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OFO、知乎、京东等几家金融巨头已经开始裁员。华为、阿里等公司也减少了社会招聘。随着经济下行和垄断加剧,裁员,工作机会减少,将成为未来一段时期内的常态。
每到毕业季,在公共澡堂或者宿舍楼下,总会听到哭到崩溃的声音。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早已泛滥的大学生焦虑病,更是有增无减。
2018年1月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八成毕业生存在“毕业焦虑”。一份医美白皮书的数据显示,在植发群体中,80、90后占到67%。有人直言:“焦虑的事情比较多,用头发换成长。”焦虑与抑郁,已经成为大学生的“流行病”。学校里有限的心理咨询服务,始终供不应需。
面对就业焦虑和学业焦虑的高压,我们往往在间歇性努力奋斗和持续性混吃等死两种状态中来回切换。我们常常幻想,如果有一天,可以像永动机一样努力奋斗,不再混吃等死,抛弃佛系生活,就能告别焦虑,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努力奋斗
一种普遍的说法是,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越忙就说明越成功。你给朋友打电话抱怨称,我最近好忙啊我要忙死了,你这句话的实际意思可以理解为,我最近好成功啊我要成功死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纽约客》的专栏作家Surowiecki曾指出,大部分人的持续忙碌,都是自己主动选择的,在这种自主选择的忙碌背后,是一种潜在的深深的焦虑感。他们试图用行动去应对焦虑,当这种行动得不到相应的回答时,焦虑感就会在某一刻爆发。
上面那句抱怨的话,其实更应该理解为,我最近好焦虑啊我要焦虑死了。
要想用踏踏实实的努力奋斗来成功缓解焦虑,需要有两个前提。一是在持续忙碌中能找到努力的意义,二是努力之后能看到回应或回报。可是对大部分大学生而言,这两个前提越来越难满足。
在一个各种工作都模式化、碎片化和流水线化的时代,人变成社会齿轮上的螺丝钉,看不到齿轮运转的意义所在。看似多元的选择,都指向同样的,成为合格螺丝钉的结果。
毕业后,去京东做销售,去富士康做销售,去蓝翔做销售,或者去基层政府做“产品经理”,你以为你是去做销售,但很可能只会做销售流程中一个小之又小的环节。比如,你日复一日填着相似的表格,或者做着同样的PPT,你不会知道你销售这些产品出去,除了浪费还有没有别的意义。你甚至不知道整个销售流程是如何完成的。
这时候,“努力”成了一种程式化的东西,并不能直接与意义连接。努力的目的变得模糊不清,努力本身成为了一个目的。为何要努力呢?如果是为了钱和生存,那这个意义实在单薄。如果是为了别的,往往想不清楚,也说不清楚。
实际上,之所以努力奋斗,与其说是为了某种意义,不如说是出于恐惧。恐惧于,一旦他脱离了社会这条高速运转的“流水线”,就会被定义成失败。
当“努力”本身被质疑,人民日报每晚的夜读只不过像一碗温情脉脉的鸡汤,无法治愈年轻人的心灵。人们无法肯定自己的存在和意义,不知道是否应该努力,也不知道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在质疑意义的同时,努力后得到的回报差距,也扩大人们的焦虑感。在私有制结构中,一个人越是努力工作,公司就越有钱。这样,这个公司就越能配置自动化设备,运用人工智能作业,他就越容易失业。一群人越是努力工作,他们的老板就越能积攒资金去炒作房价,他们就越买不起房子。
劳动使得劳动者越发穷困,努力使得努力者日渐艰难。
经济下行本身还不足畏惧,但经济下行时还伴随着阶层固化,私有财产积累,等级制度加深,这就十分可怕了。
总之,努力奋斗或许能缓解一个人的焦虑,却将不断加剧整个学生群体的焦虑。
佛系生活
虽然“佛系”一词被创造出来的时间还不超过两年,但毫无疑问,一个没有佛系表情包的学生,已经成为一个严重落伍的“老年大学生”。
“佛系”文化,深入人心;“佛系”生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当deadline已经不能再拖的时候,假装deadline不存在就好了。
当房价高到根本买不起的时候,反身求诸己,扪心问一句,人为什么非要买房呢?
当公共空间越来越小,社交生活代价太大,女性朋友越来越忙的时候,想一想最初的愿望,听一听内心的声音:做一个肥宅,难道不快乐吗?
佛系生活,简单纯粹。随波逐流,苟且偷生。外卖网剧,夫复何求。
后现代式的吐槽也是佛系生活的一种。后现代青年们指责这个时代“了无生趣”,表示要“即时退出当代生活”,暗地嘲讽“和平年代适合养猪”。
他们是一群聪明人,在精妙的段子、有趣的吐槽和无节制的咒骂中保持着特立独行。
然而,片刻的机灵过后,焦虑的重压感依旧挥之不去。在大多数情况下,后现代的批判往往成为故作姿态的装点。他们深知个体无力抗衡结构化的社会,却只能借助亚文化来宣泄内心的不满。而一种悲剧和另外一种悲剧,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
生活的压力暂时被忘却或暂时被调侃后,它会变成一个更快更强的压力来敲打你。一个deadline被你拖过了,它会升级为一个更可怕的deadline。总之,世界上只有一时的佛系,没有永远的佛系。
在焦虑背后,有着实实在在的现实困境。阶层差距的扩大、经济基础的悬空、断裂的自我认知、残酷的市场竞争、生活意义的匮乏、对平庸的恐惧等等,每一个因素都在焦虑感中发挥着作用,而没有任何一个可以通过“佛系”来得到解决。
作为焦虑的止痛剂,佛系反焦虑法,小用怡情,大用伤身,强用……
于无希望中得救
如果这些反焦虑的方法都将失效,我们还能在焦虑旋涡中抓住什么呢?
上述方法之所以失效,是因为他们仅仅限于眼前,限于个人的努力。这些方法隔靴搔痒,没有正视焦虑的源头。
焦虑的源头是什么呢?
《南方周末》的一篇调查表明,在甘肃省会宁县,百分之八十的农户供过或正在供子女读大学,这些家庭平均负债5万元到8万元。而这笔负债,需要整个家庭还款10年以上,当地甚至有了“读书赌博论”。[1]
对于这些贫困学生来说,他们必须思考如何养活自己和改变父母生活。而他们毕业后,马上要面对就业饱和、工作难找的局势。这些焦虑,是漂浮在苦难之上的。
非贫困生的焦虑与生存困境保持了距离,但依旧源于对未来生活的恐慌:毕业后就可以分配工作的时代已经过去,单位制的瓦解将个体抛向毫无依附和保障的洪流中,“铁饭碗”不复存在,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行走在个体生存和市场竞争的薄冰之上。“大学生”的光环亦已不再。每年毕业近千万大学生,而就业市场并不会尽数接纳他们。
与之相伴的,是北上广的高房价、逐渐缩水的就业机会、和别人的薪资差距、毕业证书的贬值、专业出路的不景气……
所有这些,根源于社会经济的畸形发展,根源于现代社会私人所有制与社会化生产之间的固有矛盾。但矛盾如何展开,如何演化,如何被解决?贫富分化的困境,经济下行的趋势如何能突破?这些关键问题,都还没有足够清晰的答案。
不过,当代大学生首先可以做到的,是找到生产焦虑的市场机制。分析它,批判它,诅咒他,并逐渐意识到批判与诅咒本身的无力。我们需要先明白,所有个体性的反焦虑都终将无效,之后,我们还需要意识到,简单的批判与诅咒同样无效。
在心理学中,“焦虑”是指,在知觉遇到危险后,所产生的无方向的唤醒状态。要想真正解除焦虑,要么消除危险,要么找到方向。要做到这两点,不是凭一己之力就能完成的,不是短短几年能完成的。
这样,才能在深刻的社会整体结构中,体会到要解决青年焦虑问题的“无所希望”。这样,才能于无所希望中找到新的希望。
鲁迅有一句话:“于浩然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2]
要理解这个命题:反抗绝望。“所谓的‘反抗绝望’,并不是一个封闭世界的孤独者自我精神的煎熬与咀嚼,而是坚持叛逆抗争中感受寂寞孤独时灵魂的自我抗战与反思。”北大教授孙玉石曾说。
个人在时代面前是惶惑的、徘徊的、甚至是软弱的,但这并不妨碍义无反顾地去勇敢直面它,甚至去质疑它、分析它、批判它。对于依旧充满朝气和锐气的大学生而言,他们是最活泼,最有眼光,最有开拓力的群体。他们理应看到社会的病灶,并力图为自己,也是为整个社会开辟出新的评价机制和话语空间,而不是被社会的种种病态所扭曲,被自我的冲突和焦虑所困扰。
这样的叛逆和抗争不同于后现代的反叛,它并不是以宣泄为目的,而是有着明确的价值指向和积极的精神追求。它要做的,是要凭借新生的话语力量和社会参与来逐渐破除时代的“焦虑”,更是要反思和重建,要以新的取代旧的,以科学的分析代替颓废的沉溺。
唯有探索,分析,论战,唯有尝试,思索,绝望与反抗绝望,我们才能为新的历史之到来准备材料。也唯有新的历史的到来,才能真正解决时代的焦虑。
[1]叶伟民等:《从“读书改变命运”到“求学负债累累”》,http://www.infzm.com/content/40843
[2]鲁迅:《墓碣文》,收入《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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