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突然离世,多少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奶奶今年87岁,是我们整个家族的核心凝聚所在,奶奶的成长经历更记录着整个中国从抗战日战争年代至今的地区记忆。对于我们整个家族和这个时代,奶奶的离开都是一个遗憾和损失。
因为奶奶的离世,我于匆忙间经过一天的奔波回到老家,在两天的时间里完整的参加了奶奶的整个丧事,对于传统丧事仪式有了更深的体会、理解与反思。
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我希望能用文字记录下一些我对现实的触摸……
01
城乡之间的旅人
回家的整个路途两个字足以形容:折腾。从西安到我家直线距离150公里左右,9号晚上八点左右,我妈打电话通知我说:“你婆不行了。”,于是立即开始准备回家的行程。10号上午7:30出发,晚上六点半左右到家,花了十一个小时。回家路线如下:
1
从城南客运站坐车到县里;
2
从县里坐车去镇子;
3
从镇子坐车去船口;
4
从船口坐船走水路到村口;
5
从村口走十余里山路就到我家了。
回家的路程之所以这么波折,一方面是因为家的位置特别偏,从西安到镇子一天只有两趟火车,最早的到镇上也下午六点了,显然并不是回家办急事的选择;另一方面,从去年开始我们那里一直在进行道路改造:修二级公路,公路无法通行,而船一天三趟是固定的,下午最晚一趟船在4:30。因此我设计了一条可以最快回家的路线,即一天之内就可以赶回去的路线。
从西安临走之前,朋友告诉我:这就是中国,大山深处有人烟,你看你离开这高楼林立的繁华的西安后,回到老家则是另一番乡村图景。是啊,对我来说,从上大学后就在城乡间奔走,出身于秦巴山区的我对这样的发展差异性体会也较其他人更深刻些。
路上感触最深的便是听说了一些二级公路的事情,政府、工人、当地居民的矛盾也在这件事上凸显了出来。
据说,修二级路对路面和交通会有影响,但也不会导致长期的道路不通,经常性的堵路更多的是施工的工人用挖掘机运大石头把路给堵了,又听说之说以堵路是因为拖欠了施工工人工资。对这件事,老百姓的意见也不一样,在船口等船的时候就有激烈的讨论,但大家的基本共识是政府的人把钱贪了,对于堵路有的表示理解,有的不太理解。总体来说,老百姓心里明白着呢,基本怎么回事儿,大家都知道。
从老家修路这件事我就想到了新时代,在路上,除了偶尔能看见的标语外,我还真找不到更多的新时代的印记。基本该贪的继续贪,该乱的继续乱,新的政策有很多,老百姓也能获得一些补偿,但每件事里都有肮脏的东西在里面。
从我而言,也更像是城乡间的旅客,一年在老家停留的时间很短,同时在城里也没有一个家。
02
不曾出现的两人
奶奶作为家族里最年长的人,也是联系我们家族的纽带,奶奶的去世同样召唤回了在外面的儿孙一辈,但却有两个人缺席了,那就是我小姑和我二伯,他们没能来送奶奶最后一程。
小姑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传说中的人,我记忆里完全没有她的身影。
据说当年她不听家里人的劝告执意要远嫁山东,听我妈说后来日子过得很苦,也没再和家里联系过,也没有再回来过,我们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更不知道她是否尚在人间。
还有就是我二伯,他和我爸是真正的一个血脉的亲兄弟,说他之前,必须先说一下我奶奶年轻是的大致情况。我奶奶一共嫁过三次人:第一次嫁给我大爷爷,生下了我大伯;我大伯还没长大,我第一个爷爷就去世了,我奶改嫁给我亲爷爷,生下了我二伯和我爸;在我爸一岁的时候,我亲爷爷去世了,我奶改嫁给我第三个爷爷,生下了我小叔和我小姑,后来又在河滩捡回了我大姑;我爸十六七岁的时候,我第三个爷爷也去世了。
因为孩子多,加上改嫁的原因,所以我大伯、二伯以及我爸从小就吃了不少苦。在摸爬滚打的过程中,我伯习得了一些中医,靠给别人看病混生活,日子也过得不错,和我最早的二娘结婚后连续生了三个女儿,因为家庭压力的增大,看病就更加冒险,在第三个女儿几岁的时候,给一个老人看病,没有医过来,惹上了官司,多了十年牢狱之灾,而我对我二伯有印象的记忆也都是在他出狱后了。十年的监狱生活改变了很多事,二娘被娘家人做媒(我爸妈说是被卖了)重新改嫁到了远方,三个女儿在家里相依为命过了很多年,后来也随着我二娘走了,出狱后三个女儿心中对父亲又恨也不愿意接纳我二伯。
十年,曾经的一切都没有了,我想我二伯对这些兄弟是有不满的,十年后出狱什么也没有了,内心的痛常人难以理解。
二伯胆大、能言善辩还懂一些医术,出狱后在外面流浪,过一段时间总是能给我带回一个新的二娘,在我的记忆中,少说也带回过三个。
就这样,三四年后终于在山东安了家,从内心来讲我是替他高兴的。一方面从小到大生活艰难,没有父爱;另一方面,十年牢狱失去了一切;我二伯对我奶奶是有很强的恨意的。再去山东的第二年回来过一次,这次同样把我现在的二娘也带回来和亲人们都见了见,走的时候说: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便是妈死了,我也不回来。
于是,这一次,我们都没联系上他,换号了......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还记得出狱后他经常拉着我的手说:大侄儿啊,我和你爸是亲兄弟,我们家就你一个男孩儿,你要争气啊,我将来的一切都是你的。
那时,我还很懵懂,但眼泪总是忍不住的想要往出流。
我奶奶、我小姑、我二伯是我们家族里生活最为坎坷的三个人,他们的经历也是时代的经历。
03
传统的丧事习俗
回家完整的参加了奶奶的丧事仪程,对传统的习俗有了更真切的体会。
对于位于秦巴山区里的偏远小山村来说,一直是在大时代中反应最为迟钝的那一部分,从社会矛盾的转化角度来看,这样偏远的山村往往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其在量的积累和质的飞跃过程中也相对缓慢。因此,虽然中国的市场化进程搞了这么多年,但我们村子处于资本主义的边缘地带,封建传统的深远影响、社会主义的短暂停留、资本主义的舒缓冲击在这里交汇,而这特殊的时代印记也在在一场丧事中丰富的体现了出来。
从丧事的整体流程来看,我们村子的封建传统文化保存的相对完整,虽然文字记载的不多,但口口相传、手把手教学对于农村还是很适用的。整个仪程具体的我还真是难以描述出来,而且就我的观察来说,要想把这整个流程说清,少说也得几千字,给我的感觉太繁琐,而且里面封建的东西也太多了。
比如说:烧纸钱的时候有一种说法说女孩子不能烧,烧是减少钱而不是增加钱/法师定期的法事,里面充斥着鬼神之说/特定的时间唱特定的孝歌还阳等等,这一切的仪式里面无不透露着鬼神、男尊女卑等传统的封建思想,但这里面也确实蕴含着对死者的追忆和尊敬。
留存在村里的封建传统也逐渐显示出消亡之势。伴随着移民搬迁和年轻人的外出,对传统习俗也只有45岁以上的人还能知道一些,小于45岁的人对这样的红白喜事的仪式和流程懂得越来越少。大家有点儿时间的时候,就去桌子上打牌,品味赌博的乐趣,和奶奶长期居住在一起的小叔,以孝子加主人的身份也时常参战,更多的人在交流间还是会谈到挣钱的话题。
在农村,丧事和喜事还有另外一个大的作用,那就是聚人,原本山大人稀的村庄在这个时候活了起来。读了一点大学的知识分子、传统的老农民、外出务工的工人在这样的大事中聚集,虽然大家思想各异,在这几天里大家能其乐融融聊天。
在嘈杂的人声中,往往也会出现许多不和谐的声音,喝一点儿小酒后的人往往会说些大实话或者吐露自己压抑许久的话语,对村干部的不满也会在这个时候悄然凸显,然而,这样偶尔的矛盾冲突很快也会在孝歌声、法事声中、锁啦声中被冲的烟消云散。
匆忙参加完奶奶的葬礼,我再次踏上前往都市的归途。秦岭大山的深处,伴随着缓缓行进的列车我再次走了,故乡的家如今成了短暂栖息的地方,而在都市我也是无根的浮萍。
下一次,我再也见不到老人的音容,而老人也只有孤坟相伴。
「 支持!」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