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皇家礼物”
1954年2月19日,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突然决定,将克里米亚半岛划归乌克兰加盟共和国,而在此之前,克里米亚一直属于俄罗斯联邦。推动这项议案通过的,正是刚刚接替斯大林掌权不久的赫鲁晓夫。克里米亚占地26100平方公里,人口达200多万,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及发达的重工业,是滨海旅游及疗养胜地。时任苏联工会主席的什维尔尼克在大会发言中感慨道:“像克里米亚这样一大块富庶领土的转让,也只有在我们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里能够实现,只有在永远消灭了压迫的条件下能够实现,这里只考虑人的发展,以及人们对物质文化及精神文化的需求。”
依照苏联宪法,克里米亚问题首先应该在俄罗斯联邦苏维埃最高会议上进行公开辩论,然后向俄罗斯联邦及乌克兰加盟共和国两国民众解释议案,此外,还需单独征询克里米亚地方的意见,最后在全苏联进行公投。然而,这些法律程序当年都没有履行,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27位成员中,也只有13人参加了会议,并没有达到法定人数。决议在一片颂扬中全票通过,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令赫鲁晓夫、伏罗希洛夫(时任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等与会者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当年这一草率的决定,有可能葬送俄罗斯对整个黑海的控制。那么,赫鲁晓夫为何要将克里米亚送给乌克兰呢?
2004年2月18日,俄罗斯《共青团真理报》报道揭开了谜底,该报称,赫鲁晓夫上台后,急于要在苏共党内搞臭斯大林,并打算戳穿斯大林的个人崇拜及清算大清洗运动的罪行。然而,赫鲁晓夫本人1938~1947年在担任乌克兰共产党中央第一书记期间,也曾积极参与了大清洗运动。因此,赫鲁晓夫一方面为了替自己的良心赎罪,另一方面为了在苏共中央争取乌克兰共产党高层的支持,竟私自将克里米亚送给了乌克兰,俄罗斯人称之为“皇家礼物”。如果不是赫鲁晓夫的草率以及个人野心,克里米亚至今仍是俄罗斯的领土,乌克兰政局上的摇摆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令俄罗斯感到不安。
欧洲中心之争
乌克兰一词源于古俄语,意为“边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乌克兰并不具有国家或民族的内涵,它仅仅表示一个地理概念,是早期东斯拉夫各部族的发祥地。六世纪末,东斯拉夫人建立了自己最早的国家——基辅罗斯,其中包括后来逐步分化形成的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因此,乌克兰首都基辅享有“俄罗斯城市之母”的美誉。而作为一个国家或民族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指称,乌克兰一直被官方及东正教称作“小俄罗斯”。直到20世纪20年代,布尔什维克进入该地区后,“乌克兰”一词才最终成为正式国名。
乌克兰边界线长达4558公里,面积60多万平方公里,仅次于俄罗斯,为欧洲第二大国,与俄罗斯、白俄罗斯、波兰、斯洛伐克、匈牙利、罗马尼亚和摩尔多瓦接壤。此外,乌克兰还有2000多公里的海岸线,与土耳其隔海相望。1887年,奥匈帝国的军事当局对乌克兰地区进行过一次测量,认为乌克兰是欧洲的地理中心。二战结束后,苏联专家也对此进行过测量,认为欧洲中心就位于乌克兰拉希姆城市的不远处。尽管还有其他许多国家也在争抢“欧洲中心”的地位,但乌克兰特殊的地理位置已不言而喻。由于地理位置特殊,乌克兰在其历史上始终与战乱联系在一起。早期的波斯人、蒙古人、土耳其人、波兰人、立陶宛人、日耳曼人都曾染指过这片土地。
其中,尤以蒙古人的入侵影响最大,它使得东斯拉夫民族分裂成多个国家。因为连年战乱,许多人不断向外迁徙,一部分投奔了较为太平的罗斯托夫—苏兹达尔,当时统领这一地区的是俄罗斯历史上最著名的大公长臂尤里,他也是俄罗斯首都莫斯科的奠基人。17世纪,即1654年至1667年间,波兰与俄罗斯爆发战争,战争迫使乌克兰一分为二,乌克兰第聂伯河左岸,也就是今天的乌克兰东部民众接受了沙皇俄国国籍,而右岸的哥萨克军官,即乌克兰西部选择了加入波兰—立陶宛王国。乌克兰东西部民众这种归属感上的差异性一直延续至今。
近代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事件与乌克兰相关,那就是卡廷惨案。二战前夕,苏联红军在俄罗斯斯摩棱斯克以西约19公里的卡廷森林,以及加里宁、哈尔科夫等地枪杀了约22000名波兰战俘,史称“卡廷惨案”。2010年,普京在向波兰人民就卡廷惨案致歉时表示,卡廷惨案属于斯大林的个人报复行为,与俄罗斯人民无关,希望两国人民能够将这一页翻过去。普京解释说,斯大林曾亲自督战苏联与波兰之间的战争,结果红军遭受惨败,约3.2万名红军在波兰被俘期间饿死或病死,斯大林对此感到愧疚,认为自己应该对那些被俘红军的悲惨命运负责。事实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波兰和俄罗斯都采取了巩固自身和积极扩张领土的政策。1919年,波兰向东扩张,并控制了乌克兰的西部,而苏联红军也在积极向乌克兰地区渗透,双方都认为这片土地属于自己的传统势力范围。为了阻挡波兰的东进步伐,斯大林亲自到一线督战,但红军仍然吃了败战,大批红军被俘,这才有了后来的卡廷报复性事件的发生。
能源命脉之争
乌克兰历史上似乎就没有出现过一位强人,也没有出现过能够影响到其他国家的繁荣与鼎盛时期,缺少主心骨似乎是这个民族命中的宿命。苏联刚刚解体时,乌克兰拥有1240枚核弹头,133枚PC-18战略导弹,46枚PC-22战略导弹,564枚巡航导弹,以及大约3000件战术级核武器,其军事实力令许多北约国家都望尘莫及。遗憾的是,乌克兰并没有将这些实力视为国家主权与领土完整的保护神,而是在美国的资助下将其销毁,或干脆归还给俄罗斯。乌克兰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由一个地区性强国,变成了一个需要依附他国才能生存的弱国。现在的乌克兰,无论是向东还是向西,其命运既不掌握在政府的手中,也不掌握在人民的手中,它必须看大国间博弈的结果。
乌克兰对于俄罗斯意义重大,不仅仅因为乌克兰是俄罗斯的传统盟友或势力范围,还因为它关系到俄罗斯的能源命脉。俄罗斯是一个经济严重依赖资源出口的国家,2011年公布的数据显示,石油和天然气出口占俄财政收入的约一半。俄罗斯能源出口的主要市场在欧洲,由三条能源管线沟通,而其中一条恰恰经由乌克兰。从战略上看,乌克兰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威胁到俄罗斯的经济利益。因此,紧紧抓住乌克兰是俄罗斯实现其能源战略的重要一环。这也是俄罗斯不断在乌克兰问题上显示强硬的主要原因之一。俄罗斯对于乌克兰人而言,充满了矛盾与复杂的情感。一方面同属东斯拉夫民族,在语言、文化、习俗、宗教等各个方面都有着相近的亲缘关系。另一方面,乌克兰民族也有着十分强烈的独立意识,他们不希望别人把自己看作是“小俄罗斯”,更不希望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俄罗斯。因此,乌克兰自独立的那天起,就不断寻找摆脱对俄罗斯依赖的途径。
无论是在经济、能源,还是在政治上,今天的乌克兰人都更加靠近西方。1996年,乌克兰、格鲁吉亚、阿塞拜疆、摩尔多瓦在维也纳发表声明,成立四国联盟。1999年4月,乌兹别克斯坦加入该联盟,该联盟被称作“古阿姆”。“古阿姆集团”的一个基本立场是“亲西疏俄”,主要职能是促进区域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在能源方面,古阿姆集团希望绕开俄罗斯,建立一条属于自己的能源管线,将中亚的能源直接出口到西欧,从而摆脱各国对俄罗斯的依赖。这一设想严重损害了俄罗斯的战略利益。
在能源战略方面,俄罗斯不仅要确保自己的能源市场份额,同时它还想整合中亚各国的能源资源,将中亚的能源尽可能多地统一到俄罗斯的管线中去,以此来确保其能源大国的地位不动摇。“古阿姆集团”的成立,使得乌克兰与俄罗斯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双方围绕着能源议题展开多次激烈博弈。2005年,俄乌爆发天然气大战,俄罗斯将卖给乌克兰的天然气价格从原来的每立方千米50美元大幅提升至160美元,并威胁下一年或涨至220美元。其实,在价格战的背后是能源管线的争夺。俄罗斯渴望得到乌克兰天然气管线50%的股份,从而达到部分控制管线的目的,但遭到乌方拒绝。2006年,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了俄罗斯与白俄罗斯之间,尽管是兄弟国家,但在经济利益上却是亲兄弟明细账,俄罗斯用价格逼迫白俄罗斯出让其管线50%的股份,但白方坚决顶住压力,同样没能满足普京的愿望。乌克兰与白俄罗斯捍卫主权的意识和决心令莫斯科深感失望。为了确保能源通道不受制于人,2007年6月,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与意大利埃尼公司启动“南溪”天然气管道项目,该管线绕开了乌克兰,经黑海海底、土耳其、保加利亚,直通欧洲客户。
从这两件事情我们可以看出,在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的争斗中,经济利益是双方争夺的焦点,而意识形态只是扮演次要的角色。乌克兰在与俄罗斯的较量中,每每处于劣势,并不时需要向西方请求援手,主要原因就是它缺乏能与俄罗斯相抗衡的军事实力。其实,俄罗斯真正能够威胁到乌克兰的,就是其强大的武装力量。表面上看,乌克兰的重工业和军事工业与俄罗斯是上下游的关系,能源与工业均依赖俄罗斯,但实际上是遭到了俄罗斯方面的绑架,俄方不允许乌克兰单独对外发展军工贸易,也不允许它染指中亚能源。
战略要地之争
克里米亚一词来源于塔塔尔语“克里木”,是鞑靼人早期汗王的名字。鞑靼人也是最早活跃在克里米亚的民族之一,至今岛上仍有许多鞑靼人。早期的鞑靼民族非常彪悍,他们经常沿着斯拉夫人的村庄向东扫荡,一路上大肆掠夺并抓捕奴隶。他们最远曾经打到莫斯科城下,令生活在这一地区的斯拉夫民族苦不堪言。在俄罗斯南部城市坦波夫至今仍然保留着那个时期的产物——“土质长城”。坦波夫市政府一位官员曾经向笔者介绍,这些“土质长城”就是当年阻挡鞑靼人马队进攻的防御工事。历史上,鞑靼人与土耳其人关系特殊,每当有战事发生时,土耳其人都喜欢找鞑靼人帮忙。
1478年至1777年,克里米亚成为土耳其的附属国。18世纪后期,日益强大的沙俄逼迫奥斯曼帝国承认克里米亚的独立。1783年沙俄正式将整个克里米亚半岛纳入版图。
早在1921年,苏维埃创建克里米亚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时,鞑靼人还是这个半岛上的主要居民。但二战结束后,斯大林认为鞑靼人曾与德国人合作,出卖祖国利益,而将半岛上的鞑靼人流放到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乌拉尔,以及西伯利亚等地。直到20世纪90年代,趁着苏联解体之际,许多被流放的克里米亚鞑靼人才得以重返家园。现在,每年的5月18日为鞑靼民族“被逐纪念日”。无论是对于俄罗斯,还是对于西方国家,克里米亚半岛绝对是一处让人难以忘怀的沙场。2005年,莫斯科电影制片厂推出一部影片——《土耳其开局》,影片讲述的是160年前的克里米亚战争,这场战争以其惨烈的伤亡而载入史册。奥斯曼帝国在英、法等国的帮助下,一举击败强大的俄国,将沙俄向西扩张的野心挡在了克里米亚。在这场战争中,共有50多万士兵死亡,其中大多数士兵不是阵亡,而是因饥饿、营养不良、卫生条件及野战医院条件差等原因死去。这场战争还造就了一个伟人和一个崇高组织——弗罗伦斯·南丁格尔和国际红十字协会。正是在南丁格尔等人的努力下,前线伤员的死亡率才大幅下降。
克里米亚的属性非常复杂,乌克兰认为这里是他们的殖民地,鞑靼人认为是他们的家园,而俄罗斯则将其视为自己西部边疆的要塞。乌克兰与俄罗斯有1576公里长的陆地边界,如果乌克兰加入欧盟,从理论上讲,北约的军事力量就有可能抵近俄罗斯边境,对莫斯科直接构成战略威慑态势。但是,如果克里米亚半岛在俄罗斯手中,那么,战略态势就会发生很大变化。因为克里米亚半岛位于乌克兰的南面,而俄罗斯位于乌克兰东北面,两地对乌克兰刚好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此外,由于克里米亚半岛扼守乌克兰通向黑海的咽喉,如俄军驻扎于此,北约军队将难以从海上进入乌克兰。2006年5月,北约筹备在乌克兰举行代号为“海上微风2006”的联合军事演习。然而,令西方国家和乌克兰当局意想不到的是,克里米亚爆发了大规模的抗议浪潮,大批当地亲俄民众聚集到海港码头,用躯体和帐篷将北约部队封堵在码头和军营里寸步难行,连去商店买东西也不允许,演习最终被迫取消。克里米亚战略地位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除了战略地位重要外,克里米亚的塞瓦斯托波尔市还是俄黑海舰队的主要基地。尤先科担任乌克兰总统期间,曾一度威胁要取消与俄罗斯关于海军基地的租赁合同,致使两国关系高度紧张。黑海舰队对于俄罗斯而言,既是针对北约东扩的防御力量,同时也是针对西方的一支威慑力量。1999年科索沃战争期间,叶利钦曾派黑海舰队前往地中海,监督北约对南联盟实施的空中打击。其中,一艘俄侦察舰为南联盟武装力量躲避北约的空袭发挥了重要作用。黑海舰队的存在,还使得西方国家军事干预乌克兰及另一个黑海沿岸国家格鲁吉亚变得困难重重。
历史学家对于160年前的克里米亚战争有着各自不同的解读,国际上普遍认可的观点是,奥斯曼帝国的衰落让沙俄感到,打败土耳其人,控制巴尔干地区的机会来了。沙俄还提出要在巴勒斯坦为东正教教徒建立保护地,从而引发伊斯兰教、法国天主教、英国新教徒等的众怒。不过,俄罗斯某些历史学家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把克里米亚战争与1812年抗击拿破仑入侵和1941年抗击纳粹入侵相提并论,认为这也是一场卫国战争。只不过后两场战争是本土作战,而克里米亚战争是在境外作战。而且,俄罗斯也并没有输掉这场战争,俄罗斯的战略意图是要守住黑海出口,这一点他们做到了。
无论学者们如何看待这场战争,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克里米亚是重要的出海口,俄乌两家都不会轻易放弃对这块宝地的争夺。黑海在俄罗斯的能源外交中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现已探明,黑海大陆架蕴藏着丰富的石油资源,据俄罗斯石油公司估计,黑海海域有180个可开采点,仅沙茨基海岭的石油蕴藏量就达8.58亿吨。黑海沿岸的俄罗斯、乌克兰、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土耳其和格鲁吉亚等国均对黑海石油开发抱有强烈的兴趣。如果失去对克里米亚的控制,俄罗斯在黑海的话语权将大大降低,而乌克兰和格鲁吉亚这两个能源贫瘠的国家将迎来希望,并有可能就此彻底摆脱对俄罗斯依赖,这些都是俄罗斯所不能容忍的。因此,俄乌围绕着克里米亚的争斗不会很快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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