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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掉的农村

西北风 · 2009-10-14 · 来源:http://blog.sina.com.cn/mf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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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掉的农村

国庆六十周年的假日,我是在农村的家中度过。这里没有一丝节日中喜庆欢乐的气氛,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令人窒息的空气。生活中太多的苦难与不公,让许多人陷入了无助与绝望。一张张麻木机械的面孔上,已经隐隐的流露出死亡的阴森和恐怖。而在这背后,似乎正孕育着一种足已改变和毁灭一切的力量。

在我回家的第二天,母亲说:“你去看一下伟国吧!他在广州打工时右手被机床切断了,前几天刚被警察遣送回家。”

伟国是我的邻居,我们同岁,从小玩到大。由于这些年他一直在广州打工,即使春节也很少回家。所以我们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在五年前他结婚那次。

我见到伟国时,他看上去消瘦了许多,头发也白了一大半。他的右臂裹着沙布,正躺在床上输液。而那只右手,已经没有了。

“听婶子说你国庆时要回来,昨晚听到外面汽车响,我猜可能是你回来了。”伟国看到我时,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

“我身体没事,就是这只胳膊回来时在火车上感染了,现在有点化浓,医生说输两天液体就好了。”当我问起他的身体时,伟国说道。

伟国在广州的一家机械厂打工,每天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一个月只能休息一天。出事那天,由于老板急着发货,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六个小时。

“当时太累了,可能有点精神恍惚。一不留神,手就被机床卷了进去。”伟国对我讲述那件使他失去右手的事故时说道。

“由于那台机床是刚化一百多万买来的新机器,所以老板不让别人拆,只好等找来工程师后再拆,那会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把我送到医院时,医生说要把那只手接上,至少得二十多万,而且不一定能接的活。老板听过这话后,就没了人影。”

“我在医院躺了一天。最后医生说那只手必须切掉,要不整条胳膊可能都保不住。没办法,我只好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伟国向我讲述这件事时,显的很平静,就好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一样。倒是他的妻子,还有父母,在一旁一直不断的低声抽泣。

伟国出院后去找老板,老板只同意担负三万多元的医疗费,另外给他二万元的赔偿。他没答应,为此找了许多部门,但都没有结果。后来迫不得已,他只好采取跳楼这样极端的措施,希望引起别人的重视和关注。可没想到他却因此上了派出所的黑名单,成了影响当地治安的不稳定因素。在国庆节临近时,他被警察遣送回家。

当我问他还会不会回广州,继续去讨个说法时。伟国说:

“能找的我都找过了。没用!这就是命,我认了!”

建林叔今年去上海打工了。我这次回家后,经常听村里人说起这事。

90年代初,建林叔到西安打工,结果被人骗到了一家黑砖窑,整整干了两年,一分钱工资也没拿到。而且由于一直试图逃跑,他还遭到了多次毒打。后来砖厂要转包给别人,他才被放了出来。而那个砖厂老板,连路费也没给他。建林叔只好靠讨饭为生,从西安一路走着回到了家。

建林叔回来后,曾当着村里人发誓:这一辈子他要再去城里打工,就死在外面永远回不来。

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外出打工。

因此,村里如果有年轻人在外面找不到活干,回到了家。家里人就会安慰说:没事,你建林叔这些年一直没外出打工,也没见到饿死。

没想到建林叔会在今年外出打工。听母亲说,建林叔因为儿子上大学,这两年欠了不少外债。

2007年山西黑砖窑事件被媒体曝光,引发了许多人的关注。但这相对于建林叔当初在西安的遭遇,这已经晚了十多年。

村里的小学就要被撤消了,并到乡里去。

父亲在谈到这件事时说,“你们那会上学时,学校里要一百多个学生。现在学校就剩十几个学生了。”

我问起学费的问题时,父亲说,“现在小学学杂费是不用交了。可你姐这两个孩子,今年学校统一打流感疫苗,每人就收了100元,跟以前的学杂费也差不多了。”

“就这,听说还是国家负担了百分之五十,给每个学生交了一百块。要不一支疫苗就得两百块,比以前一年的学杂费还贵。”母亲补充道。

这些年来村子里人与人的关系变的越来越紧张。而且像赌博、偷盗、打架、投毒、放火等这些事,现在也屡见不鲜。听父亲说,前段时间邻村还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一个十六岁的中学生,因为没钱上网,就去邻居家偷,结果被这家的女主人发现了。于是就随手拿起一把斧头,将这个女的给砍死了。

现在村子里人们如果发生了纠纷,不是去找村委会解决,也不是到法院解决。而是找一些黑社会的人出面进行调解。父亲在谈起这事时说:

“有几个黑社会老大,处理起事来很公平,大家也很信任他们。村里谁与谁有什么纠纷,都喜欢找他们来解决。”

当我问起假如有人对处理的结果不服的话,会怎么办时。父亲说:

“怎么办!只要是人家处理的,没有人敢不照办。”

我去县里办点事,顺便跟以前的一个同学一起吃了顿饭。他现在在县里的中学任教。在谈起他的学生时,他感叹道:

“现在就连十四五岁的中学生,好多也都跟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钩达在一起。在外面不是偷就是抢,像土匪一样。而且同学之间打架时,动刀的也越来越多,去年就有一个同学被另一个同学扎成了重伤。更有甚者,前段时间还发生过几个男同学,威逼和教唆一个女同学卖淫的事。”

在谈到这些问题形成的原因时,他说:

“好多学生因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在家里根本没人管教。一有时间就去网吧、舞厅等一些场所。”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社会环境和风气越来越坏,就说咱们这里,如今黄赌毒也是样样俱全。前些日子县里还来了一个跳脱衣舞的表演团,结果十里八乡的人都跑来看,就连门口也给挤的水泄不通。这些已经不是那个学校和老师所能解决的问题了。”

我见到富兴时,感觉与去年春节我们那次见面相比,他简直判若两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多岁。

他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去年那种神采弈弈、活力四射的样子。看上去目光呆滞,精神萎靡,就连走路的动作,也变的疆硬迟缓。偶尔抬起头跟别人打个招呼,对他似乎都是那么困难。这很难让人相信,他其实只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小伙。

富兴是我小时候村里那群伙伴中的一个。不管是上树、爬山,还是游泳摔跤,那会儿我们很少有人能赢他。记的在中学时,我的脚崴了,没法骑自行车上学。所以每次从家里到学校,来回都坐他的自行车,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

在谈起富兴的境况时,母亲说:

“富兴今年遭受的打击够大的。他在深圳打工,三月份的时候,把媳妇跟儿子也都带了过去,他儿子才一岁多一点。结果去了不到一个月,儿子就被两个女的从他媳妇怀里给抢走了,他们找了几个月也没找到。儿子没找到也就算了,可没想到他媳妇却跟深圳的一个男的钩达上了。现在也不回家,闹着要跟富兴离婚。”

“富兴的母亲以前在我面前还提到过你,说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了,连个媳妇也带不回来。这下可好,她儿子连从家里带出去的媳妇,也带不回来了。而且连她的孙子,也让人给抢走了。”

我回家后正好赶上村里一个叫开平的小伙结婚,他付给新娘家的彩礼就高达六万多元。其中四万多元是他五年来在外面打工挣的,两万元是找朋友担保从银行贷的款。一年以前,村里的年轻人迎娶新娘的彩礼,为四万元。

开平的父亲是在两年前得病去世的。村里人都说他的病当时其实是可以治好的,但因为要给儿子娶媳妇,他不愿意为自己多化一分钱。所以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让家人告诉儿子自己的病情。当时他身边还有开平在外面打工寄回来的两万多元,而这些钱直到他死,都分文末动。

结婚那天,开平将新娘迎娶过来后,带着去了父亲的坟墓。在父亲的坟墓前,开平放声痛哭。

   

这次回家又见到了转娃。她住在村子里一间被废弃的房子里,仍旧靠讨饭和政府一点点微薄的救济为生。

转娃略微有点痴呆,所以村子里的人不管大小,都直呼她的名字。转娃的家以前虽然清贫,但却是一个完整的四口之家。她有一儿一女,还有个走起路来腿脚有点瘸的老公。

八十年代后期,在一次去乡里赶集时,转娃已经长到七岁的女儿,被人贩子从她身边拐走了。

九十年代后期,转娃十六岁的儿子,在去外面打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2006年,转娃的老公病逝,下葬的时候连一口棺材也没有。

我在家的那几天,转娃偶尔会到我们家门前讨饭。每当我递给她几个馒头后,父亲总会说:

“这种人不值的同情,肯定是上一辈子造孽了。老天爷现在在惩罚她!”

村子里有两个去西安打工的小伙,在火车站被一个传销组织骗了过去。他们被绑起来关在一间小屋里,遭到了传销组织人员的一顿暴打。然后,传销组织让他们给认识的人打电话,说可以帮助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让每个人带上五千元的押金过来。

他们给村子里好几个人打了这样的电话,最后有三个人赶了过去。结果这三个人也被传销组织同他们一起关了起来,身上的钱财都被洗劫一空。

即使这样,传销组织也没有释放他们五个人,依然要求他们给别人继续打电话,骗更多的人来。

后来,他们中的一个人在晚上挣脱了捆绑自己的绳锁,从四楼窗户外的下水管道爬了下去,才得已逃脱去报警。等警察赶过来将其他四个人解救出来时,传销组织的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以前村里人渴的是泉水,现在渴上了自来水,不过自来水的水源却来自河水。我很担心自来水的水质。因为尽管有自来水公司对水质进行净化处理,但其实只有一道工序,就是往水中随意的添加一些漂白粉。

村里人还保持着饮用生水的习惯。听母亲说,今年六月份时,村里有人在田里收完麦子后,直接将嘴对着水龙头喝水,结果一条小的毒蛇,正好顺着水龙头里的水,进到了那人的嘴里,将他咬伤,中毒而死。

十一

我家院子里有一颗大的桃树,在我回家的那几天,桃子已经熟了,好多都掉到了树下。我问父亲,家里人吃不完,怎么不给村里其他人摘一些送去。父亲说,现在各家各户早就没有了这样的习惯。

十二

在村党支部的门口,有一个杂草丛生的场地,里面有两个用木杆树起的篮球架。场地的旁边,有一个用石灰和砖头砌成的乒乓球台。村里人说这是政府划拨的四万多元,搞的新农村建设的文化设施。

十三

在我回城的前一天晚上,我去看望子功叔。子功叔是村里的党支部主任。

当我对村子的建设谈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后,子功叔说:

“叔是从小看你长大的,你对咱们村有这么深的感情,叔打心里感到高兴。我想,你在外面也好几年了,对现在的社会,应当比叔看的明白。”

“如今是什么社会,说穿了还是人吃人的社会。而且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历害,以前人吃过人后,还得吞出肯头来。现在人吃人后,吞出的是理论和思想,是经验和知识。抢劫和杀人会被当着推动改革发展的成绩和功劳,鲜血和尸骨会被视为文明进步象征和标志。”

“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中,所有美好的愿望和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这个社会不同情弱者,人们可以踩着你的身上狂欢,但你不能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和哭喊。”

“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你我能改变的,你连是回去后好好干你的工作吧!”

十四

在我回城的路上,长途公共汽车内的录像中,在播放一段东北二人转。里面男女主人公插科打诨动作和语言,不时引发车内人们的一阵笑声。其中有句台词唱道:

   “天苍苍,野茫茫,我们一起当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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