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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中寨村自杀报告

杨豪 · 2012-01-09 · 来源:文化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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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年春,我约《中国青年报》记者丛玉华,《农民日报》记者何红卫,来舒山村采访之后,从舒山村二组大垅翻山越过一条几乎不叫路的羊肠小道,徒步去中寨郭家岗了解情况。舒山村书记雷鹏安作向导,一路看,一路介绍。走过一个叫郭石坳的小村,这里原来住着四户人家,郭生宝、郭家运、程宝坤、程宝国,屋后有竹林,屋旁有桃树、杏树、李树,门前有水塘,可以想见,当时是一个多么山清水秀的迷人的小村庄,如今只剩下断墙残壁。孤老程宝坤双目失明,两年没人管,只能靠乡亲门接济,生活无着落。程宝国没儿子,只有跟着女儿过,后来女儿也因家庭负担重打工去了,他依旧成了个孤老,靠女儿也靠不住。郭生宝老死后,郭加咏便搬走了,这里再也没有人住了。断墙残壁爬满了爬山虎,显出了这里的荒凉,附近的农田也整个儿长满了齐腰深的茅草,没人耕种了,有的田块上已经长了树。我们默默的看了一会,拍了照。
我们穿过郭石坳,走进一个叫万丈沟的地方,已经是悬崖峭壁,无路可走,只听见深涧下是潺潺的流水声,却不见底。雷鹏安说,这里原来是他上学的路,长时间没有人走,路也就消失了。雷鹏安带着我们左穿右突,才找到一条村人砍柴的路。路上横着好几株碗口粗的松树,挡着了我们的去路,再看旁边锯倒了不少大松树。雷朋安说,中寨村民走的都走光了,剩下的人没钱用就砍树卖,以破坏生态资源为代价。一边走我们还看到一面面山坡上被看柴薪的村民砍得光秃秃的,满是白森森的桩子,天一下雨,肯定水土流失严重。
我们好不容易花了进两个小时的功夫,终于到了这中寨村最近的郭家岗。听说有人来调查,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跑了出来,眼巴巴地看热闹,其实全部的村民也就20几个老头和妇女。首先进入我们的视线的是一个破破落落的村庄。大部分倒的倒,塌的塌,断墙的断墙,残壁的残壁;一个空洞的门楼,一个个大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锁,显然人去屋空。给人印象是一个废弃的村庄,村民中有一个是老书记郭生元,他一个人在家,他有四个儿子,大儿子郭安心当兵后在县工商局开车,二儿子郭国心为了孩子读书在镇上租了房子居住,老伴帮忙照护孩子去了。三儿子打工在外面说了一个女朋友,但女家嫌郭家岗远,不愿嫁过来,三儿子只好到外地女方那边当坐堂女婿去了。家里就剩下郭生元了。四儿子也因为娶不到媳妇,经人牵线搭桥到孝感女方家当上门女婿。他的两处房子,垮塌了一处,他也懒得修,他说修了也没人住,等于白修,就他一个人住不了那么多。
郭生元还告诉我们,他当了10多年村干部,如今老了,也没有半点福利待遇和照顾。对于他提出在这些村干部待遇问题,我们还一时无法回答他们。这应该是政府管的事和社会学家研究的问题。
我们问,这个湾原来多少人,郭生元和郭明才告诉我们,这郭家岗原来330人,大集体时可红火,分成二个小组,只是近10年之间,打工的打工,搬走的搬走,搬到那里去了我们都不知道。由于这里交通不便,信息不灵。许多年轻的后生呆在家里连个媳妇都找不到,只有出去,到别人那里当上门女婿去了。这些伢们到外面打工还能“骗”个媳妇,但人家都不愿意嫁到郭家岗来,男伢只有到女方那边去,所以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就剩下这些老头和老太婆。等这些老头老太婆一死,郭家岗就没有人了,村子就不存在了,消失掉。
如今,郭家岗只有一个还算年壮的郭明才没有走,他当过兵算是有点头脑的人,他靠走村串户收谷子、茶叶、板栗等土特产或是破烂什么的,他若不是搞点小买卖赚点脚力钱,就没法过活,他的哥哥郭明友在10年前就搬走了.他感叹地说:“舒山那边还来了个副省长看看,我们这儿成了个死角,没人管,到过中寨村最大的官就是修太子庙水库时,来了一个水利局副局长。如今,郭家岗村民不知道乡里书记镇长姓甚名谁,平时乡里干部都很少来,因为不能通车,要来郭家岗只有用脚走,就算乡里干部来几回,也都是催粮派款的。
我们问,改革开放这么多年,郭家岗就没有一点变化么?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地:“变化个啥?三十年,村子越变越穷,越变越破,人越走越光,倒象回到了三十年代没解放那时候一样,萧条和破败。” “说起来好笑,中寨村连干部都没人当,前年,村支书余双成悄悄跑出去打工去了,拿不到工资不想当书记。中寨村书记不好当,人都走光了,税费都收不上来,乡政府老逼他,他只有跑了。”“说句笑话,过年时那家杀年猪,连帮忙捉猪的人都找不到,要是死了人,连抬棺材的人都凑不齐。”
“听说,前几年,你们这儿也寻短路了好几个人?”我们问。
“是有这事。”在一旁的郭家权说:“我老婆陈幼云就是四年前死的。”
“什么原因呢?”
“穷呗,日子过不下去呗!”
郭加权当时没有讲述他老婆死时的细节,是我再次回到老家时通过别人了解到的。村里人都说陈幼云是个好人,她在村里人缘好,谁家有事都肯帮忙,既不跟张家红过脸,也不跟李家闹过矛盾。谁都认为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据说她的死是因为有一天乡里和村里收提留,他家欠着137块钱,男人郭加权不在家,乡里来了“棒子队”催得急,半点也不准拖延,他一个女人家借不到钱,急得没法,再说,村里人也都在为交税着急,自然也无人有钱借她,没办法,他只好把自家的花狗买了,而那天也还好来了个收狗的。她的这条花狗跟她生活了10多年,很通人性。冬天,常跟男人去打猎,撵起兔子和野猪来很管用,常常咬住野猪的腿不放,让野猪跑不动,男人就一铳能打倒。如果没有这条花狗,男人打猎时可能打不倒野猪。山里的野猪特别多,常常糟蹋庄稼。花狗还很聪明,有时,他自己上山咬些野物回来,比如一只山鸡或者一只兔子,咬死后,它不直接衔回来,而是放在屋后某棵树下,然后回来向主人报信,“呜呜——”地哼着,咬住主人的裤管往外拉,然后它摇头摆尾的在前面带路,给主人一个惊喜。每当陈幼云和男人郭家权见到狗跑进来“呜呜”地哼,就知道花狗又咬野物回来了。于是,把野兔、山鸡剥了洗了,用青椒暴炒美美地吃上一顿。她家因有这只花狗,常常能吃到野味,人吃肉,就把杂碎下水给狗吃了,夜里,花狗看门又很细心,一有风吹草动它就报信,这样通人性的狗,一家人自然舍不得……
男人郭家权回来后,果然责怪女人不该把狗卖了的,说她没头脑,短见识,好毒的心,男人气得两天没理他。陈幼云也好伤心,她觉得男人错怪了她,一气之下,跑到厕所里用一根绳子给吊死了……
后来,村人不解,这么矮的茅厕怎么能把人吊死?肯定冤鬼找上她了,死时,脚还在地上,没有悬空,肯定是她把脚缩着,让身体的重量悬落在勒住脖子的绳子上断气的。更不解的是为了一条狗去死了。
据我的老乡现在湖北某部服役的郭翔告诉我,郭翔的老家正是郭家岗人,当时,他在外当兵。有一次,他回老家探亲,碰到过陈幼云,那次,陈幼云挑着一担柴到东新街上去卖,走得很累。按辈分,陈幼云应该叫郭翔为叔,陈幼云说:“哎呀,叔子,您总算考军校当干部走出了郭家岗,我们却一辈子在那里苦熬,伸不了头。”
“是的,我那时也买过柴禾,山里人,没有什么别的经济出路,只有卖柴,换个油盐花费,家乡人真是不容易。”郭翔也感叹了一句。
“挑柴卖,要跑20多里地,还要上坡翻岭,上一趟街,骨头都要散架,才卖5块多钱,这样活着几累哟!下辈子投胎不再投到山里。”
“不过现在总比以往好些,路要宽些,回来请个三轮车吗?免得这么累。”
“请个三轮车,来回得10块,一担柴还不够车费钱。”
“能不能搬出来呢?不在郭岗住。”
“搬到按儿去呢?农村人,搬出来还不是种田,外面人生地不熟,别人欺负你,为个人,难啊!”
“慢慢来吧,以后,条件会好的。”
他们一路走来,陈幼云说了很多悲观的话,也坦露了她自杀前的心理轨迹。从那之后,郭翔就没有见到她,再下一次,他探亲回来,就听说陈幼云上吊自杀了,他还为次伤心了好一阵子。
“是的,我的老二谈得强也是5年前死的。”在场的老大谈得刚说,“我老二只要是生活困难,,连买杂交稻种子的钱都没有,老婆骂他无用,连骂了三天,他觉得一个大男人活在世上没脸,就偷偷跑到山林里吊死了,三天后才发现的。他生前一直迷上了基督教,整天“主啊!主啊!”地把信仰寄托在神灵上,他死了正好到他的“主”那儿去了。”
“据说还有一个郭道祥,也是自杀死的?”我们问。
“郭道祥……不是自杀死的。”郭生元说。
但对于郭道祥的死有争议,有说他是,有说他不是,据杨豪道过侧面了解郭道祥确实是自杀的,但他们为什么不承认呢?据在郭家岗长大后搬走的郭明友透露,他直接肯定的说,郭道祥是自杀无疑,他是郭岗人,他最清楚。如今,郭姓人一直不愿意说,是因为怕说了郭道祥自杀的话,于儿子的名声不好听,我知道这些父老乡亲,他们不愿意透露真情本意是好的,反正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不能让活着的后人再背不好的骂名,活者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就得顾全他们的脸面,让活着的人活得轻松一些
后来我们通过各方面的打听终于了解到郭道祥死因的真相。
郭道祥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喜明常年在外打工,媳妇在三里街上租了房子照顾子女读中学。小儿子悦明嫌郭家岗穷,搬到三里土城村去住,在那里找了个媳妇,就不要这个家,老伴去帮助小儿子照顾幼小的孩子,郭道祥就成了一个有儿有女但没人管的“孤老”,守着郭家岗的老房子,一个人在家熬日子。如果他身体好,也还过得去,关键是他有“气力”(气管炎),不能干重活,一动就喘气,一咳起来就全身抽搐,人就抽做一堆,腰都直不起来,有时一口气喘不过来,脸都憋乌了,晚上睡觉也咳嗽,咳得根本不能入睡,可以想象活着的艰难,村人说,象他这样活着,真是生不如死。由于儿女都不在身边,老伴也不在身边,郭道祥平时的生活就没人管,自己不能劳动,不能照顾自己,经常饱一顿饿一顿,他觉得为人咋这难。一天晚上,他咳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觉得活着受罪,想不开,喝了小半瓶农药,结束了痛苦。
后来,据村民告诉我,郭道祥死的时间还不是很长。2001年5月间,死的时候是65岁。说起来,郭道祥还当过大半辈子民办教师,一直没有转正。正因为他有文化,所以他给两个儿子取的名字也含义深刻,他给大儿子取名“喜明”,他给小儿子取名“悦明”,两个名字合在一起就是“喜悦”二字,他原以为有了两个儿子就够他“喜悦”,够他幸福的了,没想到这“喜悦”竟是一场空“喜”,一场空“悦”。儿子不能守侯在自己身旁尽孝,自己老了没人管,落得这样一个悲惨的命运,最后只好选择自杀。
我们还了解到郭家岗另外几名自杀者的名单:雷德生、郭道云、郭生智、郭道先、郭道品、项幺婆……另有5名莫名死因死亡的,他们是郭生富、郭道勤、郭大黑、郭道亮、郭道龙,共19人,我无法面对这一群沉重的死亡名单。为了行文的方便,我们放在后面叙述。我们接着第一次的采访写完。

在郭家岗的采访中,我们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既然走的走了,死的死了,留下来的人该怎么过?“你们现在最迫切的要求和心声是什么?”我们心情沉重地问。
“我们说了也是白说,没人管的。要是有人管了,我们郭家岗就不是这个样子。”郭明才说,“我们最着急的是没有学校,孩子没地方读书,小学三年级就没有办班,就得到镇上租房子住,每年学费加房租费加生活费最低最低也得三五千块,我们根本负担不起。再一个,就是能修一条象样的机耕路,让外面的东西能拖进来,村里的东西能拖出去,减少我们肩挑背扛的痛苦,我们建房子连水泥、沙子都运不上来。没有路,什么也别想搞。其实,我们郭家岗山场面积阔大,长着很茂盛的草稞,如果发展养殖业象养羊养牛还是很合适的;搞种植业也可以,种些药材和值钱的东西就更好,但苦于没有启动资金,就是有启动资金,我们偏远,掌握不了信息,又想搞,又怕搞亏本了。所以我们左右为难,只能维持现状。”
“如果村里不发展,恐怕许多人还得走。过去中寨村600多人,还有另外几个村民小组,现在只剩下不足200人,象我们郭家岗是原来人最多的组,400多人,现在差不多走光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老货。”郭生元忧心忡忡地说。
对于中寨村的人口大流失,村民大逃亡,我们也产生了很多忧虑,类似这样的现象绝不仅仅是中寨村,我们在下乡采访时经常看到的是土地大面积抛荒,农村人口大量流失,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制止呢?媒体上也经常公布,亿万农民进城,当然农民进城并非坏事,城市建设也都是靠农民在搞。但是,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倘若9亿农民都涌入城市,同城市人抢饭吃,城市就无法承受。我想这肯定又是一个灾难,就会出现第二次“农村包围城市”,就会把城市吃掉,想一想真是可怕,按农民逐年进城人数增多的发展趋势来看,这种情况绝对不是不可能。倘若真是这样,社会肯定会发生动荡和不稳定。
虽然现在国家的政策是允许和鼓励农民进城,转移农民,富裕农民,但如果农村都象郭家岗一样农民全部抛荒弃田,离家出去,涌入城镇,农民都不种田,国家粮食安全也会成问题。经济部门不是一再公布粮食生产一再减产。真象布朗先生预言的那样:“二十一世纪,谁来养活中国?”我们的决策者,应该多一些忧患意思啊!
俗话说:“故土难离。”农民不是迫于无奈是不会背井离乡的。但现实是,不出门打工,困在农村,经济收入是死门。但农村大量的土地不能搁荒啊!必须留住部分农民,不然发展农业从何谈起?发展农村经济更是一纸空文,人都没有了,还怎么发展?农村不发展,国家就不能兴旺,前任江总书记不是在十六大会议上精辟见解地强调“农业兴,百业兴,农民富,国家富,农村稳,天下稳。”
现在党中央提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但最大的困惑是农村没有人,我们一方面还要鼓励农民回乡创业,一方面还要发展乡镇企业,让农民离土不离乡,农民都往城市挤,最终不是农民真正的出路。
也有社会学家说:“中国的根本问题就是农民问题。”但要想留住农民,政府必须改革他们的生活环境,生存状态,加大对农村对农业生产生活设施方面的建设投入。”就象郭家岗,村民上街没有路,孩子读书没学校,在家的小伙子连个媳妇都找不到,这怎么能留得住他们?所以,我们的政府要制定出新的措施,让农民在自己的家乡创业,现在农村一片破败荒芜,太需要有人在农村的大地上创业了,。比如水利要修,渠道要挖,通讯设施要搞,交通要改善,文化生活要丰富……等等许多要干的事。眼下,大批的农民出去,大片的田地抛荒,造成地方政府大批的税费收不上来,如此下去,基层政府也会拖垮的。所以2004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引领9亿农民努力增收”是英明的政策。



由于此次了解情况不尽如人意,我们感觉中寨村民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什么?我们决定再去。10天后,我们又第二次造访中寨村,同行的还是《中国青年报》记者从玉华和《农民日报》记者何红卫。因为中寨村不通公路,我们依旧从舒山村翻山越岭走进去,花了两个多钟头的工夫。这回是舒山村村主任吴亮明带路,我们又见到了做小商贩的郭明财,他这次喊来的人更多,有死者雷德生的哥哥雷国生。雷国生说他弟弟雷德生读完初中后,一直在家干农活,91年间,那时候农民还不知道外出打工,要是打工外出了兴许还不会死,直到26岁,德生还没有找上媳妇。而且住在鬼不生蛋的太子庙,比郭家岗还远2里路,也是郭家岗的一个小组,郭家岗2个行政小组,5个自然湾,即前面提到的已没有人烟的郭石坳,还有地田村。郭家岗的姑娘、甚至中寨村其他村的姑娘纷纷外跑,而外面的姑娘根本不嫁到山里来,所以,山里的小伙子弄不到媳妇也就在情理之中。雷德生整天精神忧郁,一天到晚象个霜打焉的茄子,不跟人说话。雷国生同弟弟分家多年,自己有老婆孩子,整天忙于生计,也顾不得注意观察弟弟的思想情绪变化。那是五月的一天早上,此时正是大忙的季节。看到弟弟德生家9点多种太阳升起老高还没有开门。农村人是不睡懒觉的,太阳晒屁股还不开门被称为是“懒汉”,尤其是大忙季节。开始,雷国生以为弟弟是病了,喊了几声也不开门,他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后来,他用菜刀把门拨开了,一看,立时傻了,他发现弟弟德生用一根牛鼻绳悬在梁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断气了,舌头伸得老长。弟弟就这样结束里26岁的生命。许多年之后,这个镜头还一直刻在雷国生的脑海里,消磨不掉。
“你们中寨村到底死了多少人?”《农民日报》的记者何红卫进一步问。
“莫乱说,莫乱说——”郭明财象第一次一样,眨着一双狡黠的小眼睛,在打话岔。
我有些不悦,说:“明财表叔,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因为你在村里是个明白人,希望你能说真话,结果你却不说。我明明知道中寨村死了10多人,我老家就在那边,早听人说,你为什么要掩盖事实真相?”
这时,记者何红卫也开口了:“我们这次来采访你们,是向上面反映真实情况,对你们有帮助,你们要是隐瞒自杀的真相,以后再想有人反映就没这个机会了。”
郭明财一脸窘态,半天,他叹了一声气:“你们不知道我们当农民的难哪!说了真话以后上面的找我们的麻烦。四年前,乡里的国策队不知为啥事来个8个人,要把我抓去住学习班,我现在想起来都怕。”
“你反映村里村民自杀这个现象,有不是告谁的状,谁找你麻烦呢?”何卫红安慰道。
“那你把你电话留下,他们要是整我,我就找你。”郭明财透出一种农民的精明和胆小。
“行,走时我们会留下电话的,放心吧!”
郭明财这时才打开话匣子:“就先说我自己的家吧,我父亲也当了一辈子大队干部,现在不能动了,瘫痪在床,在妹妹家住着,我们兄妹三人轮流赡养。我父亲有严重的气管炎,治不好,咳嗽喘气,一咳嗽起来床都震动了,一晚上咳到天明,我知道父亲受罪,但没办法。要是我们兄妹不讲孝道,恐怕我父亲活不到这份上,又有病,又受罪,要是没人管,恐怕也会自杀的。我大哥郭明友也是因为孩子没地方读书,全家搬到东新乡燕山村去了,两年前,嫂子也死了,日子苦得很,两个孩子还是没读成书,打工去了。我家里的情况虽然说好一点,要不是我舍得吃苦,走村串巷收点破烂什么的,赚点脚力钱,光种种田,恐怕我的孩子也读不成书了。我的大儿子最终还是没有读完初中,就到南方打工去了,就是打工也要让孩子多读点书。没文化,打工没人要。”
郭明财开了口,在座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了自己的家庭情况。组长郭自明说:“我们想发展一些家庭副业,没有资金做本,信用社贷款难,2003年7月28日我好不容易贷1000块钱,半年还没到头11月10日就还了,竟算了152块的利息,这高的利息,我们不敢贷。说是小额农贷,扶持农民的低息贷款,其实在下面不是这回事。”
这时,坐在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村人说他是上次见面的郭道申的儿媳妇,问她的名字她说她叫付久华,她说:“你们方才问到农民为啥子自杀,农民活不下去嘛!这也难,那也难,比如说,孩子读书没地方,小伙子说不上媳妇,山里人生了病没钱治,老年人没人管。象我家那个货老实,没出外打工,我也40多岁了,打工没人要,要不然,我们都走了,剩下我们家80多岁的老头子没人管,恐怕也会寻短路的。你到我们村问问,我们湾里都剩下一些老头子和老实货出不了门,年轻人都溜了。”郭道申的儿媳付久华快人快语,他是被郭明财请来帮忙做饭的。我想起上一次坐在靠墙边没发一言的佝偻着腰的老头党员,就是郭道申。
上次来的郭生忠今天也来了,他才48岁,由于患上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炎,差不多半瘫了,不能干重活,农活都由媳妇干。儿子考上大学,借了一屁股债,将来咋还?
在村民的回忆中,他们悲哀地讲述了另外几位亲人自杀的情况……
郭道品。曾在抗美援朝中当过志愿军,立过功,回来后生活困难,申报补助,但民政一直没有下文。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郭胜生,二儿子郭小毛,小儿子叫郭三,胜生为了孩子读书到三里镇街上租了间房子做豆腐,一边维持生计,一边供儿子读书,很少回家。老二小毛在外打工谈了个武汉市黄陂区的的女朋友,但媳妇嫌郭家岗穷、远、偏僻,来了一回再也不来了,她说,她不愿意在郭家岗住,小毛要是愿意跟她好,那就搬到黄陂来住,小毛怕媳妇黄了,只好答应搬到媳妇那儿去落户。郭三也是在河南做工经人介绍说了一门亲,女方看上了郭三这个小伙子,也是嫌弃郭家岗不好,说:“你要是愿到河南来,我就答应跟你成亲,反正那郭家岗我是不愿意嫁过去的,要不然,就吹。”郭三想到在郭家岗不可能说上媳妇。只好答应到河南当上门女婿去了。
郭道品的三个儿子都不在身边,老伴也亡故了三年,自己感到孤独,病了也没人管。有一次他病了,很想吃肉,叫人带信要胜生割点肉回来,信是带到了,可等了5天胜生也没把肉带回来,就服毒自杀了,死的时候是63岁。郭道品死后,儿子不再回郭家岗,老房子全倒了。
郭道长是前面介绍的自杀者之一的郭道祥的亲兄,兄弟俩竟选择了同一种结束生命的方式。但郭道长终生未娶,是一个孤老,老了不能动,也没人管,只好选择自杀,结束痛苦。在农村,孤老这样自杀的概率很高,大多没有儿女,没有亲人,一旦老了,身体垮了,生活不能自理,想吃饭没人送,想喝口水也没人送,如此受罪,只有选择自缢。这些事例折射了农村养老问题的严重性,希望国家尽快启动农村社会养老保险的社会保障体系,解决孤老生存问题。
郭道先的死因是由于郭家岗的交通不便,许多村民纷纷迁走,儿子郭明奎也动了心思,要搬到东新乡燕山村去,他也阻挡不了,任由儿子去,儿子终于搬到了燕山村滴水崖湾。暂住在亲戚家,他只好跟了儿子。因为要吃饭,拣了别人三亩田种,尽管搬了个新地方,但还是农村,儿子还得照样外出打工,不然经济上就是死路一条。儿子打工走了,3亩田自然该他伺候了。老伴长常年瘫痪在床,也全靠他照料。后来,儿媳妇也跑出去打工去了,把孙子也甩给了他,也该他照着。所以,家庭负担全压在他身上,随着年龄的增加,他一年比一年衰老,身体一年比一年差,干活很吃力,他想不干活也没办法。这时候,他就动了念头,自己活一天就要劳动,而自己老了又干不得,不如死了好,死了就不干活了,就是“享福”。在一个晚上的后半夜,老伴睡着了,孙子也睡着了,他就在柴房里用一根绳子上了吊,死的时候65岁。
村民还告诉我们,郭家岗还有一个叫乐昌华的青年人也是自杀的,他读过初中,算是村里有文化的人了,但就是28岁还讨不上老婆,同前面介绍的死者雷德生的情况近似。那时在91年,村里外出打工还不多,如果象现在能外出打工,就不会想不开去自杀。但那时许多高考落榜的回乡青年,长期困在家里,感到前途渺茫,再加之连媳妇都找不到,觉得没活头,心情忧闷,就寻了短见。乐长华就是这样,看不到前头和希望,就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快近中午了,村民还在继续历数他们村自杀的人员。郭道立说起来也是一个苦人,虽说有儿子,但儿子郭金城不在身边,转成公办教师后调到山口村教学去了,家里的责任田就全部压到他肩上去了。后来,媳妇为了招呼孩子读书也随儿子一块去了。所以他有儿子跟没儿子一样,家里就剩下他和老伴俩人相依为命,守着4亩薄田。郭道立种的那四亩田,就有好几十个田块组成,一畈田从下到上,成梯形,一出门就爬坡,送一担粪要走半天,挑得腰发酸腿发软。所以很难耕种。平时,他还有一头黄健牛要放,不喂牛就没法耕田。正是因为放牛的时候,天阴下雨,山路泥泞打滑,摔了一跤,把腰椎骨摔断了,没钱治,不能干活。眼看春种大忙季节开始,有人已在整水田,他却躺在床上不能动,心里急得如汤煮,使他又急又气,无奈自己瘫在床上,没得法。看来这腿一时半刻也好不了,最后还得痛死,不如干脆早点死,免得疼痛难受,也免得不能干活心里焦急,眼不见为净。四月的一天,老伴放牛去了,他就爬起来,摸索着用一根绳子上了吊。后来村人也搞不明白,他瘫着一只脚是怎么把绳子系到7尺高的楼檩上去的,反正听到他老伴放牛回来的呼救声,好几个人把郭道立从楼檩上解下来,已经就断气了。
郭道立一死,剩下他老伴一个人,牛被儿子回来卖掉了,把老母亲接到三里镇街上和媳妇一块住,5年再也没回来,房子都塌了。
在乡下,农民的体力劳动重,脸朝黄土背朝天,风里雨里,泥里水里,患上气管炎和风湿关节炎疾病的比较多,他们一般小病就拖,大病就熬,到医院看不起病,结果老了根子,治不好。到了老年,身子垮下来,病就严重了,患风湿关节炎的最后瘫痪在床。气管炎的后来成了半废人,一动就喘气,完全丧失劳动,甚至自理能力。这时候,倘若子女不孝,他们就会动自杀的念头。而这年头,子女哪有守侯在父母身边的?早天南海北地加入打工潮的队伍去了。所以,为解决九亿农民看病的问题,而农民看病难一直是老问题。看来,发展和推进农村合作医疗势在必行。
还有一个死者郭生智也是一个孤老,自杀的时候是61岁,他早年也曾娶过老婆,在68年过粮食关的时候,家里没粮食吃,常常剥树皮吃,或者采黄荆树籽炒着吃,吃了拉不出来,老婆活活地给胀死了, 5岁的孩子也饿死了。他心情极度悲观,好长一段时间,他打不起精神来。据村人说,老婆死了之后,对他的打击蛮大,他觉得没有脸面,连老婆都养不活,后来找了一个弱智的女人,没有生育能力,两年后也病死了。村人还说郭生智还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略通文墨的人,早年读过私塾,“之乎者也”念得几句,唐诗宋词也呤颂得几首,但这都不能当饭吃,这些墨水没发挥作用,最终烂在肚子里。他后来种了几亩田,闲暇之余,读点古书倒是一种享受,村人常常看见他手捧一本旧书,在摇头晃脑的呤哦,倒还蛮沉迷呢!村人认为他懂文墨,有见识,知礼节,所以,郭姓人遇到有什么大事,就请他拿主意,遇到郭姓人有红白喜事酬客,都得请他当“支配先生”,安座请客,相当总指挥的意思。他总是把酒席安排得有条有理,使得客人没意见,吃饱喝足笑呵呵地走路。所以,他是郭姓人的“智多星”,谁家请客都离不开他。大集体的时候,他当过小队会计,记记工分,算算帐目,倒也没有吃多大的亏。联产责任制后。他也分了两斗两升田(即1.1亩),一个男人种两斗田也不算吃力,因为那时他才50多岁年纪,在乡下还算正干活的老农夫的年龄,不算老。在乡下,70岁还种田相当普遍。
日子就这么过着,后来,本家一位兄弟过世了,他很想到兄弟家“背檩子”(即入赘上堂)同弟媳妇一起过活,组成一个家,年轻时的夫妻老来时的伴嘛,好在下半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弟媳也愿意,但无奈侄子不同意,好事没有办成,但他还是牵牵挂挂地同弟媳妇好了几年,帮弟媳妇干活,种地。后来,族姓人也出面说和,侄儿子还是不同意,说找“继父”的名声不好听。他没法,这次老来的婚姻又遭到失败,给他的心理又是一个伤害。本来,前两次婚姻因为老婆死了,就给了他一个打击,使他精神忧郁了好长时间。这次“黄昏恋”没成之后,他的心情更加郁闷起来,一天到晚不跟人说话,愁眉苦脸,想是心理上极度痛苦了。
过了61岁的时候,他估计成亲的事没有希望,而坐骨神经痛的毛病也犯了,他的心情极度悲观,对生活也失去了希望,心恢意冷了,看来只有下辈子再成家。哀莫大于心死,一天晚上,他就服了半瓶子农药,到他梦中的“天国”去了。
……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当顶,春日的阳光晒得人暖融融的。我们准备走,郭明财说:“饭早就做熟了,走哪儿去,按说,您们这些贵客是请都请不到的。”《农民日报》记者何红卫说:“我们抢在吃饭之前拍张照片,走,我们到村子转转。”我们从村北到村南,从村前到村后转了一圈,看到的郭家岗是一个破败的景象,房子倒的倒,塌的塌,有的仅剩下一院圈,破罐子、烂木头及破旧衣物到处都是。象是经过了一场战火硝烟似的。顺着前面一排房子数,一溜儿17家门户,现在仅剩三家住着人,飘出袅袅的青烟,算是有可一点人气。
郭家岗湾北头有一棵千年的古檀树,五年前曾一次被雷击中了,现在已经枯萎了,干枯的树枝就象是世纪老人枯萎的双手申向高高的蓝天,更加衬托了郭家岗的破败。半夜里,风刮在树梢上发出“呜呜”的声音,象是百岁老人在“哼哼”地发出可怕的低沉的叹息。古树的不远就住着郭家权,他没事的时候就在下面掏树根,因为树根已长到他家墙根下去了。村人说,古树是他挖死的。还有木匠郭生忠也常用锯子锯那枯树桠当柴烧。结果他们两家都倒了霉。村人说树大有神灵,他报复了郭家权,让他老婆陈幼云死了。也报复了郭生忠,让他得了风湿病半瘫不瘫的。
村人还说,自这棵镇湾树的千年古檀树枯死了之后,郭家岗便开始破败了,人慢慢地没有了,死的死,走的走,跑的跑,湾子里房子也大半倒塌了,就成了如今这个破败景象。
由于郭家岗交通不便,信息不灵,遥远。偏僻,许多青年后生娶不到媳妇,要么跑到外面当人家的上门女婿,要么用姐妹换亲,要么找个痴呆的没有行为能力的傻女做老婆,为的是继个香火,这就更加可悲可叹了。
死者谈德强的哥哥谈德刚也找了个痴呆女作老婆,原指望生下一男半女传个后,但10多年了傻老婆一直没有生育,最后只好抱养了个孩子传后代。
郭生元的二儿子郭国兴,也是因为讨不上媳妇,经人撮合找了个别人家的痴呆女作老婆,日常生活尚能料理。痴女为郭国兴生下了一个儿子之后,郭国兴便嫌弃这个傻媳妇,不把她当人,只让她干活,不给她饭吃,还三天两头的打他,病了也不给治。后来,傻媳妇让疾病给拖死了。就剩郭国兴和不满三岁的儿子,郭国兴依然成了光棍。
据郭家岗人自己统计,全湾有20多个光棍汉,老光棍加小光棍成了群。
这是一家兄弟四人的婚姻悲剧。老大郭生木讨不到媳妇,用自己的妹妹和一个姓张的家庭换亲,才有了一家人,如今孩子都成人了。但他的妹妹嫁给比她大十多岁多病的男人,生活一直不幸福。老二郭明胜直到45岁一直没对上老婆,最后是一个亲戚在车站捡了个刚出生被人遗弃的女婴送给他,也亏他一口水一口饭地喂养,好不容易哺育长大,如今在读小学。老三郭明元由于说不到媳妇,过了三十岁时只好到东新乡燕山村一户人家屋里做了坐堂女婿。老四郭明良讨不到老婆,找了个完全痴呆的女子做媳妇,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明良后来又感到后悔,曾两次服毒自杀,被邻居救活,说不定哪天他又会想不开的。
这是一家兄弟四人的婚姻状况。径可想而知郭家岗人娶媳妇难,其可悲程度令人哀叹,同时又不得不叫人产生许多沉思。
但郭家岗人生得并不笨,为什么就是这样一种命运?郭家岗还出过两个大学生。郭生潮的儿子郭玉龙,考上南京建筑设计学院,由于家里凑不齐2万块钱的学费,只有忍痛放弃读大学的机会,郭生潮为此事还哭过,想到好不容易家里省吃俭用供养出一个大学生,最后读不起书却空喜一场。没有走进大学校门的孩子只有加入了南下打工的行列,沦为一个普通的打工仔。
郭生忠的儿子郭宽心,考上武汉化工学院,为了尽量让儿子完成学业,家里已差不多倾家荡产了。郭宽心不得不靠勤工俭学维持生活。
如今,郭家岗走出来的只有郭翔,但郭翔的身世也很苦,他7岁时,父亲患肝腹水丧命,同时,哥哥郭明刚也投塘自杀(只是已有15年,时间太久了,本问没有记录过去),家里只有他和年已六旬的老母。后来,他通过自学,发奋努力,当兵之后,考上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如今成了一名现役军官,他还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中午,我们就在郭明财家吃午饭,他请了一个会做饭的嫂子付久华帮老婆做饭,做了满满一桌,有10多个菜,象腊肉、腊鱼、臭豆腐、腌韭菜、腌鸭蛋、珍珠花、腌蒜瓣……等腌制和特制的农家小菜,都是在城里餐桌上吃不到的。在场的许多村民都在这里吃饭,挤了满满一桌,我们真切地感到山里人的厚道。


吃罢了午饭,听郭家岗的村民说,中寨六组南冲湾杨家山还有几个自杀的,另外河东一组也有一个自杀的。你们可以去问问。
我们一直从半山腰的郭家岗下到一个叫学堂塝的老学校。这时,《中国青年报》记者从玉华说,她是写教育的,她正好要到学校看看山村的教育情况,我们一块都去了。
学校只有一个老师叫佘发旭,教一、二、三年级共8个学生的 “复式班”,听说明年就不办了,我们顺便到校区转了转,学校的房子一半都垮了,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枯草,衬托了学校的破败。只有一间教师正在上课,传来“哇哩哇啦”的读书声,显得很单调和微弱。佘发旭老师也秃了顶,他校长、主任、代课老师兼一身,他自嘲说:“校长兼校工,教书带打钟;我说受了累,人说我不中。”他说他在这里一直教了30多年书,前年才转成了公办教师,他打算站好最后一班岗,明年就要退休了,因为乡教育组已经通知明年这学校不办了,他老家在中寨村,也不想调到别的地方去,自己家里还种着2亩多田,老婆也在家里,自己已到56岁了早该退了。他幸喜前年转成了公办教师,退了休还能拿几百块钱的基本工资,比一般的民办教师强多了。
再拐进一条田冲就是中寨村6组南冲湾了,距离郭家岗至少有6华里。南冲村是一个又破又脏的村子,门口没有一处平,满是垃圾堆碎石头,房子参差不齐,很没规则。门场上到处是牛粪和猪屎以及烂稻草,门口的一口池塘也被泥纱压了一大半,剩下的是一潭臭水。
一问,村子里的青年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也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的在家。
这6组南冲有一个武长平的媳妇是自杀的,死的时间是94年8月份。武长平不在家,村人说他媳妇死后他又搬到外面去住了,我们无法见到他本人,自然只有听一的年长老的介绍。
说起来,武长平还是我初中的同学,自我出去以后,再也不知道武长平家里的情况了,也不知道他老婆叫什么名字。为了叙述方便,我们暂且在问中称“武长平媳妇”。
武长平媳妇李金秀是县城关村的姑娘,那时武长平在城关开拖拉机跑短途运输时认识上了,媳妇是一个菜农。要是武长平在家里,人家城关镇的姑娘是万万不会嫁给他的。武长平在城关租房子结婚,开了好几年拖拉机,后来生意不好,只好又回到老家中寨村南冲,老婆跟他感情很好,加上又有了孩子,生活了几年,武长平回到了南冲,他也只好回到南冲过日子,但县城的姑娘干乡下的苦活累活干不下来,又没办法。回来之后,孩子读书成了最大的一个麻烦,每天天不亮起床做饭孩子吃,吃了要到18里路外的东新乡太平村去读书,天天早晨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这时,她有点后悔嫁给武长平,到山里头受这大的罪,只是苦在心里,没说出来,但她偷偷的哭过几回,精神越来越不好,动不动就生气,就同武长平吵。开始,武长平也想到媳妇嫁了他,回到乡下干农活受了委屈,遇事让着他。但时间一久,媳妇有事没事地同他吵,他也烦了。在八月份收割谷子的一天,媳妇因为割谷割得很累,不想割,同武长平争执了几句,就负气地喝农药死了。媳妇娘家为此事还大闹了一场,要把武长平家的房子掀翻了,姓武的本族人说了许多好话,陪了好多不是,村里干部、乡里派出所都出了面,次事才没有闹大。但从此武长平就不敢再在家里住了。
村民反映最强烈的是男冲湾的孩子读书得苦,此地距三里镇30华里,离东新乡20华里,离东新乡太平村完全小学也有18华里,所以,他们村的孩子都在太平村上学。孩子们却是走读,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到学校,晚上放学回来天全黑了,,一天两趟,早去晚归,行程36华里,碰上天阴下雨,冬天下雪,那就更难跑了,个子小的孩子常常跑得哭。山里的孩子求学之艰难真不敢想象。
南冲再有一个自杀的就是项幺婆,他们村人却这样叫她,其实她是我爱人娘家的姑婆(即姑奶奶),我也该叫她姑婆。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本名叫项玉华,但很少有人叫起,在老辈妇女中,名字往往比忽略。姑爹是比她前一年死的,他们两个老人死后,家里就剩下一个苕儿子和苕媳妇,另外还有两个孙子,孙子倒是不苕,是我姑婆感到最安慰的。
她的家我熟悉,去年“五一”节我和爱人提了一包穿旧的衣裳送给我姑婆的苕儿子郭生双。她家里的房子在村子中间,恐怕是70年代的老土坯房,没有窗户,屋子里又黑又阴暗,地面又潮湿,家里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一件神柜恐怕有40年了。其他再没有什么,只有几张破椅子。真不知道我姑婆死后,他这苕儿子和苕媳妇怎么样过生活。
郭生双(我应该叫他表叔)正好在家,看见我来,他“嘿嘿嘿”地笑着,他显然记出了我,“你不是在外头搞事,咋的跑到这里来了?”
“来看你呀!”我笑着说道。
“我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嘿嘿嘿,坐,坐。”
看到满是灰尘的椅子,我们怎么也没法坐下去,只好站着向屋里四周看。
“大晴天,怎么在屋里玩,不干活?”我说。
他答:“我脚痛。”
姑婆在时,总是他支派儿子干活,姑婆一死,没人管他了,他想咋样就咋样,所以屋里不是缺了这就是没了那,幸好两个孩子一个16岁一个14岁就随着村里人外出打工了,一年还能挣个千而八百块钱回来,不然这个家就更没法过了。
面对这样的人了解情况显然是个障碍,我们用不着向这个没有语言表达能力的人问他母亲死的情况,他也说不上来。四年前,姑婆死的时候,爱人早向我讲述了他的死因,只是当时没打算写这个稿子。我现在回忆起来还记忆犹新,半点不曾忘却。
我姑婆一家村里可算是最老实的人,在农村,老实人也最受欺负。姑婆那“二半吊”苕儿子郭生双农活倒是会做一些,只是干那样活要指派他去干,然后干完了又喊他回来,不然他不知道什么季节该干什么。有时,他干起活来不知道回头,比如,他耙田是时候,一块田常常耙半天,土坷拉已经耙得很碎了,他还在反反复复地打转,但如果别人不提醒,他会一个劲地耙下去,不知道停下,直到老父亲大声叫一声:“生双,莫耙了,耙好了。”他才知道耙好了。郭生双就是这样一种不会拐弯的人,有时吃饭还要去喊他,不喊他不知道回来。后来,老父亲去世了,没有人指挥郭生双干活路,只有老母亲来指划。但有时苕儿子不听他的话,我的姑婆常常气得哭,叹自己命苦,恨自己那辈子作了孽,人家的儿子能干大事能当大官,他却养了个召儿子,苕得做活都不晓得回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更叫我姑婆怄气的是,常常遭村里人耻笑,他觉得活着跟不上个人,比比别人活着矮几分。
老实人在乡下遭人欺负肯定是避免不了的,于是我姑婆家就常常遭人欺负,对她的打击很大。有一次,她好不容易卖鸡蛋积攒下来的20块钱,到镇上扯了一块二丈多长的油毡布准备盖谷垛子用的,免得苕儿子不会用稻草盖谷垛子而让谷垛子渗了水。单但一次下雨时,不知谁在晚上把他那块油毡布偷跑了,以至于谷子垛子渗水沤烂了一大半。那一回,我姑婆气得浑身打颤,在谷场上骂了一天朝天娘,然后躺在床上三天没起来,想到自己的儿子老实,受人欺凌,没心没肝的人不同情他这孤母苕儿可怜,竟偷他的东西,下她的黑手。
单单这件事过后不久,我姑婆那两只正在下蛋的母鸡有一晚上也叫人偷吃了。要知道,乡下人的油盐钱就靠鸡屁股生蛋,那两只母鸡就是她家的“油盐罐”啊!她家平时吃油点灯打米用的零花钱,都是从这两只鸡婆屁股里抠的。这一来,不是活活地断了她家的财路吗?这一连串的打击把我姑婆的心伤透了。她再一次气得三天没沾一滴水。看到姑婆病倒了,她那苕儿子郭生双竟然知道去告诉堂兄郭生德去找医生给母亲看病。但医生被请来后,生双推开母亲的房门喊了几声没有应,苕儿子郭生双,苕儿子郭生双推了几下也没有动。生双又喊来堂兄生德,生德用手在鼻子下一探,我姑婆不知什么时候就断了气,身子都冷了。苕儿子郭生双说苕却又不苕,他知道娘这脚一蹬,就丢下他不管他的事了,他今后再靠谁呢?他鼻子一酸,眼泪竟“卟哒卟哒”地掉下来,扑倒在娘的身上大哭:“娘,你不能走哦——呜呜呜……”
村人不知道我姑婆到底是怎么死的,有的是说她喝了农药,但嘴上却没有农药味;有人说她自己给自己掐死的,因为她脸上分明是乌紫乌紫的颜色,还有人说她是给气死的……反正我姑婆的死给村人留下了一个不解之迷……
我们从南冲回来,顺冲下,折回学堂岜学校,再继续顺河下,过地田村,再顺着一个山脚往下走就是河东五小组。
我们过了地田村,走在一个山路边,看见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太婆在拣柴禾,与其说在拣柴,不如说是在摸着抓柴,因为她用手在一棵矮小的松树旁摸索着抓住一股小松树的枝桠,半天也够不着,然后终于抓住,折了半天才折断,折断后,又艰难地弯腰放在地上,地上已经有了3株松树的小枝桠;再然后,她又摸索着去折另一株小枝桠。凭直觉,这老婆婆的眼睛肯定瞎了。我大惑不解,中寨村的大部分人我都认识,因为原来是一个大队,谁的老人会是这个样子?
我们站着看了一会,我问:“老人家,你的后人是谁?怎么这大把年纪还在拣柴,这湿柴怎么烧呀?”
听见有人问候,老人艰难地转过身来,脚站不稳差点摔倒,我一把扶住。老人眨着一双流泪的黯淡无光的眼睛看着我们,但眼珠象被蒙上了一层白膜的东西给罩住了。“你们是那个呀,我看不见。”果然老人是个瞎子。
何红卫当即给老人拍了一张相,这绝对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和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我怕说多了老人不懂,只好敷衍了一句:“这是县里来的。”给干部脸上贴了个金。
“啊!你们是干部呀!”
“老人家,你儿子是谁呀?”
“儿子郭家运,是抱养的,不太管我,这阵儿到建筑队打工去了,媳妇陈金华不要我跟她一块住,把我分开了8年,我男人叫郭生宝,死了8年,我一个人过,我造孽,咋也不死。”老人说着,声音哽咽了,想是很悲伤。说起郭生宝我肯定熟悉,我以为这老婆婆不在了,没想到她还活着。
“您老今年高寿?”何红卫问。
“唉,八十七,活着受罪哟!”
“那您一个人怎样生活?”从玉华问。
“媳妇一个月给我20斤米,有时10斤,油一个月1斤,有时半斤,火柴一个月给三盒,菜我自己摸着种一点,有时媳妇也给点,我一个人烧火做饭吃,眼睛瞎了,做得生一顿熟一顿。我半年没吃过一回肉,我好想吃肉。唉唉!”老人连连叹气。
老婆婆的儿媳妇陈金华一说我更知道了,她就是我前面介绍的舒山村自杀者陈安海的二姑娘,我说:“跟她弟弟说说,这样对待老人怎么行呢?至少村干部要出面管管。”
何红卫提议到老人住的地方看看,这时,舒山村主任吴亮明说:“算了,算了,免得天黑了,赶不回舒山村,一会摸黑路上不好走,我们不去看,弄不好婆婆的媳妇回骂我们多管闲事。”吴亮明倒是怕别人骂他。
这时,《中国青年报》记者从玉华说了一句:“这老人怪可怜的。”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塞给老人:“老人家,这是一百块钱,给您买点肉吃。”随后,何红卫也掏出五十块钱递给老人:“老婆婆,这是五十块钱,您拿好。”
老人要跪倒在地上磕头,被我们拉住了,老人连连称谢:“作福,作福。”
最后,我们走了好远,看见老人还在朝这边张望,尽管他看不见什么,我们也走了好远还回过头去看她,直到转过一个山嘴看不见了为止。
吴亮明说:“你们给的钱说不定白费了一片好心,老人家没法用,她自己又不能上街买肉,说不定叫她儿媳妇给哄了去。”
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到了河东村了,何红卫记起来了:“这个湾不是有一个自杀的吗,去看看吧!”
吴亮明说:“去也看不到什么的,家里就剩一个老头子,他也不会说的。这个自杀的人叫杨爱,娘家是我们舒山村的,我们都知道,老杨也知道。不用去问别人,死人的事去问别人,家里人不高兴。”
吴亮明看了一眼我,然后他慢慢地讲起了杨爱自杀的大致原因和经过。
是的,他们说的杨爱就是我本家堂妹,她是2001年5月自杀的,那次我正好从武汉回来,我们本家一群叔子弟兄都要去“兴师问罪”,找男方家的麻烦。杨爱的父亲我叔子杨先保胆小,制止了。叔父杨先保是个书树叶落下来怕打破头的人。杨爱19岁就被嫁到 中寨村一组的河东村,丈夫郭安脾气暴躁,按乡下的话说就是比较“横”。他整年在外面打工,农忙时回来帮一下。杨爱小小年纪就挑起了家庭的生活重担,又是农活,又是孩子,又是照顾老人,已是受尽了委屈。2001年5月,郭安回来帮忙“双抢”插秧,那几年拖欠农民工已是普遍现象,郭安回来建筑工头没给他多少钱,在大老远的天津赶回来,车费一除,连买化肥的钱都不够。请人帮工的生活费更没有,杨爱就说郭安挣前少了。而郭安也乘机反击说杨爱没把家务事料理好,两个人就争执爱来,郭安动手打了杨爱。杨爱本来就在家干得很怨,很受委屈的,想到郭安还不通情理地打她,她一时觉得更受委屈,想不通,在郭家安不理她的时候,她就喝了农药。等到发现的时候,慌忙送到25里路远的乡镇卫生院时已经晚了,没得救了,杨爱死时才20岁。事后,郭安后悔得用头撞墙,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今后的日子只有他和才一岁半的儿子相依为命,他整日变得痴痴呆呆,象丢了魂似的。怪谁呢,只有怪自己。
另外,在中寨村还有5个蹊跷死亡的。虽然不是自杀,但比自杀更惨。
一个是郭家岗5组的郭道山,65岁,患有高血压,他对儿子说,头总是发晕。他的儿子郭生平在当小组长,郭道山便一天到晚放着三家共用的三头黄牛,另外还有十四斗田(即7亩)也一半该他伺候,家里负担重。7月份的一天下午五点多种,郭道山去山上找牛去了。山里人放牛不是一天到晚跟着牛屁股,而是一大清早把牛赶上山,然后回来下田做活,等到太阳落山光景再去清点牛,干活放牛两不误,只是人劳累一些,好在山里人劳累惯了。
郭道山找了半个多小时没找到,跑地满身是汗,这几天,天气闷热,牛总是乱跑,不安心啃草。可能是累的原因,他的头又开始发晕,眼睛发黑,可能是高血压的老毛病又发了作了。尽管他镇住自己,最终还是眼睛一黑,便不省人事了。跟他一同放牛的雷祖科从不远出看到郭道山从一个石崖滚到山涧下,马上回来喊郭道山的儿子郭生平上山去抬他的父亲,郭生平从田畈回来喊几个人上山去找父亲,发现栽倒在山涧下的父亲已经不行了,口鼻出血,回来一会就落气了。郭道山死的那年是98年,死时是65岁。郭生平说,父亲不是摔死了,还能帮自己干几年活。
同样因为放牛在山上摔死的还有中寨村二组杨家山的郭道勤,郭道勤年纪就更大了,87岁还要放牛,不得停息。山里人好命苦,一直要劳动到死。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县城一家工厂上班,厂子不景气,早就下了岗。他跟小儿子郭生胜一块过,三个孙子都在读书,负担更重了,小儿子已经负担不了,只有到外面打工去挣点钱,家里的责任田就甩给了病病怏怏的老婆种。郭道勤老了,自然象山里干到死的老头一样不能吃闲饭。为了减轻儿子的负担,虽不能干田里的重活,但家里的一头耕田的黄牛却一直成了他的活路。农民种田没有牛不行,耕田全靠牛当家,所以农民种田就得养牛,家里就得一个人放牛,很麻烦的事,要是家里没有人放牛的农户,就得交给别人放,每头牛每年300元,家里要是有人尽量不请人,免得多开支一笔钱。有一天,天阴下雨,山高坡陡路难行。87岁的郭道勤本来就老了衰了,腿脚没劲,找牛时忽然被一块石头绊倒,滚落到两丈多高的河崖下,当即脑门暴裂,毙命而亡。
父亲一死,郭生胜的负担就更重了,再也没法外出打工,只有在家里种田,老婆谈青蓉长年疾病缠身,到医院检查说是心脏病和颈椎病,这两种病都是慢性病,不容易治好的,所以一天到晚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只有苦熬着日子,熬一天算一天。两个孩子也读不成书了。儿子郭家家15岁就外出打工了,小女儿郭美娟勉强读到14岁也终于失学,家庭负担不起,跟着哥哥一块打工去了。
郭大黑是92年死亡的。郭大黑从小患过小儿麻痹证,高烧不退,后引起抽筋,侥幸活下来之后,便落下瘸腿的后遗症。父亲认为残疾儿子读书没用,该上学的年龄没送他上学,从此大字不识一个,跛着腿放羊。到了30岁时,依然是光棍一个。在偏远的郭家岗,好脚好手的后生都讨不上媳妇,何况他是一个瘸腿?自然只有等下辈子娶亲了。可怜的郭大黑只有跟着父母过日子。父母死后,便跟着弟弟郭红兵过。93年,他32岁的一天,忽然肚子痛得厉害,村人说他可能是得了“绞肠症”。他“妈呀娘呀”地喊叫了三天,痛得在地上打滚,屋前屋后的人说,他喊得震心。弟弟也没有请医生给他看病。他本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他的生命不如一只狗,他痛苦地喊叫了三天之后,声音就渐渐微弱了,后来就没有声息了。郭大黑就这样死了。一个生命就如同一只微小的蝼蚁。
郭道气是个孤老,但他是共产党员,当过大队长,抗美援朝中当过连长,立过功,受过奖,后来响应号召回乡务农。第一次娶的老婆,人家嫌他穷,偷偷跟人私奔了,后来一直未娶。跟兄弟郭道和住在一起,因为家里人多没菜吃,便上山采野菌子吃,吃了便上吐下泻,第二天就死了。按常规说法就是毒菌中毒,在医学上是很普通的食物中毒,一般的医疗条件就可以处理的,但由于郭家岗没有医生,离乡镇又很远,而且不通公路,使许多不该断送的生命就这样白白的断送了。两年后,兄弟郭道和得了疝气、痔疮,多种疾病折磨着他,因无钱医治,便也自杀了。
这里必须提到的是郭生华一家,他本人长期“烂脚杆子”(一种顽固皮肤病),40多年,后老婆嫌弃他,跟人跑了,他后来因偷树,被树压死了。一个兄弟是个苕货,村人也就叫他“苕货”,终生未娶。另一个兄弟郭生五也结了个痴呆老婆,再一个兄弟郭生六娶不到老婆,经人介绍到百里以外的京山县当了上门女婿。
更奇怪的是郭道农,老婆死了多年,只有一个儿子,在镇上读书,他病了两天,没吃没喝,闩着门也没出来,村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第三天就听说死了。
我们走到河东最后一湾,已经是又累又渴,我们大概走了四里路,但还没有走到接通舒山村的公路。河东一组有六个自然湾组成,相距五公里左右,山场面积很大。我们原准备见一下住在河东村的中寨村的村干部彭贤康和付金明,听说他们“走”了,吴亮明说:“肯定是躲了。”也就只好作罢。我们到一户叫郭道美的人家讨水喝,何红卫说,看天还没黑,顺便问两户中寨村这么多农民自杀,到底成因何在?
郭道美就信口地说起来:“前四五年没有税费改革,我们这儿的农民负担可重,每亩田200多块;要摊牌提留要得可凶,没有钱交就把你弄去住学习班,每天还要交20块钱的生活费,就是没钱才交不起提留的,再一交生活费,那不更亏了血本,更是水打沙压吃大亏。乡里的督办组来了,动不动就搬你家的东西,撮你家的谷,牵你家的牛,象是土匪似的。我就被通知去住学习班,是我在县纪委当干部的外孙打招呼才免了没去,但我还卖了一头牛把拖欠的款子交了。你想想,农民负担重,日子过得难,整天都怨天怨地,心里憋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气,家里经常为经济方面的困境吵嘴,觉得没搞头,再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本来就不想活,就只有寻死。我们这一块地方前几年喝药的上吊的自杀的人蛮多。”
郭道美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年,我到乡下采访,常听人说,某某为一点小事死了,太不值了。是的,农民自杀,为一点事赌气,拿命来抵,这是他们自己看不起自己,自己轻贱自己,他们把死看成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就象是去走娘家,就象去赶集,农民把死看得这么轻率,不能不叫人陷于深深的思索……
我为这些视生命如草芥,把生命看得如此淡薄,不值地牺牲生命的人而感到扼腕长叹……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让我们一起牢牢地记住前苏联著名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这一句名言,珍惜生命,是对社会也是对父母负责。
透过以上这些震撼人心的事例,不能不使我们陷入深深的思索。我们明白扶贫的意义和重要性以及紧迫性。正因为贫困,正因为生存环境恶劣,人们看不大希望,才选择自杀和背井离乡。所以新一届政府急农民之所急,想农民之所想,采取一系列惠农支农强农政策,统筹城乡经济发展,让农民充分享受改革开放成果。不断改变农民的生产生活设施和条件,加快发展合作医疗,提倡农村养老保险,加大扶贫攻坚力度,为的就是让农民共享改革发展成果,真正做到全面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和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目标。

                                              2008年3月17日修改


简介

杨豪,湖北大悟县人,民革党员。1962年9月18日出生于一偏僻山村。幼年丧父,家贫失学,少年历经磨难,看透世态炎凉,饱尝人间艰辛,故而对生活有着强烈的爱和恨;热爱善良,崇尚良知,憎恨邪恶。报告文学正是他的一种渲泄方式。
先后在湖北省文联文化艺术中心、湖北省作协《楚文学》编辑部、中国改革杂志社、新华社湖北分社工作过。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发过小说、散文、纪实、报告文学百万余字。主要以报告文学为主,其《农民的呼唤》在《当代》发表后,引起强烈反响,先后被数十家刊物转载,并被中国作协创研部收入《1999年中国报告文学精选》一书。《中国农村教育现状忧思录》在《报告文学》杂志发表后,又被《2000年度中国最佳报告文学》收集。以及出版长篇报告文学《中国关山经济航母》(与人合作),《中国农民大迁徙》,《长江,忧患的母亲河》。此外,还有《中国农村鉴证——21世纪“三农” 难题破解》、《跨世纪忧患——农民问题新动向》等作品问世。其文风以忧患意识见长,得到评论界的充分肯定。其《中国农民大迁徙》获2007年“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项目”。现供职于国家日史编辑委员会。
他的报告文学创作态度是:真实地记录历史,反思社会,审视现实,歌颂真善美,鞭挞假丑恶,追寻正义,拷问良知,刀笔斩鬼域。相信苍天有眼,好人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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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司马南|对照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大家给评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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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公开投毒!多个重大事变的真相!
  7. 菲律宾冲撞中国海警船,中国会打吗?
  8. 2001年就贪污23亿后出逃,如今被抓回国内,也叫认罪悔罪减刑?
  9. 否定了错误,并不代表问题不存在了
  10. 吴铭|舆论斗争或进入新的历史阶段
  1. 普京刚走,沙特王子便坠机身亡
  2. 送完一万亿,再送一万亿?
  3. 湖北石锋:奇了怪了,贪污腐败、贫富差距、分配不公竟成了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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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郝贵生|如何科学认识毛主席的晚年实践活动? ——纪念130周年
  3. 吴铭|这件事,我理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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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三大神药谎言被全面揭穿!“吸血鬼”病毒出现!面对发烧我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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