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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社会实践手记

任未老 · 2010-10-14 ·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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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社会实践手记

任未老

题记

应一个学生社团的邀请,7月16日至23日,我到东北参加了一次大学生社会实践活动。这次活动的目的是为了了解中国农村和城市的现实,方法是实地调查、座谈和讨论,地点包括齐齐哈尔、大庆和哈尔滨,三市两县。活动中最让人兴奋的内容,是沿着抗联的足迹,在嫩江边进行的一次长达40公里的徒步行军。我,一名虽然讲过课,但从未正式从事过教师职业的前空军军官,受邀作为随队“老师”,全程参加他们的活动。

重返黑土地,我的心情是兴奋的,因为我18岁时,就作为一名飞行学员来到了这里,并渡过了6年宝贵的时光,我一直把东北视为我的第二故乡。

7月14日(星期三):从北京北站出发

去齐齐哈尔,我乘坐的是1801次列车,这是一趟慢车,差不多要走24小时。

离开北京北站,列车一路往东北方向开进,透过车窗,映入眼帘的,在山区是茂密的丛林,平原则是碧绿的原野,看来这些年来退耕还林的工作还是有效的。而进入东北之后,居然还能够看到大片大片未开垦的湿地,这在早已过度开发的关内是不可想象的。东北,仍然是我们国家的一块宝地,难怪小鬼子一直对这里垂涎三尺,叫嚣“满蒙是日本的生命线”了。

“九一八事变”之后,南京国民政府一枪未发就把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人,理由居然是“需要时间准备”,这真是笑话!难道一个家庭因为缺乏准备就不反抗抢劫吗?难道一个妇女因为缺乏准备就不反抗强奸吗?况且中国在准备,日本也在准备,日本在以极低的成本占领资源丰富东北之后,其国内生产总值5年内翻了一番,军事工业更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到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时,相比1931年,中日两国的差距不是缩小了,而是更加扩大了。这就是说,蒋介石选择在1937年抗战而不是1931年抗战,中国遇到的困难不是更小了,而是更大了。

近年来,很有一些精英学者在为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做曲意辩护,似乎唯有蒋是在老成谋国,这些汉奸殊为可恨,因为此例一开,任何卖国行为都将被合理化了。

7月15日(星期四):抵达齐齐哈尔

下午一点多钟,列车抵达齐齐哈尔,齐市某大学的小敏(一位来自海南的英俊男生,不知为什么起了一个女生的名字)同学前来接我,同车抵达还有中国人民大学一位男生和中国政法大学的一位女生,可惜在车上的时候,我不知道还有这么两位,否则途中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火车站旁边一栋大楼的楼顶上,矗立着一幅大字标语:毛泽东思想万岁!这让我感到既亲切又好奇,因为这些年来,把持中国的精英们在不遗余力地清除毛泽东时代的遗迹,这样的标语,在全国已经很少见到了。

齐齐哈尔的天气,给我一种非常疏朗的感觉,天高云淡,街上的车辆也不多,和我记忆中的东北差不多,感觉真的很美好。

来到了大学旁边的一家学生旅馆,活动的主办者、担任“总协调人”的小Z已经在一间很小的房间里设立了她的“总部”。“总部”像蜂巢一样,充满了忙碌的气氛。不断有学生组长来向她请示各种问题,并尊称其为“霞姐”,而“霞姐”也在那里发号施令,俨然一副“大姐大”的样子——这一情景不禁让我哑然失笑,因为一年多以前,我在一次讲座初次见到她时,还每每看到留娃娃头的她带着崇拜和专注的神情在听讲座,完全是一个中学生嘛!没想到这么快就成长起来了。毛主席说,学习是学习,工作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诚哉斯言!

我,该大学负责社团的S老师,还有一位男生,一共三个人被安排在旁边一所家庭旅馆的一个小房间里,因为房间小,电视机只能被固定在墙上,由于同样的原因,我的枕头只能被摆在电视机下面——如果睡到半夜,电视机从床上掉下来,我就惨了。

放下行李,简单洗漱一下之后,我和几位同学一起来到学校后面的劳动湖边吹吹风,这里风景优美,空气新鲜。回来后不幸遇到 “霞姐”,她大为不满,嚷道:“你怎么这么小资?为什么不赶紧熟悉情况?真是受不了!”

糟糕,遇上工作狂了,这次社会实践,恐怕轻松不了。

7月16日(星期五):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我的担心不幸变成了现实。“霞姐”带着典型的共青团员式的热情、认真、执着甚至琐细开始了她的工作,由于预定担任“总组长”的同学因为一个意外的情况不能参加,所以她还必须把全部的管理工作承担起来,我开玩笑说她这是“总前委书记”兼“总指挥”。每天晚上11点,是她召开“组长碰头会”的固定时间,我和S老师也必须参加,这个冗长的会议往往要持续一个半小时,“霞姐”似乎要过问到每一个细节;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间则通常为六点。这个作息时间表对习惯于晚睡晚起的我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考验,“真是受不了!”不过我很快也发现了好处:不再受失眠之苦,晚上能够很快入睡了。

上午和同学们相互认识,分别来自东北及北京几所高校的同学们,自己也相互认识了一下。他们都是一些非常可爱的青年,经济并不宽裕的他们,完全自费参加这样一次毫无功利目的的活动,真的让人很感动。

下午则为即将展开的农村调研做了一些准备,看了一些材料,并进行了讨论。晚上看了一部介绍“兴十四村”的专题片,这个村庄三十年来一直坚持走集体化的道路,已经变得非常富裕,而且更重要的还在于,这种富裕能够为全体村民所共享。

7月17日(星期六):走访兴十四村

六点起床,七点登车前往兴十四村,途中大约需要两小时。

年轻的朋友在一起,就是笑声多,歌声多。这一路上就是在歌声中度过的,从《共青团员之歌》到《我们走在大路上》,从《精忠报国》到《水手》,最后干脆唱起了《国际歌》。小敏的海南口音,唱起歌来有一种特殊的苍凉的味道,很适合唱摇滚。我从去冬今春以来,嗓子就不好,原不拟加入他们的歌唱,但还是被他们的热情所感染,最后更在他们的“逼迫”下,唱了一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不过,我也从这一路歌声中,看到了近年来所谓素质教育的失败:这么多年轻的同学,在学校里应该还算是比较活跃吧,居然没有一个人识谱、会指挥,也就是说,没有一个人真的具有音乐素养。这和我们那一代人相比,就差得太远了。

兴十四村到了,阳光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蓝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

兴十四的天空是蓝色的,但这种蓝,不是一般所说的“蔚蓝”或“瓦蓝”,而是一种水彩画式的蓝,朵朵白云也不是一般的白云,而是一种“湿漉漉的白云”,云朵好像吸饱了水分,过于沉重而不能飘得更高。蓝天是低低的,白云也是低低的,似乎伸臂可及,所有这一切,在村民们橘红色的别墅屋顶和碧绿的松树映衬下,再加上无比清新的空气,我仿佛来到了一个童话世界。

也许,生活在大都市的我们,在享受各种现代设施所提供的便利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甚至更多。

兴十四的带头人,书记付华廷不在,老村长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向我们介绍了兴十四的发展简史。原来,这个村子的村民,都是五十年代从山东过来垦荒的,创业阶段,条件非常艰苦,许多人受不了又逃回了山东老家,留下来的人组成了兴十四村。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付华廷在当时的省委书记的支持下,顶住了“包产到户”潮流,保住了集体经济,并在实现了机械化之后,利用多余的劳动力,搞起工业和第三产业,一路走到了今天。现在村民们家家住上了独栋别墅,在医疗、养老和孩子受教育方面也享受着集体提供的保障和优惠,显然,如果全国的农村都能达到兴十四的水平,哪怕达到兴十四的一半,所谓三农问题,也就不复存在了。

兴十四的道路可以简单地概括为:通过机械化和非农产业迅速建立起集体经济对个体经济的优势,依托这种优势遏制住农民的自发倾向,大力发展非农产业,使得农民生活水平赶上甚至超过城市生活水平。

这本来应该是解决中国农村问题的康庄大道,也是解决中国贫富差距的康庄大道,因为农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他们就不会盲目流到城市去打工,农民流往城市的人数减少了,必然会提高城市的工资水平,城市的贫富差距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可惜相关的决策者,非要吊死在小岗村这棵小农经济的歪脖子树上,宁要资本主义的草,不要社会主义的苗,如此政治挂帅,让人无话可说。

集中的介绍结束之后,我们分散成几个小组,到村民家中去走访,我所在的小组,走访了一户村民,一位外村到这里来承包超市的农民,村里的清洁工等。所见所闻和想像的差不多,农民不仅从事自己的工作有一笔收入,每年还可以固定地获得一笔土地红利,说这里的村民生活已经跨越了小康,开始迈向中产,是毫不夸张的。

和实行供给制的南街村不一样,兴十四的生活资料是属于私人所有的,新建的别墅,也都以优惠价格被卖给村民。如果说,南街村像是一块按照共产主义的理想耕种的试验田的话,那么在兴十四,生产资料的集体所有,更像是一种更有效率的管理手段——把有限的生产资料和劳动者集聚起来,才更有效率。

在村里走访的过程中,我们意外地遇到了付华廷的“本尊”,这位50多岁的山东汉子,由于多年来操劳过度,正在忍受着多种疾病的折磨,这次是因为腰椎间盘突出而不能久站。他和我们打了招呼,拍了几张合影后,就蹒跚着走回家去了,中国农村,如果多一些这样的带头人,情况就会好的多,可惜他们都不过是些毛泽东时代的遗产,现在像大熊猫一样稀缺了。

回到齐齐哈尔,晚上看电影《牛角石》,这部摄于1976年的电影,反映了1962年一位农村党支部书记抵制包产到户的故事,拍好以后大概还没有来得及公映,就发生了十月政变。用现在的眼光看,影片当然有表演比较生硬,乃至脸谱化的毛病,但如果当作历史来看,就会发现它的确如实反映了当时党内在农村问题上的两条道路的斗争。事实上,如果没有毛主席顶住了这股“单干风”,那位农村的女支书是根本不可能顶住的。

7月18日(星期日):走访新合村

新合村在改革开放后,也坚持走了三十年的集体道路,但终于在去年彻底解散了。

和兴十四足以超过城市的花园别墅区不一样,新合村的村容村貌更像是一座典型的农村。不过,和那些自发形成的自然村不一样,在新合村仍然能够看到集体经济留下的痕迹——整座村庄经过认真规划,道路是笔直的,并曾经被铺上一层红砖,只是这些砖道由于长期无人维护和打扫,现在又被一层厚厚的泥泞掩埋了,它是如此的湿滑,以至于一位同学一不留神,竟重重的摔了一跤。

我们走访了农家,也和新合村的老支书苏书记进行了座谈。我感到这位老支书思想远比付华廷深刻(当然,也许是付华廷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思想),但在经营管理上却远不如付华廷。

在我看来,新合村集体经济失败的原因,并非像老书记抱怨的那样,是有人上访,然后被上级强行解散的结果,而是有这样两个原因:一是新合村投资搞的非农产业,均以失败而告终,这使得集体经济始终无法建立起对个体经济的明显优势;二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新合村的领导又不肯像王宏斌那样,发扬“二百五精神”,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使得人心散了。我们在走访农家的时候,一些农民就对领导在收入、用车等方面的特权多有怨言。

集体经济或其他社会主义性质的经济,由于不能把开除作为管理手段,这就迫使领导必须把自身的表率作用作为管理手段来使用,所以领导就不能根据按劳分配的原理,理所当然地享受高待遇,而应该自觉地“限制资产阶级法权”,王宏斌明了这一点,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新合村的老书记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和在兴十四阳光明媚的天气不同,在新合村时,一直是阴天,而在我们走的时候,居然下起了雨,也许苍天也在为新合村的失败感到伤感吧!

社会调查是很辛苦的,这一天大家都没有吃午饭,仅仅是在返回齐齐哈尔的大巴随便吃了一点随身带的干粮。

7月18日,还有一个令人难忘的尾声:当我们回到齐市驻地之后,随队的S老师看天色尚早,便邀我一起去看看齐市的市容,当然,这是不能让“霞姐”知道的,否则她又要咆哮了。

我们乘坐一辆出租车,首先来到了齐市的工人文化宫广场,齐市的工人文化宫,是一座典型的50年代苏联风格的宫殿式建筑,虽然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明显破败,台阶上长满青草,但仍然不失其巍峨雄伟的气势,宛如一位落难的英雄。我看到大门上有人用潦草的笔迹写到:“文化宫的一砖一瓦都不能破坏!”询问S老师后才明白,原来是当局伙同开发商要拆掉这座具有历史意义,标志着当年工人阶级政治地位建筑,改做商业中心,但受到市民尤其是老工人的反对,目前仍处于僵持之中。

文化宫广场中心,是一座高高矗立的毛主席塑像。塑像为乳白色,看不出什么材料,有市民告诉我是用不锈钢铸造的。塑像铸造得非常精致,毛主席慈祥而又充满自信的神态,几乎可以说是呼之欲出。那位市民说,几年前曾经有南方来的商人愿意出高价买下这尊塑像,有关部门也有意出售,但因为受到市民的强烈反对而作罢。

正当我们在广场上四处观光之时,北方的天空开始变暗,大片的乌云涌动,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毛主席身着军大衣,迎风挺立,高高挥起右手的形象,在黑云翻滚、狂风大作的大背景下,显得格外生动——我被这样的画面强烈地吸引住了,便举起相机,连续拍摄了多张照片,直到铜钱般大小的雨点落到了头上,才和S老师逃也似的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大雨如注,S老师原本还想带我参观和平广场,只好临时取消,改为直接返回驻地了。


7月19日(星期一):嫩江边40公里徒步行军

今天是令人兴奋的一天,因为我们要进行长达40公里的徒步行军,从齐市的和平广场,沿着令我神往已久的嫩江江岸,一直走到昂昂溪火车站,时间大约需要8-9个小时,然后再从那里乘火车去大庆。

这是我渴望已久的活动,老实说,我之所以最后接受同学们的邀请参加这次社会实践,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看到他们的日程表上有这么一次能够激发我想像力的活动,我要通过这次行动,来检验一下我究竟老不老?头一天晚上“霞姐”动员时,有同学担心日晒,有同学担心雨淋,我忽然想出风头,便跑到台前表态说,尽管我是队伍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人,但无论明天天气如何,我都会坚持走到底,决不半途而废!同学给了我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天就是拼了命也要坚持到最后了。

在街边的小摊上匆匆吃完早餐,我们就集合起来,准备出发了。为了鼓舞士气,我们先一起唱了一首《共青团员之歌》,结果引起了不少市民的围观,一位正准备驾驶私家车离去的男子,看着我们手中的歌本,满脸都是羡慕,我见状便把自己的歌本送给了他。

领头的同学高举红旗,排成整齐的两路纵队,身着统一的胸前印有雷锋头像和“让一部分人先崇高起来”字样白色文化衫,我们的队伍成了齐市大街上一道罕见的风景,市民纷纷报以好奇的眼光,这种眼光,对同学们来说,自然是一种很大的鼓舞,大家个个走的精神抖擞。

在和平广场进行了简短的誓师之后,我们的队伍很快就走到了嫩江边。嫩江江水清澈,两岸都是碧绿的青草,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简直有人在画中行的感觉。不过我很快就发现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江岸多砂礓石,而我偏偏穿了一双底子比较薄的篮球鞋,结果每走一步脚都被硌得生疼,但因为已经说了大话,只好咬紧牙关坚持着,好在我体力并不差,所以并没有被队伍拉下,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还充当旗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临近中午,骄阳似火,这时已经没有人再唱歌,“霞姐”在经历了几次绝望的尝试之后,终于放弃了保持队形的努力,队伍走得三三两两,像一支溃军,不过好在没有人被拉下的太远,水也已经喝完了,嗓子开始冒烟,大家都盼着能遇到一家小店或超市什么的,可在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什么超市呢?

我更是觉得疲惫,因为一路上,不断有同学和我讨论问题。比如就有一个同学问我,抗战当中究竟是国民党贡献大还是共产党贡献大?而他认为是前者,理由之一就是在敌后打游击比在正面战场作战更容易。我听了以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同时也深感现在自由派/新右派洗脑力量的强大——完全不是道理的道理,都能被他们讲得头头是道,并且能够成功俘获青年。

途径一个村庄时,终于遇到了一个小食品店。已经步履沉重的同学们立刻来了精神,有几个人甚至奔跑起来。我们的队伍几乎把小店买空了,更令人感到惊喜的是,小店里面还有一个水龙头,我们可以一洗炎热与疲惫,同时把毛巾打湿,搭在头上,以抵御烈日,继续前行了。

我在小店里也淘到里一瓶冰镇的“美年达”,又凉、又酸、又甜,老实说,我感觉从来没有喝过味道这么好的饮料。在小店的门前凉棚下,同学们都席地而坐,看我如此享受这瓶饮料,便有同学问道:“老师,饮料好喝吗?”我回答说:“初恋的感觉。”众人大笑,再问:“初恋什么感觉啊?”答曰:“就和这瓶饮料一样,酸酸甜甜。”众人又笑,凉棚下一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补充了能量之后,我们继续向昂昂溪进发。在穿越第二座村庄时,又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一位本来疲惫已极的同学,忽然惨叫一声,跳起一米多高,然后像受惊的野马一样向前狂奔而去……,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看到路上有一只死耗子,而他小时侯曾经被耗子咬过,因此受惊。

昂昂溪终于到了,这是一座俄式风格的东北小镇,路边有许多俄式建筑,都已经被列为保护建筑,显然,这里曾经是俄国人的势力范围。

我们行军的速度够快的,因为比原定的计划提前约一个小时赶到了昂昂溪火车站的站前广场。整个行军过程中,同学们的表现出人意料地好,虽然后半段无法保持严整的队形,但速度并不慢,相互之间也表现出了互助友爱精神。比如小敏在整个过程中始终背着两大瓶纯净水,担负着为大家补充饮水的重任,还有体力较差的女生,一直拉着前面男生背囊行军,这让我想起了小红军拉着马尾巴过草地的故事。

到了车站,原本以为艰苦的旅程告一段落,谁知还有更加严峻的考验在后面:我们去大庆,全是站票,而且车厢里挤满了人,几乎无立足之地,又闷又热。队伍上了车,就被挤散了,彼此之间无法照顾,我在车厢里东张西望,终于在车厢的另一头看到了“霞姐”,她被挤在一个角落里动弹不得,开始还像我一样东张西望,试图招呼一下同学们,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站着睡着了。

7月20日(星期二):大庆印象

老实说,昨天晚上从大庆下车时,我对大庆的印象就不好。

大庆,这座以铁人精神闻名于世的城市,在站前广场上,居然看不到任何和铁人以及当年的石油大会站有关的标志,举目所见的均是商业广告。当我们放下行李去吃晚饭时,饭馆居然不提供开水,只提供矿泉水(当然要收费),后来在我们发出了“不在这里吃了”的威胁之后,他们才极不请愿地给我们烧了一锅开水。

当晚我们就住在站前广场的一家洗浴中心里,入住以后才发现,这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大庆,在三十年间不期然已经从工业战线的一面红旗,变成了一座充满铜臭的、堕落的城市。

后来我才知道,大庆在文革期间树立起许多毛主席塑像,但在80年代初的非毛化浪潮中,居然一夜之间全部拆光,一座不留!大庆,作为毛泽东亲自树立的工业战线的一面红旗,却用如此势利的态度对待毛泽东,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大庆人也是短视的,他们没有意识到,毛泽东的塑像轰然倒地之日,就工人阶级的地位开始下降之时。

一位大庆的工人师傅满怀愧疚地对我说:大庆人对不起毛主席!他说,他要发起一次募捐,重新为毛主席建一座塑像,我理解他的拳拳之心,但在新的毛主席塑像建起来之前,我想我是很难谅解大庆人的。

从历史上看,在整个漫长的中国革命历程,中国工人阶级的表现都不如农民。1927年四一二大屠杀之后,工人似乎元气大伤,尽管革命是以他们的名义进行的,但他们却基本上成了革命的旁观者。在改革开放以后,虽然风向变了,但农村还是出现了类似王宏斌、史来贺、付华廷以及华西村的吴仁宝这样的人物,他们顶住压力,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搞得有声有色,但在城市的工人当中,却始终没有出现能够和他们相媲美的人物。这是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现象,也很值得我们深思。

上午和几位大庆的工人师傅座谈,总的印象是,他们对曾经的辉煌不无眷恋,对工人今天政治、经济地位的全面下降,官僚阶层的巧取豪夺的非常不满,但对如何摆脱困境,却毫无头绪,也不抱希望。

下午我们去参观了铁人广场和“铁人王进喜纪念馆”。在不远的距离内,我就看到了铁人的两尊塑像:一是铁人广场上的一尊巨大的青铜塑像,铁人站在高高的基座上,双手叉腰,面带微笑,遥望远方,神态非常传神。二是铁人纪念馆门前广场,一尊铁人手握刹把,豪气干云的巨型花岗岩雕像。这两尊雕像让我非常感慨,铁人作为新中国工人阶级的优秀代表,他是伟大的,为他建立雕像也是完全应该的,但必须指出的一点是,王进喜只有在毛泽东时代,在毛泽东思想的哺育下,才能成为铁人,才能获得崇高的荣誉。铁人的心是属于毛泽东的,强化铁人而淡化毛泽东,就好比我们只夸奖树长得好,成了栋梁之材,却不承认太阳的作用与功劳一样,是不合逻辑的。

“铁人王进喜纪念馆”新馆是一座颇为现代的建筑,于2003年10月8日铁人王进喜诞辰80周年之际奠基,2006年9月26日大庆油田发现47周年纪念日开馆。此后1971年建立的铁人纪念馆停止使用。新馆由沈阳建筑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副院长严云波主持设计,鸟瞰呈“工”字形,侧看为“人”字形,象征这是一座工人纪念馆。主体建筑高度47米,正门台阶47级,寓意铁人47年不平凡的人生历程,展览共分《不屈的童年》、《赤诚报国》、《艰苦创业》、《科学求实》、《无悔奉献》、《鞠躬尽瘁》、《精神永存》等七部分。应该说展出的史料相当丰富,里面的一些蜡像、全景画等,也都非常精美。不过我看了之后,总的感觉还是缺乏一个核心的灵魂,展览遮蔽了阶级、领袖等政治方面的内容,淡化了大庆“两论起家”的历史,似乎把铁人塑造成了一个简单的民族主义者。

出了纪念馆,我们就直奔火车站,乘下午四点多钟的火车去哈尔滨。

到了哈尔滨,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我们预订的住址是哈尔滨工程大学附近,是认识的哈工程的几位同学帮忙联系的,这几位过于热心同学以他们的校园(前身是赫赫有名的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即“哈军工”)为傲,所以特意选择让我们在校园的另一侧下车,然后穿过整个校园来到住的地方。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们下车后不久,小雨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加之校园极大,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完全浇透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是,在昨天烈日下的四十公里穿越之后,今天还会来一次雨中穿越,更兼哈工程的校园此高彼低,我们恰恰是从高处往低处走,雨太大,水流不及,就在路面上汇成了小河,后来我们简直等于是在河中涉水行进了,此时夜色渐浓,伸手不见五指,掉队的同学唱起了《国际歌》,歌声苍凉激越……

7月21日(星期三):在哈尔滨(第一天)

昨晚挨了雨浇,所有的衣服都淋湿了,换洗根本来不及,所以今天只能穿不算太湿衣服出去。几天下来,我觉得不仅衣服是馊的,人也是馊的了。同学们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不过大家情绪仍然很高。

按照计划,今天是和老工人座谈,我们在哈工程租了一间教室,活动就在校园里进行。

上午一进校园,我确实被哈军工独有的威武气势给“震慑”了。校园里五、六十年代留下的建筑,多是按照当年梁思成的“大屋顶”设计的,这种建筑可谓中西合璧,美仑美奂。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屋顶的拱梁上都蹲着两只老虎,给人以气壮山河的感觉,而在屋檐上,代替了原来传统建筑中的麒麟等吉兽的,是一个骑马的军官,如果是航空系,则后面是几家飞机,炮兵系,后面是大炮,装甲兵系,则后面就是坦克了——这是一个把传统和现代结合得完美无缺的建筑模式,可惜这一传统后来被中断了。

建筑前面,都有视野开阔的广场。在广场上漫步,人们似乎还能领略到开国将帅的恢弘气度、霸气以及雄心!可惜这一传统后来也中断了。

在主楼前的广场上,矗立着哈军工的创办者陈赓大将的铜像,将军身着军大衣,佩带大将军衔,倒背双手,神态安详地注视着晨曦下的广场。

在校园的另一处广场上,是当年中央人民政府革命军事委员会任命陈赓担任哈军工院长时一组铜像,有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彭德怀、陈赓等五人,背景则是《中央人民政府革命军事委员会训词》,雕像栩栩如生。

上午是和工人作家赵老师座谈,下午则是和几位工人师傅座谈。在他们的视野里,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其实就是一个工人阶级逐渐从国家主人沦为弱势群体的过程,几位工人师傅理论水平都很高,经典作家的论述都能够随时引用,他们的讲述既有宏观视野,也有切身体会,引起了同学们的共鸣。

晚上放了一场反映国企改制的电影《晨钟暮鼓》,这个电影拍的还不错,但后来却被封杀了。

7月22日(星期四):在哈尔滨(第二天)

今天的内容是社会调查,我参加的那个小组调查的地方哈尔滨量具刃具厂。现在已改名为“哈量集团”,我们一开始想进入厂区,但却被拒之门外,反复交涉也没有用。离开时,厂区建筑的一块保护牌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写着“保护建筑,建于1953-1954,砖混结构,前苏联社会主义民族建筑风格”。

厂区进不去,我们就只能到家属区去了,那里有很多退休工人,他们愿意跟我们谈。

退休的老人们果然都很健谈。通过和他们的交谈,我把他们的思想状况概括为四句话:“牢骚很大;思想混乱;意志消沉;怀念社会主义”。

牢骚很大,是说他们普遍对现状不满,无论是对自己的政治、经济地位,还是对社会风气、官场腐败等,都有极大不满,可谓怨气冲天。他们经济状况也确实让人同情,比如有的老工人要靠自己微薄的退休金养活下岗的儿子,正在上学的孙子,整个夏天连一块西瓜都不敢吃,买菜也只能在菜贩快收摊的时候买一点没人要的减价菜;

思想混乱,是说他们对导致自己今天这种状况的原因,没有什么明确的认知,只是跟着主流媒体人云亦云,有时还会下意识地冒出一句:“你看人家美国……”令人忍俊不禁,简言之,在经历了这样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工人阶级的主流仍然处于自在的状态,而没有进入自为的状态,这就是说,工人阶级的沦落,并非偶然,在很大程度上,他们自己就是自己沦落的重要推手;

意志消沉,是说他们普遍对改变目前的状况不抱任何信心,实际上是一种自暴自弃,自甘沦落的状态;

怀念社会主义,是说只要深入交谈下去,就会发现他们实际上非常留恋当年社会主义时代的生活和工作,一谈那个时代,他们原本黯淡的眼睛里就会突然焕发出光彩,人也好像年轻了许多。在和我们交谈的二十多位老工人中,只有一位开起来气质不凡的老太太对那个时代表达了不满,做了堪称激烈的抨击,一位老爷子俯在我的耳边悄悄对我说:“别听她的,他们家原来是大地主!”——原来如此!

中国工人阶级需要再启蒙,除非工人阶级愿意自己起来挽救自己,否则谁也挽救不了工人阶级,这就是我的结论。

调研结束回到学校后,我在哈工程的一位同学的引领下,专门来到旁边黑龙江省军区大院的门前,那里有一尊建于文革时期的毛主席塑像——毛主席身穿军大衣,挥手致意!塑像被保护得很好,通体被漆成绿色,看不出是什么材料的,我打算拍一张照片,但被哨兵制止了。

晚上回到驻地,“霞姐”告诉我:H老师来了。

7月23日(星期五):在哈尔滨(第三天,H老师的讲座与对话)


H老师是个理想主义者,他这一次是应同学们之邀,专程赶到哈尔滨来参加最后一天的活动的。H老师有几件事情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一是为了减轻同学们的负担,他的哈尔滨之行的全部费用,都由他自己承担,当然他也不会有一分钱的讲课收入。而在实际上,如果他愿意赚钱的话,在以往给企业及机关讲课时,
他的出场费是很高的;二是在早饭后,我们带他在校园闲逛时,告诉他旁边的大楼里有一尊建于五十年代的毛主席塑像,非常传神,毛主席的体态自然舒展,神情庄重。H老师便执意要去看看。一进入大厅,H老师便走到塑像前,恭恭敬敬地三鞠躬;三是在讲座开始前,“霞姐”先放一点纪录片给大家看。今天放的,是北京电视台为庆祝国庆60周年而制作的反映在建国初期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整整一代人为建设新中国而发奋图强的纪录片。当其中讲到在修建成昆铁路时一个年轻战士牺牲的故事时,我一转头,意外地看到H老师虽然努力抑制,但已经热泪盈眶的面容——我被深深地感动了,也许没有什么比真诚地感动更能感动别人了!

纪录片放完后,H老师便开始了他的讲座和交流活动。为了使讲座更有针对性,他先让大家提问,同时认真地做笔记,待提问告一段落后,才开始自己的讲座,他讲座的题目是“新人新文化的期盼——中国的出路”。H老师总的观点是:制度决定论是错误的,中国未来的出路,在于出现新人、新文化。

H老师的讲座引起了同学们的很大兴趣,大家的讨论也非常热烈,时间一再推延,无形之中把预定的总结交流会和告别晚会都取消了。实际上,最后只给“霞姐”一句话的时间来结束整个活动:“现在,我宣布大学生黑龙江社会实践活动结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哽咽了——终于,她脱去“大姐大”的面具,露出了多愁善感的小资女生的本色,我觉得有些好笑:他们还有着长长的未来,世界是属于他们的,完全不必如此伤感!

分别之际,同学们再次唱起了《共青团员之歌》: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穿好军装拿起武器
共青团员集合起来踏上征途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我们再见了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再见吧妈妈
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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