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古事记》导读
在西方世界,弗拉维乌斯·约瑟福斯的《犹太古事记》是一部知名度极高的古典名著,但在中国恐怕却是识者寥寥。笔者过去也只是从各种史学史中得知该书一鳞半爪的信息,最近才购得该书的经典英文译本,细读后感觉收获颇丰,始信百闻不如一见的道理。不过有空闲精读原著的人毕竟是少数,都柏林三一学院教授Brian McGing为该译本写的导读学术水平精深独到,细细品来亦饶有趣味,可替不能或无暇通读全书的古史爱好者们弥补不少缺憾。故笔者不揣浅陋,将其导读全文译出以供更多人欣赏,不当之处望朋友们多多指正。
《犹太古事记》导读
Brian McGing 原著
Gypsies 试译
§1. 约瑟福斯的生平
玛西阿斯之子约瑟福斯(更熟为人知的名字是弗拉维乌斯·约瑟福斯)至今仍是犹太民族中记录本族历史最著名和最重要的作家。他的卷帙浩繁的著作的声名并未给他带来与之相称的荣誉,因为他的人生分成两个明显阶段,许多犹太人曾认为,可能至今仍相信他在后期出卖了自己的人民、祖国和信仰。人们对他的评价可能有分歧,但无人会否认他的一生及其生活的年代具备多样性、戏剧性和激动人心的色彩。
约瑟福斯于卡利古拉当选罗马皇帝的公元37年生于耶路撒冷。此时罗马势力已在近东存在了一百年:公元前63年,作为其重组帝国东部的一部分,伟大的庞培迫使犹太向罗马纳贡。这次罗马上层精英的首次造访后来被证明是罗马和犹太人不快关系的肇端。庞培资助了两个马加比王子——阿瑞斯托波鲁斯与希卡努斯去控制犹太诸邦,最后在耶路撒冷的圣殿围攻阿瑞斯托波鲁斯的支持者们。他劫掠了圣殿,杀人数以千计,并犯下了进入“至圣之殿”的严重罪行——那是只有大祭司才允许采取的行动。尽管尤利乌斯·恺撒是犹太人的好朋友,同罗马的关系却并不因此而变的友好:与犹太人最近接触的主人相比,罗马的控制力要强得多。事实上,在此前的五十多年里犹太其实是一个独立国家。大卫、所罗门治下的犹太王国光辉岁月消逝后,犹太人先后臣服于不同的帝国势力——亚述、巴比伦尼亚、波斯、托勒密和塞琉古王国(与托勒密同为亚历山大大帝继承者们传下来的希腊化王国)。波斯、托勒密和塞琉古都未强加给他们严密的帝国统治体系:犹太人基本可以实行自治(“铲除异端”行动——公元前160年左右安提奥科斯四世实行的宗教迫害是一次偶然而为期很短的例外)。公元前二世纪起塞琉古王国开始走向最后的衰亡,二世纪末的马加比领导人们利用塞琉古的衰弱自立为王,基本恢复了犹太的独立地位。
他们完成此举之时,罗马人已近在门口。庞培的干涉和接下来的罗马干涉(例如,公元前53年,克拉苏在被帕提亚人击败之前劫掠了圣殿财富)注定将成为犹太人被迫吞下的苦果。当希律王在公元前37年成为国王后,罗马对犹太的控制在某种程度上放松了。称他为傀儡皇帝并不公平,因为他在许多方面都是一位强大而富于才 干的 君主,但他的确只在得到罗马的赞许和支持时才实行统治。公元前4年希律王去世后奥古斯都皇帝继续实行立犹太王的政策,但希律王之子阿彻劳斯被证明不具备国王素质。公元6年,罗马宣布犹太为行省(更可能是附属于当时的叙利亚行省)。当时立刻发生了骚动,遭到了血腥镇压。形势似乎得到了平定(至少我们没有听说其它的动乱),直到公元26年庞提乌斯·彼拉多成为总督为止。彼拉多在任十年,期间多次与其臣民产生矛盾;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可能并非如此),当他下令处死一个名为耶稣的犹太人时几乎没有引起争议,在约瑟福斯的著作里最多也就是略微提了一句。
犹太总督之职并非肥缺,后来继任的多数行省总督跟彼拉多一样,是不具备准确判断力与才干的相对低水平官员:罗马统治的特点表现为漠不关心的冷酷与少有耐心的残忍,以对付那些在罗马人看来好吵闹和不合作的犹太臣民们的坚韧。这就是约瑟福斯出生时的政治氛围。其后不久形势恶化,卡利古拉决定在耶路撒冷圣殿为自己建立一座雕像,这在犹太人眼里无异于另一次迫害。犹太人愤怒地反对此计划,负责执行此任务的精明且富于远见的佩特罗尼乌斯很快认识到,如果执行这一计划将引起犹太人的起义。佩特罗尼乌斯大胆地拖延此任务,直至卡利古拉大快人心地遭到暗杀,灾难爆发的威胁消除了。但好景不长。如约瑟福斯看到的,犹太极端主义和罗马的腐败无能共同将犹太推入了更严重的危机,导致了整个行政体系的解体:公元66年行省最终爆发了反罗马起义。此时约瑟福斯正值中年,这无疑是一个关键的历史时刻。
他的家族极为显赫,是古老的祭司世家,同著名的马加比家族还有联系。这样的宗教与皇家背景使他自动跻身犹太的知识精英阶层。他在自传中声称自己受过良好的传统教育(或许是法利赛式):十四岁时他因学识受到重视,大祭司和其它上层犹太人找他咨询法律事务。这一说法令人联想到少年耶稣,再加上作品中其它的文字雷同与明显的自辩色彩,使我们必须小心看待约瑟福斯的自述。十六岁时他进行了一次寻求知识的远游,以便学习三个犹太支派——撒都因、法利赛和埃塞尼派的学说,希望能从中择其最优。在按照名为巴努斯的清规戒律在沙漠中忍饥挨冻之后,约瑟福斯回到正常的犹太式生活中,开始法利赛人的生活。
他一生中的下一个重大事件发生在二十六岁,那时他奉命前往罗马解救被行省总督斐利克斯送去的几位犹太祭司。他在路上翻了船但被救起(同圣保罗和其它一些名人的事迹一样可疑)。他在罗马结识了一位受到尼禄皇帝宠幸的著名犹太演员阿利图鲁斯,后者将他介绍给了尼禄的情妇鲍帕娅。靠着似乎同情犹太人的鲍帕娅的帮助,他促成了对祭司们的解救,圆满完成任务并满意地返乡。他的生活从此将变得极为复杂。
他回到犹太后发现其同胞们正准备发动反罗马的起义。他将这种行为视为疯狂。他声称犹太人的力量无法与罗马相提并论,唯一可能的反抗结果只有失败。但他和其它谨慎的犹太领袖未能冷却战争的狂热,犹太在公元66年由骚动转化为公开的战争:马萨达和耶路撒冷的罗马要塞遭到屠杀和占领,替皇帝举行的日常祭祀也中断了。叙利亚总督塞斯提乌斯短暂地抵抗了犹太叛军,却出人意料和莫名其妙地撤退,并在逃跑途中受到重创。犹太人暂时控制了犹太地区。在耶路撒冷召开的一次特别集会指派了组织抵抗罗马的将领,约瑟福斯发现自己要负责加利利和加马拉市的防务。考虑到他对起义的敌视态度,这一任命似乎令人吃惊。但他并未像其它亲罗马贵族一样拒绝使命,我们可猜测他与大祭司阿纳努斯的意见是一致的,即尽管结局渺无希望,既已开战就必须全力以赴。
担任加利利地区指挥并不仅仅是组织力量抵御罗马那么简单。团结全民族抗击外来压迫的正确态度不幸被我们忽略了:“伟大起义”之年既是对罗马的军事挑战,又是犹太人的内部斗争之年。约瑟福斯在加利利不得不面对复杂的利益冲突、反对派和争权者。他似乎确实凭借才干建立了对地方的控制。但他的成功仅限于此,如他所预见的,自己无力抵抗罗马人。尼禄派来剿灭犹太起义的是未来的皇帝韦伯芗。公元67年春,韦伯芗开始毫不费力地占领加利利。他前进中遇到的第一个主要障碍来自其围攻的约塔帕塔。约瑟福斯组织了防务并从六月坚守至七月底,但城镇最终被攻陷。约瑟福斯和其余四十人乘劫掠的混乱逃进一个山洞。他自己毫无保留地承认,他在那里的表现远不是英雄主义的。罗马人两天后发现了这批逃亡者并试图说服约瑟福斯投降。他起初拒绝了,但后来考虑到自己作为上帝先知的特殊地位,觉得自己太高贵而不该赴死,于是决定投降。执行这一决定比作出要困难得多,因为同行的逃亡者们高呼要自杀,并让约瑟福斯选择:是光荣地亲手自尽还是作为叛徒被他们处死。约瑟福斯狡猾地建议他们抽签互相杀死,活到最后的一个自杀。他通过作弊使自己成为最后两个活着的人之一,并说服了那个同伴与自己一起投降。
这个时刻标志着约瑟福斯生命中全新的罗马阶段的开始。他获准直接同韦伯芗交谈,并预言韦伯芗和其儿子提图斯都将成为皇帝。这或许是偶然的言中,或许是约瑟福斯甚至是韦伯芗有目的的暗示性语预言。当然,无论如何,预言在公元69年成为了现实。在公元68年尼禄自杀和伽尔巴、奥托与维特里乌斯的短命统治后(四帝之年),韦伯芗的部队拥立他为皇帝。直到此时为止约瑟福斯仍是战俘。当他没有在约塔帕塔就义,而是投降并受到罗马人优待的消息传开后,犹太起义者们将他贬称为懦夫和叛徒,从此开始了犹太人对约瑟福斯长期的敌意。除了这件事及在韦伯芗令下与一位犹太女战俘结婚(第二次结婚)之外,约瑟福斯对被俘期间的经历只字不提。韦伯芗被拥立为帝后记起了约瑟福斯的预言并立刻释放了他;约瑟福斯也成为皇帝密友中最受信任的一位。他跟随韦伯芗和提图斯去了亚历山大里亚,在那里结了第三次婚,之后随提图斯返回犹太负责同犹太起义者的沟通谈判。在公元70年围攻耶路撒冷的战役中,约瑟福斯数次尽力劝说犹太人投降,这更巩固了其作为叛国者的恶名。城市陷落时,他在罗马军中的地位使他成功地为二百余名犹太俘虏争得了自由,但尽管提图斯与韦伯芗赐与他犹太的土地,他的忠诚已无可挽回地受到同胞们的质疑。他陪同提图斯前往罗马,据我们所知再未返回故土。
经历了这些奇遇后,约瑟福斯的余生相对平安无事——尽管一个生养于耶路撒冷的虔诚犹太人,反罗马起义的叛军领袖的生活注定是很不寻常的。韦伯芗授予他罗马公民权、一份年金和一间别墅,他在提图斯(79-81)与多米提安(81-96)时期继续享受着弗拉维王朝的恩宠。他第四次结婚并开始了舒适而多产的写作生活。光明的晚年中唯一的几缕阴影来自他的犹太同胞们持续的批评与羞辱。尽管他毫无痛苦地记述这些攻击,并且似乎从不后悔自己的政治见解和决定,他仍感到不快并觉得有自白的必要——虽然《自传》并不仅是自辩,而他的所有其它著作都含有自我批判的部分。《犹太古事记》于93-94年出版,《反阿皮翁》稍晚于此。这是我们掌握的有关约瑟福斯的最晚可靠年代。此时他还不满六十岁,因此他理论上可能活到了涅尔瓦(96-98)与图拉真(98-117)时代。不过,他在《古事记》的末尾确实提及了未来的出版计划——另一部概述犹太反罗马战争及随后几十年事件的历史著作;三部介绍犹太教神学与法律的作品——但我们没有证据表明他写了这些书,似乎随着公元一世纪的终结,约瑟福斯富于传奇色彩的一生也走到了尽头。
§2. 约瑟福斯的作品及其重要性
约瑟福斯的生平和职业对他的全部作品都有深刻影响,很难想象另一个人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来。他所有作品的核心是对犹太教的巨大热情,是对它的辩护、赞颂、升华与解释;尽管受到一些犹太同胞的厌恶,他仍旧是一个坚定、高雅和有力的犹太教代言人。然而,使其形象复杂化的因素是他对本民族的压迫者——罗马人的看法。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看法是功利主义的:他清楚罗马的力量,认识到它是无法阻挡的。那些不承认现实的犹太人是危险的,只会损害犹太民族的利益。在他看来,对罗马力量的轻视正是导致起义众多原因中的主导因素。另一方面约瑟福斯也崇拜罗马人和他们的制度,以至于他接受了皇室的慷慨赏赐并后半生居住在罗马。玛西阿斯之子约瑟夫变成了弗拉维乌斯·约瑟福斯。
从古至今,约瑟福斯的转变及其作为使得许多人质疑他的诚实与可信度。这些因素在评估其作为史学家地位时无疑是要加以考虑的。但在他的两部巨著中,受此非议更多的是《犹太战争》而非《犹太古事记》:关于约瑟福斯的争议几乎总是围绕其生平及直接与之相关的著作展开的。尽管存在这些质疑,约瑟福斯却是十分适合写作历史的:一流的生活背景、教育程度与和平、战争时期的从政经验使他有资格成为公元前二世纪史学名家波利比阿心目中书写本民族历史的理想人选。虽然约瑟福斯在《古事记》的首尾处表示用希腊文写作很不习惯,但他显然饱读希腊文学,并对希腊罗马史学写作的传统运用自如。
事实上,我们手头没有记载犹太反罗马起义的其它材料,也很少有《古事记》后几卷书内容的参证资料。这使得约瑟福斯成为记录公元前150年至公元74年史事的最重要作家。但这也意味着我们缺乏证据去“核实”他告诉我们的这一时期史实,也就是说无从验证其历史可信度。考古学偶尔可以帮忙:例如,在恺撒里亚与马萨达的现代挖掘证明了约瑟福斯对两个地方的记载高度精确,但这只说明他善于记录具体细节,不能告诉我们他总体上是否可信。除了这些偶然的帮助外,我们必须仔细检查约瑟福斯行文中的流畅性,分辨出其中的偏见与个人利益;我们必须留意他的演说术与艺术化手法;我们还可以类比他在《古事记》前十二卷中对《圣经》资料的处理手法。总之,如此分析的结果倾向于证明约瑟福斯是一位细心精确的历史学家,他试图——大多数情况下——记录历史真相,正如自己宣称的那样。
《犹太战争》
在迁居罗马的头十年里,约瑟福斯完成了他的第一部主要著作——《犹太战争》,以七卷篇幅记录最近发生的犹太人民反罗马起义。他先用阿拉美文写了一个版本,今天业已失传;我们拥有的是希腊文译本(很可能是扩写过的),是他为罗马帝国的臣民创作的。个别内证反映此书出版于公元75年至79年之间。由于自己就是起义领袖之一,又亲眼目睹了圣殿毁灭的悲剧,他将这场灾难性事件作为历史创作的试笔本不足为奇。他在开篇声言自己将陈述事实,以修正他人杜撰的那些关于战争的谎言。但这部书不是单纯的叙述,而是一种解释。全书的精华无疑在于五、六卷对耶路撒冷被围直至陷落这一犹太民族心目中的巨大悲剧的叙述,但更有趣的是观察约瑟福斯对危机起源的探索:他直接回溯到公元前160年左右安提奥科斯四世对犹太人的处决,并以简练语言用第一卷和第二卷大半篇幅追述至起义爆发之时。二十年后他在《犹太古事记》中更详细地做了同样的工作。从第二卷后半段起,一旦切入起义事件的正题,约瑟福斯对反罗马战争的记述是极为详细的。关于这场犹太起义,我们没有其它的重要信息来源,《犹太战争》是我们拥有的在罗马帝国境内关于起义原因、性质和组织最完整的分析论著。因此它是一部极重要的作品。
《自传》
虽然被视为一部独立作品,《犹太古事记》的末尾却清楚表明:《自传》实际上是《古事记》后的一篇自述性质的附录。它远非约瑟福斯生平的完整记录,430章中的383章都用于记述他在公元66至67年间任加利利犹太军指挥一年半多的时间里的事情。在此之前是对早年岁月的简要回顾,之后同样短小的一段记载他在约塔帕塔被俘后的生活。他短暂的军旅生涯无疑受到了别人,尤其是其主要对手提伯里亚斯的约斯图斯的攻击,很难摆脱这样的印象:即他主要是想维护自己的名誉。他有可能是通过炫耀自己的祭司背景和证明自己在起义前期的领导地位来显示自己具备写作犹太民族史的资格,但大多数学者将《自传》视为一部自辩性作品。
《反阿皮翁》
这是约瑟福斯最后出版的作品,题名恐怕未必是原始题目,因为只有两卷中的后一卷才是回复阿皮翁,一位亚历山大里亚的较约瑟福斯年长的希腊人的攻击。创作《反阿皮翁》的动机可能是由于约瑟福斯的《犹太古事记》在某些地区引起了敌视。批评反映出他们的攻击集中于两个主要方面:第一,人们拒绝相信犹太人是一个古老民族,因为希腊作家对他们只字未提;第二,种种邪恶的的谣言攻击犹太人。在情绪激动的反击中,约瑟福斯严格按照希腊罗马演说术的规则(意外地保留了大量珍贵典籍的段落引用,否则我们可能会对这些作品一无所知),富于技巧地答复了对手的控告,并在第二卷后半部分通过对犹太人法律、制度富于感情的描述展开了反击。约瑟福斯是仅仅打算保护其民族和文化免受攻击,还是同时具有野心勃勃的传教目的呢?这很难说,但无论如何,《反阿皮翁》都是对古代世界犹太文明古老智慧和性格的一篇动人辩护词。
《犹太古事记》
这是约瑟福斯题材与篇幅最巨大的作品,出版于公元93-94年,按现在标准来看是惊人的宏伟计划:它是一部从创世纪至公元66年大起义爆发时的犹太通史。全书共二十卷,如果说尚不如李维的一百四十二卷罗马通史巨大的话,它仍然是对最宏观题材进行把握的一次重要尝试。从未有另一位作家同等部头的巨著从古代流传下来:除《旧约圣经》外它是我们拥有的关于犹太古代史的最重要记录。
尽管该书从结构上分为均匀的两半——1~10卷为第一圣殿时代,11~20卷为第二圣殿时代——更有意义的分界点却应当在约瑟福斯用完《圣经》材料的公元前140年(13:217)。到此为止我们还了解犹太人的历史;至少可以从《旧约》的叙述部分克服一定困难而抽象出一部历史。约瑟福斯通过“委屈”圣经而为我们概括出这一故事,编写成希腊罗马式的历史叙述。它不是将一连串圣经的“精华”松散地排列在一起,而是对圣经故事进行整体改写。他完全利用希腊风格和希腊思维进行创作。例如,他十分注意对圣经中的著名人物,如亚伯拉罕、摩西、大卫、所罗门的处理;他们按照希腊风格被描写成智者、立法者、军人、哲学家,以便希腊化的读者能够认可和欣赏。
《古事记》的这一部分学术成就已属不低,但随着他从叙述马加比家族抵抗塞琉古镇压转到公元前二世纪后期,开始向我们介绍不为人知的历史,约瑟福斯作品的精彩程度大大提高了。镇压的相关事件我们已可从《马加比书》的前两卷得知,但从此处起约瑟福斯开始记述反罗马起义前二百年历史中几条主线之一:犹太人的内部分裂是怎样给他们带来了祸害。公元前170年左右犹太精英间的争吵,以及关于犹太人应希腊化到何种程度的意见分歧,至少是引来塞琉古镇压的原因之一。相反地,公元前二世纪后半期犹太民族统一在马加比家族的领导下,利用塞琉古的内部弱点,赢得了军事胜利与政治独立。
这一世纪末时产生了另一种争论:撒都因人和法利赛人间在社会、政治和宗教问题上的分歧开始凸现。这一矛盾与家族仇怨混合起来,在公元前67年亚历珊德拉王后去世时导致了严重内乱,并再次招致了外族势力的可怕干涉,这一次是庞培。希卡努斯和阿瑞斯托波鲁斯的持续争斗至少是部分地导致了公元前一世纪中期的混乱。这一动荡期被希律王统治时期(前37-前4年)取代,但这种稳定在许多方面只是表象,仅能掩盖希律王统治时期犹太人面临分裂的内部紧张局势。这一点在希律王死时变得明显起来,引发了席卷犹太地区的骚乱,使得公元6年罗马由间接变为直接统治的决定成为不可避免的结果。约瑟福斯无畏地指斥腐败无能的罗马统治者,他所记录的公元44至66年间日甚一日的暴政,以及犹太法律、秩序在暴政之下的解体,是对罗马专制的有力控诉。但他同样斥责那些彼此竞争的犹太政治、宗教野心家——土匪、假先知、巫师、伪善者、恐怖分子——他们同样应该为发生的事情受到责备。正是那些犹太极端分子丑化罗马政府的误导行为使得那些原本态度温和、不愿起事的犹太民众卷入起义。这是约瑟福斯试图向罗马读者传达的主要信息之一。
应当强调,没有《古事记》(或《犹太战争》的开头部分)我们的知识体系将出现多大的漏洞。我们将对公元前一世纪至公元一世纪罗马对犹太的政策与影响所知甚少;同样也不知道马加比王朝最后几位继承者的历史。我们对几位罗马名人生平的了解也会出现严重缺陷:庞培、伽比尼乌斯、克拉苏、马克·安东尼、尤利乌斯·恺撒、奥古斯都、阿格里帕、瓦鲁斯、佩特罗尼乌斯等等。我们将完全不知道希律王的父亲安提帕特,并对希律王也所知不多。约瑟福斯用四卷篇幅(14-17)记载希律王统治时代,是我们拥有的对罗马“异族”藩王最详细的记录。尽管对希律王家庭琐事的记录有时令人厌倦,它仍是《古事记》中最伟大的段落之一。没有这部书我们也不会了解希律王的子孙,尤其是他的孙子,于公元41-44年统治犹太的阿格里帕。我们也不会知道加利利人犹大的名字和他发起的导致反罗马起义的运动(约瑟福斯称之为“第四哲学运动”)。我们将很少知道罗马在犹太的行省总督们的名字。我们可以通过《福音书》(以及亚历山大里亚犹太哲学家斐洛的一次偶然记录)了解庞提乌斯·彼拉多,但约瑟福斯为其作为与性格提供了更多证据。犹太爆发起义的整个过程也将成为历史之谜。
但约瑟福斯的重要性不仅在于他告诉了我们通过其它途径无从得知的信息。他也为我们展示了犹太教转型时期的重要背景,这一转型帮助塑造了现代世界——一方面是拉比派犹太教的活力,另一方面是同样富于活力的基督教萌芽。当时还有一个不够成功但仍重要的犹太教分支,其经文保存下来成为《死海古卷》一书。居住约瑟福斯(及其它材料)的帮助,我们可把此派界定为埃塞尼运动的一支。他们没有从罗马征服中生存下来,但构成了基督教与拉比派犹太教之外另一个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正是约瑟福斯,尤其是他的《犹太古事记》,为我们理解这个领域奠定了重要基础。
布里安·麦克金
都柏林三一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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