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史论文章,难免引用史料。引用史料的态度一定要严肃。
近日,笔者读到一位名叫胡鹏池的发表在“共识网”上的一篇题为《文革秘笈:‘上纲上线’的老祖宗》的文章,阅后深感这位对史料的引用态度实在不够端正,不揣冒昧,为其指正一二。
胡文认为,“文革”中红卫兵搞的“无限上纲上线”的老祖宗就是毛泽东。为了证明这一论断,胡文使用了陶铸夫人曾志同志回忆录中的一段史料,文中写道:
“毛泽东是红四军的政治部主任,蔡协民是副主任,两人虽有上下级的关系,但主要还是同事关系。毛一向看不起蔡,经常找杈子(原文如此)批评他、压制他,搞得蔡同志既不服气也很痛苦。
有一天,蔡同志为红军写布告,将“共产党”的“党”字写漏了。毛一见那布告就光火了。
“你不负责任!简直是一个官僚主义。”毛骂蔡。
“我怎么就是官僚主义?”蔡不肯接受这顶大帽子。
“你丢了党,不是官僚主义是什么?”
蔡一向有点怕毛,所以不同他吵,撇着嘴将脸扭开。
毛觉得这可比争吵更难堪,他跺着脚,挖苦说:‘我不高兴的人,我不愿看的人,我情愿看自己的脚!’
蔡仍然不搭话,撇着嘴、扭着脸,过了一小会,主动地走开了。
这是曾志在她的《回忆录》中披露的八十年前发生的细节,细节虽然细,却见毛的真面貌。
蔡协民写“丢”了一个字,可以批评他粗心大意,批评他办事不细心、工作不认真,都行;告诫他下回要注意,也行。这都扯得上,但与“官僚主义”可完全扯不上,八杆子打不着。
毛泽东的联想总是那样的丰富,写“丢”了一个“党”字,就很自然地上纲为“丢了党”。这样一联想,问题就立刻变得严重了。可见毛泽东年轻时无限上纲的本领。”
呵呵,好一段精彩的史料!人物明确,对话精彩,连心理活动和动作描写都可圈可点,结论也是显得那样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只是很可惜,这完全是一段经引用者加工过的“伪史料”。
真实的史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原来,曾志回忆录中提到的蔡协民,不仅是毛泽东同志的同事,也是毛泽东同志在广州创办农民讲习所时的学生。曾志第一次见到毛泽东,就是蔡协民引见的。毛泽东当时与蔡协民的关系如何,曾志在回忆录中明确地讲到:“尽管毛泽东已是一位很有名气的领导人,却没有一点架子,和蔡协民就像一对老朋友,很随便,很亲热。两人侃侃而谈,似乎把我忘了”。(见《百战归来认此身—曾志回忆录》,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3月第一版,第51页)
蔡协民与毛泽东关系这样好,那么胡文中引用的这段历史长河中的插曲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曾志同志的这段回忆来自时任中共福州中心市委书记的陶铸同志的转述。当时,蔡协民同志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一系列苦难。个人生活上,他和曾志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又遭遇痛失爱子的打击(这段经历的详情可参阅上引曾志回忆录第98页的记载);政治生活上,他经历了革命斗争的失败;加之此前在井冈山斗争期间,蔡协民曾因意外造成过脑震荡。这些苦难,无疑使他的情绪陷入了一个十分低落、迷茫的状态。
“平日不喝酒的蔡协民在苦恼中,也和陶铸喝起了闷酒,借酒浇愁。
当年在红四军那场党领导军队的争论中,毛委员曾批评蔡协民是中间派,蔡协民嘴上没说,但心里却不服气。另外蔡协民当时在政治部工作,抄写布告时,漏写了一个字,将共产党写成共产。毛委员很生气,严厉批评他做事不认真,抄完也不校对一遍就贴出去。掉了个‘党’字,这不是一般性的错误,是原则性错误,国民党反动派不就是骂我们‘共产’吗?毛委员气得甚至不愿见他,‘我不高兴看的人,我情愿看我的脚趾头’。
喝酒时蔡协民说起这些事,痛哭流涕,说毛委员不了解他,对他不留情面。说话中,又扯到了我(指曾志),骂我对他三心二意啦,不是真心爱她啦……说到气头上,掏出我的照片撕得粉碎!(见上引曾志回忆录,第103页)
引用至此,我相信拥有正常阅读能力的读者通过前后比照,一定已经了解到了事实的真相。胡文中那些精彩的对话,传神的动作,除了一句“我不高兴看的人,我情愿看我的脚趾头”还多少有点影子以外(这句话也被引用者刻意分成了两句,成了“我不高兴的人,我不愿看的人”,原意立刻大变矣!),其余简直就是编造了。抛开蔡协民同志当时的精神状态不谈,按照曾志的回忆,毛泽东批评蔡协民的,也无非就是做事不认真,抄完不校对罢了,哪里有一个字提到“官僚主义”呢?这样引用史料,和污蔑有什么区别?
文章至此,笔者不得不多说几句,也算是为毛泽东同志辩一次诬吧!就是这个被胡文称为压制蔡协民的毛泽东,却在蔡协民被单独一人留在福建工作时,“亲自找我(曾志)谈话,他恳切地说:‘我本来是同意你回中央苏区工作的,但是如果蔡协民带着这样的情绪去漳南,势必会影响工作。他的身体不好,确实也需要你在她身边照顾。为了工作,我看你还是和蔡协民一起去创建新苏区吧,那也是很重要的工作嘛。’”
当时,毛泽东的生活也是十分清苦的,“天天就是豆芽加白菜,基本上没有荤菜”,“但是,这一次毛泽东却破例叫警卫员去买了一只大火鸡,打开了一听从江西带来还没舍得吃的牛油罐头,满怀盛情地为我们践行。尽管牛油并不好吃,可毛泽东的一片真诚心意使我十分感动,至今记忆犹新。”(上述全部引自曾志回忆录第105—106页)
看看,这是多么深厚的情谊!胡文的如果真地看过曾志回忆录原文,他怎么能做出如此不负责任的判断呢?
笔者读史年头不算太多,不敢说自己对史料的掌握有多么渊博,但是笔者始终认为在创作史论的过程中引用史料一定要严谨,作出判断一定要有充分的根据,否则不如直接去写历史小说好了,那样天马行空的尺度还能更大一些。
谨为此文,录以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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