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佩奇,57岁村民李玉宝,应该仍然过着简单的生活,在县里的影视城干着滑沙项目管理员的工作,一日三餐按时吃饭、安然享受着在家里作为长者的权威;如果不是佩奇,离北京五环2小时车程的小村庄外井沟村,也许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全国乡村的代表,引起潮水般的网络人民的好奇,进而引发一场关于乡村面貌的讨论。
创造于万里之外的一只假想的小猪搅动了李玉宝的生活,还让一个本来寂寂无闻的小山村参与到一场时髦的全球化大剧之中,并成为随后而来的城乡二元话题网络讨论的主剧场。
然而在这些喧嚣的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现实充当了背景, 为我们贡献着话题和流量? 当有关乡村的臆想与现实激烈冲撞,城市与乡村产生二元对立时,什么才是我们可以继续对话的前提?带着好奇,我们走访了网友们曾经像侦探一样推测的《啥是佩奇》的拍摄地。
短剧《啥是佩奇》拍摄地外井沟村,是怀来县小南辛堡镇的一个自然村,距离怀来县车程近一个小时,距北京五环120多公里,村里只有一条水泥公路通往十多公里外的京藏高速。因为距离北京近,所以很多年轻人都选择前往北京打工。
村民主要从事海棠、杏、玉米等经济作物种植。以前很多村民家里也靠饲养羊、骡子等增加收入,后来响应国家封山育林防风固土政策,饲养牲畜的人家也逐渐减少,导致产业结构单一。
外井沟村气温比北京低5摄氏度,冬季温差大,最低能达到零下30度,还曾出现山上兔子冻死的现象。但为了节省成本,外井村不少村民依然依靠木柴生火取暖做饭。图为村民抬着从山上收集的枯树枝回家。
60岁的孙如凯是村里的孤寡老人,腿部患有残疾,收入只能依靠每月300元的低保,“自己也收拾了点地,勉强糊口”。此前,孙如凯不知道也不关心佩奇,“现在手机上到处都在传,就是一只小猪。”孙如凯拿着自己粉红色的智能手机说。
34岁的李鑫琳是少有的还留在村里的年轻人。前些年她盘下了村口的小超市,丈夫负责地里的海棠,“文化有限出去也赚不到钱,家里也有老人小孩要照顾”。《啥是佩奇》中的超市就在此取景,“没有智能手机卖,也没有佩琪香波,都是道具。”李鑫琳说。影片火了之后,老板也没进任何跟佩琪有关的商品,“村里就没多少小孩,卖不出去的”。
李鑫琳家里有电脑,只是她12岁的儿子并不太了解佩奇,“就知道光头强”。村里没有小学,山上有一间报废的平房曾是学校,如今还留在村里的孩子只能去隔壁村上小学,初中得去镇上。
两岁的琪琪坐在炕上跟外婆一起观看智能手机里的快手视频。琪琪的妈妈嫁到30里地外的村子,夫妻俩每一两个月回来一次。“不要总关注佩奇是啥,多报道影片里反映的农村问题,留守老人为啥不懂(佩奇),还不是穷,年轻人出走。” 琪琪的父亲说。琪琪的外公外婆在家种地,雨水充足时年收入不到一万元。
50多岁的村民张女士在自家羊圈里劳作。张女士家饲养了200多头羊,是村里养羊最多的农户。四间羊圈依山而建,羊圈面积不够,还开辟了几孔窑洞,按当地市价,一只小羊羔价格在600到800元人民币不等,张女士家在村里算得上“非常富有”。
41岁的张贵明去年9月当选外井沟村村长。此前他在北京大兴当了13年空调安装工作人员。张贵明觉得,村子资金不够,地理位置欠佳,水资源不足,传统农业发展不易。影片在此选景就是看中这里“落后的旧貌”,将来或许劣势变优势,改善硬件,发展民宿,“让城里人来体验农村的原汁原味”。
坐落在村子入口西侧的关帝庙已有三四百年历史,站在庙门口可以俯瞰外井村全貌。通往庙宇的鹅卵石道路经历岁月已经变得十分光滑,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很难上去。如今庙门紧锁,张贵明称如果将来外界有人愿意来参观,将会对外开放。
关帝庙下的石头墙也曾在《啥是佩奇》中出现,影片里墙上某通讯公司的宣传广告语是为拍摄临时写上的。外井沟村四面环山,跟影片里一样,这里手机偶尔也会出现信号不好的情况。
在《啥是佩奇》中主演李玉宝曾通过广播询问什么是佩奇。现实中外井沟村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广播,“虽然影片里村民靠广播沟通有点夸张,但平日里有宣传确实得用广播。”张贵明说。当天有集市,广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位老人喊:“棉裤、袜子、裤头儿、背心儿,处理了噢。”
外井沟村易发山洪,村子正当中曾是一条泄洪河道,如今已经干涸。每当车辆经过或者刮风,村内都会尘土飞扬。下午三点左右,张女士家的200多只羊被赶出来,羊群从河道走过掀起不小灰尘。
“虽然影片有夸大,但物质和精神上的城乡差距在外井沟村还是比较明显。”村民高先生说。村里没有什么文化设施,4年前村口一块空地才被硬化成活动广场,添加了几个健身设施,广场上一个破旧的戏台也得到翻新。“天暖和时大家才在这下棋唠家常,冷了缩在家里更没事干。”高先生说。
村里一棵树上贴着写有“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的红纸。村里有人结婚就会隔一段距离在一棵树上贴上这种字条以图吉利。村长张贵明称条件不好,村里年轻人娶媳妇都很不容易,他自己结婚也很晚。
村里风大气温低,一名村民穿着羽绒服走在路上。据村民称,当时拍电影时天就非常冷,因此没什么人去看,且当时并非第一次有人来村里拍电影,以前也常见,大家见怪不怪,只是没想到这次的《啥是佩奇》会这么火。“附近有个影视基地,将来也是一个发展方向。”张贵明说。
因为冬奥会,张家口得到比较大发展,“下面的村子就着高铁、高速、发展很快,招商引资办企业,商品房都卖起来了,这里就没有沾到光,往上面走的村子更不行。”高先生说。图为村卫生所外墙上贴着的精准扶贫宣传条幅。
村里偶尔的集市,图为一名外来商贩摆摊出售塑胶制品。面对镜头他挥手拒绝。下午三点左右,光顾的村民依然寥寥无几,他便收摊离开了。
80多岁的王大爷是村里年纪最大的退伍老兵,一直没成家,跟弟弟一家住在一起,平日里就跟其他老人聚在墙角晒太阳。村里人口580多人,常住村民只有200至300。“大多是50岁往上的。还有点劳动力的老人农闲时早上6点坐车去延庆搬砖递水泥,晚上6点回来,一天能赚100块。” 张贵明说。
村民孙景华的羊圈也曾在影片里出镜。67岁的他养了7只羊,由于患有帕金森没办法种地,老人只能靠两个儿子在北京打工,自己养羊贴补生活。看见老孙在羊圈里挤奶,村民打趣他:“赶明儿你也拍个‘啥是羊满圈’。”
孙景华跟兄弟姐妹东拼西凑借钱盖了新房,由他在老家照顾年迈的母亲。红色大门就是孙景华家。冬天孙景华家门口风少阳光好,村里老人多,又没有娱乐活动,大家总爱聚在这里,“一坐就是一天”。
村里也很少能见到孩子,11岁的李梓明(化名)父母还留在村里,自己一个人在怀来县寄宿上学,只在放假时才回村里。李梓明说自己很喜欢佩奇,因为佩奇家跟他家一样,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
下午两点左右,村民闫老五把羊赶了出来。闫老五跟老伴养了两年羊,家里也种点果树,年收入2-3万元人民币。嫁到山西的女儿在北京工作,儿子则留在了怀来县。“孙女和外孙都在城里,早就知道佩奇了,我也是看了影片才知道的。”闫老五说。
徐振萍家是村里唯一的养猪户,影片里差点被涂成红色的小猪就来自徐振萍的猪圈。养猪投入高,村里没有人养,50多头猪是徐振萍家的主要收入来源,最多的时候徐振萍养了近90头猪。
与其他村民不同,徐振萍家庭条件相对宽裕,闲来无事时徐振萍会在家里料理盆栽,尽管气候条件不理想,但窗台上几株盆栽依然枝繁叶茂。跟影片里一样,村里大部分老人只能使用老年机,徐振萍990元的智能机“可以微信也能视频”。
午后时分,家住大古城村,距离外井沟村20公里的李玉宝被媒体请到外井沟村。李玉宝演完宣传片后,各路媒体纷纷而至。媒体为了还原影片场景,特意将他接到外井沟村介绍当时的拍摄经历。李玉宝只得一遍遍介绍场景、重复台词。
李玉宝被媒体要求去广播室里喊一遍影片里他对着广播喊的台词,李玉宝对着一个机位说了一遍之后,另一个机位的媒体客气地说:“李老师,麻烦您再说一遍,我们这次拍个特写。”
在猪圈完成情景重现的拍摄后,李玉宝离开徐振萍家。一天的拍摄让李玉宝“略显疲惫”。面对突如其来的名气,李玉宝觉得是导演剧本好,自己只是演绎了真实感受,机缘巧合让大家认识了,“焦点应该是影片反映的问题,而不是演的人”。
李玉宝当天早饭还没吃完,就被媒体拉着从他的平时工作的地方开始一路拍到影片取景的外井沟村。到了下午,一整天没吃饭的李玉宝早已饥肠辘辘。他说自己就是普通农民,媒体来了是客人,还是得接待。只是“现在网上什么声音都有,配合媒体有人说他图出名,不配合又有人说膨胀了”。
完成媒体拍摄后,李玉宝回到大古城村,同村村民看见媒体跟拍向他打招呼:“又在拍电影了啊?”村里人觉得李玉宝“真的红了”,甚至还出现过熟识的村民看他走过,也拿出手机“开玩笑地假装粉丝”拍他。
李玉宝回到家后什么都不想说,让老伴儿赶紧张罗吃饭。李玉宝没回家一家人都在等着他,家里人苦笑:“你不回来谁敢开饭。”孙子和孙女也因为吃饭闹起了别扭。
《啥是佩奇》刷屏之后,李玉宝的电话开始频繁响起。仅晚饭期间他就接到两个要求采访的电话。某社交平台邀请他开通加V账号,李玉宝虽然用的智能手机,但手机老化打开软件严重卡顿,“根本没办法招架得住”。“起初只想拍个片子赚点零花钱,没想到这么大影响,这不是火了,是上火了。”李玉宝的儿子无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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