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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医的不满: 乡村医疗体制改革的再制度化与边缘化

魏源 · 2016-09-28 · 来源:青年社会领袖田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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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家重新想要建立农村的社保制度,将私有化时期的村医纳入到制度中来时,这种“再制度化”的进程,却仍然沿用了私有化时期的一些做法

  [摘要]:本文主要关注在新农合医疗体制改革的背景下,村级卫生所中医生所处的位置。文章进入中国西南某镇村级卫生所何医生的个案,理解他为什么会对现有的制度如此不满,通过他的生命体验、对于过往的家族历史记忆,以及将其经历置于具体的历史和制度变革语境中,文章发现村医在现有的乡村医疗体制改革中,处在再制度化和边缘化的双重限制下,而具体到何医生的个案,这与他对于过往的记忆有着鲜明的对比,因此令其有次不满的情绪。这更进一步说明了目前制度改革中存在的一些不完善及问题所在。

  [关键词]:医疗体制改革 新农合 村医

  8月的一个下午,我同往常一样来到D村卫生所,却看到有一个年轻的女性进来,同卫生所的村医何医生谈了一些什么,然后留下一份文件就离开了。她走之后,何医生给我看过文件,原来这是保山市卫计委所发,大概的内容是:市卫生所在检查乡镇卫生院时,发现有些卫生院进药有问题,没有符合规范,因此要求各地卫生所自查药品,以确保这些药品都没有问题。我将文件还给他之后,却见到他似乎颇为气愤,对政府做了许多不好的评论,而后他把文件往抽屉里一放,把桌子上的印泥盒盖子一盖,念叨着“我不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大概是我进入田野后第一次见到他有比较激烈的情绪反应,但却不是最后一次,在之后几天的聊天中,我多次听到他对政府发表负面的评价。有一次我们聊到种田的事情,他说相比以前的地主-佃农关系,现在的工厂里的工人们才是真的不自由,被关在里面无法出来,而以前地主会给佃农一些照顾,佃农也相对自由些;当我问到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工作怎么样是,他评论数,其实也是“不自由”。

  我们又该如何理解这种“我不管了”和“不自由”的反感情绪表达?这种不满从何而来?为了理解这种不满,我们需要理解何医生自身的生命体验,和他所处的社会和制度的情境。

  本文将主要关注乡村医生在新的农村医保制度改革中,所处的位置,基于何医生的个案,并将他的故事放在具体的历史语境、尤其是改革开放后中国医疗卫生体制改革的“大逆转”(Chen, 2001)中进行理,这篇文章将按照如下进行组织:在对田野地点进行描述之后,文章将讲述何医生从祖父、父亲到他自己三代人行医的经历,以及所处的不同时空背景;之后,我将说明他对于中医、珠算这样传统的认同,和他对于祖父的回忆、怀念有着密切的联系,但何医生对这种“怀旧”的展示,既与我的身份和田野中的位置有关,却也和他在历史进程中的遭遇有关;第四部分将说明,在后社会主义中国的新农合医保改革中,农村医生同时处在了被体制所吸纳和被边缘化的双重进程中,而何医生的不满本身正说明了这一点。

  总的来讲,历史记忆的再现,和在当下再制度化进程中被边缘化的位置,两者之间经过互动,而有了这种不满的情绪,并且它本身即说明了村医所处的边缘化位置,和目前医疗制度改革的种种问题。

  一、定位田野地点

  位于云南省西部的S镇是有相当名气的旅游“古镇”,从售票口进入景区,石板路的两边都是相似样式的木质建筑,有些是灰瓦白墙的民居,更多的则是玉器店、农家菜馆、云南土特产商店、咖啡馆和小酒吧,“传统”的和现代的消费场所拼贴在一起。而S镇三个村落之一的D村,其卫生所则位于景区南边、游人较少光顾到的边缘位置,是一幢两层的房子,不过基本上医生和病人都只在一楼活动,而二楼则作为药品等的存储仓库。这房子外面张贴和挂着各种宣传海报、春季健康知识等内容;一楼房内的几面墙壁上也印刷着彩色的宣传画,比较有意思的是,既有强调“预防干预”的西方卫生内容,也有“弘扬中医国粹”的图示(见图1、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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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墙上宣传画一)

  在我把这里当做“田野”做调研的两个礼拜里,常驻的村医共有三人:黄医生几个月前才刚刚通过考核,被村里的卫生所聘用,她以前在县里的私人诊所工作,现在家里还在住在附近的县城上,与何医生不同,黄医生更多时候在上午值班,而一过12点,她就骑着摩托车回到家里,照顾她正在读幼儿园的女儿;实习生小李是H镇当地人,目前仍在县里的卫校读护理学,是一名二年级的学生,她常常在黄医生值班时出现。这两位比较年轻的医生和护士在卫生所时,一般都穿着白大褂。黄医生有时会和小李聊天,聊到她在学校的生活之类的话题,而更多时候,她们各自用手机看着视频:小李会看韩国艺人的综艺节目,而黄医生则会看医学相关的授课录像。

  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何医生更多在下午来到卫生所,据他自己说,49岁的他已经在村子里做了将近30年医生。他来时,黄医生和小李同他打过招呼,交谈闲聊几句后,她们就会脱下白大褂离开。但是何医生和她们不同,他常常穿着一件红色的短袖衬衫和灰黑色的长裤,我从未见他换上过白大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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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墙上宣传画二:弘扬中医国粹)

  在我田野的这段时间,每日来到卫生所看病的人大概有十几人,虽然偶尔也有游客上门,但是更多的还是当地村民,他们往往会使用新农合医保对看病的费用进行报销,在卫生所外面的宣传栏上,还贴着3、4月份的“门诊报销登记册”,在后文我将对内容进行更多的描述和分析。

  在医生之间,以及他们和病人的日常互动之外,每日在这里坐几个小时的我,似乎难以解释和格格不入,特别是当黄与李值班时,我们很少有交流;而我和何之间的谈话更多,没什么病人的时候,他或者会拿着算盘核算诊疗单,或者会看着外面想事情,有时候也会和坐在一边的我聊天,谈他家族和他自己过往的故事,这篇文章接下来就将主要围绕他的叙述展开。

  二、回忆往昔:家族历史与医疗史

  在和我攀谈的过程中,何医生多次提到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不过对两者他却有着不同的讲述和评价。这一部分我将首先描述何医生的家族历史,尤其是其祖父、父亲和他自己三代人行医的历史,并将对其父亲,以及他自己的故事讲述中,穿插对49年中国医疗卫生体制改革的再次梳理。

  按照何医生的讲述,他的祖上是南京一代的药官,大概两百年前来到云南。而一百年前,在清末时候,何的祖父从云南大理州迁到这里,开始行医。在他的叙述中,祖父是一个德才兼备、而且在当地非常有名望的医生。他医术高明,那个时候有一千多味中药——等到何医生70年代自己在家里做医生时,就只有两百多味了,而到了现在,卫生所里面只有一百多味药了。而且祖父不仅仅掌握着很多的药材知识,还有很好的医德,彼时和现在不同,看病并不收钱,但是开药却要收钱,而他的祖父再给人看完病、开完药之后,会向富人多收一些钱,穷人少收一些钱,有些人付不起钱,也就不要了。当时有个人非常感谢他的祖父,甚至决定把自己家的墓地送给了他。不仅如此,在他行医的年岁里,一共收到了三四十块牌匾,现在何医生家里还保留着其中的两块。

  何的祖父不仅仅是有名的医生,还同时兼任私塾先生,而他对于祖父的崇敬并不仅仅和他的医德医术有关,也和他擅长教育有关。在与我的交流中,何几次提到教育问题,有次他就拿自己的祖父做例子,说对孩子的教育从小就要严格,那时候他的大伯父明明考了第一,但是祖父说要写成第二,可见教育非常严格。

  1940年代时候,腾冲有鼠疫,他的祖父和父亲当时去治疗鼠疫,他讲到当时执掌政权的蒋介石政府也没有怎么管理这件事,虽然派了医疗队过来,却看到祖父他们在就离开了,还是祖父在这间事情中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并在治疗鼠疫的时候最终去世。

  但在谈到父亲的时候,何就没有再表达出这么多的敬佩之情了。他的父亲生于1920年代,在民国时期跟随他的祖父行医时,已经学习了一些西医的知识,开始实践西医了。而在1949年社会主义中国建立后,也在当地做过当地生产大队的赤脚医生,但父亲和其他人不同,其他的赤脚医生大部分是不懂医术的,而他父亲是被从生产大队调到合作医疗上的,似乎之后就不需要种田了。作为医生,不仅仅要看病,还要负责种药草、甚至外出找药,而彼时西药非常少,是固定配给的。并且那时候没有注射器,用玻璃针管,反复消毒,医疗器械和医疗资源都非常缺乏。

  何医生对于父亲的叙述和关于建国后医疗史的记载非常相似,1950年代开始,中国开始在农村地区推广农村合作医疗(夏, 2003, 111-112),在这种合作医疗模式中,是遵循着“医疗卫生体系为工农兵服务”、“预防为主”、“中西医相结合”、“卫生工作与群众运动相结合”的思想指导方针的(Chen, 2001),而其中尤其出名的就是“赤脚医生”模式(Fang, 2012)。

  而在我们谈到他的祖父在教育上,虽然何的祖父擅长教育孩子,对子女非常严格,但是与之相比,他的父亲就对何自己就没有那么严格,根据他的解释,那个时候主要是要生活下去,没有太多精力管这些。

  何医生出生在1960年代,开始的时候跟着父亲学医,他有一个姐妹,一个弟弟。由于按照他的讲法,女性并不适合从事医疗,因此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有承袭家业的可能性,而他的弟弟由于觉得中医比较枯燥,所以就只有他一人将医生这份家业传承下来。而那个时候他跟随着父亲,一边学习,一边实践,81年时,仅仅十几岁的他已经开始行医了。进入80年代,村里的合作医疗解散,同时D村的卫生所也不复存在;同时,按照国家的政策,地也分下来了,所以他就一边种地,一边在家里开诊所。

  92年的时候,国家开始重建农村的合作医疗,但是村委会并没有钱投入进来,因为一直无法建设起新的合作医疗来,一直到2003年,在国家强制之下,才重新组建了合作医疗。刚开始的时候,新的诊所是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后来,2007年时,才移到现在这个两层楼房里。

  如果将何的经历放在历史进程,我们可以发现,他成为医生的时代(1980年代),正是中国从社会主义到后社会主义时期的转折,而在乡村医疗制度方面,也是从“赤脚医生”到“乡村医生”的转折(White, 1998)。在80年代的整体医疗保障制度私有化浪潮之中(Farquhar, 1996),50年代开始,经历大跃进、文革等发展起来的农村合作医疗的整体萎缩,和村民参保率的急剧降低(夏, 2003, 111-112),或者用陈美霞所说,中国的医疗卫生体制改革,发生了“大逆转”,实现了从预防为主到治疗为主,从中西医结合到西医为主,从合作医疗到私有化的转变模式(Chen, 2001)。

  不过,较少为学者们所关注的另一个进程,则是最近十年来中国重新在农村地区开展的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但是,在最后一部分,我将重新回到这一部分,来讲述这个新进程中,村医面对的再制度化和边缘化的双重进程(或困境)。但在此刻,重新梳理何医生对于往昔的回忆,很容易就可以发现,对于祖父的部分是他更喜欢给我分享和讲述的内容,再接下来一部分,我将把他的这种“怀旧”和他对于“传统”的强调联系起来,这种联系本身,也部分地解释了他对于现状的不满。

  三、中医、珠算与传统:展示怀旧

  在卫生所里呆多了,我发现与黄医生不同,何医生在计算诊疗费用时,从不会使用计算器,而是始终打着他的算盘,有次我向他请教算盘的打法,他还特别要强调,算盘不仅仅可以计算加减法,也可以计算乘除法,只是后者不如计算器快,但如果论加减法计算(卫生所里基本只需要这个),那么在他看来,算盘比计算器还要有效率的多。

  这种对传统的认同,还体现在衣着上,前面说到,与黄、李不同,何很少在卫生所里穿白大褂,有次我专门问到这个问题,他回答说没有穿的习惯,因为祖父那个时候,穿的是长衫,而他父亲也不怎么穿白大褂,他以前在家里开诊所的时候也不会穿。

  何医生当然不仅仅执著于算盘和衣着,作为一个医生更为关注的是医术的问题,我们多次讨论到中医的话题,他讲解了很多自己对于中医的理解,比如中医是针对根源的,而西医是针对症状的,中医非常讲究阴阳等等,并两次将中医和兵书联系在一起,说治病如同行军。在田野的后期,我知道黄医生在县里参加中医的培训,问到何医生的看法,他却觉得没什么用,在他看来,中医需要专门的老师来带领,在临床中积累经验,而非仅仅依靠几次培训就可以学会。这种对于中医“快速培训”的否定,不得不让人联想起他对于自身家族行医历史的回顾,我们可以看到,何对于作为传统的中医,是有认同感的,而这种认同感和他对于祖父的追忆有很大的关联和呼应的。

  不过有趣的是,在田野进行到后期,经过他允许我曾翻看过最近一两个月他给病人所写的诊疗单,我在其中并没有看到任何有开出中药的单子;并且,在我田调的两周里面,也几乎没有看到何医生给病人开过中药,只有一次见他开中药给一位患有慢性病的老奶奶。如何理解他在与我谈论时对于中医的推崇,和在实践中很少会使用到中药,这两者之间的冲突?我认为这其中必然有很多原因,包括何本人对于中西医的理解,以及一种重塑的“传统”如何被调用等等。但另一个需要补充说明的是,何的祖父于1944年去世,其实那时候他尚没有出生,故所有关于祖父的故事都并非他亲自所见,而更多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这当然不意味着他是在捏造回忆,但我认为,可以把他的这种“怀旧”放回到田野的过程中,作为一个听者,我的身份以及所处的位置在他的叙述中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通过重新整理田野笔记,我发现,在整个田调的过程里,何医生是将我当做“外来人”和“年轻人”来看待和进行交流的,这种身份的固化有以下的表现:

  在刚开始进入田调的时候,我尚未完全公开自己的“研究者/调研者”身份,而只是说明自己是外地来的,在这段时间,何会向我推荐当地哪里可以玩,当地有什么著名的旅游景区,而之后,当我大概对自己将要做的工作进行了一定的描述(外地来到这里做调研,主题是本地的乡村医疗方面)之后,在某次谈话中他仍然做类似的推荐,此时我再次对自己的来意做了强调,但也明白,在我们的这种对话关系中,我是一个外来“旅游”的,而他则作为风景名胜区的本地人,需要向我展示本地的风土人情。

  而在另一方面,在后半段的聊天中,他更多拿“就好像你们读书时候会学习某某知识”为例来打比方说明问题,并会使用“到了社会上,经过几年,你就知道……”类似的句式,特别是当他谈到教育问题时。此时我能明白,或许由于年龄,或许由于“调研”这样的介绍,我又成为了一个仍然在读书的学生,或者说是一个“小孩子”。

  这两种身份的形成,一方面和此田野的性质有关——在一个卫生所的环境中,我无法带入到“医生”或“病人”的任何一个角色,而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很合适的“身份”,显得颇为尴尬;另一方面也说明了,面对一个外来的年轻人,何医生讲述历史,讲述长居此地的自己家族的过去,讲述与普及于城市的现代西方医学不同的传统中医,或许也是面向我的一种再现和展示,再现的产物是“过去”和“传统”——它们与“现代”之间被做出清晰的区分,而被展示的则是“怀旧”。

  当然,这种展示怀旧,本身并不仅仅与我的身份和位置有关,也和何医生在当下面临的困境有关,而这种困境却是新的农村医疗改革所产生的。

  四、再制度化与边缘化:后社会主义时期的村医

  在卫生所的时候,我听到何医生抱怨过很多次,这里“用的药相当单调”,不比以前有很多药——当他说到以前的时候,既有祖父时候的一千多味药,也有自己进入新农合前,在家里开私人诊所时的二百多味药。这种抱怨并不仅仅是因为药品数量的减少,在田调过程中,我曾几次观察到,有来看病的村民并非完全服从于医生的指令,而是直接问能否“打某某针”,而有两三次何医生都表示我们这里没有这个药,当他说这话时,甚至神态有些激动,有时也会重复那句“现在用的药相当单调”。

  这一“单调”的抱怨,和文章开头所描述的,他对于体制的反感,实际都有相同的起因在背后。如第二部分所说到的,新的农村医疗制度产生的过程中,国家加大对新农合的资金投入,更多的村民参与到其中,似乎摆脱了医疗保障制度私有化的浪潮,但是在这个过程里面,仍然有很多问题存在,具体到D村,便有如下的这些问题:

  首先,在资金投入和村医本人的退休安排上,与公立医院不同,这里仍然残留着很多“私有”的痕迹。

  在D村,我并没有能够特别清晰地搞明白卫生所资金投入的情况,但是在隔壁Z村,我却了解到,两位和何医生同一个年代的村医,仍然在卫生所里有上万元的投入,作为购置场地的费用,而按照这一诊所的村医的说法,等到新来的另一位村医把自己的钱投入进去,他们就可以拿回这部分资金了。相似的,在D村卫生所,何医生也讲过,如墙上的宣传画开始时说必须要画,而画完后对方却向他索要了大量费用(约8000元),此外,卫生所的洗衣机也是他们自行购置的,以方便洗床单等。

  有次讲到卫生所的历史,何医生感慨说,我们虽然是社会主义国家,但是却和西方国家一样,处处需要资本。初听这话,我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要用社会主义的话语来批评这一现象,而如果把这评论和何医生本人在卫生所的资金投入联系起来,或许可以成为一种解释。

  另一方面,在两个卫生所中,我都听到村医们抱怨自己没有退休金,何医生也说道,他觉得这根本不算是退休,只是到了年龄,国家就是觉得你没用了,“该死了”。

  我们可以看到,在国家重新想要建立农村的社保制度,将私有化时期的村医纳入到制度中来时,这种“再制度化”的进程,却仍然沿用了私有化时期的一些做法,村医仍有许多投入,且本身并没有得到保障。

  其次,在这个被医疗保障制度所吸纳的过程里,赵医生感受到许多的限制,这种限制既来自诊断程序上的变化(以前看病的时候是不会记处方单子的,而是直接开药,而现在则不是这样),来自被纳入到医疗体制中而要接受的政府方面的监管(正如文章开头所展示的),也有因此而增加的许许多多新的工作。

  在卫生所的墙壁上,很鲜明地标明了“35岁以上先测血压”,有次我和营友小S一起来到卫生所,她问起何医生为什么有次安排,何医生说这都是形式主义。我顺势问起,卫生所是不是承担体检的工作,他说一年一次,要求老年人、以及有慢性病的人去镇里卫生院体检,包括身高、血压、B超等等项目……体检不在新农合里面,但是是免费的,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去,有的老人比较不喜欢动,有的人本来就需要人服侍,可能就不会过去体检。但是对于村医来说,要完成65%的指标,如果没有的话,需要村医自己拿着血压计等去病人家里检查,这个是有补贴的。他认为这种也都是形式主义,因为很多检查是没有必要的,并不是针对具体的病症。

  可以说,在工作量加大,而又更多地受到国家监管的背景下,这种“不自由”“我不管了”的情绪,也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再次,这个再次被制度所吸纳的过程,并非仅仅是被国家所监管和控制,也同时伴随着医药政策而来的,对于村一级卫生所的医疗资源的限制,以及由之所带来的更加不确定的“医生-病人”的权力关系。

  通过和临近药店的老板等聊天,我更明确得知,卫生所所能进的药物都是基本药物,而且随进随卖,所能卖的药物非常有限。在这个过程里面,村民们更多会去县里的医院,而非在村里的医院看病,即是说,村医在整个医疗体系中更进一步的被边缘化了。

  而这种“药少”的境况,再与过去进行比照——既是与何医生所听闻的那个祖父的过去,也是与他自己在私人诊所时期所经历的那个过去进行比照——医生更没有资源和权力,而这与他有名望的祖父正形成了很大的差距,可以说,一个被再现的有很大影响力的先人的故事,和何医生自身从私有化到再制度化的过程里所感受到的落差,两者之间的互动,使得他产生了这些对于目前制度安排的反感情绪,而这本身,也指明了现存制度的一些不合理安排。

  参考文献:

  Chen, Meei-Shia. 2001. "The great reversal: transformation of health care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n The Blackwell Companion to Medical Sociology: 456-82.

  Fang, Xiaoping. 2012. Barefoot Doctors and Western Medicine in China. Boydell & Brewer: University of Rochester Press.

  Farquhar, Judith. 1996. Market Magic: Getting Rich and Getting Personal in Medicine after Mao. American Ethnologist. 23:2, pp. 239-257.

  White, Sydney. 1998. ‘From “Barefoot Doctor” to “Village Doctor” in Tiger Springs Village: A Case Study of Rural Health Care Transformations in Socialist China.’ Human Organization. 57:4, pp. 480-490.

  夏杏珍. 2003. 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的历史考察. 载于:当代中国史研究, 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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