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卫生院承包后的赢利手段

一个卫生院承包后的赢利手段

■调查事件：一度风光的乡镇卫生院如今举步维艰，最后成了政府的包袱。卫生院被承包出去之后，又暴露出过度逐利的恶果，更为恶劣的是，该院发生了套取新农合补偿金事件。大名县龙王庙中心卫生院被承包近4年之后，不得不重新收回。徘徊在十字路口的乡镇卫生院向何处去？

1、甩包袱，卫生院被承包

雾沉霜冷。12月17日，徐自生等人再次来到大名县卫生局，要求重新回龙王庙中心卫生院上班，副局长王会军对徐自生说，“你愿意调走还是办病退？”

这是一个妥协的信号，局里希望这些职工不要四处反映情况。回到龙王庙镇，徐自生在街上逡巡，他舍不下这家自己工作了20多年的卫生院，却又不敢进医院大门。

“卫生局明接暗不接，承包人韩宇红还住在卫生院主事，我们一去就会引起麻烦。”徐自生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徐自生是名执业药师，在龙王庙中心卫生院当过党支部书记，卫生院被承包后，他成了无业游民，同他一起被“除名”的卫生院职工还有26名。

龙王庙中心卫生院原是大名县20个乡镇医院中最大的一家，在当地有一定的名气。从上个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龙王庙中心卫生院的日子每况愈下。到了2003年，卫生院全年的收入才30余万元，根本不够该院72人的工资开销，一度拖欠职工工资达14个月。

大名县卫生局办公室主任冯清林说，因为无力开支，龙王庙中心卫生院职工不断上访。考虑到卫生院的实际困难，县领导和卫生局领导南下江苏宿迁，学习了宿迁医改的经验，决定将龙王庙中心卫生院承包出去，因为当时并没有文件规定不能承包。

在大名县的积极推动下，2004年7月，龙王庙中心卫生院被承包给邯郸市第一医院医师宋某，每年承包费用是4.1万元。职工们说，宋某承包卫生院期间，虽然添置了两辆救护车，修缮了部分房屋，但并没有扭转这家卫生院的颓势。卫生院每月只能按协议勉强发放给职工420元工资。

由于经营管理不善，宋某未能按时缴纳给大名县卫生局承包费。2005年底的一天，大名县卫生局副局长王会军和纪检书记田子明等人来到龙王庙中心卫生院，宣布和宋某解除承包合同，同时决定卫生院由韩志广承包，承包期为30年。

但是这个神秘的承包人韩志广一直没有在卫生院露面。不过，就在王会军代表卫生局宣布决定两天后，大名县国税局职工韩宇红和丈夫就住进了卫生院，称卫生院已被她接管。

2、承包后的管理措施

韩宇红接管龙王庙中心卫生院后，制定了一系列颇具争议的管理措施。

先是职工反映韩宇红为减少职工开支，利用手中权力，私自规定职工没有假期，而后采取放假、罚款等方式，无故辞退职工。

龙王庙中心卫生院原内科主任王增法说，韩宇红制定了近乎苛刻的作息时间，职工上一天班能挣14元，休息一天扣16元，周六周日也不能休息。有一段时间王增法本不该值夜班，也被叫起来出诊，那段时间，他连轴运转，每天上班都头昏脑涨。上班期间，只要出门超过10分钟，就要被罚款50元。

如果说这些措施是加强卫生院内部管理的话，卫生院的一些奖惩规定就有点让人看不明白了。

卫生院儿科医生黄淑敏等人说，韩宇红规定，每名医生每个月必须拉3个住院病人，如果完不成任务就要罚款100元。100元对月工资只有420元的医护人员来说不是个小数目。黄淑敏2006年5月和6月连续两个月没有完成拉病人的任务，被罚款200元。后来，这名有近30年临床经验的医师被调去打扫卫生，去年底又被放假回家。

有惩罚也有奖励。龙王庙中心卫生院原妇产科主任万建华说，管理者制定了一项奇怪的规定，谁介绍一个剖腹产手术的孕妇给回扣600元，万建华说她本人就从院里领过这笔款项。而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笔费用最后都会转嫁到病人头上。

卫生院先后将20多名“不好管理”的职工放假回家，然后从社会上聘用了40多名人员。按照大名县卫生局和韩志广签订的承包合同，卫生院职工不能胜任本职工作的，承包方应调整工作，调整后仍不能胜任工作的，承包方有权对其解除聘用合同，每年比例掌握在2%以内。

这些职工离开卫生院后便失去了生活来源，有的靠拾废品和打零工维持生计。为什么不转投他处？职工们说，他们的执业证书被院方扣压了，如果强行去取，就会影响到调资和职称晋升。

3、伸向新农合之手

今年是大名县实施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的第一年，这家被承包了的卫生院很快把目光瞄向了新农合。

“到龙王庙中心卫生院看病便宜，只要100元。”这个说法今年在龙王庙镇和其周边的孙甘店乡、埝头乡等处广为流传。是这家卫生院让利于民吗？答案并非如此。

龙王庙镇双庙村村民张某患下肢静脉曲张，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到龙王庙中心卫生院花100元就能看场大病哩。”村民们口口相传。张某将信将疑，便前往一试。在那里，他缴纳了100元，并交上合作医疗本，就得到一次治疗。

张某输液15天后回家，没有缴纳其他费用，他的合作医疗本上的记录是空白。而大名县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住院公示表显示，张某这次住院发生费用1622.2元，应补偿金额1054.43元。费用的事张某全不知情。

大名县埝头乡曹任村村民曹某患有高血压，他去龙王庙中心卫生院诊治没有发生任何费用。曹某说，今年村里都在传“有合作医疗本上龙王庙卫生院看病不花钱”，就过去看了。曹某交上合作医疗本，拿了15天剂量的药就回了家。

这些药花费多少？曹某笑称不知，他的合作医疗本上也没有相关记录。大名县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住院公示表显示，曹某这次诊疗共发生费用3806元，应补偿金额2396.55元。

很多因贫困无钱治病的村民，这次都在龙王庙中心卫生院得到了“实惠”。龙王庙镇庙四村的魏某长期患高血压，看病对他来说是个难题。

“平时去趟医院怎么也得花好几百元，这次好了，只花了100元，输了一周液。卫生院的车主动上门来接的，一车6个人，都是花100元去看病的。”魏某说。

不过，对于100元为什么能看大病的原因，村民们都心知肚明。虽然得到了实惠，魏某还是有些担心，他说，“这事对个人有好处，损害了国家的利益。”

村民们缴纳的100元是什么费用？王增法等人说，这是给介绍人的回扣。

按照新型农村合作医疗有关管理规定，农村居民在病后出院时需按有关比例报销，自己要承担一部分费用。大名县的补偿比例一般在60%左右。这些农民看病后的巨额补偿金去了哪里？

大名县卫生局办公室主任冯清林说，今年7月左右，大名县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管理办公室发现龙王庙中心卫生院合作医疗发生费用异常偏高，就停止了这家卫生院的定点资格，并停止向院方支付合作医疗转移款。检查还发现，这家卫生院确实存在病人病历不全等问题。

4、被接管之后

从2006年下半年开始，有关龙王庙卫生院问题的举报信就呈现在各级主管部门的案头。

对于卫生院被承包一事，大名县卫生局的解释是，2006年3月2日经卫生局同意，县政府批准，宋某将签订的承包合同转让给韩志广，而韩志广未经卫生局批准，又将卫生院交由他人直接经营管理，属于非法转包。

然而，一句非法转包恐怕难以厘清主管部门的责任。因为龙王庙中心卫生院的实际管理者是韩宇红已经是一个公开的事实，韩宇红长住卫生院并行使管理职责，职工们多有反映，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行政主管部门焉能视若无睹？

大名县卫生局的调查说，职工反映的开除医生、放假、罚款、强迫拉病号等问题在调查中并未发现。卫生局还多次责成专人进行督导检查，未发现该卫生院采取给村医拿回扣的方式争取病号。

由于职工多方反映，大名县政府和卫生局决定终止和韩志广的承包合同。今年5月11日，大名县原副县长王春朝带领的工作组来到龙王庙中心卫生院，代表政府宣布解除和韩志广的承包合同，接管卫生院。

目击者称，工作组到来的那天，一群人锁上了龙王庙中心卫生院大门，试图阻止工作组进入。10月11日，大名县卫生局又任命该局副局长王会军兼任龙王庙中心卫生院院长。

“卫生局明接暗不接，5月11日以后，院里主持日常工作的还是韩宇红。我们仍然有院不能归。”徐自生等人说。

而就在这期间，还发生了龙王庙中心卫生院套取新农合补偿金事件。

“我们期望卫生局能切实接管卫生院，让我们重新回院工作。我们不知道韩宇红所聘任的社会人员中有多少人拥有执业证书，希望不要因此影响卫生院声誉。”龙王庙中心卫生院原妇产科主任万建华说。

5、卫生院该不该成为包袱

龙王庙中心卫生院承包所引发的风波是许多人没想到的。

当地一位在医疗界工作多年的人士对这家卫生院今天的状况非常痛心。“学习宿迁经验，我们只学到了皮毛。只是把卫生院当包袱甩掉了，如果卫生院改制后，没有相应的监管体系跟进，卫生院就会变成只会赚钱的机器。”

同其他乡镇卫生院一样，龙王庙中心卫生院曾经有过其黄金时光。龙王庙中心卫生院部分职工回忆说，上个世纪90年代初，卫生院的年收入有100多万元，每年卫生局还要拨给卫生院职工部分人头费。

但好景不长，随后几年，乡镇卫生院走入困境。在龙王庙中心卫生院原院长黄元看来，乡镇卫生院的困难是大势所趋。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后，卫生院被断粮断奶，人头费被取消，实行自我运转。很多卫生院青黄不接，人才上出现了断档。加之农村居民较为贫困，医疗资源过度向城市集中，农民小病拖或是去看村医，大病上县级以上医院，乡镇卫生院两头靠不上，逐渐演变为政府的包袱。

对龙王庙中心卫生院被收回后的光景，很多职工并不看好。一些职工认为，卫生院不改革肯定没有出路，但怎样改却要费一番思量，绝不能当包袱一样扔出去。因为卫生院是离农民最近的较大医院，同时还承担着许多公共卫生的职能。

如果一切都推入市场，卫生改革政策又不稳定的话，又会加剧投资者要求短期迅速收回投资的逐利行为。这对卫生事业是个扭曲，会进一步损害医患关系。

对贫困县大名来说，这似乎是个两难命题。卫生局办公室主任冯清林说，现在除了局机关有12人属财政开支外，卫生院获得的财政拨款几乎是零，一切都得卫生院自己想办法。

很多人把新农合定点卫生院看成乡村卫生院复兴的一次契机，但新农合不是唐僧肉，如何管好农民这笔保命钱还应未雨绸缪。

×  WYZXWK.COM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

欢迎扫描下方二维码，订阅网刊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