余的一丝信誉消耗殆尽。更可悲的是,中情局放过了主要敌人最致命的弱点。
了解敌方的重大责任落在"机器"上,而不是由"人"肩负。侦察技术日新月异,中情局的目光却越来越短浅。侦察卫星使中情局有能力计算出苏联的武器数量,却无法提供苏联共产主义即将崩解的重要情报。中情局的顶尖专家在冷战结束后才看到敌人。中情局提供数十亿美元的武器,协助阿富汗抵抗苏联红军入侵,让苏联受到重创,获得少有的成功。然而,它未能预见自己所支持的伊斯兰战士会把矛头转向美国,蓦然醒悟后又未能及时采取行动,从而造成极其严重的挫败。
冷战时期维系中情局的理由,在20 世纪90 年代克林顿执政时期开始松动。中情局中还是有些人很努力地想要认清时局,可惜人微言轻。虽不乏有才干的官员致力于在海外为美国效力,但是人数太少了。联邦调查局在纽约的探员,就比中情局驻外官员还要多。当20 世纪接近尾声时,中情局已称不上是功能完善的独立情报机关了。它成了五角大楼的二级分局,只是替一些可能根本不会发生的战争作些战术分析,而不是为即将到来的斗争制定战略。它无力防止下一个珍珠港事变发生。
纽约与华盛顿遭受恐怖攻击后,中情局派出一些老练的秘密行动干员前往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追捕基地组织(或称盖达组织,是极端的伊斯兰恐怖组织)头目。然后,中情局向白宫提交"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假报告,这使它作为可靠机密情报来源的地位荡然无存。它根据一盎司微不足道的情报,炮制出成千上万的报告。紧接着,小布什总统和他的行政班底滥用当年他父亲引以为豪的中情局,使它在海外变成了准军事化的国际警察,而在总部则成了瘫痪的官僚机构。2004 年小布什宣布中情局对伊拉克战事的评估"纯属臆测",这就在不经意间宣判中情局的政治死刑。历任总统从未那样公开责难中情局。
中情局在美国政府中的核心地位,随着2005 年中央情报总监一职的撤消而告终,现在若想救亡图存就得改组重建,而这势必要花上好几年工夫。了解世界真相一直是三代中情局官员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但新一代官员中能熟知国外错综复杂形势的却不多见,能掌握白宫政治文化者更是少之又少。反过来,自20 世纪60 年代以来,每一任总统、每一届国会和每一位中情局局长,几乎都不了解中情局的机制。这些人大多都只会把中情局"管理"得比他们刚接手时更加糟糕。他们的失败留给后世的只是艾森豪威尔所谓的"历史灰烬的遗赠"。美国仍在原地踏步,重新回到了60 年前中情局草创时期的混乱状态。
《中情局罪与罚》试图说明,美国何以至今仍缺乏未来岁月里所需要的情报机关。书中引用了美国国家安全机构档案中所记录的理念和言行。档案记录了美国领导人把力量投诸海外时所说的、想要的和所做的真实的一面。为完成本书,我阅览了5 万多份中情局、白宫和国务院的文件档案,2 000 多份美国情报官员、军人和外交官的口述历史,并自1987 年开始,对中情局官员与退休人员(包括10 位中情局局长)进行了300 多次访谈。
书中所言皆有据可考,没有匿名消息,没有胡乱引述,更没有道听途说,堪称第一本完全根据第一手报告和资料文件编纂而成的中情局史。然而,它并非完美无缺,没有哪一位总统或中情局局长能知晓局内所有事情,局外人更是难以掌握全貌。我在书中虽然未能写出全部事实,但已尽我最大的能力做到所说的全部属实。
但愿这本书可以成为警示。除非美国能找回那双看清事实真相的眼睛,否则可能无法长久享有强权地位,而这正是中情局曾经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
《中情局罪与罚》荣耀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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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序
引言
第一部分"情窦"初开
杜鲁门时期的中情局:1945 ~ 1953
中情局在1947年9月18日诞生了。中情局先天就具有诸多重大的缺陷,它的功能原本是要整合部院各局的情报报告,可是却从一开始就遭到五角大楼和国务院强烈而无情的反对。中情局不属它们管辖,如同继子般不受重视。再者,它的隐秘性也常常和美国民主的开放性相抵触。
第1 章 情报机关应是全球性和极权式的
第2 章 中央情报组的暴力逻辑
第3 章 先天不足的CIA 诞生了
第4 章 把俄罗斯人赶回老家
第5 章 CIA 用纳粹当导盲犬
第6 章 只有上帝和斯大林才知道苏联机密
第7 章 CIA 无法成为专业的情报机关
第二部分 情报怪才
艾森豪威尔时期的中情局:1953 ~ 1961
艾森豪威尔一直担心可能发生核武奇袭,中情局一直安抚不了他的心。1953年6月5日,艾伦·杜勒斯告诉他,中情局无法"给他任何苏联突击的预警"。几个月后,中情局提出大胆猜测,认为苏联在1969年之前没有能力对美国发射洲际弹道导弹。事实证明,这个估计与事实整整差了12年。
第8 章 如何应对斯大林之死98
第9 章 CIA 一举成名104
第10 章 暴力创造的"神话" 114
第11 章 情报搜集方式的变革123
第12 章 应对日本下大注132
第13 章 让苏军投诚是个幻想137
第14 章 丑态百出的叙利亚政变148
第15 章 奇怪的印尼内战153
第16 章 欺上瞒下入侵古巴164
第三部分 功败垂成
肯尼迪与约翰逊时期的中情局:1961 ~ 1968
为了推翻古巴卡斯特罗政权,中情局特工比斯尔设计了所谓的"猪湾登陆计划",他向总统保证,这次行动一定会成功。可是,猪湾是红树林地形,盘根错节,泥泞遍地,根本无法穿越。中情局手握地图,说那片沼泽地可以当做游击基地,殊不知那张粗糙的调查图是1895年绘制的。
第17 章 遗臭万年的猪湾登陆176
第18 章 古巴导弹危机191
第19 章 美苏的秘密导弹交易199
第20 章 "老大,我们干得不错吧" 208
第21 章 肯尼迪遇刺案大揭秘218
第22 章 虚假情报开启越战228
第23 章 CIA 逐渐脱离越南现实234
第24 章 CIA 这艘船快要沉没238
第25 章 没有胜算可言的越战250
第26 章 美国总统坐在政治氢弹上254
第27 章 无法击败自己不了解的敌人265
第四部分 清除群氓
尼克松与福特时期的中情局:1968 ~ 1977
尼克松和基辛格对隐秘性的操作能耐远超乎中情局之上,他们和美国敌人秘密交涉,中情局所知不多,抑或全然不知。这是有道理的:白宫不太相信中情局对共产势力的说法,尤其是该局对苏联军力的评估。中情局再度削足适履,为配合白宫的政策形态而修正自己的苏联核武力评估报告。
第28 章 秘密扩大东南亚战争 270
第29 章 美国政府要的是军事解决 281
第30 章 都是"水门事件"惹的祸 290
第31 章 老特工的好日子结束了 296
第32 章 CIA 被"希腊小将"给耍了 300
第33 章 家丑已经外扬 304
第34 章 "别了,西贡" 308
第35 章 情报政治化倾向日甚一日 313
第五部分 大胜无喜
卡特、里根与老布什时期的中情局:1977 ~ 1993
中情局不仅漏失苏军入侵阿富汗的消息,甚至拒绝承认自己的失误。只要是心智正常的人,谁会入侵2000年来一直是征服者坟场的阿富汗呢?情报不足不是失败原因,中情局败在没有想象力。因此,苏联入侵成了美国人眼中"壮观的运动"。
第36 章 卡特想改变苏维埃体制 322
第37 章 陷入伊朗人质事件 331
第38 章 执掌中情局的冒险家 336
第39 章 在中东进行摸黑行动347
第40 章 解救人质大行动353
第41 章 军火换人质风暴358
第42 章 反情报梦魇与日俱增367
第43 章 为消逝的敌人哀悼374
第六部分 反思评估
克林顿与小布什时期的中情局:1993 ~ 2007
中情局像航天飞机一样,是个只要组件一出故障就会爆炸的复杂系统。美国总统是唯一有权力让各零件相匹配的人,可惜克林顿根本没时间去了解中情局是啥玩意儿。总统把这些问题全交给主管国安会情报业务的幕僚长特尼特。到底他认为要怎么改革中情局呢?特尼特说:"毁了吧。"
第44 章 CIA 逐渐变成"科学怪人" 386
第45 章 埃姆斯案重创中情局393
第46 章 中情局已无法重归正轨398
第47 章 美国面临的最大威胁407
第48 章 追捕拉登徒劳无功415
第49 章 比"9·11"更要命的情报失误422
第50 章 迟来的葬礼431
杜鲁门要的只是一份报纸。
1945 年4 月12 日,因罗斯福总统过世而突然入主白宫的杜鲁门,对原子弹开发和盟国苏联的意图概不知情。因此,他亟需获取情报来行使他的权力。
几年后,他写信给友人:"我刚继任时,总统没有办法统筹来自世界各地的情报。"罗斯福已成立了战略情报局(以下简称"战情局"),充当美国的战时情报机关,由多诺万将军担任指挥官。但多诺万所领导的战情局当初建立时只是权宜之计。因此,新设立的中央情报局取而代之之后,杜鲁门便希望它能成为一个完全为总统服务的全球性新闻机构,每天提交新闻摘要。他写道:"我无意让它变成'斗篷与剑'①的团体!原本的用意只是要它做个让总统知晓世界大势的中心。"杜鲁门坚称自己根本没有要中情局"充当情报组织。成立之初根本没这个意思"。
他的设想打从一开始就被推翻了。
多诺万认为:"在全球化与极权主义的斗争中,情报机关也应该是全球性和极权式的。"他在1944 年11 月18 日致函罗斯福,建议美国成立一个和平时期的"中央情报部门"。早在1943 年,他已应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参谋长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中将之请而着手规划,艾森豪威尔想知道如何将战情局变成美国军事机构的一环。多诺万告诉罗斯福,他可以在了解"外国的能力、意图和活动"的同时,展开"海外颠覆活动"对付敌国。战情局的编制一直不超过1.3 万人,比陆军一个师还要少。多诺万构想此部门能拥有独立人员,成为一支擅长反共、保卫美国免受攻击、向白宫提供机密情报的队伍。他敦促总统"立即开工造船", 并表明他有意当这艘船的船长②。
绰号"疯子比尔"的多诺万是英勇的沙场老将,曾因一战期间在法国表现英勇而获国会颁授荣誉勋章。但他对政治却一窍不通,信赖他的海陆军将领屈指可数。多诺万想通过网罗华尔街的经纪人、常春藤盟校的书呆子、雇佣兵、广告人、新闻人、特技人员、窃贼和骗子来成立谍报机关,这令那些军队将领大惊失色。
战情局已培养了一批美国特有的情报分析人员,但多诺万以及他那位明星干将艾伦·杜勒斯③,却对美国人不熟悉的谍报和阴谋破坏技巧情有独钟。多诺万不得不依靠英国情报机关向他的手下传授这些手段。那些具有传奇色彩的战情局勇士,深入敌后,冒着枪林弹雨爆破桥梁,联合法国及巴尔干的反抗组织共同对付纳粹势力。二战的最后一年,多诺万的手下早已遍布欧洲、北非和亚洲,因而他也打算直接派特工深入德国。人员是派出了,可最后都牺牲了。21 个双人小组当中,只有一组还有下落。多诺万日思夜想的就是这种有点豪壮,也有点虚幻不实的任务。
多诺万的得力助手戴维·布鲁斯(日后出使法国、德国和英国)指出,"他有无穷的想象力,点子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激动起来会像一匹赛马一样呼呼喷气。他的指令,一看就知道即使不荒诞不经,起码也异乎寻常,但如果哪位下属拒绝完成他交待的任务,那就惨了。我曾在他的指导下花了好几个星期辛苦测试,看看利用从西方洞穴捉来的蝙蝠摧毁东京的可行性。"在蝙蝠背上绑上燃烧弹空投--这就是战情局的精神。
罗斯福总统一直对多诺万有所怀疑。1945 年初,他命令白宫首席军事助理理乍得·帕克上校,针对战情局的战时活动展开秘密调查。帕克才刚着手调查,这条消息便从白宫泄漏出去,立即成为纽约、芝加哥和华盛顿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它们齐声警告:多诺万想要成立"美国的盖世太保"。消息一走漏,罗斯福便极力敦促多诺万将计划秘而不宣。1945 年3 月6 日,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简称JCS ,通称参联会主席)正式将多诺万的计划束之高阁。
参联会主席希望新的谍报机关服务于五角大楼而非总统。他们想要成立的是一个以将校和文职人员为主的情报交流中心,负责过滤由驻外武官、外交官和谍报人员搜集到的情报,以提供给4 星上将级指挥官作参考。由此,持续三代人的美国情报机关控制权争夺战逐渐拉开。
战情局在美国国内地位不高,在五角大楼里更是微不足道。该机构不得查阅从日本和德国截获的最重要的通信资料。用主管军事情报的副参谋长克莱顿·比斯尔少将的话来说,美国高级军事官员都认为,由多诺万领导一个由文官组成的独立并且能直达总统的情报机构,"在民主国家里是桩极危险的事情"。④
战情局里有很多正是珍珠港事变时酣睡不醒的那帮人。美国军方早在1941 年12 月7 日凌晨之前就破解了日方的若干密码,知道日本可能发动攻击,但万万没想到日方会如此孤注一掷。破解的密码秘而不宣,也没有告知前线指挥官。军方内部的对立,也意味着情报的分散、隐秘与零乱。既然没有人能掌握所有的拼图板块,当然也就没有人能总揽全局。直到战争结束之后,国会才着手调查美国何以遭此突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美国才恍然大悟,需要以新的方式来保卫自己的国家。
珍珠港事变之前,在国务院的一小排档案柜里,就可以找到覆盖全球大部分地区的相关情报。⑤但这些消息只是来源于数十位驻外大使和武官。1945 年春天,美国对苏联的动向几乎浑然不知,对其他国家的了解更是少得可怜。
唯有罗斯福才能让多诺万成立高瞻远瞩、全知全能情报机关的梦想复活。因此,4 月12 日罗斯福逝世那天,多诺万顿觉前途黯淡,自怨自艾大半夜之后,来到他最爱光顾的巴黎丽兹饭店楼下,和战情局官员威廉·凯西(日后成为中情局局长)吃了一顿沉闷的早餐。
"你觉得这对组织有什么影响?"凯西问道。
"恐怕是要完蛋了。"多诺万答道。
就在同一天,帕克上校向新总统杜鲁门提交了极机密的战情局调查报告。这份直到冷战结束后才完全解密的报告,可谓是一把由军方打造,再由1924 年即担任联邦调查局局长的埃德加·胡佛磨利的政治谋杀凶器。胡佛看不起多诺万,自己又怀有掌控全球情报机关的野心。帕克的报告不仅摧毁了多诺万为保护特工所创造的神话,更在杜鲁门心中播下了日后对秘密情报活动深刻而持久的不信任感的种子,断送了战情局存在的可能性。报告说,战情局"对美国人民、商业和国家的利益造成严重伤害"。
帕克没有提出战情局有助于赢得战争的任何重大例证,只是无情地列出战情局失败的事实。干部训练"粗糙且漫无组织";英国情报指挥官认为可以把美国间谍"玩弄于股掌之间";在中国,国民党领导人蒋介石利用战情局得偿所愿;德国间谍已渗透到战情局在欧洲和北非各地的活动;日本驻里斯本大使馆发现战情局官员打算窃取日方密码册,于是变更密码,造成1943 年夏天美国"重大军事情报完全中断"。有位线人向帕克表示:"战情局这一愚蠢行为让美国人在太平洋地区付出生命的代价,具体人数不得而知。"1944 年6 月罗马失陷之后,战情局提供错误的情报,导致数千名法军在厄尔巴岛遭到纳粹大军围困。帕克写道:"战情局的失误以及错误估计敌人军力,导致大约1 100 名法军丧生。"
报告还对多诺万进行人身攻击,说他掉落在布加勒斯特鸡尾酒会上的公文包,"被一位罗马尼亚舞者拾起,转到盖世太保手中"。他对高级官员的任命和升迁不是看绩效,而是根据此人在华尔街和"社会名人录"⑥ 的人脉;他派特遣队到利比里亚之类的偏远工作站之后,就把他们抛诸脑后;他将突击队误派到中立国家瑞典;在法国,他派卫兵保护夺取的一处德军弹药库,后来却把他们炸得尸骨无存。
帕克上校承认,多诺万的手下确实执行过几次很成功的破坏任务,也营救了一些遭袭击的美军飞行员。帕克说战情局在办公室研究和分析的部门"表现不凡",所以他的结论是:战后,分析人员可以安插到国务院,其他的必须走人。"让几乎不可救药的战情局人员在战后秘密情报机关里滥竽充数,岂不让人匪夷所思。"他提醒道。
欧洲胜利日⑦之后,多诺万返回华盛顿,设法挽救他的谍报机构。罗斯福去世后的1 个月国殇期里,华盛顿上下争权夺利忙得不可开交。5 月14 日,在总统办公室里,多诺万向杜鲁门提议挖克里姆林宫墙脚来遏制共产主义。杜鲁门听了不到15 分钟就草草打发他走了。
整个夏天,多诺万都在国会和新闻界展开反击。最后,多诺万在8 月25 日告诉杜鲁门,总统必须在"知与无知"之间作出选择。他提醒道:"美国现在还没有一个统筹全局的情报系统,这种状况的弱点和风险已是人所共知。" 多诺万向来以倨傲不屑的态度对待杜鲁门,这次,他原本希望一番好言好语能说动总统成立中情局,可惜他误解了总统的心意,杜鲁门已认定多诺万的计划具有盖世太保的特征。1945 年9 月2 日,也就是美国原子弹空投日本6 个星期之后,这位美国总统将多诺万革职,并下令战情局在10 天内解散。美国谍报机关就此废止。
多诺万向来以倨傲不屑的态度对待杜鲁门,这次,他原本希望一番好言好语能说动总统成立中情局,可惜他误解了总统的心意,杜鲁门已认定多诺万的计划具有盖世太保的特征。1945 年9 月2 日,也就是美国原子弹空投日本6 个星期之后,这位美国总统将多诺万革职,并下令战情局在10 天内解散。美国谍报机关就此废止。 ①《斗篷与剑》是1946 年在美国上映的间谍战争片,描述第二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时,美国战情局强迫由加里·库珀饰演的退休教授加入,抢夺纳粹研发原子弹的成果。从此,"斗篷与剑"成为"间谍战"的代名词。
② 罗斯福曾说,"要不是多诺万是爱尔兰裔天主教徒共和党人,总统很可能是由多诺万来当。"
③艾伦·杜勒斯是约翰·福斯特·杜勒斯的胞弟,也是中情局第一位文人局长和任期最久的局长。约翰·福斯特·杜勒斯于1953 至1959 年在艾森豪威尔总统任内担任国务卿。
④这是当时普遍的看法。其实,陆军在战时的表现更差。陆军情报首长乔治·斯特朗少将已对多诺万新设立的独立机关"战略情报局"投以锐利的目光,并决定自行成立情报机关,他指示战争部所属军事情报局长海斯·柯洛纳准将,于1942 年10 月成立此机构。战争部成立于1789 年,1949 年改名为陆军部,隶属国防部。柯洛纳把不受多诺万重用的小法国佬约翰·格朗贝克上尉挖过来,并交代一些特殊的任务,如专注战时盟友英国与苏联针对美国的谍报及颠覆活动。这个情报组织被格朗贝克称为"池塘",它既不受高层管制,提交的报告又完全不可靠。按照格朗贝克自己的估计,他80% 的工作是在制造垃圾。它唯一可取的是其存在一直鲜为人知,"由于有些活动必须经总统批准,所以他知道它的存在"。不过,格朗贝克的雄心倒是不小,柯洛纳将军说道:"他不仅要建立秘密情报机关,了解现行的战争活动,更要为一个高瞻远瞩、永久性的秘密情报机关奠定基础,那将是美国政府高级情报和秘密情报活动的源头。"
⑤ 1941 年10 月,日后出任国务卿的迪安·腊斯克上尉,奉命筹建一个涵盖(从阿富汗经印度到澳洲)全球大部分地区的军事情报单位。腊斯克表示:"信息不足的危害已毋庸赘言,我们目前就碰到这种无知的现象。"他请求调阅美国现有的档案:"有位诺斯老太太打开一个档案柜给我看,里面有一份《墨菲观光手册》,这份印度与斯里兰卡观光手册之所以会盖上机密印戳,只因为它是孤本。还有一份是1925 年某武官从伦敦发回来的驻印英军相关报告,另外就是一大叠诺斯太太从一战以来开始做的《纽约时报》的剪报。就这些了。"二战期间,飞越喜马拉雅山往返于印度与中国之间的美军飞行员,完全是盲目飞行。腊斯克回忆道:"连一张作业区的1 000 000:1 比例尺地形图也找不到。"腊斯克想为军方筹建一个缅甸语小组的时候,"我们在全国各地想找个缅甸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而此人当时竟被关在精神病院。我们还是把他弄出来,让他当缅甸语教官"。
⑥"社会名人录"收录权贵富绅的姓名与住址,这些人多为社会精英,未必全是政治人物。
⑦欧洲胜利日指1945 年5 月8 日,德国在这一天投降。1945年夏天,战情局驻德国主管艾伦· 杜勒斯在柏林废墟中找到一处配备齐全的大楼当新总部。他手下爱将理乍得·赫尔姆斯已在设法监视苏联人。赫尔姆斯在半个世纪后表示:"各位别忘了,最初我们一无所知。对手想干什么、他们的意图、他们的能力,我们所知道的等于零,或接近于零。只要能找到一本电话簿或一张飞机场地图,就很抢手了。我们对很多国家还都懵懂无知。" 赫尔姆斯欣然重返柏林,他在23 岁时即以通讯社记者的身份,在1936 年柏林奥运会上访问了希特勒,就此一炮而红。废除战情局之举令他哑然失色。杜鲁门的命令传到柏林的那天晚上,该局的行动中心,也就是征用来的那幢泡沫酒工厂里,愤怒与烈酒齐飞。艾伦·杜勒斯构想的美国情报部门的总部没了,只有少数人员可以留驻海外。赫尔姆斯实在很难相信,任务就此戛然而止。几天后,战情局在华盛顿的总部传来电报,要他坚守岗位。
中央情报组的暴力逻辑:"成立中央情报部门的神圣事业"
电报发自多诺万的副手约翰·马格鲁德准将a,此人1910 年就在陆军服役,是一位儒将。他坚信若无情报机关,美国要获得世界的新霸权地位只能靠碰运气,不然就得仰英国鼻息。1945 年9 月26 日,即杜鲁门明令废除战情局6 天后,马格鲁德大步走过五角大楼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廊。时机难逢--战争部部长亨利·斯廷森本周刚辞职,他向来坚决反对成立中情局的构想。几个月前他就对多诺万说:"这在我看来极为不妥。"现在,马格鲁德要把握斯廷森离职的大好机会。
他和战争部助理部长约翰·麦克洛伊共商大计,联手抵制总统的命令。麦克洛伊是多诺万的老友,在华盛顿一呼百应。
马格鲁德带着麦克洛伊的一纸命令走出五角大楼,命令中说:"为维持战情局,必须继续进行活动。"这一纸命令让成立中情局的希望起死回生。在"战略情报处"的新名称下,工作人员继续执勤。麦克洛伊接着又请主管空战事务的老朋友罗伯特·洛维特(日后出任国防部长)出任助理部长,成立一个秘密委员会,规划美国情报业务走向,并告知杜鲁门要有所作为。马格鲁德信心满满地告诉手下,"成立中央情报部门的神圣事业"必会获胜。
赫尔姆斯受到暂缓执行解散令的鼓舞,着手整顿涉入柏林黑市(在那里任何东西和人都可以被买卖)的军官。那时,在美军福利社用12 美元买20 多箱骆驼牌香烟,就可以换一部1939 年的奔驰汽车。他搜罗德国科学家和间谍,希望他们能为美国服务,以避免他们的技术为苏联所用。不过,由于忙着认清新敌人的缘故,这项任务很快就退居次要地位。驻扎柏林基地的23 岁军官汤姆·波尔格回忆说,到了10 月,"我们的主要目标显然是弄清俄罗斯人到底想干什么"。苏联正在夺取铁路并重组东德政党。最初,美国间谍所能做的不过是追查调往柏林的苏军动向,给五角大楼留下有人在紧盯红军的印象。苏联节节进逼,华盛顿却一再退让,还得设法化解驻柏林美军的反抗,这让赫尔姆斯相当愤怒。于是他带着自己的人马着手吸收德国警察与政治人物,以便在东德建立起情报网。11 月,战略情报处派驻柏林的另一位23 岁军官彼得·希契尔说:"我们眼睁睁看着俄罗斯人全面接管东德。"
参联会和极强势的海军部部长詹姆斯·福里斯特尔这才开始担心苏联会像之前的纳粹一样,先动手拿下整个欧洲,接着再向地中海东部、波斯湾、华北和朝鲜推进。举措稍有失当,就会导致不可收拾的东西方对抗。在对新战争的疑虑逐渐升起之际,美国情报圈的未来领导人物却分裂成两个对立的阵营。
一派认为,应该透过谍报活动,有耐心地慢慢搜集机密情报。另一派则倾向于搞秘密战争,也就是透过秘密行动把战场深入到敌方。通过谍报活动尝试了解世界,赫尔姆斯即属此类;通过秘密行动试图改变世界,弗兰克·威斯纳属于这一类。
威斯纳是密西西比地主富绅的风流公子,也是身着军装的帅气律师。1944 年9 月,威斯纳飞到罗马尼亚首府布加勒斯特,出任战情局新站长。红军和美军代表团已掌控首府,威斯纳立下军令状负责监视俄军。他和年轻有为的金·迈克尔共同策划营救遭袭击的盟军飞行员,又向布加勒斯特啤酒大王征用一幢有32 个房间的宅邸。在闪闪发光的水晶灯下,美俄两国军官互敬香槟,打成一片。威斯纳是第一位与俄罗斯人把酒言欢的战情局官员--他很自豪地向总部汇报说,他已和俄罗斯情报机关建立良好关系。
殊不知,他当间谍的时间还不到1 年,俄罗斯人玩这种伎俩的历史却已超过200 年。他们早已在战情局内部署人员,而且很快地渗透到威斯纳的罗马尼亚盟友和特工圈子里。他们在冬至前后便已夺得布加勒斯特的控制权,将数万名有德国血统的罗马尼亚人赶上火车,运送到远东集中营或让其自生自灭。威斯纳眼睁睁看着27 节载满人的车厢浩浩荡荡驶出罗马尼亚。这段记忆纠缠了他一辈子,挥之不去。
威斯纳心慌意乱地回到战情局德国总部,与赫尔姆斯一起同病相怜。1945 年12 月两人一起飞回华盛顿。在18 个小时的航程中,他们促膝相谈,却都不知道回国后美国是否还会容忍秘密情报组织存在。
中央情报组的暴力逻辑:"一个烦人的机构"
在华盛顿,关于美国情报机关何去何从的争论愈演愈烈。参联会争取建立明确由参联会主席控制的机关,海军和陆军也主张独自拥有情报机关,胡佛则希望由联邦调查局来执行全球谍报任务。不仅国务院想支配全局,就连邮政部长也想插一脚。
马格鲁德将军道出问题所在:"秘密情报活动屡屡违反法令。明白地说,这类活动必然是法外乃至非法的。"于是他很有说服力地主张应该由新的秘密机关来主管,五角大楼和国务院不宜贸然插手这些任务。
但这时几乎已没人可以填补这一空缺。马格鲁德在战略情报处的执行官比尔·昆恩上校b 说道:"情报搜集活动几乎已陷入停顿。"战情局人员中6 个有5 个都回去重操旧业。他们认为,按照赫尔姆斯的说法,美国情报机构已时日无多,
"没有深谋远虑,只是临时过渡性的安排,很明显是个粗糙的组织,过了今天没明天"。3 个月内走掉近1 万名工作人员,到1945 年年底时只剩下1 967 人。伦敦、巴黎、罗马、维也纳、马德里、里斯本和斯德哥尔摩工作站的人几乎全走光了。亚洲地区23 个工作站关掉15 个。珍珠港事变4 周年那天,艾伦·杜勒斯认定杜鲁门总统已搅乱美国情报机构,于是回到纽约,在兄长约翰·杜勒斯担任合伙人的"沙利文与克伦威尔"法律事务所上班。威斯纳随后也回到自家在纽约的"卡特莱迪亚德"法律事务所重操旧业。
剩下的情报分析员被分派到国务院另组研究局,受到难民一样的待遇。日后组建中情局情报处的舍曼·肯特写道:"我不认为这一生有过会有比那更悲惨、更苦恼的时期。" c 最有才干的人灰心绝望,纷纷回到大学或报社,空缺始终未见补足。往后数年间,美国政府都没有综合性的情报汇报。
杜鲁门全靠预算局长哈罗德·史密斯,美国的战争机器才能顺利解体,岂料机构人员解甲复员导致情报系统全盘瓦解。史密斯在战情局解散当天就提醒杜鲁门,美国有重返珍珠港事变前无知状态的危险。他担心美国情报已变得"一团糟"。1946 年1 月9 日,白宫匆匆召开会议,杜鲁门那位脾气暴躁的军事参谋长、海军上将威廉·莱希对总统直言不讳:"我们的情报处理方式丢人现眼。"
杜鲁门认为他已经造成混乱,决定拨乱反正,召来海军情报局副局长悉尼·索尔斯少将。后备役少将索尔斯是密苏里州出身的民主党人,靠着人寿保险和美国第一家连锁自助超市"小猪扭扭"发家致富。此人虽在海军部长福里斯特尔成立的战后委员会任职,专门研究未来情报走向,但没什么远大目光,一心只想尽快回圣路易市。
令他惶恐不安的是,他发觉杜鲁门打算让他当第一任中央情报总监。莱希将军在1946 年1 月24 日的公务日志上,记录了授职时的情景:今天白宫午餐会上,只有少数参谋人员出席观礼。杜鲁门授予索尔斯少将和我黑斗篷、黑帽和木剑。紧接着,总统任命索尔斯为"斗篷与剑刺探团"团长及"中央刺探局长"。
此番戏剧性表演把惊惶失措的后备役少将推出来掌管这不值一提、为时甚短的"中央情报组"。索尔斯手下约有2 000 名情报官及幕僚人员,掌管约40 万人的档案与卷宗。但这些人中有很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或到底应该做些什么。索尔斯宣誓就职后,有人问他想做什么,"我想回家。"他答道。
和继他之后的每一任中央情报总监一样,索尔斯身负重任,却没有获得对等的授权。白宫没有给他指示,问题在于没有人知道总统想要什么,连总统自己也不知道。杜鲁门表示他只要每日情报摘要,以免每天早上看一大堆2 英尺高的电文。d 在中央情报组创始成员看来,他们的工作中只有这一点是杜鲁门瞧得上眼的。
关于该组肩负的任务,有些人的看法大不相同。马格鲁德将军坚称,白宫已默认中央情报组可从事秘密活动。话虽这样说,但书面文件上没有只言片语谈及,总统也绝口不提。因此,政府里面几乎没人承认这个新团体的合法地位。五角大楼与国务院拒绝跟索尔斯及其手下打交道。陆军、海军和联邦调查局则打从心底看不起他们。索尔斯虽继续担任总统的顾问,但这情报首长的位子却坐不满百日。他只留下一份重要的记录、一份有所诉求的绝密备忘录:"亟需在最短时间内搜集最高质量的苏联情报。"
当时美国对克里姆林宫唯一的认识,来自新任驻莫斯科大使、日后出任中情局局长的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将军,以及俄罗斯通乔治·凯南e。
中央情报组的暴力逻辑:苏联想干嘛?
史密斯出身于印第安纳州,父亲开零售店,他则从二等兵升到将军,既没有在西点军校镀金,也没有大学学历。二战期间,他担任艾森豪威尔的参谋长,北非和欧洲的每一场战役都凝结着他的心血。他不苟言笑,堪称艾森豪威尔的杀手,战友同事对他又敬又畏。他事必躬亲,极尽辛劳。
有一次他出席艾森豪威尔与丘吉尔的晚宴,宴会快结束时因出血性溃疡而昏倒。输过血后,他费尽口舌让英国医院同意他出院返回指挥官营帐。他和俄罗斯军官同甘共苦,也多次在阿尔及尔盟军总部共商对付纳粹的联合作战计划。在法国雷姆斯山区那间被当做美军前进总部的破旧红瓦校舍里,他鄙夷地望着德军司令官,接受纳粹投降,结束欧战。1945 年5 月8 日欧战胜利日这天,他在雷姆斯和艾伦·杜勒斯、赫尔姆斯有了一次短短几分钟的会面。艾伦·杜勒斯患上痛风的毛病,拄着拐杖赶来见艾森豪威尔,希望能争取他的同意在柏林设置一个具有无上权力的美国情报中心。可惜那天早上艾森豪威尔没时间接见杜勒斯,这是一个坏兆头。
1946 年3 月,史密斯飞抵莫斯科,准备接受大使馆代办凯南的调教。凯南已在俄罗斯待了好多年,也花了许多时间试图解读斯大林。这时苏联已经付出2 000 多万人牺牲的惨痛代价,占领了大半个欧洲。苏联红军从纳粹铁蹄下解放了许多国家,如今,克里姆林宫的阴影正逐渐笼罩在俄罗斯境外1 亿多人的头上。凯南已预见苏联势必会以武力掌控占领区,他提醒白宫要有摊牌的准备。史密斯抵达莫斯科的前几天,凯南发出美国外交史上最著名的电文--一份以8 000 字描述苏联偏执的"长电"。凯南的读者最初只有寥寥数人,日后却有数百万人看到这通电文,但他们似乎都只注意这行字:苏联人对理性逻辑没有反应,对"武力逻辑"却极为敏感。凯南声名鹊起,很快就变成美国政府最出色的克里姆林宫专家。凯南在多年后回忆:"我们因战时的经验而习惯前方有个大敌。这个敌人必定位于中心,而且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史密斯称赞凯南是"新任代表团团长所能找到的最佳导师"。
1946 年4 月一个凄冷的星夜,史密斯开着插有美国国旗的豪华轿车来到壁垒森严的克里姆林宫。一到大门口,就有好几位苏联情报官查验他的身份。车子行经古老的教堂和宫墙内塔楼底下的残破巨钟。穿着黑色长筒皮靴和红条裤子的士兵敬礼后引导他入内。他只身前来。他们领他走过长廊,穿越几道缀着深绿色皮革的巍峨大门,最后才进入宽广空旷的会议厅。将军终于和大元帅碰面。
史密斯对斯大林提出尖锐的问题:"苏联想要什么,俄罗斯到底打算走多远?"
斯大林凝望远方,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用红笔信手涂鸦,画出几个不对称的心形和问号。他矢口否认对别的国家有野心,并谴责丘吉尔数周前在密苏里州演讲时提出"铁幕"已降临欧洲大陆的警告。
斯大林说,俄罗斯对敌人很了解。 "难道你真认为美国和英国可能结成联盟来遏制俄罗斯?"史密斯问。"没错。"斯大林说。
将军重复问道:"俄罗斯打算走多远?"斯大林直盯着他说:"我们没打算走多远。"到底会再走多远呢?没人知道。面对苏联的新威胁,美国情报机关的任务是什么?没人能确定。
中央情报组的暴力逻辑:杂耍学徒
1946 年6 月10 日,霍伊特·范登堡将军成为第二任中央情报总监。他是个英俊潇洒的空军军官,艾森豪威尔在欧洲的空战战术就由他主导,如今要管理的那个不怎么出色的机构,位于"雾谷"f 另一端能俯瞰波托马克河的小山顶上。他的指挥部就设在E 街2430 号战情局旧总部,旁边有一家废弃的煤气厂、一家角楼式的酿酒厂和一座溜冰场。
范登堡缺少3 项基本资源:经费、权力和人员。1946 至1972 年间担任中央情报局法律总顾问的劳伦斯·休斯敦认为,中央情报组是法外机关,因为总统不能凭空设置具有合法地位的联邦机构。没有经过国会的同意,中央情报组自然不能合法使用经费。没钱也就意味着没权。
范登堡决意要让美国回到拥有情报业务的轨道上,于是成立"特别行动处"(OSO),又私底下向几位议员诈取1 500 万美元,用于执行海外的谍报与颠覆任务。他要知道苏联驻东欧及中欧部队的一切--他们的动向、能力和意图,并训令赫尔姆斯尽快提交报告。赫尔姆斯手下有228 名海外特工,负责德国、奥地利、瑞士、波兰、捷克和匈牙利情报业务,但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名杂耍学徒"试图让充满气的沙滩球、开了盖儿的牛奶瓶和已上膛的机关枪留在半空中。欧洲各地有"一大批政治流亡者、原情报官、前特务和各式各样的经纪人,摇身一变成了情报巨头,各自兜售按客户需要而杜撰的情报"。他旗下的间谍买到的情报花钱越多,越没有价值。他写道:"还能找到什么更生动的为一个未经深思的问题而大把撒钱的例子,我一时想不出来。"高明的骗子拼凑出来的谎言,却被当成苏联及其卫星国家的相关情报。g
赫尔姆斯后来认定,中央情报档案里有关苏联和东欧的情报,起码有一半纯属谎言。柏林和维也纳工作站已经成了假情报制造工厂。他手下的官员或分析师无法从虚妄中分辨出事实。这个问题一直都存在:半个多世纪之后,中情局在设法找出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也同样面临假情报的问题。
范登堡从上任第一天起,就被海外传回来的惊人报告吓坏了。他的每日情报摘要只能产生热度,亮度却不足。尽管谁也无法判定警讯的真假,但还是往上呈送。
快报:苏联某军官醉后高谈阔论,俄罗斯将发动无预警攻击。
快报:驻巴尔干的苏军指挥官自夸,不日将攻陷伊斯坦布尔。
快报:斯大林准备入侵土耳其,包围黑海,拿下地中海和中东。
五角大楼认定阻断苏军挺进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切断红军在罗马尼亚的补给线。参联会的高级参谋于是着手规划作战计划。
他们要范登堡准备展开冷战的第一场秘密行动。为了执行这个命令,范登堡不得不变更中央情报组的任务。1946 年7 月17 日,他派两名助理去拜会杜鲁门总统的白宫法律顾问克拉克·克利福德h。他们主张"中央情报组的原始概念应作变更",让它成为一个"作战机关"。于是,在没有合法授权的情况下,它变成了一个作战机关。同一天,范登堡亲自请战争部部长罗伯特·帕特森和国务卿詹姆斯·伯恩斯悄悄拨1 000 万美元的秘密经费,以支持"全球情报人员"工作。他们如数拨款。
范登堡的特别行动处在罗马尼亚着手组织地下反抗军。威斯纳在布加勒斯特留下的情报网虽是衷心想与美国合作,可惜已遭苏联情报人员渗透。特别行动处驻布加勒斯特的首任站长查尔斯·霍斯勒发觉,自己已陷入"一个美国年轻军官不太有心理准备应对的社会与政治氛围"--身陷法西斯主义者、苏共、保皇党人、产业家、无政府主义者、温和派、知识分子和理想主义者的"阴谋、诡计、卑鄙、表里不一、欺诈、偶发的谋杀与暗杀"之中。
范登堡命令驻布加勒斯特军事代表团的艾拉·汉密尔顿中尉和托马斯·霍尔少校,将罗马尼亚的国家农民党组建成反抗军。霍尔原是战情局驻巴尔干的情报官,懂一点罗马尼亚语。汉密尔顿则是一句也不懂,他的向导西奥多·马纳卡泰德,是威斯纳2 年前才吸纳的出色特工。马纳卡泰德原为罗马尼亚陆军情报参谋部的一名士官,目前在美国军事代表团服务,白天当翻译,晚上当间谍。马纳卡泰德带汉密尔顿和霍尔去见国家农民党的领袖,提出由美国人提供枪械、经费和情报秘密等支持。10 月5 日,在维也纳占领区新设的工作站,美军与中央情报组合作把罗马尼亚前外长和5 名后来加入解放部队的人员迷晕,装进邮袋载到安全港口后,再偷偷运到奥地利。
苏联情报机关和罗马尼亚秘密警察不到2 个星期就查出这些间谍。共产党安全部队粉碎罗马尼亚反抗军主力后,美国人和主要谍报员仓惶逃命,国家农民党的领导人则被控犯叛国罪,锒铛入狱。在公审会上,证人信誓旦旦地说马纳卡泰德、汉密尔顿和霍尔自称是美国新情报机关的探员,结果3 名被告在缺席的情况下被判有罪。
1946 年11 月20 日,威斯纳翻开《纽约时报》第十版看到一篇短文报道:"受雇于美国代表团"的老特工马纳卡泰德被判处无期徒刑,"理由是他陪同美国军事代表团的汉密尔顿中尉出席国家农民党会议"。冬末,战时替威斯纳工作的罗马尼亚人几乎全都被捕入狱或遭到杀害。他的私人秘书也自杀身亡。残暴的专政政权接管罗马尼亚,而它的崛起正是美国这次秘密行动失败所促成的。
威斯纳离开法律事务所前往华盛顿,在国务院谋得一职,负责监控柏林、维也纳、东京、汉城与的里雅斯特i 占领区。他怀有更大的雄心。他确信美国必须学习以新的方法来作战,也就是师敌之长,以同样的技巧和同样的秘密行动与敌人抗衡。
本章注释
a 马格鲁德曾于二战期间担任美国驻华军事代表团团长,负责主持研究合作、中国军事情况以及物资需要等业务。他也曾将取自苏联驻华武官办公室有关黄埔军校的记录档案,加以编译并提交美国国务院,详细描述了1924 ~1926 年黄埔军校和国民党军的情形。
b 昆恩上校是美军驻北非、法国与德国的第七军团情报长官,与战情局直接联系。他在华盛顿颇受非议。他把苏联波罗的海舰队的内部消息带到海军情报局请某上将过目。这位将军答道:"你们的组织机构被共产党渗透了,我不可能相信你所提供的消息。"经过好几次类似的拒斥之后,昆恩决定找华盛顿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联邦调查局长胡佛。他对胡佛说明来意,胡佛淡然一笑,舔舔嘴唇,说道:"你有所不知,这下我可松了口气。上校,我和多诺万拼斗多年,尤其是在南美和中美洲行动方面可以说是有他无我。"战后,联邦调查局奉命退出美墨边界里奥格兰德河以南各国的活动之后,便将情报档案付之一炬,并没有移交给中央情报部门,两局永无休止的斗争从此展开。而今昆恩来到联邦调查局求助,勾起了胡佛不少怨恨。胡佛继续说道:"我很佩服多诺万,但我肯定不会喜欢他。所以我们可以说是冤家路窄。你要我做什么?"
"胡佛先生,简单回答您的问题,就是请您查查我的机构里是不是有共产党。"昆恩答道。
"嗯,这我们办得到,我们可以展开全国清查。"胡佛说道。
"您进行清查时,可否同时对他们进行犯罪调查?"
"没问题。"
"在决定怎么着手之前,为保证效果以及两局的最大合作,我想请您派个代表到我们机构当联络官。"
胡佛一听,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昆恩回忆道:"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可能在想,乖乖,这家伙请我直接打入他们局里。"昆恩简直是在邀请联邦调查局监视他手下的情报人员。事实上,在肆虐华盛顿达10 年之久的红色恐慌开始之初,为求组织机构的生存,昆恩的确需要胡佛这一剂反共预防针。他的决定暂时强化了中央情报部门在国内的地位和名声。
1946 年7 月,中央情报总监范登堡任命昆恩上校掌管特别行动处,负责海外的谍报与秘密行动业务。昆恩发现新任务与自己"所经历的组织、指挥和管理原则背道而驰"。为了寻找经费,他来到国会山向几位议员索取了约1 500 万美元当谍报活动经费。"我那时才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晓得我们做了些什么事。"于是,昆恩请求召开秘密会议,告诉与会议员一则扣人心弦的故事,说他们已吸收柏林一位清洁女工当间谍,夜里偷偷拍下苏联文件数据。国会议员大喜过望,昆恩也悄悄拿到了钱,让美国情报活动得以维持。
此外,他也设法网罗战情局的老将,如35 年后出任中情局局长的凯西等人。不过,1946 年时,凯西想在华尔街发财的心思大过为政府效命。他和战情局的一些老朋友都很担心,情报业务仍然是备受白眼的军事附属机关,被那些拘泥于一时战术需要的将领领导,他们不像老练的文官会着重战略大局。凯西致函多诺万说道,美国情报的前途受到"今天的道德与政治气氛的威胁,我认为这种气氛大部分要归咎于刚过世的三军统帅"--也就是罗斯福总统。凯西推荐给昆恩的名单包括汉斯·托夫特与麦克·伯克,前者在日后的朝鲜战争期间负责对中国的秘密作战任务,后者则在20 世纪50 年代试图把行动推进铁幕内。
c 肯特在1946 年写道:"从一开始高级命令就出现行政问题,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可以避免的。新任命、人员更迭和升迁等人事活动运转缓慢,甚至根本不动。对一些不可或缺的专才而言,政府外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具有吸引力,他们陆续离去。由于空缺没有及时补上的缘故,士气也随之低落。"日后出任中情局局长的比尔·科尔比则写到,情报研究分析部门的学者与秘密行动部门的谍报人员离职,形成情报界两种完全不同且相互鄙视的文化。科尔比此论放诸中情局60 年历史中处处皆准。
d 日后出任中情局主管情报分析业务的副局长拉塞尔·杰克·史密斯回忆1946 年1 月中央情报组初创时,"杜鲁门每天问:'我的报纸呢?'"在杜鲁门眼中,中央情报组唯一要紧的活动就是提供"每日简报"。他的前辈肯特则在1949 年写道,中情局应该努力让自己变成"都会型大报",加上"一小批彬彬有礼和高智商业务员"来"推销产品",这个产品其实就是总统简报,也就是习称的"每日简报"。由专人呈送总统长达60 年之久的每日简报是中情局的权力来源。然而,谍报人员最不希望(或不需要)的,偏偏就是每天要赶在截稿时间前应付总统需求。谍报活动是要慢慢地找出实情,靠窃取别国机密来了解敌人的想法,而不是报道固定流量的新闻。在中情局秘密行动处有28 年资历的老手威廉·约翰逊写道:"谍报需求与汇报要求之间的冲突始终存在。"美国情报的任务究竟是求取、借取或提取消息,然后包装卖给总统?还是要窃取外国的国家机密?冲突的结果并不利于谍报活动。约翰逊的结论道出在他秘密行动处奋斗30 多年的处境:当前的情报业务并不在中情局。
e 凯南是冷战时代遏制政策的倡导者,曾被公认为美国政府中前苏联问题的第一权威,他提出了冷战时代美国外交的基本原则,并发明了"遏制"这个使用至今的政治词语。
f 雾谷是美国国务院所在地,常用来指美国国务院。
g 柏林基地主任达纳·杜兰德承认,他和手下所提出的情报掺杂着"传闻、高层耳语、政治漫谈"。这类情报骗子包括斯德哥尔摩军事情报局的卡尔·海因茨·克雷默,他卖给美国人关于俄罗斯飞机机身工业的详尽报告,自称是透过他在苏联境内的广大特工网取得的,其实他的消息来源不过是一套从书店买来的飞机手册罢了。另一宗诈骗案则是中情局买了一大块"放射铀",宣称是从东德开往莫斯科的船舰中窃取而来,谁知这烫手山芋只是一大块用铝箔包裹的铅块。这种洋相促使主持研制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的赖斯利·格罗夫斯将军自设情报单位,专门判断全球各地可能的铀来源,并追踪苏联原子武器的发展。格罗夫斯鉴于赫尔姆斯的手下"无法充分运作",没有能力监视斯大林的原子弹计划,因此一直没有把这个情报单位的存在和任务告诉范登堡与中央情报组。但这也造成中情局无法准确估计美国独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局面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h 克利福德:越战期间,在约翰逊总统任内接替鲍勃·麦克纳马拉为国防部长。
i 的里雅斯特为港口城市,常简称作"的港",位于意大利东北部、亚得里亚海北端的里雅斯特海的顶点,西距威尼斯113 公里。原属奥匈帝国,1918 年被意大利占领。1947 年签订对意和约时曾规定建立的里雅斯特自由区,并分为甲乙两区,甲区(包括城市和港口)由英美管辖,乙区(市外大部分地区)由南斯拉夫管辖。真正使"的港"成名的是丘吉尔的铁幕演说,他提到:"从波罗的海边的什切青到亚得里亚海边的的里雅斯特,一幅横贯欧洲大陆的铁幕已经拉下。"
先天不足的CIA诞生了
华盛顿是由一批自以为住在宇宙中心者所管理的小城。面积1平方英里的乔治敦则是内城,街道由石板铺成,路旁的木兰树郁郁葱葱。城中心P 街3372 号是一幢建于1820 年的4 层楼雅致房舍,屋后有一座英式庭园和一间正式的晚宴厅。威斯纳夫妇以此为家。1947 年间的无数个周日夜晚,它又变成了初具规模的美国国家安全机关所在地。美国的外交政策就在威斯纳的餐桌上成形定案。
他们也开创了乔治敦周日晚餐会的传统。主菜是酒,所有的人都乘着酒兴缅怀二战。在威斯纳长子(与威斯纳同名为弗兰克,日后登上美国外交界高峰)的眼中,周日晚餐会是个"特别重要的活动。它们不是无谓的社交活动,而是政府思考、作战、工作、对比记录、决策和达成共识的生命线"。按照英国传统,餐后女士退席,留下的男士天马行空地醉言笑谑直至深夜。每次宴请的宾客大都包括威斯纳的至交戴维·布鲁斯(即将出任驻巴黎大使的战略情报局元老)、国务卿的法律顾问奇普·波伦(未来的驻莫斯科大使)、副国务卿洛维特、未来的国务卿迪安·艾奇逊以及刚刚声名鹊起的克里姆林宫专家凯南。这些人自认为有能力改变人类命运,他们争论最激烈的便是应如何阻止苏联占领欧洲。斯大林已牢牢控制了巴尔干。左派游击队则在希腊山区对抗右翼王室。意大利和法国发生粮食暴动,共产党政治人物呼吁发动全面罢工。英国在全球各地的军队和间谍逐一撤退,在地图上留下一大片空白,让苏联阵营有可乘之机。大英帝国日薄西山,国库空虚,无以为继。美国必须独自承担起领导西方世界的责任。
威斯纳与众宾客对凯南言听计从。他们都采纳他发自莫斯科的"长电"内容,认同他对苏联威胁的看法,海军部长福里斯特尔亦然。福里斯特尔是华尔街奇才,即将成为首任国防部长,他认为应以更坚定的信念对付苏联阵营。他个人不仅成为凯南的政治后台,还安插凯南住进国家战争学院的将官官邸,规定数千名军官必须研读凯南的著作。中央情报总监范登堡和凯南共商如何刺探莫斯科的原子武器工程。二战时期担任陆军参谋长的新任国务卿乔治·马歇尔认定,美国必须重建外交政策,当年春天便将凯南请到国务院主持新成立的"政策计划处"(PPS)。
凯南为刚刚命名的"冷战"拟定作战计划,不到半年光景,这位并不引人注意的外交官的理念便形成3 股重塑世界的力量:"杜鲁门主义"给莫斯科一个政治警告,要求它停止颠覆他国;"马歇尔计划"为美国反共势力提供全球性的堡垒;"中央情报局"则是秘密行动机关。a
先天不足的CIA诞生了:全世界最大的情报机关(1)
1947 年2 月,英国大使提醒代理国务卿艾奇逊,英国将在6 个星期内停止对希腊和土耳其的军事与经济援助,此后4 年,希腊大约需要10 亿美元的经费用于反共。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也从莫斯科传回评估报告,认为英军是唯一能让希腊不落入苏联势力范围的武力。
在美国国内,红色恐慌方兴未艾。此时,共和党首度恢复大萧条之前的优势,同时掌控参众两院。威斯康星州出身的约瑟夫·麦卡锡参议员、加州出身的尼克松众议员等人崛起,杜鲁门的声望急速滑落,二战结束至今,他的民调支持率大约掉了5 成。他对斯大林和苏联的看法已经改变,现在他确信两者都是世间恶魔。
杜鲁门和艾奇逊邀来共和党籍的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阿瑟·范登堡。(当天报纸说他的侄子霍伊特·范登堡将军上台不过8 个月,即将被解除中央情报总监的职务。)艾奇逊解释道,苏联若在希腊建立共产党滩头堡,势必会威胁到整个西欧,美国必须想办法拯救西方世界,而国会必须为此"埋单"。范登堡参议员清清嗓子,转而对杜鲁门说:"总统先生,要想达到目的,唯一的办法是发表演说,把美国人吓个半死。"
1947 年3 月12 日,杜鲁门发表演讲,警告参众两院联席会议,除非美国展开海外反共行动,否则全世界都会面临浩劫。目前希腊"遭受数千名武装分子恐怖活动威胁",美国必须投入数亿美元来稳住局势。若是没有美援,"混乱势必扩及中东全区",欧洲各国的绝望势必加深,黑暗势必降临西方世界。他提出崭新的信条:"我相信美国的政策应是支持自由的人民,反抗意图征服(他们)的少数武装势力或外来压力。"美国的敌人攻击任何国家,就等于攻击美国,此即所谓的杜鲁门主义。国会议员起立鼓掌。
数百万美元连同战舰、军人、枪械、弹药、汽油弹和间谍,源源不断地涌入希腊。没过多久,雅典就成为美国海外最具规模的情报据点之一。杜鲁门决定在海外从事反共活动,这是美国谍报人员从白宫接到的第一个明确指令,但他们还缺少一位有力的指挥官。范登堡将军不日即将接管空军,他在担任中央情报总监的最后几天,向数位国会议员提交秘密证词,指出国家面临前所未见的外国威胁。他说:"大洋已经缩小了,时至今日,欧洲和亚洲一如加拿大和墨西哥般毗邻美国。"有趣的是,小布什总统也在"9·11 "事件之后重弹此调。
范登堡说,在二战期间,"我们不得不盲目且毫不怀疑地依赖优秀的英国情报系统",但"美国不应该老是恭敬地恳请外国政府提供耳目(外国情报),借以了解世界"。然而,中情局总是靠外国情报机关来了解自己不熟悉的地区和语言,这是不争的事实。范登堡在结语中表示,要培养专业的美国谍报干部,起码还得花上5 年时间。半个世纪后,中情局局长乔治·特尼特在1997 年重提这一警示,2004 年离职时又说了一遍。一个重要的情报机关竟然总是落后5 年。范登堡的继任者是海军少将罗斯科·希伦科特,于1947 年5 月1 日宣誓就职,他是15 个月内第三位出掌此职务者。人称"希利"的他是个角色错置的人物,不值一提。和前两任一样,他压根儿就不想当中央情报总监--"或许根本就不该让他当",关于那个时期的中情局史如此写道。b
1947 年6 月27 日,国会某委员会举行秘密听证会,促成当年夏末正式成立中央情报局。会上绝口不提希伦科特,反而大赞艾伦·杜勒斯,并选中这位在民间执业的律师替几位特别委员开办秘密情报研习班。
艾伦·杜勒斯具有"基督精兵进行曲"c 式的"爱国"责任感。1893 年他出生于纽约州沃特敦的望族,父亲是镇上长老教会牧师,外祖父和舅父当过国务卿。d 母校普林斯顿大学的校长是后来当上美国总统的威尔逊。艾伦·杜勒斯在一战期间是个没什么资历的外交官,大萧条时期则是华尔街律师。他在担任战情局瑞士工作站主任时,就用心建立"美国间谍大师"的声誉,共和党领导层早就把他当成远离故土的中央情报总监。至于他的胞兄约翰·杜勒斯,则担任共和党外交政策的主要发言人,被视为影子国务卿。艾伦眼神清澈明亮,笑声爽朗,和蔼可亲中带点顽皮的狡黠。但他也是个口是心非、长年与人私通、野心勃勃的人。所幸的是,他还不至于误导国会、同僚和最高指挥官。
先天不足的CIA诞生了:全世界最大的情报机关(2)
朗沃斯办公大楼1501 室有武装警卫把守,里面的人都得宣誓保守秘密。艾伦·杜勒斯叼着烟斗,像不拘小节的校长在教导不听话的学生一般,宣称中情局应由"不求闻达的极少数精英团队领导",局长应具有"高度的洞察力",兼备"丰富的经验和高深的学识"--这种人倒是跟艾伦·杜勒斯自己很像。局长的最高助理若是军人,则应"抛开原有的陆军、海军或空军军官身份,'换上'情报机关的装束"。
杜勒斯说,美国人有"建立全世界最大情报机关的资源,编制不需太多"-- 几百名好手就能应付自如。他向国会议员保证:"本局的行动既不会虚浮夸张,更不能像业余侦探认为的那样,过度笼罩在神秘和玄虚中。成功的唯一条件是努力、准确的判断和常识。"
他并没有说出他真正想做的:恢复战时战情局的秘密行动。
成立新的秘密机关水到渠成。1947 年7 月26 日,杜鲁门总统签署《国家安全法》,部署冷战新架构。《国家安全法》使空军成为独立军种,并由霍伊特·范登堡将军领导,还成立"国家安全委员会"(NSC )作为白宫的"总机",供总统决策参考。此外,《国家安全法》还设置国防部长一职,第一任部长福里斯特尔奉命整合美国军部。(福里斯特尔几天后写道:"这间办公室,可能是历史上最大的死老鼠坟场。")
此外,凭着《国家安全法》简明扼要的6 句话,中情局在1947 年9 月18 日诞生了。中情局先天就具有诸多重大的缺陷。它的功能原本是要整合部院各局的情报报告,可是却从一开始就遭到五角大楼和国务院强烈而无情的反对。中情局不属它们管辖,如同继子般不受重视。随后2 年多里,中情局一直没有正式的章程,国会也没有划拨经费。这时,中情局总部全赖少数国会议员补贴经费才得以维持。
再者,它的隐秘性也常常和美国民主的开放性相抵触。即将出任国务卿的艾奇逊写道:"我对这个机构怀有极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我提醒总统,一旦设立中情局,他本人、国安会,甚至其他任何人都无从知悉它在做什么,亦无从控制它。"
《国家安全法》完全没提到海外秘密活动。它只是命令中情局对比、评估和传送情报,并执行"其他与国家安全有关的功能和任务"。这十几个字所蕴含的权力,正是2 年前马格鲁德将军反复向总统谏言想保留的权限。日后,数百起重大秘密行动便是利用这个漏洞来执行的,杜鲁门连任总统期间就占81 件。进行秘密行动须有国家安全委员会直接授权或示意。当时的国安会成员虽包括总统、国防部长、国务卿和军事首长,却都只是挂名,会议难得举行。即使召开,杜鲁门也很少出席。
杜鲁门参与了9 月26 日举行的首次会议,行事谨慎的希伦科特也出席与会。中情局法律顾问劳伦斯·休斯敦曾提醒局长,反对秘密行动的呼吁会与日俱增。e 休斯敦指出若没有国会的同意,中情局就没有获得法律授权以执行任务。因此,希伦科特设法将中情局的海外任务控制在情报搜集以内,但他失败了。很多重大的决定都是秘密通过的,通常是在国防部长福里斯特尔家中的周三早餐会上拍板定案。
9 月27 日,凯南传给福里斯特尔一份详尽的报告,主张建立"游击战军团"。凯南认为,虽然美国人可能根本不会同意这种方法,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是国家安全所不可或缺的"。福里斯特尔欣然同意,他俩联手启动了美国的秘密情报作业。
先天不足的CIA诞生了:有组织的政治战拉开帷幕
福里斯特尔把希伦科特叫到五角大楼,讨论"当前普遍的想法就是我们的情报团完全不能胜任工作"。他说的很有道理。中情局的能力与所要执行的任务太不相称,的确让人惊愕不已。
中情局特别行动处新指挥官坦纳德·加洛韦上校是个意气风发的正牌军人,绰号"老错",早年以骑兵军官身份在西点军校教授马术礼仪,那是他才情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时候。他的副手斯蒂芬·彭罗斯原是战情局中东部门的主管,已在灰心之余挂冠求去。彭罗斯在写给福里斯特尔的备忘录中警告,正值"政府最需要一个有效率、规模日渐扩大的专业情报机关之际,中情局却流失专业人才,又无法网罗有才能的新人"。
尽管如此,1947 年12 月14 日,国家安全委员会对中情局发出第一道最高机密令,要中情局执行"秘密心理战,以期应对苏联及苏联所策动的活动"。f 战鼓擂动,中情局于是着手打击意大利"红色分子",以防他们在1948 年4 月举行的大选中夺权。
中情局告诉白宫,意大利可能变成极权的警察国家,一旦共产党赢得选举,必然会占领"这个西方文明最古老的所在地,尤其是全球虔诚的天主教徒都会密切关注梵蒂冈的安危"。遭无神论政府包围的梵蒂冈处于枪口之下,这种可怕的情形简直叫人不敢想象。凯南认为来场枪战也好过让共产党合法夺取政权,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则是仿效共产党搞颠覆。
从这次任务开始起步的马克·怀亚特回忆道,在国安会正式授权之前好几个星期我们早已展开行动。当然,国会始终没有同意。这次任务从一开始就是不合法的。"在中情局总部里,我们惊惶不已,吓得半死。"马克·怀亚特这么说不无道理,"我们已经逾越了法令。"g
对付国际共产主义者需要很多经费。中情局罗马工作站站长詹姆斯·安格尔顿预估的经费是1 000 万美元。安格尔顿从战情局时代就一直待在罗马,他告诉总部自己对意大利特勤机关渗透极深,已到了实质上由他主事的地步。他可以利用特勤机关的成员把经费传递分散出去。但经费从哪来呢?中情局仍然没有独立预算,也没有应急费用可以支持秘密工作。
福里斯特尔与好友艾伦·杜勒斯虽已央请华尔街和华盛顿的商人、银行家与政治人物等若干好友捐助,但经费还是不够。于是,福里斯特尔跑去找老朋友约翰·斯奈德。此人是财政部长,也是杜鲁门最亲密的战友之一。他说服斯奈德挪用外汇平准基金。该基金成立于大萧条时期,原意是透过短期通货交易,稳定海外美元币值,二战期间则变成从轴心国家h 掳获战利品的收藏所。该基金从欧洲重建经费2 亿美元中,挪出数百万美元转到一些有钱的美国公民(其中不乏意大利裔)银行户头,再由他们转入中情局新设立的各个政治外围组织。捐款人可在所得税申报单上的"慈善捐款"旁标注特别密码。好几百万美元转交给意大利的政治人物和梵蒂冈教廷的政治组织"天主教行动会"i。装满现钞的公文包在四星级的哈斯勒饭店转手。马克·怀亚特说:"我们也很想以更老练的手法进行。用黑色公文包来影响政治选举,毕竟不是很体面的事情。"但这招的确奏效:意大利基督教民主党以悬殊比分赢得选举,并组成一个将共产党排除在外的政府。基民党和中情局从此展开一段漫长的"罗曼史"。此后25 年间,中情局以现金收买选票和政治人物的手段,不断在意大利和许多其他国家施展。
不过,共产党倒是在选前几个星期取得一场大胜利。他们占领捷克斯洛伐克,并展开一连串逮捕与处决行动,历时近5 年之久。布拉格工作站长查尔斯·凯特克设法将大约30 名捷克人送出边界,转往慕尼黑。这些人都是他手下特工及其家属,其中最重要的一位是捷克的情报头子。凯特克找来一辆小客车,把他塞在散热器和格子窗之间,安排偷运出境。
1948 年3 月5 日,捷克危机爆发,柏林的美国占领区司令卢修斯·克莱将军发给五角大楼一份让人心惊胆战的电报:直觉告诉他苏联随时会发动攻击。五角大楼把电报泄露出去,华盛顿顿时一片惊恐。尽管中情局柏林基地的人员发电报再三向总统保证,没有任何苏联可能发动攻势的征兆,但没人能听进去。次日,杜鲁门在参众两院联席会议上提出警告,苏联及其发言人扬言要制造剧变。他吁请国会同意日后习称为"马歇尔计划"的重大计划,国会立即通过。
马歇尔计划向西方世界提供数十亿美元作为战后重建的经费,并建立对抗苏联的政治与经济屏障。美国将协助19 个国家(16 个在欧洲,3 个在亚洲)按照美国的蓝图重建文明。凯南和福里斯特尔是马歇尔计划的主要发起人,艾伦·杜勒斯则是法律顾问。
他们共同设计了一项秘密追加条款,赋予中情局执行政治战的功能,让中情局从该计划中挪用数百万美元。
其中的机制倒是出奇的简单。国会批准马歇尔计划之后,将在5 年内拨出约137 亿美元的经费,接受该计划援助的国家必须以本国流通货币配备等额的基金。j 中情局可透过马歇尔计划的各个海外办事处,使用这些基金的5% (总计6.85 亿美元)。
这项秘而不宣的全球洗钱计划一直持续到冷战结束。马歇尔计划在欧洲和亚洲大行其道,美国间谍亦然。掌管马歇尔计划东亚部门的艾伦·格里芬上校说:"我们故作不知,帮他们一点小忙,告诉他们把手伸进我们口袋里就行了。"
秘密经费是秘密行动的核心,中情局现在有了源源不绝且无从追查的现金。
1948 年5 月4 日,凯南向二十几位任职于国务院、白宫和五角大楼的官员提出最高机密报告,宣布"正式展开有组织的政治作战",并主张成立新的秘密机关以执行全球秘密工作。凯南明确指出马歇尔计划、杜鲁门主义和中情局秘密活动,都是反斯大林大战略中紧紧相扣的环节。
中情局从马歇尔计划挪用的经费,可支援外围阵线网络,也就是表面上由名流领衔的各种公开的委员会或咨询会。共产党在全欧各地都有外围组织,如出版社、报社、学生团体和工会。现在中情局也建立了自己的外围团体,这些组织将吸收外国特工,尤其是东欧各国的移民和俄罗斯难民。这批外国人在中情局领导下,可在欧洲自由国家成立地下政治团体。而这些团体又可以把火种传到铁幕后的"全面解放组织"。万一冷战转热,美国在各个前线阵地都有一支战斗部队。
凯南的构想立即引起注意。1948 年6 月18 日,国安会发布密令,批准了他的多项计划。10/2 号国安命令号召以秘密行动攻击全球各地的苏维埃。k 这支在凯南构想中执行秘密战争的攻击部队,有个极其温柔的名称:政策协调处(OPC)l。名字是个掩护,用来掩饰该组织的工作。它虽设在中情局之下,但因中情局局长太过软弱,处长可以直接向国防部部长和国务卿报告。根据2003 年解密的国安会报告,国务院要求政策协调处执行的是"散播谣言、贿赂、组织非共阵线"任务,福里斯特尔和五角大楼则要它搞"游击组织、地下武装、破坏和暗杀"。
先天不足的CIA诞生了:应该有一个头目
最大的战场在柏林。威斯纳孜孜不倦地制定美国在柏林占领区的政策。他敦促在国务院的顶头上司,实行借引进新德国货币来颠覆苏联的策略。莫斯科方面肯定会否决这种构想,如此一来战后柏林协定的四强均势将告破裂,而新的政治动力势必会逼退俄罗斯人。
6 月23 日,西方列强制定新流通货币,苏联立即封锁柏林作为回应。就在美国展开空中行动对付封锁的时候,凯南待在国务院5 楼门禁森严的危机处理室,面对从柏林传来的电报和电传,异常苦恼。
这一年多来,中情局柏林基地一直想取得德国占领区的红军和俄罗斯相关情报,以便追查莫斯科在核武器、喷气式战斗机、导弹和化学战方面的进展,可惜都徒劳无功。尽管如此,中情局在柏林警界和政界都有特工,更重要的是,已经有一条线打入位于东柏林卡尔斯霍尔斯特的苏联情报总部。这是波尔格的功劳,他原是匈牙利难民,转而成为中情局最出色情报官之一。波尔格有个管家,这位管家又有个哥哥在卡尔斯霍尔斯特苏联军官手下工作。咸花生之类的好东西从波尔格手中送到卡尔斯霍尔斯特,对方回送情报。波尔格的第二位特工是电传打字员,在柏林警察总局苏俄联络科任职,她姊姊是一位小队长的情妇。两人就在波尔格的公寓碰面。波尔格传回的重大情报直达白宫。他回忆道:"这带给我名誉和荣耀。我完全肯定,在柏林封锁期间,苏联不会有所行动。"中情局的报告对他的估测也一直坚信不疑:不管是苏联军方,还是他们刚扶植的东德盟友,都没有准备作战的迹象。柏林情报基地在那几个月里,很尽责地让冷战维系下去。
威斯纳却准备来场热战。他主张美国应该用坦克大炮打进柏林。他的构想遭到否决,但这种战斗精神倒是广受欢迎。
凯南坚称秘密工作不能由委员会来领导,而是需要一位由五角大楼和国务院全力支持的最高司令。他写道:"应该有一个头目。"威斯纳是福里斯特尔、马歇尔和凯南一致同意的最佳人选。
威斯纳未满40 岁,外表温文有礼,年轻时颇为俊俏,如今头发开始稀疏,脸庞和身躯也因贪杯逐渐发福。他从事战时情报员和地下外交官的资历还不到3 年,现在必须从头创立一个秘密机关。
赫尔姆斯注意到威斯纳散发着"热心和激情,这无疑赋予他一种异乎寻常的力量"。他对秘密行动的热衷,也将永远改变美国的世界地位
本章注释(1)
a 凯南后来否认杜鲁门主义和中情局是出自他的"知识建构"。他在2 年后说,杜鲁门主义建立在一个特殊问题的"普遍架构"上:"为求符合美援资格,其他国家必须展现该国确有共产主义威胁存在,由于几乎所有国家都有共产党少数派存在,这一理念的影响自然也极为深远。"不过,在1947 年,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把杜鲁门主义视为自由势力宣言。杜鲁门演讲当天,正在布达佩斯工作的情报官员詹姆斯·麦卡格说,几个月以来,美国使节团士气"一再低落,只因我们眼看着俄罗斯人正如愿以偿地完全占有匈牙利"。巴尔干半岛乃至整个欧洲,情况也大致相同,"这绝对会成为(美苏之间的)一种竞赛,一种真正的对立","我们越来越沮丧",直到杜鲁门主义宣告这一天。麦卡格说:"那天早上,我们上街终于可以抬头挺胸,我们会竭尽所能支持全球民主势力。"
"杜鲁门主义"的源头可以回溯到1946 年的恐战心理。那年7 月12 日傍晚,第一起反苏秘密行动及第一轮作战计划成形。杜鲁门在白宫小酌几杯波本酒后,请法律顾问克利福德代替表现令他不甚满意的"中央情报新闻社",负责汇总苏联秘密情报。克利福德因接近权力核心,显得有点晕乎,竟决定把这件差事揽在自己身上。其实,杜鲁门身边的人个个都比他有资格。克利福德说:"我没有(外交政策或国家安全方面的)背景,得边做边学。"杜鲁门并不是第一个想在白宫内另设情报机关的总统,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克利福德与杜鲁门的助理乔治·埃尔西共同起草工作内容,并在1946 年9 月初正式提出。他的报告主要建立在凯南的论点上,也就是美国必须假定苏联随时可能在全球任何地方发动战争。因此,美国总统必须有准备对苏展开"原子与生物战"的决心,因为"武力是(苏联掌握的)唯一语言"。美国的唯一选择是展开全球活动,以"支持和援助受苏联胁迫或危害的民主国家"。为达此目标,美国必须建立一套综合的外交政策、军事计划、经援方案和情报活动。美国必须领导西方文明国家,"共同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
中央情报总监范登堡风闻克利福德的作为后,不甘示弱,在杜鲁门委任克利福德后一个星期,命手下首席报告官勒德韦尔·蒙塔古提出苏联军事与外交政策分析报告作为对策,并在星期二之前把报告送到他桌上。蒙塔古在没有幕僚援手的情况下,独负重任,不眠不休地工作了100 个小时,终于如期提出中央情报部门有史以来的第一份苏联形势分析报告。蒙塔古的结论是,莫斯科虽预见将与资本主义世界发生冲突,并努力巩固对铁幕国家的控制,但在可预见的未来不至于兴起战争,也经不起与美国直接冲突。这是第一份有关苏联形势的评估报告,也是中情局最棘手、最难令人满意的差事之一。它和以后好几百份报告一样,大部分都没有明确的事实依据,正如肯特所谓的"评估就是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在白宫需要黑白分明的报告之际,这份报告所描绘的却是灰色调,结果自然石沉大海。此外,这份报告还有个根本缺陷:陆军、海军和国务院仍然不肯与中央情报部门的后生小辈们分享他们的看法。
这是个重大打击。蒙塔古写道,此后4 年间中央情报部门所提出的报告,始终不获杜鲁门青睐,其中一个难以跨越的障碍便是军方。他们习惯依靠自己的想法和预测做威胁分析,而且这种心态至今依然存在。这个惨痛教训随着时间加深:中情局唯有获得独家秘密,才能在华盛顿发挥力量。
相形之下,克利福德则拥有中央情报部门所没有的优势。他在白宫西翼有豪华的办公室,每天能和总统见上五六次面,而且可以总统之名向国务院、战争部和海军部调阅秘密文件。他和埃尔西在9 月所提出的报告,形同出自参联会主席情报幕僚之手。尽管如此,报告中还是有个致命的缺陷:美国政府内没有人能准确了解苏联军力与意图。正如赫尔姆斯50 年后忆述,当时最佳的情报来源就是国会图书馆。但是,克利福德没有太多束缚,他正好完成了中央情报部门应该完成的工作,准确地把握政府的想法。
b 在19 位中央情报总监当中,没有心理准备或不适合担任的起码有十几位,索尔斯、范登堡和希伦科特就是其中3 位。希伦科特在1947 年5 月21 日写信给多诺万:"这项任命着实令人意外,您是这一行的大师,我想请您给我一点建议,并对此发表您的看法。"
c"基督精兵进行曲"是19 世纪英国教会诗歌,或称"基督精兵,前进!,"由圣公会萨拜因·巴林·古尔德博士填词,作曲家阿瑟·沙利文谱曲,曲风宛如军乐进行曲般雄壮。词中写道:"前进!基督精兵,前进如出征。"该诗歌在当时并不很流行,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在美国军中开始风行起来。二战之后,人们喜爱雄壮的音乐,在教会的聚会中经常采用该诗歌。自20 世纪60 年代起,受到反战运动风潮的影响,这首诗歌被认为带有战争气味而渐被搁置,直至今日已不大流行了。
本章注释(2)
d 艾伦·杜勒斯的舅父罗伯特·兰辛是威尔逊总统的国务卿,外祖父约翰·福斯特在本杰明·哈里森总统任内当国务卿。中日甲午战争后,福斯特担任李鸿章、李经方的法律顾问,负责协助执行割让台湾事宜。艾伦的哥哥约翰·福斯特·杜勒斯负责《旧金山和约》和"日蒋和约"的协商与内容,后来更主导美蒋"共同防御条约"的签定,迫使蒋介石作出不少让步。这一家族有2 人对台海局势影响甚大。
e 休斯敦告诉希伦科特,《国家安全法》并没有赋予中情局任何从事类似秘密活动的法律权限。在该法的字里行间,国会也没有任何隐含的用意。若是国安会下令执行此类秘密行动,而中情局也向国会提出明确要求,并获得执行任务所需的授权与经费,就另当别论。可惜他这番良言直到30 年后才有人理睬。
f 何谓心理战?中情局第一批情报官员个个猜不透。是纸上谈兵吗?若以语言文字当武器,该说真话还是假话呢?中情局是该在公开贩卖民主呢?还是偷偷走私民主到苏联?心理战是指在铁幕后从事广播抑或空投传单?还是要下令展开秘密行动打击敌人士气?战略性欺敌的战术,从盟军发动攻击日(即1944 年6 月6 日,即盟军自诺曼底登陆,反攻西欧之日)之初就一直讨论至今,仍然没能发展出一套不用武器作战的新方针。艾森豪威尔虽在欧洲司令部敦促同袍"保持心理战术",日后成为美国特种作战部队之父的罗伯特·麦克卢尔却发现,美国"对心理战……毫无所知……令人惊愕"。
希伦科特想找位可以突破迷障的人来担任"特别措施分部"首长,凯南和福里斯特尔都希望由艾伦·杜勒斯来担纲,最后找来战情局老手托马斯·卡萨迪,孰料芝加哥经纪人兼银行家出身的他却是个大麻烦。他想在德国设立电台和宣传品印刷厂,可没人能想出能争取民心的适当措词。他的大构想叫"终极计划",也就是用高空气球把印有手足情谊讯息的传单送入苏联,可国务院就有人质疑何不空运米老鼠手表进苏联?
g"意大利行动"是中情局头25 年历史中投资最大、为时最久、收获最丰的政战行动。1947 年11 月,行动开始之初,安格尔顿站长从罗马返美,在加洛韦的特别行动处内筹设苏联课。安格尔顿已在意大利建立相当稳定的特工网,有一部分是藉由豁免某些恶棍的战争罪行来达成的。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思考即将来临的意大利大选,并已拟定计划,返美后就由罗马工作站的执行官雷·罗卡负责第一阶段行动。威廉·科尔比事后回想起来,觉得他的行动方案就是直接给钱,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这种做法持续25 年之久。至于所谓1948 年奇迹,指的是中间派获胜,而中情局可以居功不讳:选前中间偏右的基民党与梵蒂冈联手,仍然和号称有200 万忠心成员的共产党平分秋色。马克·怀亚特说:"他们都是大党,新法西斯主义者已经出局,保皇党也已过气。"另外还有3 个小党是共和党、自由党和社民党。中情局在3 月便决定分配选票,同时支持小党与基民党候选人。
意大利行动所费不菲,虽没有正式记录,但估计在1 000 万到3 000 万美元之间。黑色手提包里除了装有厚厚的现钞之外,还有满满的友谊和信赖,加上一点软硬兼施……1948 年意大利行动中有一则传闻,处理巴勒莫码头工人事件的3 名中情局签约特工,请当地黑手党出面摆平,成功地让装有美国武器的货船逃过共产党码头工人的搜查。不过,中情局总部倒是对他们的做法很不满意。美国武器和装甲流入意大利,美国船只运来粮食,国际新闻的推波助澜强化了捷克陷落的震撼,这些都促成了意大利中间派的胜出,也使中情局与日渐腐化的意大利政治精英间的长远关系更为巩固。任职国务院和政策协调处的乔·格林回忆道,意大利"宣布他们要送美国一份礼,对终战以来至50 年代初期美国为他们所做的一切,表达感激之意。他们要送一批骑马铜像竖立在华盛顿纪念桥西北端,基民党领袖阿尔契德·加斯贝利为此特地前来美国,杜鲁门总统也出席捐赠仪式。真是一场盛会"。铜马还在。
h 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结成的战争联盟,包括纳粹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等国家。
i 原称"天主教行动",1868 年教皇国瓦解前夕,教皇庇护9 世号召意大利教徒以"行动"保护教会的组织,故名。1902 年教皇李奥13 世正式改称"天主教行动会",简称"公进会"。
j 这种机制称为"对等基金"。马歇尔计划并非传统的经济援助,而是美国提供物资在当地销售,所得利润即存入当地开设的重建专用账户。
k 10/2 号国安命令挑战性的措词如下:
鉴于苏联及其卫星国家与共产团体采取恶毒的秘密行动,中伤并打击美国及其他西方列强的目标与活动,国家安全委员会决议,为世界和平利益与美国国家安全着想,美国政府公开的外交活动须有秘密行动辅助……美国政府对那些(秘密行动的)规划与执行所需承担的责任,不会让未经授权的人士知悉。一旦曝光,美国政府亦可振振有词撇清责任。此类工作包括下列相关秘密行动:宣传、经济战;破坏、反破坏、撤退措施等预防性的直接行动;援助敌国的地下反抗组织、游击队和难民解放团体,并支持西方世界受威胁国家的本土反共行动。
凯南无疑是这项国安命令主要理念的始作俑者,他在一个时代后却颇为悔恨,表示推动政治战争是他毕生最大的错误。他认为秘密作战抵触美国传统,"过度的隐秘、口是心非与秘密阴谋,不合我们的口味"。当时的掌权者很少会这么说。当时的权贵间约定俗成的观念,显然是美国若想阻止苏联,就得有一批秘密部队。凯南撰写长达千余页的回忆录时,根本不提自己是秘密行动的始作俑者。
L 第2 章提及的"特别行动处"原先负责秘密搜集情报的工作,在1948 年初期也从事秘密行动。不过要到1948 年9 月1 日"政策协调处"成立后,中情局才算有了正式执行秘密作战的组织。然而这两个处室一直明争暗斗,直到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担任中情局局长期间,两者才完成整合。
如何应对斯大林之死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去世时,艾伦·杜勒斯刚上任一个星期。几天后中情局感叹道:"对于克里姆林宫的思维,我们没有可靠的内线消息。"美国新总统艾森豪威尔很不满意,怒道:"我们对苏联长期计划和意图的评估,都是根据不充分的证据所做的揣测。自从1946 年以来,所谓的专家都在放言高论斯大林一死会发生什么状况,我们国家该如何应对。现在他死了,各位不妨翻翻政府档案,找找看我们订了什么计划。我们没有计划,甚至不知道他的死会有什么影响。" a
斯大林之死强化了美国对苏联意图的疑虑。对中情局而言,问题在于斯大林的后继者(不管是谁)是否会抢先发动战争。然而,该局对苏联的诸多猜想,不过是游乐宫哈哈镜里的映像罢了。斯大林从没有称霸世界的大计划,也没有支配世界的手段。在他死后接掌苏联的尼基塔·赫鲁晓夫回忆,斯大林一想到可能与美国发生全球战斗便浑身"发抖"和"颤栗"。赫鲁晓夫说:"他怕战争,斯大林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他不会做什么可能挑起与美国大战的事。"
苏联的根本弱点之一是,日常生活的每一层面都附属于国家安全之下。斯大林和他的后继者都对保护国家疆界有着病态般的执著。先是拿破仑从巴黎长驱直入,接着是希特勒从柏林攻来,斯大林唯一一以贯之的战后外交政策,就是把东欧变成巨大的人肉盾牌。他把全部精力用来暗算国内政敌的时候,苏联人民正大排长龙等着买一袋马铃薯。
艾森豪威尔上台后,美国享有8 年的和平与繁荣,但这样的和平是以节节攀升的军备竞赛、政治迫害和持久的战争经济等代价换来的。
艾森豪威尔面临的挑战是,如何在不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或颠覆美国制度的情况下对抗苏联。他担心冷战的代价会拖垮美国。若是依着军方将领的方法去做,准会耗光国库。于是他决定将战略设立在核武器和秘密战争这两大秘密武器的基础上。它们可要比动辄数十亿美元的喷气战斗机组和航空母舰便宜多了。凭着充裕的核武器力量,美国就可以吓退苏联发动世界大战,或者万一战事发生,也可打个胜仗。凭着全球秘密行动,美国可以防止"赤祸"蔓延,或者像艾森豪威尔公开宣布的政策那样,压制俄罗斯人。
艾森豪威尔把国家命运押在核武器武力和谍报机关上,至于这两者该如何妥善运用的问题,在他执政初期的每一次国家安全委员会上几乎都会谈到。国安会创设于1947 年,最初目的是要管理在海外运用美国力量的相关事宜,杜鲁门执政时很少召开会议,艾森豪威尔则让它起死回生,像将军管理参谋人员般地经营它。艾伦·杜勒斯每星期从他那有点简陋的办公室走出来,坐上黑色轿车,行经破落的坦波拉里斯大楼--威斯纳和他手下秘密行动人员上班的地方,开进白宫大门。他坐在内阁会议厅椭圆形大桌旁,对面是他的国务卿老哥约翰·杜勒斯,还有国防部长、参联会主席、副总统尼克松以及总统艾森豪威尔。会议通常都是以艾伦纵论全球热点地区局势作为开场白,接着话题便转入秘密战争策略。
如何应对斯大林之死:莫斯科究竟有1 枚还是1 000 枚核武器
艾森豪威尔一直担心可能发生核武奇袭,中情局一直安抚不了他的心。1953 年6 月5 日,艾伦·杜勒斯在国安会上告诉他,中情局无法"透过情报渠道给他任何苏联突击的预警"。几个月后,中情局提出大胆猜测,认为苏联在1969 年之前没有能力对美国发射洲际弹道导弹。事实证明,这个估计与事实整整相差了12 年。
1953 年8 月,苏联首次试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虽不是热核弹,可也差不多了。中情局毫不知情,遑论预警。6 个星期之后,艾伦·杜勒斯向总统简报苏联试爆情况,艾森豪威尔拿不准是否该抢先对莫斯科发动全面核武器攻击。艾森豪威尔表示,看来"抉择时刻已到,我们很快就得面临是否立即全力攻击敌人的问题",国安会备忘录如是记载。"他之所以提出这个可怕的问题,是因为现在徒然对敌人的能力不寒而栗,这毫无意义",尤其是在美国不知道莫斯科究竟是有1 枚还是1 000 枚核武器的时候。"我们全力维护一种生活方式,但这其中有很大的风险,亦即在维护这种生活方式时,我们赫然发现自己正诉诸危害这种生活方式的手段。总统认为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何规划出对付苏联威胁的方法,且在必要时加以控制,避免让我们变成要塞国家。总统说,这是件两难的事。"
艾伦·杜勒斯提醒总统:"俄罗斯人很可能明天就对美国发动原子弹攻击。"艾森豪威尔的回答则是:"我认为这里没有谁会觉得,打赢一场反苏全球战争的代价高到我们无法负担。"但这种胜利的代价可能是让美国制度毁于一旦。总统指出,参联会告诉他:"即使结果会改变美国的生活方式,我们也应该有所作为。我们可以征服全世界……只要我们愿意实行希特勒的政体。"
艾森豪威尔原以为秘密行动可以处理这个两难问题,但东柏林的一场激战却显示,中情局没有能耐和共产主义正面交锋。1953 年6 月16 、17 日,近37 万名东德人走上街头,数千名学生和工人暴力攻击压迫者,他们焚烧苏联和东德共产党大楼、捣毁汽车、试图阻止压扁他们精神的苏军坦克。暴动规模之大,中情局始料未及,也毫无办法拯救反抗人士。威斯纳原想要武装东柏林人,几经思量,还是踌躇不决。他旗下的解放军毫无用处。他在6 月18 日这天表示,中情局"此时不宜妄动,以免激起东德人进一步行动。"暴动后来被镇压下来。
隔了1 周,艾森豪威尔下令中情局在东德和其他苏联卫星国家内,"训练及武装有能力进行大规模突击或长期战争的地下组织"。命令还要中情局在沦陷国家内"鼓动铲除傀儡官员。"所谓铲除,就是它字面上的意思,别无他意。然而,这项命令不过是无意义的表态罢了。总统已逐渐知悉中情局能耐有限。同年夏天,艾森豪威尔召集他在国安方面最信赖的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凯南、国务卿福斯特·杜勒斯以及退役空军中将詹姆斯·杜立德(1942 年率队轰炸东京的军官)等人在白宫日光浴厅开会,请他们重新拟定对抗苏联的国家战略。在"日光浴计划"方案的最后,透过秘密行动压制苏联的构想历时5 载,寿终正寝。
总统开始试图改变中情局的运作方向,让中情局到亚洲、中东、非洲、拉丁美洲和殖民帝国垮台的地方去打击敌人。艾森豪威尔执政时期,中情局在48 个国家进行过170 次大型秘密行动--美国间谍在对当地文化、语言或民族历史不甚了解的国家,执行政治、心理和准军事战。
艾森豪威尔在和杜勒斯兄弟私下聊天的时候,往往会作出秘密行动的初步决定。通常是艾伦向哥哥提出运作方案,再由福斯特在椭圆形办公室喝酒聊天时向总统开口。福斯特带着总统的批准和告诫,回头找艾伦:别让人逮着了。兄弟俩就在各自的办公室、电话中、周日游泳池畔,或是和同为国务院官员的妹妹伊莲娜对话中,敲定秘密行动的走向。福斯特坚信,美国必须竭尽所能,改变或消除不公开与美国结盟的政权,艾伦由衷附和。于是在艾森豪威尔的赞同下,两兄弟开始重绘世界地图
如何应对斯大林之死:无能的人掌握大权
艾伦·杜勒斯从上台伊始就广为结交全美最有影响力的出版商和广播公司,拉拢参众议员,讨好报纸专栏作家,全力打造中情局的公众形象。b 他发现,知名度远比审慎的沉默更加管用。
杜勒斯与《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以及全国顶尖周刊的老板保持密切联系。他拨通电话就可以更改突发新闻,把不满意的海外特派员调离岗位,或让《时代》杂志柏林分社主任与《新闻周刊》驻东京人员为其所用。对杜勒斯而言,向媒体提供新闻就是他的第二天性。当年,被多诺万管辖的战时宣传机关"战争新闻处"的退伍军人主导了美国大部分的新闻媒体。响应中情局电话的人则包括亨利·卢斯和他旗下的《时代》《生活》《财富》等周刊,以及《大观》c《星期六评论》和《读者文摘》等人气杂志的主编,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网最有权力的主管等。杜勒斯所建立的公关与宣传机器,包含50 多家新闻机构,10 多家出版公司,还有阿克塞尔·斯普林格(西德最具影响力的新闻大亨)之流亲口保证全力支持。
杜勒斯希望外界他把当做专业谍报机关的高明大师,新闻界也尽职尽责地塑造这种形象。要知道中情局档案说的可是全然不同的故事。
杜勒斯与副手每日例会的备忘录中,把中情局刻画成一个从国际危机摇摇晃晃走向内部丑事连连的机关:酗酒浪荡、中饱私囊、集体辞职。中情局官员杀了英国同行,面临杀人罪审判,该怎么处理?瑞士工作站前站长为什么自杀?秘密行动没人才,怎么办?新任监察长柯克帕特里克成了中情局坏消息(人员、训练和表现不佳等等)的传信人,他提醒杜勒斯,中情局在朝鲜战争期间聘用的好几百名老练军官辞职,而且"极其明显的是,大多数人都是怀着对中情局极不友善的态度离开的"。
战争末期,有一拨中下级官员有感于总部低落的士气,于是申请并获准进行内部民调。他们访问了115 名中情局人员后,写了一篇翔实的长篇报告,并在杜勒斯就任满1 周年时完稿。他们提到"一个急速恶化的情况":官员普遍感到灰心、迷惘和没有目标。聪明的爱国之士带着海外服务前景--"彻底的假象"--步入中情局,然后就被扔到没有出路的职位上,当个打字员或传信人。
几百名驻外人员回来后在总部闲晃了好几个月,想找点新任务却没有结果。他们报告说:人事怠惰对本局所造成的伤害,已呈等比级数而非等差级数升高。每流失1 位因不满或灰心而离去的良才,很可能意味着中情局失去了再次聘请2 ~ 3 位(具有相同教育、专业或社会背景的)好手的机会……这造成的伤害可能无法弥补。
中情局的年轻官员面对"太多身居要职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人",眼睁睁看着"惊人数额的金钱"浪费在失败的海外任务上。威斯纳手下的一位主事官写道,他所经管的业务"大多效率不彰且所费不菲。有些业务目标根本不合逻辑,更别说合法了。因此,为保护内外勤的工作与声望,总局的任务说得好听点就是粉饰业务预算,以及利用夸大的报表来制造正当化的借口"。他们的结论是:"中情局充斥着庸才,甚至更不堪的人。"
在这些年轻官员眼里,中情局是个自欺欺人的情报机关。他们笔下的中情局是无能的人掌握大权,而真正有能力的新人却被堆在走廊上当柴烧。
艾伦·杜勒斯压下他们的报告,依然故我。43 年之后,1996 年一份国会调查报告的结论说,中情局"持续面临重大的人事危机,迄今未见任何连贯的方法去处理……今天中情局合格的主事官仍然不足,全球各地仍有许多工作站编制悬缺"。
如何应对斯大林之死:扮黑脸的人
艾森豪威尔想把中情局塑造成有效的总统权力工具。他设法透过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好好整顿中情局指挥结构。艾森豪威尔当选之后,史密斯将军原指望自己会获提名为参联会主席,怎料艾森豪威尔决定要他当国务次卿,令他错愕不已。在史密斯眼中,福斯特·杜勒斯是个爱说大话的人,因此说什么也不愿当他副手。但艾森豪威尔希望他,也需要他在自己和杜勒斯兄弟之间当个公正的中间人。
史密斯把气出在老邻居尼克松副总统头上。尼克松还记得,将军不时来访,"两杯黄汤下肚后就变了个人似的,说起话来也比较随便……记得有一晚我们喝了点威士忌,史密斯情绪一来便说道:'我向你说件事……我只是艾森豪威尔的小打手……艾森豪威尔得有个人帮他做自己不想做的肮脏事,让他可以摆出好人的样子。'"
史密斯帮艾森豪威尔监督秘密行动,担任白宫和中情局机密业务之间的主要联络人。他是新成立的"行动协调会"的主力,负责执行总统和国安会的秘密命令,监督中情局依令执行,并亲自挑选驻外大使在执行这些任务上扮演核心角色。
在史密斯担任总统的秘密行动监督的19 个月里,中情局只做了两项在中情局史上列为大成功的政变。解密的政变记录显示,成功是靠贿赂、胁迫和暴力,而不是依赖隐秘、窃密和诡计。尽管如此,他们却创造出中情局是民主军火库里的一颗银弹的传奇,使该局获得了杜勒斯梦寐已久的光环。
如何应对斯大林之死:本章注释
a 苏联在斯大林逝世后,随即发动和平攻势,也就是进行粗糙、揶揄,但往往很有效的宣传活动,试图让世人相信,克里姆林宫已师法正义与和平的理念,而中情局竟然没有反击。艾森豪威尔得知后也非常不高兴。
b 与中情局合作的新闻媒体不胜枚举,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国家广播公司、美国广播公司、美联社、合众国际社、路透社、史克里普斯--霍华德报系、赫斯特报业集团、柯普莱新闻社、迈阿密先锋报等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因为1953 年时美国各报新闻都是由搞战争宣传的老手操控。1977 年10 月20 日,卡尔·伯恩斯坦发表在《滚石》杂志的"中情局与媒体"一文中,虽做了相当删节,但有一段话说得很精辟:"许多报道二战的记者都与(中情局的前身)战略情报局关系密切,更重要的是,他们都站在同一边。战争结束后,很多战情局官员进了中情局,这些关系自然也就继续下去。另一方面,刚入行的战后第一代记者,也都和前辈们具有相同的政治与职业价值观。"
c 包括《华盛顿邮报》《今日美国》在内的数百家报纸,会用《大观》作为自己的周日副刊而随报发行,《大观》本身的编辑运作则是独立进行的。
CIA一举成名1953年1月艾森豪威尔就职前几天,沃尔特· 比德尔 · 史密斯把金 · 罗斯福召到中情局总部,问道:"我们的工作到底几时进行?" a
两个月前,也就是1952 年11 月初,中情局近东科科长金·罗斯福前往德黑兰帮助英国情报局的朋友收拾烂摊子。伊朗首相穆罕默德·摩萨台获悉英国有意推翻他,于是将英国大使馆人员连同特工悉数驱逐,而罗斯福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保住并收买原为英国工作,但很乐于接受美国这份大礼的伊朗特工。返美途中,他在伦敦稍作停留,并向英国同行做了个报告。他得知丘吉尔首相希望中情局协助推翻伊朗政府。40 年前,伊朗的石油把丘吉尔推上权力和荣耀之位。现在,丘吉尔爵士要拿回来。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丘吉尔身居海军大臣,将皇家海军船舰从烧煤炭改为以石油为燃料。他主导购入新成立的"盎格鲁-波斯石油公司"51% 的股权。5 年前该公司跃居为伊朗最大的石油公司,英国大有斩获,伊朗石油不仅供给丘吉尔新舰队燃料,更带来足以支应舰队所需的收益。就在大不列颠扬威四海之际,英国、俄罗斯和土耳其大军蹂躏伊北,农业大半无存,造成饥荒,大约死了200 万人。在混乱局势当中,哥萨克族指挥官礼萨汗崛起,凭借狡诈多智和武力夺得政权,并在1925 年自立为伊朗国王。伊朗国会有4 位议员反对他,其中一位是民族主义政客摩萨台。
伊朗国会很快便发现,现已更名为"英伊石油公司"的这家英国石油业巨子,有计划地骗走政府数十亿美元。20 世纪30 年代的伊朗,憎恨英国和害怕俄罗斯的情绪十分高涨,纳粹于是趁机渗入,致使丘吉尔和斯大林也在1941 年8 月入侵伊朗。英俄放逐礼萨汗,另立他那位柔顺、眼神迷离的21 岁儿子穆罕默德·巴列维为王。
英俄占领伊朗期间,美军利用伊朗机场及公路运送总值约180 亿美元的军援给斯大林。二战期间,美国在伊朗仅有一位得力人士,即组建伊朗特警的诺曼·史瓦茨科夫将军,他的儿子与他同名,在1991 年伊拉克战争的"沙漠风暴行动"担任指挥官。1943 年12 月,罗斯福、丘吉尔和斯大林在德黑兰举行战争会议,但这三大盟国却将饥饿又贫困的国家伊朗置诸脑后,这里的石油工人1 天挣50 美分,年轻国王靠选举舞弊掌权。战后,摩萨台呼吁国会,重新协商英伊石油公司特许权事宜。该公司掌控着全球最大的石油蕴藏量,它设在阿巴丹外海的炼油厂也是全世界最具规模的。英国石油主管和技师在私人俱乐部与游泳池玩乐,伊朗石油工人却是住在没水、没电、没有下水道的简陋小屋。不公不义促成伊朗人支持当时只有大约2 500 名党员的"伊朗人民党"。英国人的石油收益是伊朗人的两倍,现在伊朗要求五五分账。英国当然拒绝了,并收买政治人物、报纸主编和电台台长等,意图影响舆论。
英国驻德黑兰情报站长克里斯托弗·蒙塔格·伍德豪斯(大战期间他的同僚惯称他"蒙提")提醒他的同胞,这是在自招祸端。1951 年4 月,伊朗国会通过表决将国内石油生产收为国有,几天后,摩萨台成为伊朗首相。6 月底,英国战舰开抵伊朗外海。7 月,美国大使亨利·格拉迪回报说,英国以"愚不可及"的行为,意图推翻摩萨台。9 月,英国巩固国际抵制伊朗石油行动,意图以经济战毁掉摩萨台。这时,丘吉尔复出掌权,担任英国首相。丘吉尔76 岁,摩萨台69 岁,两人都是只手操持国事的顽固老头子。英国司令官拟定以7 万大军拿下伊朗油田和阿巴丹炼油厂的大计,摩萨台则将本案提交联合国与白宫仲裁,一面公开摆出护身符,一面私下提醒杜鲁门,英国的攻击可能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杜鲁门于是断然告诉丘吉尔,美国绝不会支持此种侵略行径。丘吉尔则反驳说,英国在军事上支持朝鲜战争,代价即是美国需在政治上支持英国对伊朗的立场。两人在1952 年夏天陷入僵局。
CIA一举成名:中情局违法废除伊朗首相
1952 年11 月26 日,伍德豪斯飞到华盛顿拜会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和威斯纳,讨论如何"革除摩萨台"。他们的阴谋在总统交接的混沌时刻成形--杜鲁门权力日益减弱,政变计划日趋成熟。诚如威斯纳在计划完全成熟时所说的,有时候"中情局违法决策"。美国公开的外交政策是支持摩萨台,中情局却在没有白宫批准的情况下预备动手废掉他。
1953 年2 月18 日,英国秘密情报局新任首长约翰·辛克莱爵士飞抵华盛顿。辛克莱是苏格兰人,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外界以"C"相称,友人则称他为"辛巴达",他拜会艾伦·杜勒斯,并提议以金·罗斯福为政变计划的现场指挥官。英国为政变计划取的名字很普通,就叫"革除行动"。罗斯福则采用特洛伊战争神话的英雄名字,取个比较堂而皇之的名称:"埃阿斯行动"。(这名字选得挺奇怪,因为根据传说,埃阿斯后来发了疯,误以为羊群是战士,把它们通通宰了,清醒后便羞愧自杀。)
金·罗斯福很有经营这种大秀的才情。以政治、宣传和准军事行动化解苏联入侵伊朗的工作,他已做了2 年,中情局也储备了充裕的经费和枪械,足以支持1 万名部族战士半年之久。他得到授权去攻击规模虽小却极有影响力的非法伊朗共产党。如今他变更目标,针对伊朗国内主流政治与宗教团体,企图削弱他们对摩萨台的支持。
罗斯福开始加速贿赂和颠覆活动。中情局的官员和伊朗特工,"租用"政治写手、神职人员与刺客杀手。收买街头混混和毛拉b,前者可以拆散人民党的群众大会,后者则在清真寺里非议摩萨台。中情局虽不像英国在伊朗已有几十年的经验,所吸收的伊朗特工人数也瞠乎其后,但它有更多的钱可以挥洒:每年至少100 万美元经费,对当时乃是全世界最贫穷国家之一的伊朗而言,可是一笔极大的财富。
中情局从英国情报机关所掌控的"收买影响力"网络取得线索。这个网络由控制伊朗船运、银行和房地产业的亲英派拉什迪家族三兄弟经营。他们可以影响伊朗国会议员,左右市集里最大的商家和不为人知的德黑兰国会议员。他们贿赂参议员、高级军官、编辑、出版商、打手以及至少1 位摩萨台内阁阁员。他们用装满现钞的饼干盒来买情报。甚至连国王的侍卫长也是他们圈子的人,而这也成为政变的催化剂。
1953 年3 月4 日,艾伦·杜勒斯带着7 页以"苏联接管(伊朗)之后果"为主题的简报笔记走进国家安全委员会。伊朗面临"革命一触即发的形势", 万一共产党出头,中东多米诺骨牌必会一一倒下,自由世界60% 的石油势必落入苏联手中。杜勒斯警告,这惨重的损失势必会"严重耗损我们的战争储备", 届时美国不得不实施石油和天然气配给计划。艾森豪威尔总统却不相信,认为较好的办法是提供给伊朗1 亿美元贷款来稳定摩萨台政府,而不是去推翻它。
伍德豪斯委婉地暗示中情局的同行,他们能以不同方式向艾森豪威尔呈报这个问题。他们不能强调摩萨台是共产党,但他们可主张摩萨台在位越久,苏联入侵伊朗的风险就越大。罗斯福于是针对艾森豪威尔调整策略:倘若摩萨台偏左,伊朗就会落入苏联手中,但若能把他推向右边,中情局就肯定伊朗政府会落入美国掌控中。
结果摩萨台自投罗网。有一次,他失算地拿苏联威胁来吓唬美国驻德黑兰大使馆。1953 年时负责伊朗事务的国务院官员约翰·施图茨曼说,摩萨台指望"美国人来拯救"。施图茨曼对摩萨台相当了解:"摩萨台觉得只要把英国人赶走,再以俄罗斯的霸权野心来威胁美国,我们就会一涌而入。他的想法错得不算太离谱。"
1953 年3 月18 日,威斯纳告知伍德豪斯和罗斯福,艾伦·杜勒斯已批准他们展开初步行动。4 月4 日,中情局总部拨出100 万美元给德黑兰工作站。不过,艾森豪威尔以及其他在推翻伊朗计划中扮演要角的人仍心存疑虑。
几天后,艾森豪威尔总统发表一篇名为"和平机遇"的动人演讲,宣称"任何国家自行选择政府形式与经济制度的权利,不容剥夺。任何国家欲主宰他国政府形式的企图,都是站不住脚的"。这些理念令德黑兰工作站长罗杰·高义朗铭感于心,他质问总部,美国为什么要和英国在中东的殖民主义挂钩。他认为这是历史性的错误,对美国利益是个长期的灾难。艾伦·杜勒斯把他召回华盛顿,解除他的站长职务。一开始就参与大计的驻伊朗大使罗伊·亨德森,强烈反对英国选定堕落的退役少将札赫迪当政变负责人。摩萨台早就告诉亨德森大使,他知道札赫迪是由英国在背后支持的叛徒。
尽管如此,英国仍然提名,中情局依旧附议,支持唯一公开叫嚣夺权、被视为亲美的札赫迪。4 月底,警察总长遭绑架杀害后,札赫迪躲了起来。涉案的杀手都是他的支持者,不躲不行,足足躲了11 个星期后才露面。
到了5 月,计划仍未获艾森豪威尔批准,政变却已蓄势待发。这时,根据计划最后阶段的设计:札赫迪将以中情局的7.5 万美元经费成立军事事务机关,遴选发动政变的校官。在中情局的伊朗政变史料中,被当做"恐怖暴徒"的宗教狂热组织"伊斯兰战士",对摩萨台在政府内外的政治与个人支持者发出死亡威胁,并暴力攻击广受敬重的宗教领袖。中情局这边将动用15 万美元宣传活动经费,以传单海报来左右伊朗舆论与大众立场,宣称"摩萨台偏袒人民党和苏联……摩萨台是伊斯兰敌人……摩萨台蓄意摧毁军方士气……摩萨台蓄意造成国家经济崩溃……摩萨台已经被权力腐化了"。在攻击发起日这一天,札赫迪的军事事务机关将率领阴谋政变者,占领军方参谋总部、德黑兰电台、摩萨台寓所、中央银行、警察总局,以及电话电报总局。他们将逮捕摩萨台及其内阁成员,然后再以每星期1.1 万美元的经费,迅速收买国会议员,用来确保国会以多数票宣告札赫迪为首相。最后这一个细节具有赋予政变合法面貌的好处。因为札赫迪将向国王宣誓效忠,恢复王权。
意志薄弱的巴列维国王是否也该插一脚呢?美国大使亨德森认为,他没那种骨气支持政变。罗斯福则认为,少了国王,政变无望。
6 月15 日,罗斯福到伦敦把政变计划拿给英国情报机关的军师们过目。双方在挂着"闭门谢客"牌子的总部会议厅碰头。他们没提反对意见,反正是美国人埋单嘛。政变虽出于英国构想,但在执行上英方领导人不能扮演主导角色。
6 月23 日,英国外相安东尼·艾登在波士顿动腹腔大手术。同一天,丘吉尔中风差点送命。这些消息全未外泄,中情局毫不知情。
在随后两个星期里,中情局建立了一个双管齐下的指挥链,一个负责联系札赫迪的军事事务机关,另一个则控制政治战和宣传活动。两者都直接对威斯纳负责。罗斯福启程飞到贝鲁特,假道叙利亚、伊拉克,进入伊朗与拉什迪兄弟会合。中情局静候总统的许可。艾森豪威尔终于在7 月11 日批准。但就从这一刻起,几乎每一件事都出错。
CIA一举成名:"您先请,陛下"
任务的隐秘性在还没动手前就被破坏了。1953 年7 月7 日,中情局监听到伊朗人民党的广播。这家秘密电台警告伊朗人,美国政府连同各类"间谍和叛国者",包括札赫迪在内,正携手"清除摩萨台政府"。除了人民党,摩萨台也有自己的军事和政治情报来源,知道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时中情局赫然发现,要政变居然没有军队。札赫迪手下没有一兵一卒。中情局没有伊朗军事形势图,没有陆军名册。金·罗斯福向美国特种作战部队之父麦克卢尔准将c 求助。麦克卢尔在二战时担任艾森豪威尔的首席情报官,朝鲜战争期间负责陆军心战部,监督军方与中情局联合运作是他的专长。不过,他虽曾与杜勒斯、威斯纳并肩工作,却不信任这两个人。
麦克卢尔已在德黑兰负责成立于1950 年的美国军事援助顾问团业务,专门向伊朗有为军官提供军事支持、训练和咨询。他配合中情局的神经战,切断美军和亲摩萨台司令官之间的联系。罗斯福完全靠麦克卢尔来了解伊朗军方,以及军方高级官员的政治忠诚度。艾森豪威尔特别指出,麦克卢尔"与国王及我们感兴趣的高层人士关系极佳",并在政变后亲自把他升为少将。中情局吸收一位曾担任伊朗与美军顾问团联络官的上校,请他协助政变事宜。他秘密取得大约40 位同僚的支持,现在就只差巴列维国王了。
中情局官员斯蒂芬·米德上校飞到巴黎,寻找巴列维那位意志坚强但不怎么受欢迎的双胞胎妹妹雅希蕾芙公主。中情局的计划是要她结束流亡,回国劝巴列维支持札赫迪将军。谁知公主行踪不明,英国情报人员追到法国,在里维埃拉找到她,又花了10 天工夫才把她哄上商务客机飞回德黑兰。诱因包括英国情报机关提供的大笔现钞、貂皮大衣,米德上校另外承诺万一政变失败,美国会负担皇室财务。经过一番面对面的激烈讨论之后,她误以为已经让双胞胎哥哥挺起脊梁骨,便在7 月30 日离开德黑兰。8 月1 日,中情局又找史瓦茨科夫将军来为巴列维打气。巴列维唯恐宫中已遭窃听,便把将军带到大宴会厅里,拉过一张小茶几摆在正中央,悄声说他很难配合政变。他没有信心军方一定会支持他。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罗斯福在皇宫进进出出,一面施以无情压力,一面警告他若不听从中情局的话,伊朗可能变成"共产国家",或是"第二个朝鲜",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国王和王室都是逃不了死刑的。巴列维大为惊恐,赶忙逃到里海畔的皇家别墅。
罗斯福为之震怒。他越俎代庖拟了一道皇家命令:解除摩萨台职务,并任命札赫迪为首相。再命指挥皇家卫队的上校将这道有法律疑义的文件交给枪口下的摩萨台,倘若他不从命便立即逮捕。8 月12 日,这位上校追至里海滨找到巴列维,第二天晚上便带着几份已签署的命令归来。现在罗斯福的伊朗特工已散布在德黑兰街头,报纸和平面媒体则大肆宣传:摩萨台是共产党,摩萨台是犹太人。中情局的街头混混乔装成人民党人,攻击毛拉,并毁损了一座清真寺。摩萨台展开反击,以参众议员被中情局收买、投票无效为由,关闭国会。依据法律,只有国会可罢黜他,国王则无权罢黜首相。
罗斯福加速推进。8 月14 日,他急电中情局总部,请求再拨500 万美元支持札赫迪。政变就定在那天晚上,摩萨台也知道了,于是动员首都卫戍部队,以坦克和重兵重重守护他的官邸,等到那位国王侍卫来逮捕首相时,忠心的部队便将他捉住。札赫迪躲在中情局的安全屋里,由罗斯福手下一位叫洛奇·斯通的新手看管。中情局匆匆招集的伊军校官干部随之崩解。
8 月16 日上午5 点45 分,德黑兰电台广播宣布政变已失败。下一步该怎么走,中情局总部毫无头绪。艾伦·杜勒斯很乐观地相信一切顺利,已在1 周前离开华盛顿到欧洲度长假,无从联络。威斯纳苦思无计。罗斯福于是自行决定,要让全世界认定这次失败的政变是由摩萨台发动的。这个故事得由巴列维来说,可这位国王已逃出国了。
几个小时后,美国驻伊拉克大使伯顿·贝利得知巴列维国王已抵巴格达求助。罗斯福传了一份讲稿大纲给贝利,要巴列维发表声明说,他是因左翼暴动才逃离伊朗。巴列维听命发表广播声明后,立刻安排他的飞机驾驶执行飞往流亡君主之都罗马的计划。
8 月16 日晚上,罗斯福手下交5 万美元给德黑兰工作站的伊朗特工,要他们找一群人伪装成共产党打手制造群众事件。第二天早上,好几百名拿钱办事的滋事者涌上街头,抢劫、纵火、捣毁政府的徽标。正宗的人民党人加入后很快便察觉,"这是经人策动的秘密行动",正如中情局工作站报告所说的,"他们于是设法劝示威者回家"。一晚上辗转难眠之后,8 月17 日,罗斯福欢迎从贝鲁特飞回来的亨德森大使。前往接机的途中,美国大使馆人员经过一座巴列维父亲的铜像。铜像已被人推倒,只剩一双长统靴站在那里。
亨德森、罗斯福和麦克卢尔在大使馆内举行长达4 个小时的战争会议,得出一个制造无政府状态的新计划。由于麦克卢尔的缘故,伊朗军官都派到外地各处要塞,去争取士兵支持政变。中情局的伊朗特工于是请了更多的街头混混,并派特使去劝说什叶派最高领袖宣布发动圣战。
中情局总部的威斯纳则已陷入绝望。他读着当时中情局最优秀分析员的报告:"德黑兰军事政变落败以及巴列维国王出走巴格达,显示摩萨台继续掌控大局,同时也预示他会以更激烈的行动扫除所有的反对者。"8 月17 日深夜,他拍电报到德黑兰说,鉴于罗斯福与亨德森并没强烈的反面建议,此次反摩萨台政变应就此打住。1 ~ 2 小时后,大约是凌晨两点,威斯纳慌慌张张地打电话给中情局总部主管伊朗事务的约翰·沃勒。
威斯纳说,巴列维已飞到罗马,住进华盖饭店。紧接着"发生一件很恐怖、很恐怖的巧合",威斯纳说,"你猜怎么着?"
沃勒猜不出来。
"朝你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坏的方向去猜。"威斯纳说。"他被出租车撞死了?"沃勒答道。威斯纳回说:"不,不,不,约翰,你大概不晓得杜勒斯决定延长假期到罗马一游吧。现在你再想想会发生什么事?"
沃勒嗔怪道:"杜勒斯开车把他撞死了?"威斯纳没被逗笑。威斯纳说:"他们在华盖饭店碰上,杜勒斯只好说:'您先请,陛下。'"
CIA一举成名:与伊朗王热情拥抱
8 月19 日黎明,中情局雇用的暴民群集德黑兰准备暴动。一辆辆巴士和卡车满载从南部来的部族人士,他们的族长也都收了中情局的钱。亨德森大使的副馆长威廉·朗特里形容接下来发生了"形同自发的革命"。
他细述:"一开始是个健身或运动俱乐部的人,举着杠铃和链条之类的东西领衔示威。"这些举重选手和马戏团壮汉都是中情局为今天生事而网罗来的。"他们高呼反摩萨台和勤王口号,向大街小巷前进,很多人陆续加入,不久就变成大规模的勤王反摩示威。'吾王万岁'的呼声响彻全市,群众逐渐往摩萨台内阁大楼方向而去。"他们揪住政府高层官员,烧了4 家报社,占据某亲摩政党的总部。人群中有两位宗教领袖,一位是(最高领袖)阿亚图拉·艾哈迈德·卡夏尼d, 陪在他身旁的那位热诚拥护者,则是后来的伊朗领袖,时年51 岁的阿亚图拉·霍梅尼。
罗斯福要他的伊朗特工去攻击电报局、宣传部、警察和陆军总部。到了中午,历经一场至少3 人死亡的小冲突之后,中情局特工占领德黑兰电台。罗斯福前往斯通经管的安全屋找札赫迪,要他准备自立为相。札赫迪吓瘫了,斯通得帮他穿上军装。那天德黑兰街头起码有100 人丧生。
中情局指示皇家卫队攻击防卫森严的摩萨台住处后,至少又有200 多人丧生。首相逃走,第二天投降,蹲了3 年监狱之后,又遭软禁十余年后才去世。罗斯福交给札赫迪100 万美元现款,新首相于是开始整肃反对人士,数千名政治犯锒铛入狱。
后来出任主管近东事务助理国务卿的朗特里大使回忆道:"中情局在制造局势方面表现相当杰出,在适当的环境和氛围下,可以作出改变。"又说道:"很显然,事态发展并不如预期或希望,但最后总算是成功了。"
集荣耀于一身的罗斯福飞到伦敦。8 月26 日下午2 点,他在唐宁街10 号接受丘吉尔招待。罗斯福忆述,丘吉尔"状况不佳",口齿不清,视力和记忆衰退,"中情局的简称CIA 对他毫无意义,但他隐约知道这位罗斯福必定和他的老朋友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有点关系"。
罗斯福在白宫受到英雄般的欢呼,对秘密行动的奇效更加信心满满。此外,中情局明星分析员雷·克莱因e 回忆道:"伊朗'政变'的漫谈,有如野火般在华盛顿传开。艾伦·杜勒斯满身荣光。"不过,总部里并不是人人都把摩萨台下台当做成就。克莱因写道:"看似辉煌成就的问题在于,它制造出中情局力量的夸大印象。它不能证明中情局可以推翻政府和扶植统治者上台,它是在适当时机以适当方式提供适量援助的特例。"中情局收买的军人和街头混混,已足以构成发动政变的暴力。钱一转手,这些黑手就可以改变一个政权。
巴列维回国重登王位,并利用中情局的街头混混作为外援,在国会选举上动手脚。他颁布为时3 年的戒严令,强化对国家的统治,又新设习称为萨瓦克(SAVAK )的情报机关,请驻伊朗的中情局和美国军队事代表团帮他巩固政权。中情局需要SAVAK 充当反苏的耳目,巴列维则需要秘密警察来维护他的权力。由中情局训练和装备的萨瓦克,强化巴列维的统治达20 余年之久。
巴列维成为美国在伊斯兰世界的外交政策核心,在往后的岁月里,能在巴列维面前代表美国发言的是中情局工作站站长,不是美国大使。中情局也陷入伊朗的政治文化,用安德鲁·齐尔格的话来说,卡在"与巴列维国王的热情拥抱里"。1972 ~ 1976 年,齐尔格在驻伊朗大使赫尔姆斯麾下担任政治官。
齐尔格说,伊朗政变"被视为中情局最大的一次成就,被吹嘘得像美国举国大胜一般。我们改变了一个国家的方向"。知悉中情局扶植巴列维黑幕的一代人逐渐成长,假以时日,中情局在德黑兰街头所制造的混乱,会回过头来缠着美国。
中情局可以凭借巧计推翻一个国家的幻觉很诱人,这个幻觉也使中情局卷入此后40 年的中美洲战场。
本章注释
a 金·罗斯福花了8 年时间,以提供军火、经费及美国支持的承诺作为激励,劝诱埃及、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约旦和沙特阿拉伯领导人矢志效忠美国。当这些手段无效时,偶尔也实行政变方式。他把约旦国王侯赛因列入中情局受薪名单,又叫盖伦将军派出一支由纳粹暴风突击队队员组成的队伍到埃及,协助新领袖贾迈勒·阿卜杜勒·纳赛尔训练特勤部队。
在"埃阿斯行动"之前,中情局不太有中东运作的经验。上世纪50 年代初期,第一任大马士革工作站站长迈尔斯·科普兰与驻叙利亚武官米德携手,计划扶植一个"军方支持的政权"(引用米德于1948 年12 月发给五角大楼的电报)。他们选中"意志如钢"的扎伊姆上校,鼓动他推翻阻挠"阿美石油公司"输油管道通过叙利亚的总统,并保证杜鲁门总统会给他政治承认。扎伊姆果然在1949 年3 月30 日推翻政府,誓言在输油管道计划上竭诚合作,并将"400 多名共产党"打入大牢。这位意志如钢的上校撑不到5 个月又被推翻处决。
至于1953 年的伊朗政变,要不是有英国发难,中情局不可能动手,也不可能成功。英国政府此举当然有重大的经济动机,而他们之所以要弄掉摩萨台,则是因为有强大的政治推力--丘吉尔一手推动。
b 毛拉指熟知《古兰经》与各种圣律的教士,有权对法令做出符合伊斯兰教义的解释。它也是伊斯兰教国家对老师、先生、学者的敬称。
c 麦克卢尔在伊朗政变中的核心角色,一直没有受到重视,中情局内部的政变史更是把他完全剔除。中情局刻意淡化他的角色,只因为他不是中情局的好朋友。
d 有人认为卡夏尼是中情局的人,1985 年加入中情局伊朗课的鲁埃尔·杰瑞特则说他"不靠外国人"。杰瑞特披览中情局的"埃阿斯行动"史后表示,"认为中情局在恢复伊朗王权上颇有功劳的人,实在是太宽厚了。其实,他们的计划几乎是样样出错。大使馆内的主要情报人员都不懂波斯语,德黑兰形势一激化,中情局根本不可能和说英语或法语的伊朗内线联络,等于是失去了耳目。政变之所以会成功,完全是因为没拿美国或英国的钱,也不受外国控制的伊朗人掌握主动,推翻了摩萨台"。
e 克莱因:1957 年任中国台北工作站站长,任职达5 年之久。
遗臭万年的猪湾登陆
1961年1月19日早上,老将军和年轻参议员在总统办公室单独见面时,移交这份遗产。艾森豪威尔带着不祥的预感,让肯尼迪略为了解国家安全大计:核武器与秘密行动。然后两人走出办公室,到内阁厅会晤新旧任国务卿、国防部长与财政部长。
当天早晨的记录员写道:"肯尼迪参议员请总统评价一下美国支持古巴游击作战的得失,即便这种支持包含美国公开表态。总统答道,'是的,我们不能让古巴现在的政府继续……'总统还提出建议说,若能同时处理多米尼加共和国,情况会对我们大有帮助。"艾森豪威尔主张以一个加勒比海政变可以制衡另一个政变的观念,而这在华盛顿是个无人能解的方程式。
第二天早上,肯尼迪宣誓就职的时候,腐败的多米尼加右翼领导人拉菲尔·特鲁希略已在位30 年。美国政府和工商界的支持,帮助他一直掌权至今。他靠武力、欺诈和恐怖手段统治全国,尤其喜欢把敌人吊在挂肉的钩子上。1961 年起派驻多米尼加的高级外交官亨利·迪尔伯恩总领事说:"他虽然大搞刑囚室和政治暗杀,却也维持法治、清理环境,保持卫生、建设公共设施,而且他不会烦扰美国,所以我们觉得没问题。"然而迪尔伯恩也提到,特鲁希略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大约在我到此履新的时候,他的恶行变本加厉,各政治团体与人权团体的压力纷至沓来,不仅美国,西半球各国也都觉得应该想办法治治这个人。"
1960 年8 月美国与多米尼加断交后,迪尔伯恩留在首都圣多明各照看美国大使馆。美国外交人员和特工大多已离开,比斯尔要迪尔伯恩留下代理中情局站长职务,他也一口答应。
1961 年1 月19 日,迪尔伯恩接到通知,有一批小型武器已起运,要交给试图杀害特鲁希略的多米尼加谋叛者。这是艾伦·杜勒斯亲自主持的"特别小组"一星期前所做的决定。迪尔伯恩请总局批准以海军人员留在使馆的3 把卡宾枪武装多米尼加人,比斯尔的秘密行动业务副手巴恩斯答应了。紧接着,中情局急送3 把0.38 口径手枪到多米尼加后,比斯尔又批准运交第二批武器,4 挺机关枪和240 发弹药。但肯尼迪新政府质疑,一旦世人得知美国利用外交邮袋运送杀人武器会作何反应,这4 挺机关枪因而一直留在领事馆内。
迪尔伯恩接到肯尼迪亲自批准的电报:"我们不在乎多米尼加人暗杀特鲁希略,这很好,但不希望有任何事怪到我们头上。"于是中情局啥也没做。两个星期后,特鲁希略遭杀手射杀,那把凶枪没留下指纹,是不是中情局的枪,谁也不知道。然而,这起暗杀和白宫指使中情局下手差不了多少。
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得知这起暗杀事件后,草草写下几句话:"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遗臭万年的猪湾登陆:"我为我们的国家感到惭愧"(1)
埃斯特莱恩说,就在中情局准备入侵古巴之际,"计划逐渐加温,开始有失控现象"。比斯尔是主要动力。他突然加速向前,不愿承认中情局推翻不了卡斯特罗,更无视行动的隐秘性早已无存的事实。
1961 年3 月11 日,比斯尔带着4 个方案到白宫,但没有一个能让总统满意。总统给他3 天时间,要他想出更好的办法。比斯尔最伤脑筋的是如何选择新的登陆地点:猪湾有3 处广阔的海滩。新地点符合肯尼迪政府的政治要求:入侵古巴必须一登陆就占领一处机场,为古巴新政府建立滩头堡。比斯尔向总统保证,这次行动一定会成功。最坏的情况是,中情局支持的反抗军在岸上遭遇卡斯特罗的部队,被逼无奈向山区挺进。可是,猪湾是红树林地形,盘根错节,泥泞遍地,根本无法穿越。华盛顿的人对此毫不知情。中情局手握地图,说那片沼泽地可以当做游击基地,殊不知那张粗糙的调查图是1895 年绘制的。
接下来的一星期,中情局的黑手党联络人在暗杀卡斯特罗时遭到重挫。他们把毒药和数千美元交给中情局最出名的古巴特工托尼·瓦罗纳(埃斯特莱恩形容此人是无赖、骗子、小偷。后来瓦罗纳在白宫与肯尼迪见过面),瓦罗纳再设法将药水瓶交给哈瓦那一间餐馆的工作人员,偷偷放进卡斯特罗的冰淇淋筒。后来,古巴情报官发现药水瓶在冰箱里冻成一团。
到了春天,总统还是没批准进攻计划,因为他实在搞不懂这样的入侵计划怎么能成功。4 月5 日星期三,他再次接见杜勒斯和比斯尔,但还是不明白他们的策略。4 月6 日星期四,总统问他们,若他们按计划轰炸卡斯特罗为数不多的空军,是否会破坏入侵者的奇袭效果。没人答得出来。
4 月8 日星期六晚上,比斯尔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原来是埃斯特莱恩从中情局的华盛顿战情中心"船眼"打电话来说,他和准军事行动策划官霍金斯上校得尽快与比斯尔单独见面。星期天早上,比斯尔一打开大门,赫然见到埃斯特莱恩和霍金斯怒不可遏的样子。两人进了客厅坐定之后便告诉他,入侵古巴计划不得不取消。
现在想阻止为时已晚,比斯尔告诉他们。反卡斯特罗政变预定一个星期内展开。埃斯特莱恩和霍金斯扬言辞职不干,但由于比斯尔质疑他们是否忠贞爱国,他们动摇了。
"要是你不想吃败仗,就必须把卡斯特罗的空军全部干掉。"埃斯特莱恩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比斯尔这么说了。3 人都知道,中情局入侵古巴的人员一登陆,卡斯特罗那36 架战斗机准能炸掉好几百人。"相信我",比斯尔说。他保证会说服肯尼迪歼灭卡斯特罗的空军。埃斯特莱恩恨恨地回忆:"比斯尔劝我们继续干下去,他说:'我保证空袭行动不会缩水。'"
可是,到了关键时刻,比斯尔却把歼灭卡斯特罗空军的美军轰炸机,从16 架减成8 架。他这么做是为了讨好认为悄悄搞政变就行的总统。比斯尔骗肯尼迪说,中情局只会派一架轰炸机。
4 月15 日星期六,中情局的1 511 人向猪湾出发的同时,8 架美军B-26 轰炸机攻击古巴3 处机场,摧毁5 架古巴飞机,毁损的可能有十几架。卡斯特罗还有一半的空军军力。中情局编造的故事是,攻击者是一位古巴空军投诚者,此人已在佛罗里达州降落。同一天,比斯尔派巴恩斯到纽约向美国驻联合国大使阿德莱·史蒂文森兜售这套剧本。
比斯尔和巴恩斯把史蒂文森当傻瓜耍,仿佛他是中情局特工似的。和国务卿科林·鲍威尔在美军入侵伊拉克前夕的做法一样,史蒂文森向全世界兜售中情局的说词,不同的是,他第二天就发觉自己被耍了。
国务卿腊斯克本来就对中情局一肚子火,得知史蒂文森公开说谎被逮到顿时愣住了。几个小时之前,腊斯克才为了另一桩行动给新加坡总理李光耀发了一封正式道歉函a。新加坡秘密警察冲进中情局安全屋,撞见某位接受中情局贿赂的新加坡阁员正在接受测谎。美国主要盟友李光耀说,中情局站长开价330 万美元要他不要再追究。
4 月16 日星期日,下午6 点,史蒂文森从纽约打电报给腊斯克,提醒他防范"在如此不协调的行动中重蹈U-2 惨事覆辙的最严重风险"。晚上9 点30 分,总统国家安全顾问麦克乔治·邦迪打电话给杜勒斯的副手卡贝尔将军说,中情局不得对古巴发动空中袭击,除非"他们能从(猪湾)滩头机场执行任务"。晚上10 点15 分,卡贝尔和比斯尔急忙奔向7 楼雅致的国务卿办公室。腊斯克告诉他们,中情局飞机可以为了保护滩头堡而介入战事,但不是去攻击古巴机场、港口或电台。卡贝尔写道,"他问我是否想跟总统谈谈,比斯尔先生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史蒂文森大使与联合国极为微妙的关系,以及对美国政治立场所构成的风险"--因比斯尔和巴恩斯的谎言所造成的形势,因此,"我们认为没有必要直接和总统谈"。比斯尔受困于自己的掩饰说词,脱身不得之余便决定不做反抗。他在回忆录中把自己选择沉默归因于怯懦。
卡贝尔回中情局战情中心报告状况,埃斯特莱恩认真考虑是否要亲手杀了他。埃斯特莱恩说,中情局要那批古巴人"像待宰的鸭子般"在致命的滩头上等死。
中情局在尼加拉瓜的飞行员正在驾驶舱内热机,卡贝尔取消行动的命令刚好赶上。4 月17 日星期一,早上4 点30 分,卡贝尔从家里打电话给腊斯克,并请求总统授权增派空中武力,保护装载弹药与军用补给的中情局船只。腊斯克打电话到维吉尼亚欧拉谷别墅给肯尼迪总统,再转接给卡贝尔。
总统说,他不知道攻击日早上会有任何空中攻击行动。请求被驳回。
4 个小时之后,一架古巴"海怒"型战斗轰炸机突袭猪湾。美国训练出来的飞行员恩里克·卡列拉斯上尉是卡斯特罗空军的王牌。他锁定中情局从新奥尔良租用的旧货轮埃斯康迪多河号,在它东南角后方有一艘由二战登陆艇改装的布拉加号,船上有位叫格雷斯顿·林奇的中情局准军事行动军官,则以一挺点50 口径机关枪对古巴战机开火。卡列拉斯上尉发射一枚火箭,击中埃斯康迪多河号前甲板船栏下方6 英尺处,又命中几十桶55 加仑装的汽油。大火点燃前甲板存放的3 000 加仑飞机燃油以及145 吨的弹药。船员纷纷弃船逃命。货轮爆炸后的火球带出蘑菇云,向猪湾上空喷出半英里高。16 英里外,中情局突击指挥官罗伯逊站在古巴人死伤遍地的海滩上,还以为卡斯特罗投下原子弹了呢。
肯尼迪总统请海军司令阿利·伯克上将出马拯救中情局。伯克在4 月18 日说道:"没人知道该怎么办,就连中情局执行这次行动和全权负责行动的人,也手足无措,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直不甚了了,只被告知部分真相而已。"
卡斯特罗的古巴人和中情局的古巴人鏖战两昼夜,到了4 月18 日晚上,反抗军指挥官佩佩·桑·罗曼以无线电告诉林奇:"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形势有多么严峻无望?你们到底是支持还是收手?……请不要抛弃我们。我们的坦克和火箭炮弹快用完了,天一亮就会受到坦克攻击。我不撤退,必要时我们会战到最后一刻。"天亮了,援军未至。罗曼对着无线电大吼:"我们弹药已尽,正在沙滩上苦战。速派援军。我们撑不住了。"他的手下站在及膝的海水里,先后遭到屠杀。
中情局的空中行动主管中午发电报告诉比斯尔:"以空中行动支持滩头堡完全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目前已损失5 名古巴飞行员、6 名副驾驶,2 名美国飞行员和一名副驾驶。"总计共有4 名中情局从阿拉巴马国民兵约聘而来的飞行员在此役中身亡。中情局多年来一直隐瞒他们的死因,不让他们的遗孀和家属知道。
空中行动主管在电报里说:"我们仍然有信心,静候您的指示。"比斯尔无法作出指示。4 月19 日午后2 点左右,罗曼大骂中情局,愤而将无线电打烂,放弃抵抗。在这60 个小时里,古巴反抗军共计有1 189 人被掳,114 人死亡。林奇写道:"我活了37 年,第一次为我们国家感到惭愧。"
同一天,罗伯特·肯尼迪传了一张具有预言性质的短笺给总统老哥:"摊牌的时候已经到了,因为在这一两年内形势必大幅恶化。我们若不想俄罗斯在古巴设置导弹基地,最好现在就决定我们该以什么行动来阻止它。"
肯尼迪总统对两位助理说,艾伦·杜勒斯曾在总统办公室向他当面保证,猪湾行动必定会成功:"总统先生,当年我就站在这张办公桌前告诉艾克(艾森豪威尔),我确信危地马拉行动一定会成功。总统先生,这次计划的前景比那一次好多了。"他若真这样说过,就是撒下弥天大谎了。事实上,杜勒斯当年对艾森豪威尔说的是,危地马拉行动成功的几率充其量只有五分之一,若没有空中武力支持的话,成功率是零。
入侵古巴的时候,杜勒斯正在波多黎各演讲。他公然离开华盛顿原是欺瞒计划的一环,现在看来倒像是个弃舰而逃的舰长。罗伯特·肯尼迪忆述,他返回华盛顿时用颤巍巍的双手掩住脸,宛如行尸走肉。
1961 年4 月22 日,总统召开国家安全委员会b--他原本看不起这个政府工具。总统下令 "加速掩饰国内的古巴活动"(这不属于中情局的任务)之后,又请新任白宫军事顾问马克斯韦尔·泰勒将军与杜勒斯、罗伯特·肯尼迪、伯克将军合作,彻底检验猪湾事件。当天下午,泰勒调查委员会开议,杜勒斯手里紧拽着1955 年授权中情局执行秘密行动的5412/2 号国家安全委员会命令(NSC 5412/2 )出席。
杜勒斯在委员会上表示,"本人首先要承认,我认为中情局不应该管理准军事行动"--用一烟雾遮掩他这10 年来坚定支持此种行动的事实。"但我也觉得,与其毁掉一切重新开始,不如好好审视现有的机制,排除确实超乎中情局能力的任务,然后加以整合,使它更有效率。我们应该查查5412 号国家安全委员会命令,并以用别种方式处理准军事行动的方式来加以修正。要找个机关来处理这些任务很不容易。事情很难保密。"
泰勒委员会很快就向总统表明,需要以新的方式来管理秘密行动。最后的证人中有个一息尚存的老者,他用清晰的口吻谈论中情局最深刻的问题。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将军的证词,在今天听来依旧掷地有声:
问:我们如何在"民主"体制内有效运用所有资产,而毋需彻底改组政府?
将军:"民主"国家不能轻启战端,要开战,必须通过法律,赋予总统特别权限。一旦紧急状况结束,国民授予行政元首的权利和权限,必须归还给各州、各郡与人民。
问:我们常说,我们目前处于战争状态。将军:是的,先生,这话没错。问:你是在暗示我们应该授予总统战时权限?将军:不。美国人民并不觉得现在处于战争状态,因此不愿做出开战所需的牺牲。战时,或者你也可以说,冷战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个可以秘密运作的非道德机关……我认为,中情局已经是盛名在外,秘密工作也许该换个机关了。
问:你认为我们应该取消中情局的秘密业务?
将军:是该拿开溢水的桶,换上别的桶了。
3 个月后,史密斯去世,享年65 岁。
中情局督察长柯克帕特里克就"猪湾事件"写下检讨报告。他的结论是,杜勒斯和比斯尔没有正确且真实地告知前后两任总统与政府。柯克帕特里克说,倘若中情局还想继续运转,就得改善组织与管理。杜勒斯的副手卡贝尔则警告,万一这份报告落入不友善的人士手里,中情局肯定会完蛋。杜勒斯很认同,并亲自负责把报告处理掉。于是20 份报告的副本有19 份都被回收销毁了,仅剩的一份深藏不露近40 年。
1961 年9 月,杜勒斯从中情局局长位置上退休时,工人仍在对富丽堂皇的中情局新总部进行最后装修。这是他争取多年的结果,新总部建在首都7 英里外、波托马克河西岸维吉尼亚州的林地里,他还特别选了《新约·约翰福音》第8 章第32 节的经文刻在中央大厅上:"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会让你们得到自由。"他的圆形浮雕像同样高挂中堂,有拉丁文铭曰:"要找他的墓碑,请放眼四望"。c 比斯尔多待了半年,后来他在秘密证词中坦承,他在秘密工作上所谓的专长其实是虚有其表,因为中情局并不是"可以找到专业能力的地方"。他离职时,总统为他戴上"国家安全勋章"。
总统说道:"比斯尔先生崇高的目标、无穷的精力和坚定不移的奉献精神,堪为情报机关表率。他留下永恒的遗产。"d 这遗产的一部分即是破碎的信心,之后19 年,没有一位总统会完全相信并信赖中情局。
猪湾事件后,肯尼迪总统震怒之余,起先恨不得废掉中情局,紧接着便将中情局的秘密工作从死亡漩涡里拉出来,交给他弟弟掌管。这是肯尼迪总统在任内最不高明的决定之一。当时只有35 岁、以冷酷无情和酷爱搞秘密行动闻名的罗伯特·肯尼迪,出掌美国最敏感的秘密工作,其结果可想而知。兄弟俩以空前的强度大搞秘密行动。艾森豪威尔在任8 年只发动170 次中情局大型秘密行动,肯尼迪兄弟不到3 年就发动了163 次。
肯尼迪总统原本要任命弟弟当中情局局长,倒是罗伯特觉得经过猪湾事件之后,最好找一位能为总统提供政治保护的人。考虑了几个月之后,兄弟俩选中艾森豪威尔时期的元老政治家约翰·麦科恩。
麦科恩年近6 旬,是极保守的加州共和党人、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激昂的反共人士。若1960 年大选是尼克松当选的话,他很可能就是国防部长。二战期间他在西岸从事造船业而发迹,后来当了国防部长福里斯特尔的副手。新设的国防部在1948 年提出的第一份预算,就出自他的手笔。他在朝鲜战争期间担任空军副部长,是让美国真正成为战后第一个全球军事强国的功臣。在艾森豪威尔总统时期,他担任"原子能委员会"主席,负责监督全美核武器工厂,并在国家安全委员会占有一席之地。麦科恩的秘密业务新主管赫尔姆斯形容他"白发、红颜、步伐轻快,穿着笔挺的黑西装,戴着无框眼镜,态度冷漠并且自信满满"。
他的首席行政官雷德·怀特说,新局长"不是人人喜欢的那种人,但是后来和罗伯特·肯尼迪走得很近"。麦科恩起初会跟罗伯特走得近,是因为把他当成同教派人士与反共伙伴的缘故。这位司法部长位于希考利山庄的白色大宅院,距中情局新总部只有几百码,所以罗伯特常在每天上午到市中心的司法部上班途中顺道到中情局,时间通常是在早上8 点麦科恩每日例行的幕僚会议之后。
麦科恩留下的每日记录一丝不苟,这些记录详尽记载了他的工作、想法和谈话,很多是到了2003 和2004 年才解密。他的备忘录上写着他担任局长期间的点点滴滴,连同好几千页由肯尼迪总统秘密录音的白宫谈话。其中有很多也是在2003 与2004 年才转誊为文字,详尽地勾勒出冷战期间最危险的岁月。
麦科恩就职前就试着了解中情局业务全貌,e 他在杜勒斯和比斯尔陪同下走访欧洲,接着又前往马尼拉北部山区度假胜地,出席远东地区工作站站长会议,并埋首案牍细加研究。
不过,杜勒斯和比斯尔还是保留了一些细节。他们认为不适合告诉麦科恩中情局规模最大、历时最长,也是在国内最违法的业务:拆阅往来美国的平信。从1952 年开始,就有长驻纽约国际机场邮政机关的中情局安全官拆开信封,再由安格尔顿手下的反情报人员过滤情报。猪湾事件后暂时搁置的暗杀卡斯特罗计划,杜勒斯和比斯尔也没告诉麦科恩。麦科恩局长过了大约2 年才得知暗杀计划,至于偷拆邮件的事,他则是在全国都知道了之后才略有耳闻。
"猪湾事件"之后,人人都劝肯尼迪总统重建他在就职后废除的秘密行动评核组织。于是,总统的国外情报顾问委员会恢复了。"特别小组"(后来更名为303 委员会)重新建制,监督特勤机关。委员会主席即是随后4 年担任国家安全顾问的麦克乔治·邦迪:他是出身格罗顿和耶鲁的哈佛大学理工学院前院长。委员则包括麦科恩、参联会主席、国防部与国务院高级副主管。尽管如此,一直到肯尼迪政府末期,中情局要不要和特别小组会商,还是取决于秘密行动的主事官。麦科恩和特别小组所知不多或毫无所知的秘密行动不在少数。f
1961 年11 月,约翰和罗伯特·肯尼迪兄弟暗中成立秘密行动的规划组织:"特别小组"(扩编),成为肯尼迪总统的御用机关,它的使命只有一个,就是废掉卡斯特罗。11 月20 日夜里,麦科恩就任局长9 天前,在家里接到一个电话,总统传唤他到白宫。第二天下午他来到白宫,发现肯尼迪兄弟由身形高瘦的53 岁准将埃德·兰斯代尔作陪。此人的专长是反游击战,他因靠美国机巧、钞票和蛇油赢得第三世界的心而出名。他从朝鲜战争前就在中情局和五角大楼服务,曾被威斯纳派驻马尼拉和西贡,协助过两地的亲美领袖掌权。
兰斯代尔的新职是"特别小组"(扩编)行动组长。麦科恩的中情局档案载道: "总统解释说,兰斯代尔奉司法部长的指示,一直在研究可行的古巴行动。总统希望在两个星期内能提交一份立即行动的计划,司法部长则非常关注古巴问题以及立即行动的必要性。"麦科恩告诉他们,猪湾事件后,中情局和肯尼迪政府内其他人士一直处在震惊状态中,"一动不如一静,所以我们做的很少。"
麦科恩认为,除了开战,别的都不可能打倒卡斯特罗。他更相信,不管是不是秘密行动,都不适合由中情局来主持战争。他告诉总统,不能再把中情局视为"'斗篷与剑'的机关……推翻政府、暗杀国家元首、插手外国政治事务"。他提醒总统说,中情局法定的基本任务是"整合所有的情报",加以分析、评估,然后提报白宫。在麦科恩起草并经总统签署的书面命令中,肯尼迪兄弟都同意他是"政府首席情报官员",他的使命则是"妥善协调、比对与评估各方所搜集的情报"。
此外,麦科恩也认为,自己的使命是为总统草拟美国的外交政策,但这并不是,也不该是一国首席情报官员的任务。不过,尽管他的判断往往比政府最高层的那些哈佛人更正确,他很快便发现,肯尼迪兄弟对他和中情局应该如何为美国利益服务有很多新奇的点子。麦科恩在肯尼迪总统主持他宣誓就职当天,就已发现将由自己、总统和油腔滑调的兰斯代尔3 人共同对付卡斯特罗。
总统主持宣誓仪式时告诉麦科恩:"现在你就站在靶心上,欢迎你到位。"
总统从一开始就要麦科恩设法打穿柏林墙。柏林墙是1961 年8 月建立的,首先是倒钩铁丝网,然后是钢筋水泥。它是苏联人离谱的谎言再也挡不住东德人逃亡的铁证,是西方世界政治与宣传的意外大收获,也是中情局千载难逢的机会。
围墙竖起来的那个星期,肯尼迪就派副总统约翰逊前往柏林,听取中情局基地主管比尔·格雷弗最高机密简报。约翰逊瞠目结舌地望着中情局东德特工的那张详细分布图表。
当时在柏林基地行情正看涨的哈维兰·史密斯说:"我看过这张简报图表。按照格雷弗的说法,我们在苏联情报中心有特工,在波兰军事代表团、捷克军事代表团有特工,都已经渗透到东柏林的眼珠子里了。然而,要是你知道内情的话,自然就知道所谓渗透到波兰军事代表团的家伙,其实不过是在街角卖报纸。你也会知道,在苏联军事情报机关搞大渗透的是个修屋顶的师傅。"
他说:"柏林是个大骗局。"中情局向美国下任总统谎报柏林工作站的成就。当时担任中情局东欧分部部长的戴维·墨菲在围墙筑起后的第二星期,到白宫会见总统。他说:"肯尼迪政府逼得很紧,老劝我们规划准军事秘密行动并(在东德)挑动异议",但"在东德搞活动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个中原因在墨菲本人起草,2006 年6 月解密的伤害评估报告文件中,终于真相大白。
1961 年11 月6 日,西德反情报首长海因茨·费尔飞被自己的安全警察逮捕。费尔飞原是纳粹死硬派,1951 年,也就是中情局接收该组织2 年之后,他加入盖伦组织,迅速窜升。1955 年该组织成为西德联邦情报局(BND )后,他仍是一路扶摇直上。
然而,费尔飞一直为苏联工作。他渗透进西德情报机关,再藉此渗入中情局工作站和基地。此外,他也利用并欺骗中情局驻德官员,使得他们后来也搞不清楚从铁幕后方搜集来的情报是真是假。
费尔飞可以"发起、指导或中止西德联邦情报局的行动,后来中情局有些行动也受他左右",墨菲悻悻地指出。从1959 年6 月到1961 年11 月,每一次中情局重要行动的主要细节,费尔飞都向东德国家情报局透露,其中包括大约70 次重大秘密活动、一百多名中情局官员的身份和近1.5 万件秘密。
中情局在德国和东欧各地一事无成,而且还得花上10 年时间来修补损害。
柏林围墙,乃至其他世界大事,都不及肯尼迪兄弟想挽回在猪湾损失的家族荣誉的欲望强烈。罗伯特·肯尼迪在1962 年1 月19 日这么告诉麦科恩,推翻卡斯特罗"是美国政府的首要之务,花再多的时间、金钱、努力或人力都不足惜"。然而,新局长却提醒他,中情局能依靠的真正情报并不多。他告诉司法部长:"目前在古巴境内的27 或28 名特工,其中只有12 位还有联系,而且这些联系都是断断续续的。"4 个星期之前,7 名古巴人潜入猪湾后即遭逮捕。
在罗伯特·肯尼迪的命令下,兰斯代尔替中情局拟了一份应办事项清单:吸收和部署天主教堂及古巴地下组织以对抗卡斯特罗,从内部分裂卡斯特罗政权,破坏其经济,颠覆秘密警察,以生化战摧毁其农作物,在1962 年11 月下届国会选举前改变古巴政局。
认识兰斯代尔已有10 年的战情局老手、新任古巴科副科长哈尔彭说:"兰斯代尔的气焰不可一世,有些人认为他像个魔术家,我可以告诉各位他的真面目。他基本上是个骗子,是那种麦迪逊大道上'穿灰色法兰绒西装的人'(原指20 世纪50 年代斯隆·威尔逊所著的畅销书,曾改编为电影《一袭灰衣万缕情》,由格里高利·派克担纲演出。--译者注)。看看他所提的除掉卡斯特罗和卡斯特罗政权计划,全是一派胡言。"他的计划可以浓缩成一句空洞的承诺:不必出动陆战队就可推翻卡斯特罗。
哈尔彭告诉赫尔姆斯:"这是华盛顿特区内的政治行为,与美国国家安全毫无关系。"他警告说,中情局完全没有古巴的相关情报,"我们不晓得形势如何。我们无法通过他们的政治组织和结构获得战斗顺序方面的信息。谁讨厌谁?谁喜欢谁?我们全然不知"。这情形和40 年后中情局遭遇伊拉克时所面临的问题完全一样。
赫尔姆斯认同他的说法,这计划果然是痴人说梦。
肯尼迪兄弟却不爱听这种话:他们要的是以迅速且秘密的破坏行动推翻卡斯特罗。司法部长吼道:"我们得赶快动手,总统要马上行动。"赫尔姆斯帅气地敬了个礼,立即着手成立一个直接向兰斯代尔和罗伯特·肯尼迪负责的独立任务小组。他从世界各地招揽人手,成立迄今为止中情局最大规模的和平时期情报行动组织,总计动员了迈阿密附近的中情局官员600 人,近5 000 名约聘人员,以及加勒比海地区第三大海军舰队,其中包括潜艇、巡逻艇、海防快艇和海上飞机,并以关塔那摩湾为基地。赫尔姆斯说,五角大楼和白宫也提出一些"白痴计划",譬如炸掉一艘停泊在关塔那摩港的美国船只,佯称是恐怖分子攻击美国航道,从而将入侵的借口合理化。
行动需要代号,哈尔彭建议采用"猫鼬"(是一种灵活轻巧、强悍凶狠的小型肉食动物。--译者注)。
赫尔姆斯选中建造"柏林通道"的哈维来领导猫鼬小组,哈维则以美国海盗威廉·沃克之名,称该计划为"W 任务小组"--沃克于19 世纪50 年代率领私人军队进入中美洲,并自立为尼加拉瓜皇帝。除非你了解哈维的为人,否则定会觉得这代号选得很奇怪。
哈维以中情局的"詹姆斯·邦德"之名被介绍给肯尼迪兄弟。这样的介绍词似乎让酷爱伊恩·弗莱明间谍小说的肯尼迪总统颇感困惑,因为邦德和哈维除了都爱喝马提尼酒这一点外,可说全无相同之处。总是揣着一把手枪的哈维,身形肥胖,眼睛凸出,午餐会上喝双份酒,一路咒骂着回家。麦科恩的执行助理沃尔特·埃尔德说,罗伯特·肯尼迪要"迅速行动,快速回报"。可是"哈维既没有迅速行动,也没有快速回报。"
他倒是有个秘密武器。
白宫两度下令中情局成立暗杀队。1975 年比斯尔在参院调查人员和总统委员会的严密盘问之下,答称这些命令出自国家安全顾问麦克乔治·邦迪,以及邦迪的助理沃尔特·罗斯托,又说除非所提的计划肯定能获得总统批准,总统的人马一般不太给人鼓励。g
比斯尔把命令交给哈维,哈维则遵照办理。哈维以柏林基地主管身份于1959 年9 月回到总部,接手主管秘密行动的D 分部。该部的官员无所不为,譬如会闯进外国使馆偷取密码册和暗号本,供国家安全局窃听人员使用。他们自称"夜贼",他们的本事则从开锁到盗窃不一而足,而且和各国犯罪集团都有联系,随时可以用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之名,叫他们闯空门、绑架使馆信差,或者杀人抢劫。
1962 年2 月,哈维成立了一个代号"步枪"的执行行动组,请了一位住在卢森堡,但没有国籍的外国特工,以约聘身份为D 分部工作。哈维打算利用他干掉卡斯特罗。
中情局的记录显示,哈维在1962 年4 月实施第二个方案。他在纽约会晤黑帮成员约翰·罗塞里。他从中情局医务处处长爱德华·冈恩医生那儿挑了一包毒药,打算投进卡斯特罗的茶或咖啡里,然后他驱车到迈阿密,把毒药和一卡车武器交给罗塞里。
1962 年5 月7 日,中情局法律总顾问休斯敦和安全事务主管爱德华兹,向司法部长简报步枪计划详情。罗伯特·肯尼迪"气疯了",他气的不是暗杀计划,而是把黑手党扯了进来。但他也没有阻止中情局要卡斯特罗的命。
3 个月前接下秘密行动处主管职务的赫尔姆斯,批准哈维进行步枪计划。他认为白宫既然要银弹,中情局就有责任去找。他觉得最好不要告诉麦科恩。他的判断很正确,因为局长一定会从宗教、法律和政治方面提出强烈反对。
笔者曾亲自问过赫尔姆斯:肯尼迪总统真的想要卡斯特罗的命?他淡淡地说:"书面上当然什么证据也没有,但我绝对肯定他确实有这个意思。"
赫尔姆斯认为和平时期搞政治暗杀,虽有点道德错乱,但其中也有些实务考虑。他说道:"一旦涉入杀害外国领袖,而且政府兴起这种念头的时候,比一般人愿意承认的多。那么问题来了,下一个被杀的是谁?你杀了别人的领袖,他们为什么不能杀你的领袖?"h
麦科恩忆述接下中情局局长的时候,"中情局多灾多难",而且"士气荡然无存,所以我的当务之急是设法重建信心"。i
然而,中情局在他就任后仍闹了半年之久。麦科恩开除好几百名秘密行动处的官员--副局长马歇尔·卡特将军指出,首先针对的是那些"容易出事的人""爱打老婆的人"和"爱酗酒的人"。这轮大清仓和猪湾事件余波,加上白宫几乎天天盯着古巴问题,使大家"真的不确定中情局还有什么前途",麦科恩的执行长柯克帕特里克在1962 年7 月26 日备忘录中这么告诉局长,并建议也许"应该立即做点什么来恢复局里的士气"。
赫尔姆斯认定唯一的解决之道是重拾谍报业务。他惶惑不安地把优秀人才从已瘫痪的苏联分部和东欧分部调到古巴。他在弗罗里达有几位手下,很清楚如何管理东柏林等共产控制下的特工和信差。中情局已在欧帕罗卡成立汇报中心,访谈数千名搭乘商用客机或私人小船离开古巴的人。该中心大约盘问了1 300 名古巴难民。他们向中情局提供古巴政治、军事与经济情报,以及文件、衣服、钱币、香烟等日常生活用品,以便特工乔装潜入古巴岛。迈阿密工作站宣称,1962 年夏天时,已有45 名情报员潜入古巴搜集情报,其实有些是到弗罗里达参加中情局10 日速成班的,时间一到就搭快艇在夜色掩护下各归本位。耗资5 000 万美元的猫鼬行动,唯一成就是在古巴内部建立了这个小小的谍报网。
罗伯特·肯尼迪一再呼吁出动突击队暗中炸掉古巴的发电厂、工厂和糖厂,却都是徒劳。"中情局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发动这种攻势?"兰斯代尔问哈维。"为什么现在称这种攻势是一种'可能'?"哈维答称,要成立一支有能力推翻卡斯特罗的武力,势必再花上2 年时间和1 亿美元。
中情局忙于执行秘密任务,没有注意到一桩危及美国存亡的威胁正在古巴酝酿。 a 想买收新加坡政府的站长叫阿特·雅各布斯,是威斯纳在法学院时的朋友,身形瘦小,人称"小巫师"。当时在美国驻马来西亚大使馆当政治官的哈特大使说:"我们在新加坡碰到一个坏人,是中情报受薪名单上的一位内阁成员。有天晚上,他们把他带到安全屋测谎……新加坡秘密警察冲了进来,当场逮到那位正在接受测谎的阁员。"至于腊斯克给李光耀的道歉函则这样说道:"总理先生:本人深感苦恼……非常遗憾……不幸事件……不当行为……很严重……检讨这些官员的行为,可能会进行惩罚。"
b 肯尼迪已经把控制秘密权力运用的白宫内部网线通通拆掉。艾森豪威尔是透过类似军队般严谨的参谋系统施行总统权力,肯尼迪则把它当皮球踢。肯尼迪就职没几天就已废除情报顾问委员会与行动协调会。这些机制当然不尽完美,但有总是聊胜于无。猪湾事件后的国家安全委员会是肯尼迪政府第一次严肃讨论秘密行动的圆桌会议。
c 原为伦敦大火后重建圣伯禄大教堂的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的墓志铭。
d 比斯尔认为自己留给中情局"一份仍未被历史遗忘,甚至永远不会被遗忘的遗产"。在1996 年解密的秘密证词中,比斯尔对中情局的秘密工作提出这样的评价:"由于个人的缺失和弱点的缘故,我觉得20 世纪60 年代的中情局有着相当可悲的记录……检视宣传战、准军事行动、政治活动等各种秘密活动,就会发现秘密工作机关并不是可以找到专业能力的地方。"比斯尔说,在中情局里,军事技能、政治和经济分析能力等都不能得到培养,它已经变成一个秘密官僚机构,而且是"很滑头"的机构。
e 麦科恩在全球视察途中,于1961 年10 月在菲律宾北部山区观光胜地碧瑶,召开远东区工作站长会议,选定一位新副局长为首席情报分析员,此人即是台北工作站站长克莱因。
f 麦科恩始终不知道自己的任命案引发了中情局内部大骚动。邦迪对总统说道:"我低估了中情局内第二、第三级人员的反弹力道,不少很好的人才都惶惶不安。"主管情报处的副局长罗伯特·艾默里,称麦科恩任命案是"廉价的政治动作"。另有些人担心麦科恩会把中情局出卖给白宫新贵,秘密行动处则不满局外人入主。
g 肯尼迪总统是否授权中情局暗杀卡斯特罗的问题,比斯尔于1975 年在由副总统纳尔逊·洛克菲勒所主持的委员会上所做的回答,笔者就觉得很满意。
问:所有的暗杀和暗杀企图都得取得最高当局批准?
答:是的。
问:来自总统?
答:正是。
h 如今,中情局又重拾设定杀害目标的勾当,赫尔姆斯对话全文值得再三玩味。他在1978 年说道:"我们暂且抛开神学观念和好人的道德观,抛开之后立即会面临一个现实,也就是一旦请别人去杀人,马上就会遭到个人与政府的勒索。简言之,一旦涉入杀害外国领袖事件,而且政府时时兴起这种念头,只是一般人不愿承认。那么问题就来了,你杀了别人的领袖,他们为什么不能杀你的领袖?"这个问题自1963 年11 月22 日之后,便时时在赫尔姆斯心头萦绕不去。
i 麦科恩在1970 年8 月19 日的口述中,回顾了自己被提名为中情局局长后第一次和肯尼迪见面的情形。肯尼迪说:"除了艾伦·杜勒斯,这次讨论只有麦克纳马拉和他的副手罗斯韦尔·吉尔帕特里克、腊斯克、安德森参议员(参院原子能委员会主席)4 个人知道。"他还说:"我之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是因为一旦在地下室工作的那些自由派混蛋得知我与你的这些谈话,恐怕你还没获得参院认可就被他们毁掉了。"
1962 年8 月15 日,麦科恩重回白宫,讨论如何推翻英属圭亚那的总理切迪·贾根。圭亚那也就是位于南美加勒比海泥地中的破落殖民地。
身为殖民农场工人后裔的贾根,是个接受了美国教育的牙医,他娶了芝加哥出身的马克思主义者珍妮特·罗森堡。他第一次当选是在1953 年,之后不久丘吉尔悬置殖民地宪法,下令解散政府,并将贾根夫妇拘捕下狱,直到英国恢复宪法政府才予释放。贾根已两度连任,曾在1961 年10 月访美,是白宫总统办公室的座上客。
贾根回忆:"我去见肯尼迪总统是为了寻求美国协助,以及他个人支持我们从英国独立。他很讨人喜欢,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现在美国却担心我会把圭亚那交给俄罗斯人。我说:'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请不必担心。'我们不会有苏联基地。"
肯尼迪曾在1961 年11 月接受《消息报》主编(赫鲁晓夫的女婿)专访时公开宣称,"美国支持每一个民族都有权自由选择其政府形态的理念",贾根或许是"马克思主义者,但美国不会反对,因为这是公正选举的结果,而他赢了选举"。
其实,肯尼迪早已决定利用中情局罢黜贾根。贾根刚离开白宫不久,冷战就在圭亚那首都乔治敦热了起来,很多前所未闻的电台开始广播,公务员举行罢工,百余人在暴动中丧生。工会组织接受"美国自由工人发展协会"的金钱和建议之后开始造反,而协会接受的则是中情局的钱和建议。白宫特别助理和肯尼迪家族史专家阿瑟·施莱辛格问肯尼迪总统:"中情局真觉得自己可以执行秘密工作?也就是说,不管贾根是输是赢,就算他心有疑虑,中情局行动也绝不会留下有形的痕迹,让他抓到美国介入圭亚那政治的证据?"
1962 年8 月15 日,总统、麦科恩和国家安全顾问麦克乔治·邦迪在白宫内决定,动手的时候到了。总统发动了一场耗资200 万美元的活动,终于把贾根赶下台c。事后肯尼迪总统向英国首相麦克米伦解释说:"拉丁美洲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地区,英属圭亚那出现共产政府……会对美国军队打击古巴形成不可抗拒的压力。"
在决定贾根命运的8 月15 日会议中,麦科恩交给总统一份中情局反游击战新理论报告,还有一份清单,列出了正在越南、老挝、泰国、伊朗、巴基斯坦、玻利维亚、哥伦比亚、多米尼加、厄瓜多尔、危地马拉和委内瑞拉11 个国家进行的秘密行动。麦科恩告诉总统,这份文件"属于高度机密,因为它和盘托出所有的龌龊勾当"。邦迪笑道:"也是你的罪行的绝佳集成。"
8 月21 日,罗伯特·肯尼迪问麦科恩,中情局能否佯攻关塔那摩湾美军基地,为美国制造入侵古巴的借口。麦科恩面有难色,第二天便私下告诉肯尼迪总统,入侵可能是个致命的错误。此外,他首次提醒总统说,他认为苏联可能正在古巴安置中程弹道导弹。若是如此,美国偷袭可能会引发核战争。因此,他主张提高民众警觉,让大家知道苏联在古巴设导弹基地的可能性。总统立即否决,反而觉得倘若真有苏联导弹基地存在,是否需要出动中情局游击队或美军予以摧毁。那时候,除了麦科恩,没人相信古巴有苏联导弹基地。
8 月22 日下午6 点之后不久,总统办公室内正在延续此话题,但多了一位肯尼迪最信任的泰勒将军参加。总统希望在讨论古巴问题之前,先谈谈另外两个秘密行动计划。第一个是正在研究中的计划,即下周空投两名国民党士兵到中国大陆,第二个则是中情局窃听华盛顿记者团计划。
总统问:"汉森·鲍德温的事办得怎么样了?"d 4 个星期前,《纽约时报》国家安全问题记者鲍德温发表了一篇详尽报道,述及苏联将建造水泥掩蔽壕以保护洲际弹道导弹的发射地,报道的内容正是中情局最新全国情报评估的结论。
总统于是命麦科恩成立一个国内任务小组,防止政府机密流向媒体。这项命令违反了中情局章程明确规定的不得在国内从事间谍业务的规定。其实早在尼克松利用中情局老手成立"管子工"小组防止新闻泄露之前,肯尼迪就已利用中情局监视美国人民了。
麦科恩稍后向总统表示:"中情局完全同意……成立此任务小组,并以持续的调查小组形式向我负责。"中情局从1962 到1965 年间,一直在监视鲍德温和另外4 名记者,包括他们的消息来源。肯尼迪命中情局局长执行国内监视计划创下先例,约翰逊、尼克松和小布什总统只是萧规曹随而已。
这次白宫会议的话题终于又转回卡斯特罗身上。麦科恩告诉总统,这7 个星期来,已有38 艘苏联船只停靠古巴,船上货物"可能含有导弹零件,虽然我们不得而知",但不管有没有,苏联总会帮助古巴提升军力。总统问:"这个问题应该跟是否建立导弹基地分开处理吧?"麦科恩说:"不,我认为两者息息相关。我认为他们是在双管齐下。"
第二天,麦科恩离开华盛顿去度蜜月。丧妻不久刚再婚的他,打算到巴黎和法国南部度假。他写信给总统说:"我乐于随时奉召。要是你真打电话来,我心中的罪恶感便可稍微减轻。"
8 月29 日,一架U-2 侦察机飞过古巴,所拍得的胶片连夜冲洗。8 月30 日,中情局分析人员对着幻灯光片低头细看,蓦地叫了起来:我找到SAM 了!是SA-2 "地对空导弹",也就是在俄罗斯上空打下U-2 的同型武器。同一天,另一架U-2 飞越苏联领空被侦测到,此举违反了美方保证,立即招来莫斯科的正式抗议。
麦科恩在日后表示,古巴有地对空导弹的消息,使得白宫"理所当然地不愿或不敢"再批准新飞行计划。总统命暂代局长职务的卡特将军隐藏报告:"放进箱子里钉起来。"他不能让国际紧张局势变成国内的政治动荡,尤其是在离选举只剩两个月的时候。谁知,9 月9 日这一天,另一架U-2 也在中国上空遭击落。用中情局报告里的话来说,现在国务院和五角大楼"普遍带着厌恶,或最起码是不安的情绪",看待U-2 侦察机和侦察风险。愤怒的邦迪在腊斯克催促下,以总统名义取消预定的U-2 侦察古巴飞行,并召来主管"空中侦察委员会"的中情局老手詹姆斯·雷伯。"规划这些任务的人是不是想开战?"麦克乔治·邦迪不客气地问道。
9 月11 日,肯尼迪总统禁止U-2 飞越古巴领空。4 天后,第一批苏联中程导弹停靠古巴马里埃尔港,但相片在这历史关键时刻出现一个盲点了,持续达45 天之久。
麦科恩通过电报,从法国里维拉不断督导中情局总部,此时便指示总部应提醒白宫可能有"奇袭危机"。总部并没有遵照执行。中情局估计古巴境内有1 万名苏军,实际数目却是4.3 万名,认为古巴军力为10 万人,其实是27.5 万人。中情局断然否定苏联在古巴建立核武器基地的可能性。
中情局顶尖专家在9 月19 日的《国家情报评估特别报告》里说:"在古巴领土上成立一支可以用来对付美国的核攻击部队与苏联政策不符。"惊疑不定的中情局说:"苏联对古巴的未来军事计划,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确定。"这是典型的制造幻象的手法。这一评估在中情局40 年的误判史上本来居于最高峰,直到最近中情局对伊拉克军事形势的分析出错才被盖过。麦科恩独持异议,9 月20 日,他在蜜月期间最后一次发电报回总部,敦促局里三思。分析员叹了口气,然后再看看一位路边观察员在8 天前发回来的消息。这位在情报阶层中处于最低阶的古巴工作员报告说,圣克里斯托巴镇附近有一支由70 英尺长的苏联拖车队,正在搬运一批用帆布盖住、有电话杆大小的神秘货物。中情局的哈尔彭说:"我没听过他的名字,这位工作人员是'猫鼬'计划的唯一成绩。他告诉我们,有件奇怪的事……空中侦察委员会讨论了10 天,终于批准再进行一次侦察飞行。"
10 月4 日,麦科恩一回工作岗位就对白宫禁止U-2 侦察飞行十分生气。近5 个星期,美国完全没有进行侦察古巴飞行。他和罗伯特·肯尼迪在"特别小组"(扩编)会议上,就是谁禁止飞行侦察问题"发生相当(激烈)的讨论"。禁止的人当然是总统。罗伯特虽承认有必要搜集更多古巴相关情报,但也表示总统最想要的是多进行一些破坏行动:"他敦促展开'大规模行动'。"他责成麦科恩和兰斯代尔派遣特工潜入古巴探查各大港口,绑架古巴士兵来盘问。这个命令促成10 月间最后一次"猫鼬"任务,中情局在核弹危机最高潮时,用潜艇派出50 名特工和破坏工作专家到古巴。
就在美国情报大乱的时候,99 枚核弹头导弹在10 月4 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古巴,每一枚的威力都是杜鲁门在广岛投掷的原子弹的70 倍以上。就凭这一次隐秘行动,苏联已对美国造成加倍的伤害。10 月5 日,麦科恩来到白宫,力主国家安全系于U-2 侦察古巴行动。邦迪则嘲弄说,就算真有威胁,中情局也查不出来。
中情局发现导弹10 天之后,将此事描绘为成功业绩,然而当时的掌权者鲜有人这样认为。
总统国外情报委员会几个月后的报告指出:"苏联在古巴导入和部署战略导弹,之所以会让美国彻底震惊,主要是由于评估与回报情报指针的分析方法和功能失调所致。"报告中说中情局对总统"服务不佳",又说它"未能向政府主要官员提供最正确的(苏联局势)面貌"。此外,该委员会发现"潜伏在古巴的秘密特工不足",以及"未能妥善运用空中摄像侦察",并在结论中说"古巴形势方面的情报处理方式,可能是情报系统最严重的缺失,若不加以改正,可能会酿成最严重的后果"。缺失仍然没有改正。2002 年美国未能查知伊拉克军火实情,情况大致相同。
不过,在麦科恩的坚持之下,相片落差终于填上了。10 月14 日拂晓时分,由战略空军指挥部理乍得·海泽少校驾驶的U-2 侦察机飞过古巴西部,6 分钟内便拍下928 张照片。24 小时后,中情局分析人员瞠目结舌地望着前所未见的最大型苏联武器。10 月15 日这天,他们整天都在比较U-2 照片和每年劳动节莫斯科阅兵时所拍到的苏联导弹照片,再查对去年由苏联军事情报局(GRU) 潘科夫斯基上校e 所提供的规格说明书手册。潘科夫斯基从1960 年夏天开始花了4 个月时间设法接触中情局,可惜中情局官员太没有经验、太小心、太害怕,不敢敲定交易。最后,他联络上英国情报机关,英方再和驻伦敦的中情局人员合作。他冒着极大的风险把近5 000 页文件偷出来,其中大部分是军事技术和理论方面的文件。他是自动投诚的,也是中情局第一位很有分量的苏联特工。可惜U-2 照片送到华盛顿刚一个星期,潘科夫斯基就被苏联情报机关逮捕。
到了10 月15 日傍晚,中情局分析人员已经知道,照片中的SS-4 中程弹道导弹,具有携带1 兆吨弹头从古巴西部打到华盛顿的能力。
这时,肯尼迪总统正在纽约为3 周后11 月的选举候选人辅选造势。当天晚上,邦迪在家中为新派任出使法国的波伦饯别。晚间10 点左右,电话响起,是中情局副局长克莱因打来的。"我们所担心的事,看来是确有其事了。"克莱因说道。
10 月16 日早上9 点15 分,赫尔姆斯带着U-2 照片到司法部长办公室。赫尔姆斯回忆:"罗伯特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愣愣地望着窗外好一会儿,然后转脸对着我,举起双拳放在胸前,好像要对空挥拳似的,大叫:'可恶,都该下地狱。'这也正是我的感受。"
罗伯特·肯尼迪认为:"我们被赫鲁晓夫骗了,但我们也骗了自己。"
统办公室谈话2 年后,古拉特被推翻,巴西开始走向警察国家之路。罗伯特·肯尼迪曾亲自到巴西了解状况,说道:"我不喜欢古拉特这个人。"中情局策动的1964 年政变,导致巴西在随后20 年的大部分时间处于军事专政统治。
b 这次会议的记录几乎全部销毁,幸好有国务院史家通过梳理中情局局长档案拼凑出大致情形。
麦科恩在会中坚称:"苏联在古巴已有极为重要的资产,绝不会让古巴垮台。"麦科恩预料苏联会增加经济和技术援助,并以美国在意大利和土耳其有导弹基地为由,提供古巴中程弹道导弹……讨论中也提到暗杀古巴政治领袖的问题。根据哈维在8 月14 日提交赫尔姆斯的备忘录,这个问题是由麦克纳马拉提起……1967 年4 月14 日,已退休的麦科恩提了一份备忘录给刚接掌中情局局长职务的赫尔姆斯,提到8 月10 日会议的情形:会中有人提议杀害包括卡斯特罗在内的古巴政权高层人士,我立即提出异议,表示这个话题已完全超出美国政府和中情局的界线,这个构想既不该讨论,也不宜形成书面文字,因为站在道德或伦理立场上,美国政府都不能考虑采取这种行动。
麦科恩在1962 年3 月12 日特别小组会议上首次提到古巴核武器问题:倘若古巴境内有导弹基地,我们是否可以制定行动方案?这是他第一次警告,苏联会把导弹送到古巴,其实,两天前他还在26 名共和党籍参议员的聚会上表示,他"确信古巴没有导弹或导弹基地"。
c 约翰逊政府维持肯尼迪时代的做法,继续与英国合作,鼓动和支持英属圭亚那的亲西方领袖与政治团体,以免圭亚那从自治殖民地走向完全独立。特别小组暨303 委员会批准大约208 万美元经费,供1962 至1968 年间进行秘密活动之用。
这笔经费一部分用在1962 年11 月和1963 年6 月期间,以提高反对党对贾根所领导的"人民进步党"的胜算。美国政府成功地说服英国政府在圭亚那实施比例代表制(对反贾根势力较为有利),并将独立时间延至强化反贾根势力之后。
美国政府透过中情局向反对党提供竞选经费与选战技巧,角逐1964 年12 月国会大选。美国提供的选举经费和技巧,在号召可能投贾根反对票的选民登记上,扮演决定性的角色。
d 联邦调查局长胡佛亲自出马侦讯鲍德温,并窃听他家里的电话。鲍德温毕业于海军官校,1927 年退役,1937 年起担任《纽约时报》军事分析员,曾获普利策奖。他在五角大楼的消息来源都是一等一的。
依据7 月30 日晚上联邦调查局录到的谈话,他从联邦调查局出来后,余悸犹存地告诉同事侦讯的详情:"我认为,这件事真正的关键人是罗伯特·肯尼迪和总统本人,其中又主要是罗伯特对胡佛施压。"谈话内容的文本第二天就送到司法部长桌上。白宫国外情报委员会在第二天下午和总统开会,说鲍德温已对美国构成严重危机。
e 潘科夫斯基认为赫鲁晓夫可能是引发世界大战的危险人物,因此在1960 和1961 年间分别致函西方情报机关,表示愿为对方当特工,但中情局以为他是反间,并没有接受。1963年11月19日星期二,赫尔姆斯带着一把藏在航空旅行包内的比利时制机关枪到白宫。这件武器是战利品。中情局没收三吨卡斯特罗意图走私到委内瑞拉的军火。
赫尔姆斯先把机关枪带到司法部给罗伯特·肯尼迪过目,罗伯特则认为应该让他哥哥看看。于是,两人进了椭圆形办公室,和总统讨论如何打击卡斯特罗。深秋日光渐暗,总统从摇椅上站起来,凝望窗外的玫瑰园。
赫尔姆斯将机枪放回袋子,说道:"幸好特勤局没发现我们带机关枪进来。" 陷入沉思中的总统,闻声转回身来和赫尔姆斯握握手。"没错,它让我的信心油然而生。"他含笑说道。
星期五,麦科恩和赫尔姆斯在总部局长房间内共进三明治午餐,7 楼高敞的窗户外,鳞次栉比的屋顶一路迤逦到地平线外。突然,噩耗传来。
总统遭枪杀。麦科恩戴上软呢帽,直奔一分钟车程外的罗伯特·肯尼迪家,赫尔姆斯则下楼回办公室,起草一份书面文告,通电全球各地的工作站。他那一刻的想法跟约翰逊副总统相差无几。
约翰逊回忆:"当时掠过脑海的是他们枪杀了我们的总统……下一个会杀谁呢?华盛顿出了什么问题?导弹几时会打来?我认为这是阴谋,而且我一提出这个疑问,和我一起的人几乎人人都有同感。"
在往后的一年里,中情局以国家安全之名,隐瞒住它从新总统及其为调查这起暗杀所成立的委员会所得知的大部分内情,该局的内部调查也在混乱和怀疑中瓦解,留下许多疑云至今仍挥之不去。本文则是根据1998 至2004 年间解密的中情局记录和中情局官员宣誓证词而写成。
赫尔姆斯11 月22 日写给各工作站的全球通告指出:"肯尼迪总统惨死一事,我们务必迅速查出各种不寻常的情报迹象。"在总部,夏绿蒂·巴斯托立即发现异状。她在中情局所负责的是墨西哥档案管理,就在电台发布消息说,达拉斯警方逮捕奥斯华两分钟后,她抓起奥斯华的卷宗,跑过走廊,赶忙去找主管墨西哥和中美洲秘密行动的上司惠腾。
惠腾回忆道:"结果很惊人。"
卷宗显示,1963 年10 月1 日上午10 点45 分,有位自称奥斯华的男子打电话到墨西哥市苏联大使馆,询问他申请前往苏联旅游签证结果如何。墨西哥市工作站在墨国秘密警察大力协助下,得以进行代号"使节"的行动,窃听苏联与古巴大使馆往来电话。中情局因而取得奥斯华的电话通联内容。
惠腾说:"墨西哥市是全世界最大、最活跃的电话截收运作中心,联邦调查局长胡佛一想到墨西哥工作站便会得意洋洋。"调查局因此逮到不少驻扎美国西南部的美军,意图出卖军事情报或向墨西哥市俄罗斯使馆投诚。此外,中情局还对苏联大使馆进行摄相侦察,并拆阅进出使馆的每一份邮件。
不过,由于窃听业务量太庞大的缘故,很多没用的情报也如洪水般涌向工作站。因此,工作站是在8 天后才听到10 月1 日录音、回报奥斯华预备访苏并询问总部:奥斯华是何方神圣?中情局知道他是美国陆战队出身,1959 年10 月公开向苏联投诚。中情局档案里有一份汇整联邦调查局和国务院报告的资料,详列奥斯华试图放弃美国国籍、扬言要告诉苏联太平洋地区美军部署的机密、娶了俄罗斯女子,以及他在1962 年6 月被遣送回国等。
奥斯华居留苏联期间,"中情局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回报他的活动,或苏联克格勃和他有什么交易",惠腾在一份内部报告中写道。不过,"奥斯华和其他类似的投诚者可能都落在克格勃手中。我们确信,这类投诚者都会受到克格勃盘查,即使安插落户也绝对有克格勃线人环伺,甚至可能被克格勃吸收,以便日后到海外执行任务"。
惠腾知道,这位射杀总统的男子可能是共产党特工,于是拿起电话,请赫尔姆斯立即下令检查"使节"录音带和墨西哥市转译的文本。中情局工作站长史考特随即打电话给墨西哥总统,墨国秘密警察和中情局窃听人员漏夜追查奥斯华声音的来源。
中情局有奥斯华档案的消息传开,麦科恩也回到总部,接着急忙开了6 小时的会议,最后一次是在晚间11 点30 分才开议。麦科恩得知中情局早已知道奥斯华到过墨西哥市苏联大使馆,顿时大为震怒,他痛骂助理,更气中情局的管理方式。
中情局的内部调查在11 月23 日星期六早上具体成型。赫尔姆斯会晤局内大佬,如自1954 年以来一直主持反情报业务的安格尔顿等人。安格尔顿满心期待,以为会接办奥斯华的案子,赫尔姆斯却交给惠腾去负责,令他大为愤慨。
惠腾是最了解如何揭露阴谋的人。他在二战期间是个战俘审讯专家,1947 年加入中情局。他也是第一位在该局使用测谎器的人。20 世纪50 年代初期,他就已利用测谎器在德国调查数百位双面间谍、假投诚者和伪造情报者。此外,他也破获几起最大宗的骗局,譬如有个骗子拿着伪造的苏联通信密码卖给维也纳工作站。惠腾所破获的另一起案子,则牵涉到一位安格尔顿在意大利的特工,安格尔顿甚至一度为他扛上5 国情报机关。后来证明这位特工是个骗子,病态的说谎者。他爽朗地分别向5 个国家的情报机关透露自己为中情局工作,很快就被5 国情报机关聘为双面间谍,请他回去渗透中情局。惠腾揭露安格尔顿运作缺失不只这一桩。在每个案件中,赫尔姆斯都告诉惠腾,直接到安格尔顿那间冥蒙又烟雾弥漫的办公室找他。
惠腾说:"我曾进去找我的保险单,通知我的最近直系亲属。"一次次的对冲使两人都对彼此产生"反感,最大反感"。所以,从惠腾接下奥斯华案子那一刻起,安格尔顿就千方百计搞破坏。
到了11 月23 日上午,中情局已知悉,奥斯华在9 月底和10 月间陆续前往古巴和苏联大使馆,想尽快到古巴待一阵子,等苏联签证发下来。赫尔姆斯说:"他到过古巴和苏联驻墨西哥大使馆,无疑是我们对他初步印象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正午过后不久,麦科恩赶回市内,向约翰逊总统报告古巴牵连本案的消息,约翰逊和艾森豪威尔之间的长谈为之中断。艾森豪威尔在会谈中提醒约翰逊小心,罗伯特·肯尼迪主掌秘密工作大权。
午后1 点35 分,约翰逊总统打电话给老朋友,向华尔街权力掮客魏舍吐露:"这件事……这位刺客……可能有很多牵连非你我所知……可能比你我所想还要深入。"当天下午,得州乡亲、也是约翰逊亲信的美国驻墨西哥大使曼恩,表示他怀疑卡斯特罗主使暗杀。
11 月24 日,星期日早上,麦科恩来到白宫时,负责抬肯尼迪灵柩送至阿灵顿国家公墓举行国葬的护灵人员已逐渐到齐。麦科恩上前向约翰逊更详尽地说明推翻古巴政府的行动。这时约翰逊仍然不知道,美国想杀卡斯特罗少说也有3 年了,可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艾伦·杜勒斯是、赫尔姆斯和罗伯特·肯尼迪是前三位。卡斯特罗很可能是第四位。
当天,墨西哥市中情局工作站明确断定,奥斯华在9 月28 日向苏联情报官员申请签证时,a 曾与一位叫柯斯提科夫的男子面谈,此人据信是克格勃13 科人员,也就是克格勃里负责暗杀的部门。
工作站传回一张名单,列出该站怀疑可能和苏联驻墨情报官员有接触的外国人名字,其中有位叫古贝拉的,正是中情局暗杀卡斯特罗终极计划那位古巴特工。两天后,古贝拉的主事官桑切斯在肯尼迪总统死亡时间,将一支装满毒药的笔(当静脉注射器)交给古贝拉。墨西哥工作站的报告提出一个令人痛心的问题:古贝拉莫非是卡斯特罗的双面间谍?
护灵队伍刚要离开白宫,电视实况播出奥斯华在达拉斯警局被杀的消息。总统下令中情局立即提出有关奥斯华的所有情报。惠腾汇整成一份概要交给赫尔姆斯,赫尔姆斯在一两个小时后转交给总统。这份报告是遗失还是销毁不得而知。据惠腾说,主要内容是中情局虽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奥斯华是莫斯科或哈瓦那方面的特工,但他极有可能。
9 月26 日星期二,麦科恩向美国新总统正式做情报简报。"总统带着相当鄙夷的口气说,星期六司法部某人建议他应就肯尼迪总统暗杀案进行独立调查。总统否决此一构想。"麦科恩在列入记录的每日备忘录中写道。
72 小时后,约翰逊违背自己的直觉,自己翻了案。11 月29 日,也就是感恩节过后那一天,约翰逊连哄带骗地让满心不情愿的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华伦主持调查,接着又打了5 小时电话,一一敲定华伦委员会各委员。总统接受罗伯特·肯尼迪的建议,打电话给既惊讶又疑惑的艾伦·杜勒斯。杜勒斯问:"你可曾考虑过我以前的工作和任务的成效?"约翰逊匆匆说声考虑过了,便挂上电话。杜勒斯马上打电话给安格尔顿。
外面天色已暗,总统匆匆赶在报纸截稿前召集委员谈话。他一一念出自己钦点的人选。审慎为要,总统说:"我们不能只有参院、众院、联邦调查局和一些人忙着作证说,赫鲁晓夫杀了肯尼迪,或卡斯特罗杀了肯尼迪。"约翰逊给福特众议员的印象是,他需要找些了解中情局运作的人。约翰逊最重要的一通电话在晚间9 点打出,电话那头是他最敬爱的良师,也是国会监督中情局最力的参议员拉塞尔。约翰逊给通讯社的华伦委员会名单虽已将他名字列入,拉塞尔却谢绝了。
总统吼道:"我跟你说,你非当不可,你是中情局委员会主席,这回非得借用你不可。"约翰逊重申,不要随意谈论赫鲁晓夫杀害肯尼迪的话题。
拉塞尔说:"唔,我不觉得是他直接下手,若说卡斯特罗脱不了干系,我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成立华伦委员会对赫尔姆斯构成严重的道德两难困境。惠腾作证道:"赫尔姆斯知道,暗杀计划曝光对中情局和他个人有很不好的影响,甚至有可能变成古巴之所以会实行暗杀手段,无非是为了报复我们意图暗杀卡斯特罗的种种活动。这对他和中情局都有灾难性的影响。"
赫尔姆斯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他在15 年后的最高机密证词中说:"我们如履薄冰。我们很担心当时的结论可能……指控外国政府主使此种行为,等于是存心撕毁这层面纱。"
揭露反卡斯特罗计划的问题,也对罗伯特·肯尼迪造成难以负荷的压力。因此他一直保持沉默。总统已下令联邦调查局调查肯尼迪总统遭暗杀事件,并训令中情局充分配合,将调查结果呈报华伦委员会。然而,他们沉疴积重,积习难改。
中情局、联邦调查局、五角大楼、国务院和移民局在1962 年初的时候就有奥斯华的档案。1963 年8 月,奥斯华在新奥尔良数度与中情局资助的反卡斯特罗团体"古巴学生理事会"成员接触,这些成员也先后向主事官报告说,他们怀疑奥斯华想打进理事会高层。到了1963 年10 月,联邦调查局已知道,他可能是支持古巴革命的狂乱马克思主义、可能诉诸暴力、最近一直与苏联情报官员有所接触。10 月30 日,联调局得知他已混进达拉斯"得克萨斯高中图书储藏室"工作。
简言之,奥斯华是个心仪卡斯特罗的愤怒投诚者,中情局有理由相信他可能被共产党吸收,急于经由哈瓦那回莫斯科,于是在总统车队路线埋伏。
中情局始终没有和联邦调查局比对报告。联调局一直没能追到他的行踪。这等于是预告他们在2001 年"9·11 "事件前的表现。胡佛局长在1963 年12 月10 日就宣告,联邦调查局"严重无能",只是这份备忘录一直秘而不宣,直到进入21 世纪才解密。
联调局助理局长狄洛奇敦促胡佛不要惩戒玩忽职守的探员,以免此举被视为"直接承认我们的失职,可能造成暗杀总统事件"。胡佛依旧惩处17 名手下。胡佛在1964 年10 月写道:"我们未能就奥斯华调查任务中若干明显的层面彻底加以追查。我们大家都应该吸取教训,但我怀疑有些人到现在还是懵懵懂懂。"
华伦委员会完全不晓得这回事。正如惠腾不久便得知,中情局也掩盖很多明知是事实的情报,没让委员会知道。
惠腾孜孜矻矻爬梳从海外工作站蜂拥而来的大量假情报,从中整理出事实。惠腾回忆道:"好几十人宣称在这儿、在那儿见过奥斯华,从北极到刚果,各式各样的阴谋境况下都有人见过他。"几千条假线索把中情局引入迷宫,要从中理出事实,惠腾还得依赖联邦调查局和他共享情报。结果他还是花了两个星期,才获准调阅联调局在1963 年12 月所做的初步报告。"我这才知道,调查期间联调局显然早就知道无数与奥斯华背景相关的重大事实,却一直没有和我沟通。" 惠腾在多年后作证时说道。
联邦调查局按例是不与中情局分享情报的,怎奈总统已下令要他们配合。负责中情局和联调局之间联系的正是安格尔顿,而"安格尔顿压根儿就不告诉我,他和联调局会谈的内容是什么,或他从联调局获得什么情报",惠腾说道。安格尔顿既无法左右调查方向,便打击惠腾,非议他的工作,瞒下本案相关事实,要惠腾徒劳无功。
赫尔姆斯和安格尔顿已达成协议,根本不告诉华伦委员会和局内调查人员有关暗杀卡斯特罗的计划。这是个"在道德上可以理解的行为",惠腾15 年后作证说道。"赫尔姆斯之所以扣下情报,乃是因为它会让他丢了工作"。这些情报"在分析肯尼迪暗杀事件的周边事件上是个绝对关键因素"要是他早知道,"我们对肯尼迪暗杀事件的调查必会大不相同",惠腾如是说。
安格尔顿和艾伦·杜勒斯的秘密谈话,主导着中情局情报的走向。他和赫尔姆斯的决策则可能形成华伦委员会的结论,但安格尔顿在作证时却说,委员会对苏联与古巴挂钩的意义,解读方式跟他和他那一小撮幕僚始终不一样。
他说:"我们的看法比较敏锐,我们比较积极投入……我们对克格勃13 科和苏联这30 年来的破坏与暗杀史也比较有经验。我们知道很多案例,也知道他们的手法。"他表示,交出他严守的秘密没有意义。
他的行为已构成妨碍司法。他只有一个辩词。安格尔顿相信,莫斯科已派出一位双面间谍来掩饰苏联在杀害肯尼迪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
他怀疑的人叫诺先科。在1964 年2 月,也就是安格尔顿接下中情局内部调查的时候,诺先科以克格勃设诚者的身份来美。他是苏联精英的爱子:父亲是造船部长、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委员,逝世后安葬于克里姆林宫内。1953 年诺先科25 岁的时候加入克格勃,1958 年在克格勃内专门监视国内英美旅客的部门工作。后来转调美国科,1961 至1962 年间专责监视美国大使馆,之后升为观光科副科长。
此君酷爱伏特加,因此出了不少纰漏,但都有他父亲地位罩着而安然无事,直到1962 年6 月,以安全官身份随同苏联代表团前往日内瓦出席18 国裁军会议才真正出事。他第一天晚上就喝得烂醉如泥,隔天一醒过来赫然发现有个妓女抢了他价值900 美元的瑞郎。克格勃对经费处理不当的弹劾相当严厉。
诺先科认为(或误认)美国代表团有位叫马克的团员是中情局官员,于是便去找他。5 年前以美国大使馆政治与经济参事身份到过莫斯科的马克,虽然不是间谍,却帮了中情局不少小忙,苏联因此公开宣布他是不受欢迎人物。这对他的事业并没有伤害,后来他也当了大使和国务院情报部门第二号人物。
马克还记得,有天下午,核禁试条约会议快结束的时候,诺先科朝他走过来,以俄语说道:"我有话要和你谈……这儿不方便。我想和你吃个午餐。"这是很明显的推销手法。马克想到郊外有家餐厅,便约定明天见面。"当然,我立刻就告诉中情局的人,他们说:'天哪,你怎么选那家餐厅呢?那是间谍光顾的地方。'"美国人和俄罗斯人进餐,两名中情局官员一旁严密监视。
诺先科告诉马克妓女和失款的事。马克记得他是这么说的:"我得赶快补上。所以,我给你一点中情局很感兴趣的情报,我只要钱。"马克提醒他:"你这可是犯了叛国罪。"但诺先科已有心理准备。于是两人商定明天在日内瓦再碰面。两名中情局官员赶忙飞到瑞士首都主持盘问,其中一位贝格莱是苏联科驻伯恩官员,会一点俄语,另一位专程从总局飞过来,此人叫齐赛瓦勒,是处理俄罗斯特工问题第一把好手。第一次见面,诺先科就醉醺醺而来。他在多年后说道:"醉得厉害。" 中情局录下他一大篇谈话,怎知录音机却出了故障,事后虽由贝格莱根据齐赛瓦勒的记忆拼凑出一份记录,但大部分都已在转译过程中漏失掉了。
贝格莱在1962 年6 月11 日打电报回总部说,诺先科已"彻底证明他的诚意", 且已"提供重要情报",完全配合。然而,在往后的一年半里,安格尔顿却说动贝格莱,使得他相信自己是上当了。原本最支持诺先科的人,从而变成最反对他的人。
诺先科答应回莫斯科替中情局当间谍。1964 年1 月底,他再度随苏联裁军代表团到日内瓦,也悄悄会晤中情局主事官。2 月3 日,华伦委员会听取第一批证人证词这一天,诺先科表明他想立即投诚。诺先科说,他处理过克格勃的奥斯华档案,其中没有任何苏联涉及暗杀肯尼迪的指涉。
安格尔顿认定他撒谎。这个判断产生严重的后果。
诺先科虽已提供大量机密,怎奈安格尔顿已认定他是苏联大阴谋的一环。他相信,克格勃很久以前就已渗透中情局高层,不然,阿尔巴尼亚和乌克兰、波兰和韩国、古巴和越南一连串行动以失败收场,该怎么解释呢?搞不好这些反苏行动,苏联早就知情。也许他们全受莫斯科控制,也许诺先科是奉命来保护卧底间谍的。安格尔顿唯一接纳的投诚者高利钦--中情局精神病专家已证明此人属于临床型偏执症,更证实并加深安格尔顿最深层的忧虑。
身为反情报主管,安格尔顿最大的责任是保护中情局及探员,但在他手中却是失误连连。1959 年,中情局第一位身在苏联内部的间谍波波夫少校遭克格勃逮捕及处死。为莫斯科工作的英国间谍布雷克,在柏林通道尚未开挖便泄露消息,但直到1961 年身份才曝光,致使中情局不得不推测苏联可能利用地道传送假消息。6 个月后,安格尔顿的西德合作对手费尔飞,苏联间谍身份曝光,但已对中情局在德国与东欧活动造成极大伤害。一年后,古巴导弹危机中的秘密英雄潘科夫斯基被苏联逮捕,1962 年春天遭处死。
接着是安格尔顿在反情报业务上的指导者、至交、酒伴菲尔比,在1963 年1 月逃到莫斯科后,这才揭露在英国情报机关最高层服务的他,原来是苏联间谍。想当初,他刚开始引人疑窦的时候,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便训令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都得提出报告。哈维明确地表示他是苏联间谍,安格尔顿则明确地说他不是。
到了1964 年春天,安格尔顿经连年失败惨重后,亟思设法补救。他认为只要中情局咬住诺先科,也许就能揭穿大阴谋--肯尼迪暗杀事件自可迎刃而解。
1998 年解密的赫尔姆斯国会证词就说出这个问题:
赫尔姆斯:假如诺先科提供的奥斯华相关消息属实,我们自会在奥斯华及其与苏联当局的关系上得出明确的结论。倘若他所说不实,如果他是奉苏联情报机关之命对美国政府放出这种消息,则必然会导致完全不同的结论……倘若他确实是说谎,则不啻暗示奥斯华是克格勃特工,那么,我认为这种指涉必会酿成大乱--这不是对中情局或联邦调查局而言,而是针对美国总统和国会来说的。
问:你可以说得明确点吗?
赫尔姆斯:可以,我可以明白地说。换言之,苏联政府下令暗杀肯尼迪总统。
这些话等于罪名已定。于是,1964 年4 月中情局在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批准下,将诺先科单独拘禁起来,先是关在一处安全屋,然后转到维吉尼亚州威廉斯堡郊外的中情局训练中心"佩里营"。在中情局苏联科监管下的诺先科,所受到的待遇与在古拉格(劳改营)的俄罗斯同胞无异。三餐粗茶淡饭少得可怜,一盏孤灯整天亮着,无人相伴。诺先科在一份2001 年解密的申诉中指出:"我没东西吃,一直处在饥饿状态。我不能和别人接触,不能看书,不能抽烟,甚至连呼吸新鲜空气也不行。"
他的证词与2001 年"9·11 "事件后被中情局监禁的人犯极为相似:"我被卫兵带走,蒙上眼罩,戴着手铐,载到机场,弄上飞机。我被带到另一处地点,关进门上有铁窗的水泥牢房,里面只有一张铁床和一条床垫。"中情局档案里保留着诺先科在牢房里接受贝格莱心理恐吓侦讯的详情。诺先科以俄语低声恳求:"我衷心……衷心……求你相信我。"贝格莱以英语扯开嗓门吼回去:"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贝格莱因为这件差事荣升苏联科副科长,并获赫尔姆斯颁发"杰出情报勋章"。
1964 年夏末,向华伦委员会报告诺先科审讯结果的差事落到赫尔姆斯头上。这是需要极为慎重处理的难题。于是,赫尔姆斯在委员会结束调查前几天便告诉华伦首席大法官,中情局不能接受莫斯科方面在暗杀总统一事上辩称清白的说词。华伦对这最后结论甚感不快,因此,委员会的最后报告里也完全没提到诺先科这个人。
赫尔姆斯自己倒是很担心监禁诺先科可能招来的后果,他说:"我知道,我们不能违反美国法律,一直非法监禁他。天知道,要是今天发生类似情况会有什么结果,因为我们的法律并没有修改。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诺先科这种人。当时我们就曾请司法部指示机宜。很显然地,我们是非法监禁他,但到底要怎么处置他呢?要是放了他,一年半载后准会有人说:'你们这些人要是有点脑筋就不会这么做了,他是攸关谁杀害肯尼迪的关键。'"
中情局派另一侦讯人员审讯诺先科之后,断定他一直都在说实话。终于,诺先科在投诚5 年后获释,获得8 万美元赔偿,有了新的身份,更由中情局支付津贴。
然而,安格尔顿和他那帮人依旧不罢手。他们要在中情局里找叛徒,要把苏联撕作两半。猎捕内奸行动从追查有斯拉夫姓氏的工作人员开始,一路循着指挥链查到苏联科长。行动一直持续到20 世纪70 年代,中情局的俄罗斯业务也因此瘫痪10 年之久。
诺先科投诚后的25 年间,中情局一直努力想把他的案子写下最终章。中情局总共进行7 次大规模的个案研究,其间诺先科经历定罪、免责、再起诉等等折腾,直到冷战末期才由中情局的修雅做出最后裁决。修雅本来坚信大阴谋说,后来在衡量诺先科提供的情报价值后才逐渐改变看法:这位俄罗斯间谍指认或提出的调查线索,包括克格勃有意吸收的外国人约200 名,美国人238 名。指出大约300 名苏联情报员和联络人,以及将近200 名的克格勃官员。找出苏联在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内安装的52 个隐藏式麦克风。增加中情局对苏联恐吓外交人员和外国记者手法的认识。几经衡量后,若还相信大阴谋说,势必得坚信4 件事:第一,莫斯科愿为保护一名卧底间谍交出上述情报。第二,所有的共产投诚者都是特工伪装。第三,组织庞大的苏联情报机关存在的唯一目的是为了误导美国。第四,肯尼迪暗杀事件背后有让人猜不透的大阴谋。
对赫尔姆斯来说,案子仍未了结。他说,除非有一天苏联和古巴情报机关交出档案,否则这件事永远不会了结。反正,肯尼迪之死不是由一个神经错乱的流浪汉,用劣等来复枪和7 美元的瞄准镜下的手,就是有更惊人的内情。正如约翰逊总统在任期快结束前所说的:"肯尼迪一直要干掉卡斯特罗,可是卡斯特罗却先把他干掉了。"
a 苏联情报官员和中情局官员一样,都是以大使馆签证官的身份为掩护。苏联情报官涅奇波仁科在回忆录中指出,他起先是听闻有奥斯华这个人,后来亲眼看到他以差强人意的俄语申请签证。他显然是要回古巴,免得自已和卡斯特罗遭美国情报势力加害:"奥斯华极为苦恼紧张,特别是在提到联邦调查局的时候。他突然歇斯底里,开始啜泣,泪眼模糊地叫道:'我好怕……他们要杀我!让我进去!'他一再重复自己受到迫害,连在莫斯科也到处有人跟踪,然后用右手从夹克左侧口袋掏出一把左轮手枪,'看吧,现在我得随身带枪保护自己的性命。'"
第四部分.清除群氓
尼克松与福特时期的中情局:1968 ~ 1977
尼克松和基辛格对隐秘性的操作能耐远超乎中情局之上,他们和美国敌人秘密交涉,中情局所知不多,甚或全然不知。这是有道理的:白宫不太相信中情局对共产势力的说法,尤其是该局对苏联军力的评估。中情局再度削足适履,为配合白宫的政策形态而修正自己的苏联核武力评估报告。
1968年春天,赫尔姆斯很担心下一位老板不是罗伯特·肯尼迪就是尼克松。肯尼迪担任司法部长时,滥用中情局的力量,既征用中情局,又对赫尔姆斯冷眼相待、满心不屑。不管他是候选人,还是当上一国最高统帅,中情局的秘档都会对他构成威胁。肯尼迪参议员6 月间在竞选活动时遭人暗杀,赫尔姆斯着实震惊,却不怎么悲伤。肯尼迪加诸赫尔姆斯的讥讽,留下一辈子难以抹灭的伤痕。
尼克松的问题则完全不同。赫尔姆斯很清楚他对中情局怨恨有多深。尼克松认为中情局充斥着东岸精英主义者、反射思考的自由派、乔治城街谈巷议、肯尼迪的人马。他把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失败--亦即1960 年大选失利,怪罪到中情局头上,已是公开的秘密。他确信(误信)艾伦·杜勒斯所泄漏的秘密和谎言,帮助了约翰·肯尼迪在电视辩论上取得关键性的票数。尼克松在1962 年回忆录《6 次危机》里写道,要是他当选总统,一定要在中情局之外成立新的机构来执行秘密行动。这等于公开威胁要将中情局剜心剖腹。
1968 年8 月10 日,尼克松和赫尔姆斯首度长谈。约翰逊总统邀尼克松到得州故乡的农庄,请他吃牛排和带穗玉米,又开着敞篷车带他参观农庄,然后才回头和赫尔姆斯畅谈国际大事:捷克斯洛伐克与苏联之间的对立,卡斯特罗仍然支持全球革命运动,以及美国和北越之间的秘密和谈。
尼克松直接向赫尔姆斯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他们仍然相信我们输了这场战争?"他问道。
赫尔姆斯道:"北越确信他们已取得奠边府之役后的胜利。"这是尼克松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尼克松当选3 天后打电话给约翰逊:"你觉得赫尔姆斯这个人怎么样?你会继续用他吗?"
约翰逊答:"我会的。他够格,干练、诚实,而且为人忠心耿耿。"
这是很高的评价。这一年来参加总统晚餐会报,赫尔姆斯不仅赢得约翰逊的信任,也使他在华盛顿赢得首席专家的声誉。他相信,中情局经过这2 年的历练,已培养出一批专精于苏联威胁的情报分析员,以及一个能执行谍报任务而不致暴露身份的秘密机关。他自诩是个为总统效命的忠诚军人。
赫尔姆斯不久便会发觉忠诚的代价。
赫尔姆斯在2 年后忆述:"尼克松谁都不信。他虽当了美国总统,乃至一国行政元首,却一再告诉民众,空军在越南的轰炸行动什么也打不着,国务院尽是些穿细直条纹西装、喝着鸡尾酒的外交官,中情局想不出打赢越战的法子……'他们都是笨蛋呆瓜,这也不会做,那也不会'。"
1969 年1 月,新政府上台没几天,赫尔姆斯在白宫午餐会上如坐针毡,尼克松则好整以暇挑吃干酪和罐装菠萝。总统臭骂中情局,国家安全顾问基辛格留神倾听。赫尔姆斯表示:"我丝毫没有怀疑,尼克松对中情局吹毛求疵的态度一定也影响到基辛格。"
总统当选人和这位哈佛人可说是志同道合。国务院情报司长休斯观察:"两人都是无可救药的隐秘行动派,基辛格尤好此道。两人都是积习难改的炒手,但尼克松手法比较透明些。"他俩已达成共识:他们将独自构想、指挥和管理秘密行动。秘密行动与谍报变成为他们个人所用的工具,尼克松利用它们在白宫建立政治堡垒,基辛格则藉此变成主管国家安全的代理国务卿--以他的助理莫里斯的话来说。
赫尔姆斯采取自保的防范措施,网罗各方贤达成立"秘密活动研究小组", 一方面向总统当选人尼克松报告秘密行动处的价值,一方面也免得中情局横遭抨击。
该小组由曾是威斯纳的心腹林赛来主持,会址设在哈佛大学,秘密召开会议。主要委员是比斯尔和柯克帕特里克,以及6 位曾在白宫、五角大楼和中情局服务的哈佛教授。其中有三位教授和老同事基辛格很熟,他们早就知道不管谁当选,基辛格都是下任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因为基辛格同时担任尼克松和韩福瑞的亲信顾问。尼、韩两位压根儿没想过要找别人当国家安全委员会顾问。
该小组于1968 年12 月1 日提出秘密报告,在诸多建议中有一项令基辛格特别开心:新总统应赋予一位白宫高层官员监督所有秘密活动之责。基辛格不单是监督,还要经营它们。
报告吁请新总统:"向中情局局长明确表示,一旦局长断定研议中的行动不可行,他寄望局长会说'不'。"尼克松把这个建言当做耳边风。
报告又说:"单凭秘密行动很难达成重要目标,秘密活动充其量只能争取时间、预测政变,不然就是制造可以使用明显手段以达成重要目标的有利条件。" 尼克松根本不懂这个原则。
"接受中情局秘密援助的个人、政党或现任政府万一曝光,可能受到严重伤害,甚或毁于一旦。总的来说,秘密行动曝光会造成美国在国际舆论上观感不佳。对有些人来说,曝光表示美国无视国家权利与人权,另有些人则认为会曝光正显示我们无能且不胜任,才会被逮个正着……对很多美国人、尤其是知识界和青年人而言,美国从事'龌龊勾当'的印象会使得他们疏离政府。" 报告接着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曝光不啻替新左派制造机会,使他们能影响政治舆论的层面更加宽广。美国一向站在这些相关国家的第一线,倡导国际事务应讲究法治,万一我们秘密介入可能是(或看似)他国内政的事务,我们的信用和在国际法治上的角色,必会受到相当程度的伤害。"尼克松和基辛格刻意不理会这些见解。
报告结论:"我们的印象是中情局这些人变得太过内生,几乎所有的高层人员在组织里的年资都已2 年……此外尚有强烈的孤立与内化倾向……缺乏创新与洞察力。"这点尼克松倒是非常相信,于是着手打入中情局核心,任命陆战队中将库希曼为副局长,此人在他副总统任内担任他国家安全委员会助理。库希曼的使命是帮总统盯着美国间谍。
中情局急于向总统当选人邀宠,于是比照约翰逊时代的作法,每天呈交情报简报给尼克松,可惜它们都被锁在尼克松所住的纽约皮耶饭店319 楼套房保险柜里,纹丝不动。到12 月时,基辛格传话表示,尼克松不看简报。基辛格摆明地说,中情局有事通报总统必须通过他,赫尔姆斯或中情局的任何人都不许单独见总统。
基辛格一开始就掌控中情局的业务,而且是越看越紧。1967 至1968 年,中情局的监督机关303 委员会热烈辩论秘密行动方针的光景逐渐消逝。现在基辛格控制着委员会里的每一位委员--赫尔姆斯、司法部长米契尔,还有国务院和五角大楼的第二号官员。委员会俨然变成他的个人秀。
在往后32 个月里,303 委员会名义上批准了近40 项秘密行动计划,但却没有真正开过一次会。尼克松时期的秘密行动计划,总计三分之二以上未经委员会正式审议。美国的黑手活动完全由基辛格把持。
众所周知,1969 这一年,总统窃听民间人士以预防消息外泄,并管控政府内的信息流通。他的国家安全顾问基辛格更过分:利用中情局监视美国人,此一事实在此之前未见诸史册。在反战运动呼吁全国罢市,也就是每个月全国休业一天之后,赫尔姆斯接到基辛格命令,要他监视反战罢市组织领导人。中情局安全室资深官员班纳门的办公日志里,有一份标题为"基辛格博士--信息请求"的备忘录。
备忘录载道:"基辛格博士请求我们提供反战罢市各团体领导人所有信息。经考虑后,将此请求转交答应承当本报告核心任务,并在周末撰写本报告的人。" 这不只是中情局"混沌"行动的延续--搜查外国支持反战运动,更是总统国家安全委员会顾问明确要求中情局监视美国公民。
这一记录也反映出赫尔姆斯这方面毫不迟疑地配合。自1962 年至今,三任总统都无视中情局规章,命令局长监视美国公民,尼克松更认为总统在国家安全范围内的所有行动全都合法。他说就算总统做了,也不算不合法。在他之后的历任总统当中,只有小布什全然拥抱这种源于君权神授的总统权限解释。不过,总统发出这种命令是一回事,非民选官员以总统之名这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尼克松和基辛格对隐秘性的操作能耐远超乎中情局之上,他们和美国敌人交易--与苏联、中国和北越秘密交涉,中情局所知不多,甚或全然不知。这是有道理的:白宫不太相信中情局专家对共产势力的说法,尤其是该局对苏联军力的评估。
在1969 年6 月18 日国家安全委员会上,尼克松对赫尔姆斯说:"我无意说他们在说谎或曲解情报,但我希望各位审慎区隔事实与意见。" "事实是,1965 至1968 年的情报预测我全看过了,发觉和俄罗斯人实际拥有的武力误差高达50% ,而且都是低估了。我们必须从事实下手,所有的事实,并在确切的事实基础上做出结论。明白吗?"尼克松说。中情局回嘴说苏联既没有意图,也没有发动先制核武攻击的技术,尼克松勃然大怒。这是针对苏联战略武力一系列正式评估所得出的结论,但尼克松一概不予相信。他在赫尔姆斯呈上的苏联核武能力报告上做眉批:"没用。肤浅且不用心地引述我们从报上已得知的消息。"中情局的分析报告,在尼克松建立反弹道导弹系统计划(日后星战狂想曲的前奏)下飞散。"中情局到底要站在哪一边?换言之,就是'我们一起来修改证据吧'。"赫尔姆斯对白宫该次议论如是回忆。
最终,赫尔姆斯还是奉命唯谨,删除1969 年中情局最重要的苏联核武力评估报告中的关键段落。中情局再度削足适履,为配合白宫的政策形态而修正自己的报告。他决定配合白宫之举"与中情局分析人员不合,在他们看来,我破坏中情局最基本的责任,亦即评估所有可取得的资料,不拘美国政策而做出结论的权限",赫尔姆斯记录道。但赫尔姆斯不想在这方面冒险:"我确信,我们跟尼克松政府争论肯定有输无赢,反而会在争论过程中使中情局受到永久的伤害。"他手下分析人员虽对压制异议和未能记取失败教训颇有怨言,却没有任何改善苏联军力与意图分析的计划。
中情局这8 年来一直在研究间谍卫星所拍摄的侦测照片,从太空往下看,力图凑出苏联军力的拼图。中情局研议中的次世代侦察卫星将配备电视摄影机。赫尔姆斯始终认为,仪器取代不了间谍。a 然而,他却向尼克松政府保证,侦察卫星可赋予美国力量,确保莫斯科会遵守正在赫尔辛基谈判的《限制战略武器条约》所达成的协议。
然而中情局取得苏军相关原始资料越多,大拼图却越不清楚。尼克松批评中情局低估苏联核武火力虽不无道理,但他任期中从头到尾咬住这一点猛批中情局,这种压力所造成的结局现在已是一目了然:从尼克松时代到冷战末期,中情局每回评估苏联战略核武时,都高估莫斯科核武现代化的速度。
尽管如此,尼克松仍须依赖中情局来颠覆苏联,不仅在莫斯科,而是在全球每一个国家搞颠覆。
赫尔姆斯在1970 年3 月25 日的备忘录里记录:"今天国家安全委员会后,总统召唤基辛格和我到椭圆形办公室,就SALT 、老挝、柬埔寨、古巴和黑手活动等问题讨论了25 分钟。在黑手活动方面,总统吩咐我要打击苏联,尽可能在世界各地狠狠地打。他说,'尽管动手',应随时知会基辛格,尽量发挥想象力。我不曾听过他这么铿锵有力地谈论一件事情。"总统难得关爱中情局,赫尔姆斯大受鼓舞之余,"便把握机会大加发挥说,我强烈觉得美国应不计一切,以施压或激怒而又不致招明确代价的方式对付苏联"。他向总统保证,中情局将发动另一波反苏秘密行动。b
赫尔姆斯在第二周送呈白宫的报告里,只有一段引起尼克松的注意。
赫尔姆斯检讨(2 年来斥资4 亿多美元)自由欧洲电台和自由电台的工作,以及电台维系铁幕后不满火种的能力,并详述苏联异议分子如生物学家沙卡洛夫和索忍尼辛(中情局已将他们所说的话回播苏联)的工作。莫斯科虽花了1.5 亿美元的经费来拦截广播信号,还是有5 000 万东欧人收听自由欧洲电台,苏联公民也想尽办法把收音机调到自由电台频率。此外,这两家电台自20 世纪50 年代末叶至今,已陆续发了250 万本书籍和期刊到苏联及东欧各国,希望藉由广播和印刷品促进两地的知识与文化自由。
这些都是好消息,但也是老消息。最让尼克松神驰心动的是中情局左右选举的能力。
赫尔姆斯提醒总统:"西方世界在共产党或人民阵线的威胁下,打赢选战的例子不胜枚举,我们成功地面对并化解威胁。1963 年圭亚那和1964 年智利大选,就是在困境下也可落实计划的绝佳例子。也许世界各地很快就会出现同样的状况,我们早有精心策划的秘密选举方案,随时可以采取行动。"这还像话。金钱和政治才是接近尼克松心意的话题。
中情局支持西欧各国政治人物的作法,冷战期间不绝如缕,名单中包括西德总理勃兰特、法国总理莫勒,以及在意大利全国性选举中当选的每一位基民党候选人。
这2 年来中情局起码花了6 500 万美元在罗马、米兰和那不勒斯收买影响力。尽管麦克乔治·邦迪在1965 年就已表示,在意大利的秘密行动计划是"奇耻大辱",但依旧行之不辍。尼克松时期驻米兰总领事斐纳说,外来强权操弄意大利政治已有数世纪之久,华盛顿只是追随"法西斯、共产党、纳粹、英国和法国传统罢了"。斐纳是美国在意情报与外交老手。他指出,中情局"补助某些政党,从某些政党撤资,给某些政治人物钱,补助书籍出版、广播内容。补助报纸,补助记者"。中情局有的是"财源、政治资源、朋友和勒索的能力"。
尼克松和基辛格恢复传统,他们的工具则是中情局罗马工作站长暨特命全权大使马丁。
基辛格称马丁是"那个冷眼家伙",绝对是恭维的意思。马丁的首席政治官巴博尔说:"他显然很欣赏和他一样冷酷无情施展权术的人。"另有些美国外交官则觉得马丁阴森古怪,"滑溜得像一桶鳗鱼"。2 年前,马丁任职美国驻巴黎大使馆时,就曾把马歇尔计划经费转成中情局经费,1965 至1968 年担任驻泰大使时,更与中情局密切合作。美国外交官里没像他这么钟情于秘密活动的。尼克松也认为他很出色。他在1969 年2 月4 日告诉基辛格说:"我个人对马丁很有信心。"就这一句话,机器启动。
马丁出任驻意大利大使,乃是旅居罗马的美国右翼富豪塔伦提的手笔。此人于1968 年尼克松角逐总统时,向朋友及政治盟友募了几十万美元,从此打开通往白宫之门。塔伦提到白宫见基辛格的军事助理海格上校,提醒他社会主义者行将接掌意大利,并建议另派新大使以反制左派。他提到马丁,他的口信直达高层。"马丁说服尼克松和基辛格,相信'他是最佳人选,因为他坚毅不拔,可以带给意大利政坛改变'。"罗马大使馆副馆长史塔伯乐说道。
悻悻然投入美国在意大利秘密行动的史塔伯乐说:"马丁决定,唯一的办法就是老办法。"马丁在取得尼克松与基辛格正式批准后,从1970 年开始,负责将2 500 万美元分配给基民党人和新法西斯主义者。史塔伯乐说,这笔钱在宏伟的大使馆"密室",由"大使、我本人和工作站长"分配,"有些给政党,有些给个人,站长和我偶尔会提点建议,但批准之权掌握在大使手中"。工作站长史东是搞伊朗政变和叙利亚流产政变的老手,在苏联科当了3 年行动组长之后,调派罗马当工作站长。
史塔伯乐说,史东将大约600 万美元交给主流基民党人,另有数百万流入各政党内推动"极保守政策"的委员会。同时又有数百万流入极右地下组织。
正如马丁所保证的,这些钱改变了意大利的政治面貌。他所支持的安德烈奥蒂就是靠着中情局挹注的经费当选总理的。不过,秘密金援极右派也在1970 年引起新法西斯流产政变。这笔钱资助极右团体进行包括恐怖爆破等秘密行动,但意大利情报单位一直把罪名扣在左派头上。此外,秘密金援也导致战后意大利最大政治丑闻。意大利国会调查发现,军事情报首长米契里将军至少拿了中情局80 万美元。米契里以意图武力窃国罪名被捕入狱,意大利在位最久的总理安德烈奥蒂,晚年全花在抗辩谋杀等刑事罪名上。
中情局在意大利收买影响力的日子,终于随着马丁离开罗马,转调美国下任,也是最后一任驻南越大使而结束。
从1969 到1970 年,尼克松和基辛格把中情局的工作重点摆在秘密扩大东南亚战争上。他们命中情局以72.5 万美元贿赂阮文绍总统,操纵西贡媒体以及泰国选举,并加强在北越、柬埔寨和老挝三地的秘密突袭行动。
尼克松巡访东南亚前夕,赫尔姆斯奉命告知总统中情局在老挝行之有年的战争。他提醒尼克松,中情局"维持着3.9 万名非正规部队,负担大部分的实际反共战斗",他们是自1960 年来即由王宝将军所领导的赫蒙族战士,"8 年连续征战下来,这些非正规军已兵困马乏,王宝……不得不以十三四岁的少年补充伤亡兵源。本局从游击战角度来阻止北越前进的做法,至此已达极限"。尼克松的响应是,命赫尔姆斯在老挝增设一支泰国游击大队支持赫蒙族战士。基辛格问道,若出动B-52 轰炸老挝,以何处为佳。
尼克松一面强化东南亚秘密作战,一面筹思与毛泽东秘密和解。为清除通往中国之路的障碍,他们于是压制中情局对付中国政权的活动。
过去这10 年间,中情局以打击中国共产主义之名,花了几千万美元空投数吨武器给西藏达赖14 世丹增嘉措的反叛武装。1960 年2 月艾伦·杜勒斯和菲茨杰拉德向艾森豪威尔报告时,"总统就猜疑这些活动的最后结果,是否会让中国采取更激进的镇压报复手段"。
尽管如此,艾森豪威尔还是批准该计划。中情局于是在科罗拉多州落基山成立训练营,每年直接补助达赖喇嘛18 万美元,并在纽约和日内瓦设置西藏之家,充当达赖的非正式使馆。西藏行动的宗旨一方面是要维系所谓"自由西藏"的梦想,同时也藉此牵制华西地区的中共军队,但至今结果不过是死了几十位反共战士,以及在一次交火之后取得一包沾满血污但毫不重要的文件而已。
1969 年8 月,中情局申请来年再拨250 万美元经费给西藏反叛武装,并称这1 800 人是"一支万一与中国敌对时足堪大用的武力"。基辛格问道:"这对我们有什么直接利益?"他已回答自己的问题。补助达赖继续,西藏反叛武装解散。
基辛格接着一一解除中情局其余的反华任务。
突击队行动萎缩成台北和汉城有气无力的电台广播、空飘传单到大陆、在香港和东京散播假消息,以及中情局所谓的"中伤与妨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全球行动"。中情局仍然与蒋介石合作,蒋则在台湾做着无望的"反攻大陆"企图,完全没有察觉尼克松和基辛格已计划到北京和毛主席、周恩来总理促膝长谈。
基辛格好不容易和周恩来同席,周总理问到台湾最近的选举:"中情局有没有动手脚?"
基辛格向周恩来说:"太过高估中情局的能耐了。"
"他们已成为全世界谈论的主题,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大家都会想到他们。"周恩来说。
基辛格答:"这倒是真的,这是太恭维他们,其实他们担当不起。"
周恩来得知基辛格亲自批准中情局秘密行动后,不由大感兴趣,故表示他怀疑中情局仍在颠覆中国。
基辛格答道,大多数的中情局官员只会写"长篇大论、言不达意的报告,不搞革命"。
周恩来说:"你用了革命这个字眼,我们说的是颠覆。"
基辛格忙认错:"或颠覆。我了解。我们知道双方关系的风险所在,绝不会让某一个机关执行可能妨碍此一进程的小活动。"
这就是结论,中情局自此不得插手中国业务。c
中情局从各战线来支持越战,其中最大活动之一在尼克松就职三周后臻于成熟,也就是1969 年2 月制造泰国政变的秘密行动。军事执政团已统治泰国11 年,泰国各基地有数万美军枕戈待旦,准备对河内开战。可是,统治者未必支持美国为东南亚民主奋斗的想法。
代号为"莲华"的中情局选举作战,其实就是直接给钱--1965 年由马丁大使首度提出此构想,经约翰逊总统批准,尼克松总统再次背书。中情局曼谷工作站劝诱军事执政团举行大选,军头们一再推拖。最后,中情局在1968 和1969 年砸了好几百万美元到泰国政坛,资助执政团脱下军装转型为执政党,准备迎接各项选举。中情局的泰国掌柜撒拉辛,是1952 至1957 年驻美大使、1957 至1964 年东南亚公约组织主席、军事执政团首屈一指的文官门面。
大选结果军事执政团轻松获胜,但统治者对"民主"帽子越来越没耐心,不久就终止闹剧,冻结宪法,解散国会。撒拉辛重作冯妇,扮演戒严下的文官门面,在不流血政变之夜,带着军头们向美国驻曼谷大使馆的同伙解释,"美式民主在今天的泰国显然不管用"。
中情局的秘密行动向来只是其薄无比的虚饰而已。泰国政变后,基辛格告诉尼克松说:"泰美关系不致有变,'革命委员会'的领导人,其实就是我们长久以来一直打交道的同一批人。我们预期在泰国的各项计划,都可以继续推动。"
1970 年2 月,尼克松急令中情局赶紧在柬埔寨采取行动。经过一年规划之后,在名义上属中立国家的柬埔寨秘密轰炸疑似越共据点的行动,终于在3 月17 日展开,美军B-52 轰炸机以10.8823 万吨的炸弹,轰炸业经中情局与五角大楼确认(误认)为北越秘密指挥中心的6 个疑似共产党训练营的地点。
赫尔姆斯忙着为驻柬埔寨新工作站动土奠基时,柬埔寨已发生政变,右翼总理朗诺掌权。政变时间正是秘密轰炸开始那一天,中情局和美国政府为之震动。
"那些混蛋到底在兰利做什么?"尼克松大发雷霆。
"叫中情局那些笨蛋动起来。"他吩咐道。他要赫尔姆斯运交数千支AK-47 自动步枪给朗诺,印制100 万份传单,散播美国即将入侵的消息。接着,又命中情局交1 000 万美元给柬埔寨新领导人,并强调"把钱交给朗诺"。
尼克松曾吩咐中情局,统计通过施亚努港流入敌手的武器弹药到底有多少。实际上,中情局在这个问题上已花了5 年时间,可惜一直乏善可陈。尼克松建议,中情局若能收买柬埔寨右翼军头,或许可以切断军火流动,赫尔姆斯基于现实理由提出异议:这些军头个个都靠军火交易进账数百万美元,中情局没有经费可以收买或租用他们的忠心。总统听不进这种辩解,1970 年7 月18 日,尼克松在国外情报顾问委员会上对中情局的表现百般挑剔。
他说:"中情局形容经由施亚努港流入的物资是涓涓细流。"其实,柬埔寨境内共产党的军火有三分之二来自该港。他质问道:"如果连这么直截了当的问题都能犯错,教我们怎么判断中情局的评估或更重大的发展呢?"
尼克松说:"美国每年花60 亿美元在情报业务上,应该要有比现在更好的成绩。"情报委员会的会议记录描述尼克松越说火越大:"他不能容忍有人在情报上说谎。若有情报不足或与恶劣形势相关的情报,他要知道详情,不能忍受扭曲的情报。"会议记录载道:"他知道,情报系统被狠狠地咬了好几次之后,报告尽量写得不温不火,以免再被人咬上。他认为故意扭曲情报报告的主事者应予开除,并暗示不久他可能就会看到情报系统大造反的报告了。"
在这微妙时刻,尼克松命令中情局操作智利选举。
a 连最先进电子窃听技术所截收的都不算是情报。1968 年,中情局和国家安全展开一项代号"孔雀鱼"(Guppy )的计划,截听莫斯科行动电话线路。同年9 月,苏联入侵捷克前夕,华沙公约主席从莫斯科机场打电话给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中情局虽截听到这通电话,"问题是,他们也不傻,满口暗语,什么'月亮红了'啦,我们根本猜不透倒底是入侵开始还是取消",国务院情报官费雪说道。
b 赫尔姆斯列出对付莫斯科的5 点方案:
1. 中俄紧张关系。中俄边境冲突和全球共产政党的控制权之争,使得苏联极易(下一行未解密)……
2. 苏联涉入中东事务。由于苏联现身中东含有许多不安定因素,其间有大好机会诱发阿拉伯世界与苏联关系紧张。
3. 苏联与东欧关系。面对苏联的军事干预和经济剥削,东欧民族主义稳定成长,已成为(下一行未解密)升高苏联及其附庸国间紧张的行动沃土。
4. 苏联与古巴关系。卡斯特罗怀疑苏联意图掌控古巴政治与经济命脉,并影响卡斯特罗未来的领导地位,可制造(下一行未解密)能利用的形势。
5. 苏联国内异议与经济停滞。助长知识分子间的不安,可形成压力,促使克里姆林宫节制对外行动,集中精神处理国内危险局势。
c 也不尽然。尼克松访问中国一年之后,在中国出生的中情局特工李洁明,在亚洲从事谍报活动2 年就自请加入即将设立的北京联络办事处,这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近25 年来第一个美国外交使节团。尼克松总统时期的政府秘密监视行动,在1971年春天达到最高潮,不仅中情局、国安局和联邦调查局分头监视美国公民。国防部长赖德和参联会主席也利用电子窃听和监视技术监视基辛格。尼克松则在肯尼迪和约翰逊的基础上加以改良,在白宫与戴维营装置精巧的音控麦克风。a 尼克松和基辛格都窃听自己亲信助理和华盛顿记者的电话,防止政府消息外泄。
尽管如此,消息还是源源外泄。6 月,《纽约时报》开始刊登4 年前麦克纳玛拉国防部长所提出的《越战报告书》摘要,线人艾斯伯格是五角大楼出身的年轻好手,由基辛格礼聘至国家安全委员会担任顾问,也是尼克松在加州圣克莱门庄园的常客。基辛格大怒,尼克松更是怒不可遏,于是命国内事务首席顾问艾立克曼力堵消息外泄。艾立克曼召集各方好手组成"配管工"小组,并由在危地马拉政变和猪湾事件中扮演重要角色,最近刚从中情局退休的韩特主持。
哈特大使说,韩特是个"奇人",他在20 世纪50 年代末期便结识当时担任乌拉圭工作站长的韩特。"他完全不管别人,完全不讲道德,他对自己和周遭的人而言,都是个危险人物。据我所知,他历经劫难,位置越爬越高。"1950 年韩特和中情局签约时是个浪漫的年轻战士,后来把才华发挥在写间谍小说上,表现也还不错。他从中情局退休不到一年,和他只是泛泛交情的尼克松总统顾问克尔森,便请他接下为白宫主管秘密行动的新差事。
韩特飞到迈阿密找已改做房地产生意的老伙伴、古巴裔美国人巴克,两人就在猪湾事件死难者纪念碑旁长谈。
巴克说道:"他形容这次任务攸关国家安全。我问他是代表谁出面,他给我的回答可真是值得大书特书。他说,他现在属于白宫层级的团队,直接受命美国总统。"两人又召集4 位迈阿密古巴人,其中包括目前每个月仍领中情局100 美元薪水的老手马丁尼斯,他曾为中情局出过从海上潜入古巴任务300 多次。
1971 年7 月7 日,艾立克曼以电话通报尼克松派在中情局里的密探库希曼副局长。这位总统助理告诉他说,韩特会直接请他协助。艾立克曼说:"我要你知道,他其实是在替总统办事。他有相当大的自由处理权,你可别小看他。"韩特的要求水涨船高:他要他昔日的秘书回笼、在纽约有一间配有安全电话的办公室、精密录音机、在艾斯伯格心理医生位于比佛利山庄的诊所内装设监视摄影机、中情局负责胶卷显影。库希曼将军事后知会赫尔姆斯说,中情局已发给韩特全套伪装:红色假发、变音器、假身份证。紧接着,白宫命中情局提出艾斯伯格的心理状态数据,此一命令虽是直接违反中情局不得监视美国公民的规章,赫尔姆斯依旧遵命照办。赫尔姆斯在1971 年11 月把库希曼赶出中情局之后,尼克松花了好几个月,终于找到绝佳的人选:沃尔特斯中将b。
沃尔特斯将军负责历任总统的特勤任务已有2 年,但赫尔姆斯一直没见过他,直到1972 年5 月2 日他以副局长身份来到中情局才初次相识。沃尔特斯将军细述:我刚从主管一个中情局毫无所知的工作过来。心中原另有副局长人选的赫尔姆斯说:"我听过你的大名,但不知你对情报业务有什么了解?"我说:"我这3 年来与中国、北越谈判,还曾悄悄把基辛格送到巴黎15 次,你和局里全没人知道。"赫尔姆斯闻言当下怦然心动,但不久便猜疑这位新副局长心向何方。
1972 年6 月17 日星期六深夜,中情局安全室主任欧斯邦打电话到赫尔姆斯家里。局长心知肯定不是好消息。他还记得当时的对话:
"还没睡呀?"
"是啊。"
"我刚刚得知,华盛顿特区警方逮捕5 名偷闯民主党总部水门大厦的人士……4 名古巴人和麦科德。"
"麦科德?从你那儿退休的人?"
"2 年前。"
"那些古巴人呢,是迈阿密还是哈瓦那来的?"
"迈阿密……到美国已有一段时间了。"
"你认得他们?""目前还不知道。"
"先联络行动组的人……叫他们联络迈阿密,查查这儿和迈阿密的记录……没别的事了吧?"
"不,还没完呢,韩特好像也牵涉其中。"欧斯邦沉重地说。
赫尔姆斯一听到韩特的名字,不由倒抽一口气。"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他问道。其实他心里有数:麦科德是电子窃听专家,韩特替总统办事,罪名是窃听,这是触犯联邦法律的罪行。
赫尔姆斯坐在床边,一通电话追到洛杉矶某饭店找联邦调查局代理局长葛雷。执掌联调局48 年之久的胡佛局长,已在6 个星期之前逝世。赫尔姆斯很仔细地告诉葛雷,"偷闯水门大厦的人受命于白宫,中情局与此事毫无干系。了解吗?很好,晚安。"
6 月19 日星期一早上9 点,赫尔姆斯在总部召集高层官员举行例行晨间会报。已成为中情局第三把手的比尔·科尔比执行长记得赫尔姆斯是这么说的:"我们要倒大霉了,因为这些都是老人。"也就是,以前是中情局的人,而且"我们都知道他们在白宫工作"。第二天早上,《华盛顿邮报》把水门案的责任推到椭圆形办公室门口--不过,一直到今天还是没人真正清楚尼克松是否授权偷闯水门大厦。
6 月23 日星期五,尼克松吩咐行事效率极佳的幕僚长哈特曼,急召赫尔姆斯和沃尔特斯到白宫,命他们以国家安全名义阻挠联邦调查局调查。两人起初同意担当这桩很危险的事。沃尔特斯打电话给葛雷请他袖手。但在6 月26 日星期一这天,尼克松的法律顾问狄恩却逾越分际,命沃尔特斯筹措大笔无从追查的款子,给6 名被捕的中情局老人当封口费。星期二,狄恩重提此议。后来他告诉总统说,封口的代价约是2 年100 万美元,只有赫尔姆斯(他若不在国内则是沃尔特斯)有权从中情局机密预算中提拨秘密经费。美国政府内唯一可名正言顺携带一提箱现钞给白宫的官员就是他俩,这一点尼克松自己也很清楚。
赫尔姆斯回忆道:"我们在世界各地都能弄到钱。我们有一整套的三角套汇业务,用不着洗钱。"但是,一旦中情局提交这笔钱,"最终结局便是中情局末日,要是我配合白宫的做法,不仅我会锒铛入狱,中情局的信用也会就此毁于一旦"。
赫尔姆斯拒绝白宫要求后,随即在26 日逃离华盛顿,前往亚洲、澳洲和新西兰进行为期3 周的情报考察,留下沃尔特斯代理局长职务。一星期过去了。联邦调查局探员开始反抗袖手命令。葛雷于是向沃尔特斯表示,中情局若要他以国家安全名义撤销调查,必须给他一份书面命令。两人都清楚书面证据的风险。葛雷在7 月6 日与沃尔特斯会谈后不久,打电话到圣克莱门别庄找尼克松总统:"你的幕僚人员(想操纵中情局)等于是在给你致命伤害。"一阵沉默之后,总统告诉葛雷放手调查。
7 月底赫尔姆斯归来后不久,等候审判、可能有5 年牢狱之灾的麦科德,透过律师传话给中情局说,总统的人要他在作证时说偷闯水门大厦是中情局的运作。白宫某助理告诉他,让中情局背黑锅,随后总统自会颁布特赦。麦科德在信中答说:"要是赫尔姆斯倒了,水门运作又推到中情局头上,林中每棵树都会倒下,今后将是一片赤地焦土。目前已是紧要关头。请传出讯息,他们若想砸掉中情局,这次算是走对路了。"
1972 年11 月7 日,尼克松以美国史上最悬殊的票数当选连任当天,便矢言要在第二任期内以铁腕管理中情局和国务院,要把它们毁了再依自己的意思重新改造。
11 月9 日,基辛格建议以原子能委员会主席詹姆士·施莱辛格取代赫尔姆斯。"好主意。"尼克松答道。
11 月13 日,尼克松告诉基辛格说,他打算"废掉外交机关。我的意思是毁掉旧的外交机关,再造一个新的"。他安排一位自家人凯西来担任这个工作。凯西是战略情报局老人,同时也是共和党募款第一把好手。1968 年尼克松初次当选后,凯西一直要尼克松让他当中情局局长,但尼克松为讨好美国工商界而做了狡狯的决定,让他去当证管会主席。如今,在尼克松第二任期,凯西将出任国务院主管经济事务的次卿,而他真正的使命则是充当尼克松的破坏分子。
11 月20 日,尼克松在简短、尴尬的戴维营会面中开除赫尔姆斯。他提出以驻苏联大使的职务交换。赫尔姆斯考虑种种后果之际,两人顿时陷入困窘的沉默之中。赫尔姆斯说:"总统先生,我认为,派我到莫斯科不是很好的主意。" 尼克松答道:"唔,可能吧。"赫尔姆斯改提出使伊朗,尼克松赶忙催他接下。此外,两人也达成协议,赫尔姆斯可以留任到1973 年3 月60 岁生日,也就是中情局正式退休年龄再调职。尼克松后来自毁承诺,再次展现他无端的残忍行径。"那个人根本是狗屎",赫尔姆斯说起这段往事仍不禁气得微微发抖。赫尔姆斯至死都认为,尼克松之所以开除他,乃是他不蹚水门案浑水的缘故。殊不知,所有的记录都显示,尼克松早在私闯水门大厦之前,就已决心要抛弃赫尔姆斯并改造中情局。尼克松确实认为,赫尔姆斯在外面专捣他的蛋。
10 年后,曾担任尼克松助理的好友甘农问道:"你认为中情局真有,或者曾经有阴谋要赶你下台?"
尼克松答:"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中情局有此动机。我对中情局及其报告十分不满,尤其不满他们对苏联军力,以及我们在全球各地面临的问题方面的评估,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他们也知道我想砍掉一些朽木枯枝。所以,他们有动机。"
"你觉得他们怕你?"甘农问。
尼克松答:"当然,他们有怕我的理由。"
11 月21 日,尼克松把中情局交给施莱辛格,他欣然接受。尼克松很高兴终于"摆进自己的人--我的意思是,一个确实有尼克松标记的人,此人就是施莱辛格",赫尔姆斯说。施莱辛格的使命与凯西一样,就是要从内部翻新。总统不断训令:"甩掉那批混蛋。他们有什么用?4 万个人只是在那里看报纸而已。" c
总统在12 月27 日口授的备忘录列出他们的使命。虽然基辛格也想掌控美国情报,但"当家的人应该是施莱辛格",尼克松说。要是国会"认为总统把所有情报活动都交给基辛格,肯定会吵翻天。另一方面,要是我提名中情局新局长施莱辛格当我的情报活动首席助理,就可以通过国会这一关。再说基辛格也没时间……我一直要他和海格改组情报机关,三年来毫无成效。"这句话强烈呼应当年艾森豪威尔在任期结束前最后一次发火,气自己在整顿情报机关这场战争上惨遭"8 年重挫"。
赫尔姆斯在任的最后那段日子,最怕的是尼克松及他亲信来搜中情局档案,于是在权限内尽量销毁两套可能使中情局毁于一旦的秘密文件。其中一套就是2 年前他和艾伦·杜勒斯亲自批准以迷幻药和其他药物控制心灵的实验。这些记录留存极少。第二套是他自己的秘密录音带。他这六年零七个月的局长任内,在7 楼和主管官员开过数百次会议,留下的数百卷谈话录音,也在他2 月2 日正式离职前已一一销毁。
"赫尔姆斯离开总部的时候,门口挤满送别的人。一屋子的人都红了眼,因为人人都知道,今后我们的日子难过了。"当时担任首席助理的哈尔彭说。
a 从1971 年2 月16 日到1973 年7 月12 日,尼克松利用音控启动的隐藏式麦克风,偷偷录下在白宫和戴维营的会议与对话内容,总时数达到3 700 多个小时。他之所以决定保留录音,部分是为了防范基辛格日后出回忆录时有所歪曲。尼克松怪基辛格以窃听手段防止白宫助理群把消息泄露给新闻界。
b 能说9 国语言的沃尔特斯,20 世纪50 年代担任艾森豪威尔总统幕僚,同时兼任总统和副总统、国务院与国防部高层官员口译。1960 至1962 年任驻意武官兼驻中情局联络官,1962 年至1967 年派驻巴西期间策划过一次军事政变,1967 至1972 年担任驻法武官期间,在巴黎和谈中扮演重要角色。
c 尼克松强调:"中情局本身需要提升质量,同时减少高层情报官员的数量。中情局和国务院一样,基本上是个自由派的机关,我要那儿的人起码去掉一半--不,至少35% 到40% ,我要中情局那些人确实改善他们对外交政策的态度。"
自1953年中情局把巴列维拱上宝座以来,这位伊朗国王一直就是美国中东外交政策的核心人物。尼克松在1971 年4 月沉吟道:"我只希望世上多几位像他这么有远见的领袖,他的治国能力基本上是温和的。"
尼克松在1973 年派赫尔姆斯出使伊朗,也许无意传达什么讯息。但他终究还是发出了讯息。美国大使馆首席政治官蒲瑞奇说:"我们大惊失色,不知白宫怎会派这么个人,毕竟,他和伊朗人人视为摩萨台垮台元凶的中情局渊源太深了。在我们看来,这等于是扬弃美国中立的伪装,证实巴列维是我们的傀儡。"a
1977 年12 月31 日,访问德黑兰的卡特在华丽的国宴上称伊朗国王是"中流砥柱",这个看法经中情局的间谍和分析员一再说了15 年而愈加坚定。事实上,巴列维也用这句话形容自己。
可是,几个星期后,中情局秘密行动处最英勇的情报官霍华德·哈特来到德黑兰,展开他最擅长的工作:街头密访,报道实况。最终,却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他的结论很悲观,也直接否定20 世纪60 年代至今中情局口中的伊朗国王,他的上司于是将报告压下。
中情局没有能力质疑自己这25 年来的报告,干脆就绝口不提巴列维国王有问题。1978 年8 月,中情局告诉白宫,伊朗绝无革命之虞。几个星期之后,街头出现暴动。就在暴动蔓延的时候,中情局顶尖分析员送给唐纳将军签字的"国家情报评估"报告却说,伊朗国王也许还可以再当10 年,也许撑不久了。唐纳看到这里,认为这份报告没用,便将它束诸高阁。
1979 年1 月16 日,巴列维国王逃离德黑兰。几天后,哈特的街头观点愈加不乐观。
他遭到一批武装暴民伏击,这些人都是宗教狂热分子阿雅图拉霍梅尼的信众,77 岁的霍梅尼正准备结束流亡返回德黑兰。哈特是投资银行家的儿子,二战期间,年纪尚幼的他曾在菲律宾的日本俘虏营待了3 年,现在又成了阶下囚。俘掳者对他拳脚相向,举行群众公审后宣告他是中情局间谍,准备将他当场处死。哈特力称无罪,在求饶同时心中也已准备受死,但他要求请见毛拉。有位年轻教士来到现场,一见立知这位金发碧眼、身形壮实的年轻间谍正遭粗暴的审判。哈特回忆:"我说:'这是不对的,《古兰经》绝不容许这种行为。'"毛拉考虑一下,同意他的说法。哈特获释。
几天后,1979 年2 月1 日,驱逐孔雀王朝国王的群众革命,也为霍梅尼返回德黑兰打开大门。形势越来越混乱,数千名美国人包括美国大使馆多数馆员在内,纷纷撤退。这时,世俗的首相仍然在位,与教士"革命委员会"共同掌理。中情局想尽办法要与他合作、影响他、动员他对付侯赛因。美国大使馆代办兰根说:"我们与首相有过几次非常敏感的秘密对谈,双方已到确实坐下来会谈的程度,我们提出有关伊拉克的极机密情报。"
1953 年的时候,兰根是美国驻德黑兰大使馆内最年轻的官员,如今已是最资深官员了。从1953 到1979 年这段期间里,历任工作站长、大使都与国王相濡以沫,都和他太融洽,太喜欢他的鱼子酱及香槟。兰根说:"我们为此付出代价,我们现在才知道伊朗民众的想法,以及他们会有这种想法和行为的原因。一旦太过自得其乐地相信与自己目标相符的事物,就会有大麻烦。"
宗教会在20 世纪末叶显然成为莫之能御的政治势力,这着实不可思议,中情局里就很少人相信,一个年迈的教士居然会夺权,宣告成立伊斯兰共和国。唐纳说:"我们不了解霍梅尼是何许人物,不知道支持他的运动有什么能耐"-- 或者,霍梅尼保持的7 世纪世界观对美国有何影响。
"我们简直是睡死了",唐纳说。
1979 年3 月18 日凌晨两点,代理工作站长的哈特密会SAVAK (巴列维秘密警察)一位高层官员,此人是中情局的特工与线人,一向忠心耿耿。哈特把钱和假证件交给这位官员协助他逃亡后,一出门就碰见霍梅尼的"革命卫队"哨兵。他们一面狠狠地揍他,一面大叫"中情局!中情局!"哈特仰面躺在地上掏出手枪,开了两枪解决两名哨兵。多年后回想当时的情景,他仍记得他们眼中狂热的神情。这就是圣战的面貌了。"我们搞不懂这是什么样的国家",他沉吟道。
伊朗各阶层人士、饱读诗书的教士和怒目横眉的激进派,都以为中情局是个操生杀大权的全能势力,绝不相信1979 年夏天中情局工作站事实上只是4 人运作,而且4 人都是刚到伊朗的新人。哈特已在7 月返回总部,留下的是过去13 年一直待在日本的新站长艾亨、经验老到的主事官凯尔普、通信技师华德,以及32 岁的陆战队退役老兵道格提--此人9 个月前才加人中情局,在越战期间执行过76 次战斗任务,德黑兰是他到中情局后第一次外派。
他回忆道:"我对伊朗所知不多,对伊朗人所知更少。我所接触到的伊朗,除了夜间新闻和国务院开办3 个星期的区域研究课程,就是我伏案苦读5 个星期的运作档案了。"
5 个月前,一票暴民盘据美国大使馆,最后还是靠阿雅图拉的追随者发动反击,解救美国人。谁也没料到大使馆会再度遇劫。总部的伊朗科长向德黑兰工作站保证:"别担心使馆再遭受攻击,唯一可能触发攻击使馆的事是我们让巴列维入境美国,但这儿没人会笨到出此下策。"
然而,1979 年10 月21 日,道格提一上班就看到总部来的电报,他忆道:"我简直不敢相信。"
在巴列维众多友人(尤其是基辛格)的强大政治压力之下,卡特总统推翻自己的判断,就在这一天决定让伊朗逊王入境美国接受医疗。卡特对自己的决定也非常懊恼,唯恐伊朗会挟持美国人质进行报复。"我叫道:'阻止逊王!'" 他在阿卡波卡打网球和在加州打一样生龙活虎。要是他们捉了我们两名陆战队员,每天日出时分杀一名,可该怎么办?我们真要和伊朗开战吗?"卡特忆道。
白宫完全没想到要征询中情局的意见。
两个星期之后,由阿雅图拉追随者组成的学生团体占据美国大使馆,53 人沦为人质达444 个昼夜,直到卡特任期终了。道格提还记得,1979 年最后那几个星期在单人监牢中度过,11 月29 日到12 月14 日间,共遭6 次侦讯,都是由日后出任伊朗的副外长霍山主持。12 月2 日午夜过后,霍山交给他一通电报。"我心想完了,这通电报有我的真实姓名,不仅明确写着我奉派到德黑兰工作站,更提到10 个月前我加入中情局的一个特别计划。我抬头看看霍山和他两名手下,但见他们仨像柴郡猫般露齿嘻笑。"他在提交中情局日志的回忆录里写道。
道格提回忆,侦讯者"说他们知道我是中情局中东间谍网的头子,又说我计划暗杀霍梅尼,挑动库尔德人反抗德黑兰政府。他们指控我意图摧毁他们的国家。这些伊朗人认为,中情局居然派个对当地文化和语言如此无知的人到伊朗这么重要的地方来,简直不可思议。几星期后,他们好不容易得知果不其然,在匪夷所思的同时,也感到莫大的侮辱。他们很难接受中情局派个菜鸟到他们国家的事实,而这个菜鸟居然还不会说伊朗话,对他们的风俗习惯、文化和历史毫无所知,简直是欺人太甚"。
每次夜审之后,道格提就在工作站长办公室内一张泡绵垫上时睡时醒。高墙围绕的美国使馆外头,数万名伊朗人在街上高唱,他梦到自己开着战机飞过大街,对群众投掷汽油弹。
中情局束手无策,救不了他和美国大使馆人质。然而,1980 年1 月间,中情局开展典型的谍报行动,救出6 名已经设法逃到加拿大大使馆庇护的国务院官员。
这次行动出自中情局孟德斯构想。孟德斯擅长伪造及伪装,他和组员精于打造"不可能的任务"面具,可以让白人官员乔装成非洲人、阿拉伯人和亚洲人。他是中情局少见的直觉型天才。
为掩护这次行动,孟德斯成立一间叫"6 棚"的好莱坞制片公司,在洛杉矶租下办公室,又在《综艺》、《好莱坞记者》刊登全版广告,宣布即将到伊朗出外景,开拍一部科幻电影《亚哥》。电影(行动)脚本包括6 名美国官员的证件和面具。他带着假护照和假身份经由正当管道从波昂搭商务飞机入境伊朗后,住进德黑兰喜来登饭店,并预定瑞士航空下星期一飞苏黎士的机位,然后便搭出租车到加拿大使馆见那6 位美国同胞。孟德斯这次亚哥行动几乎全无差错。6 名美国官员登机时,其中有位拍了下孟德斯的胳臂说,"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他指了指机鼻上的名称"Argau "--这是瑞士的州名。
"我们把它视为一切顺利的象征。我们一直等到飞机飞出伊朗领空,才竖起大拇指,吩咐送上血腥玛丽。"孟德斯回忆道。
解救其他的人质可就没这么神了。1980 年4 月,五角大楼特别行动部队负责"沙漠一号"解救美国大使馆人质任务。1978 至1981 年美国政府首席反恐协调官昆腾说:"这次行动须大力仰仗中情局。"中情局提供人质在使馆区内的可能地点,并由该局飞行员开着小飞机到伊朗沙漠测试降落地点。哈特则协助规划一个极其复杂的计划,以便将救出的人质安全离开。可惜,这次任务以灾难收场:直升机撞上运输机,8 名突击队员死于伊朗荒漠。
人质的性命更加危险。道格提由大使馆转到监狱,往后9 个月大半时间都待在仅容他6 英尺3 英寸高身材的单人牢房里,结果体重掉到只剩133 磅。卡特总统终于离开白宫那一刻,俘虏者同意释放他和其他人质。他们的获释纯然是一种意在羞辱美国的政治声明,与秘密行动或美国情报完全没有关系。
第二天,已是一介平民的卡特飞到德国军事基地探视获释的美国人。道格提记录着:"我还留着那张照片。前总统神情尴尬,我则像是面无笑容的活死人一般。"
中情局老牌中东情报分析员波拉克写道,挟持人质是针对中情局1953 年在伊朗搞政变的"报复行为",这起陈年往事余波所及,已不仅是美国的严酷考验而已。伊朗革命热情将纠缠往后4 任美国总统,造成数百名美国人在中东送命。中情局最伟大秘密行动的光荣火焰,成了后人的悲惨大火。
本章注释
a 1979 年9 月,蒲瑞奇在医院等候开刀:"进手术房之前,我四下一看,赫然看到还有一个人也在等候开刀。此人正是1953 年摩萨台被推翻时的驻伊朗大使亨德森。我一能走动就到他病房……问他当年巴列维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大使说:'他不值一提。他不重要。他优柔寡断,但我们还是得和他打交道。'"大使证实我的猜疑,巴列维是被油价暴涨以及尼克松、基辛格等外国领袖的恭维给膨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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