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高尔夫球场、写字楼、国际学校和涉外楼盘的包围下,城边村为“外来低收入人群”提供了可负担的寄居所。然而,随着城市的扩张和外来人口疏解计划的推进,村庄和居住在这里的人都在消失。
2020年11月末,一个寒风陡峭的周日,我回到了位于北京五环靠近望京的城边村。我穿着高跟鞋的足迹再一次踏上了费家村与东辛店的大街小巷。
费家村和东辛店,我属于这里的常客,但是路盲的我不分东西南北。以前这里人口稠密,来自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房源紧俏、街景异常繁华。
我与金枝姐提前约好,让她去公交车站接我。上车之后,我就开始给她发微信语音。无人接听,她或许是在忙别的事情吧。
我认识金枝姐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我们都是来北京做家政的女工,同在一个家政工公益服务机构北京鸿雁参与活动。下车之后,我一路走来打了十个语音,她还是置若罔闻,这让我心急如焚。
在路上,我碰到一个小伙子。带着他生病的父亲,正在找房子、找工作。在这里,像这样的外来打工者还有很多。
舍不得每个月100元的网费
终于,金枝姐骑着电动车来了。我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掐死你,手机打爆了也不接!”,原来她家竟然没有网络,瞬间让我无语。
金枝姐的房费是每个月1800元,没有暖气,唯一可用于取暖的电热毯,也以“消防安全有隐患”为理由,被村委会的人收走了。
金枝姐现在每月只有2200元的收入,除掉房费只剩400元了,还要负担老公的生活费。她老公因在工地干活扭伤了脚,还在河南老家养伤。难怪她舍不得每月100元的网费。
不仅金枝姐家里没有网络,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没有。住在村子里的都是“外来低收入人群”,今年又有疫情,大家更是艰难度日了,都是在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所以对于每月100元的网费都觉得是奢侈。
由于家里没有供暖,非常冷的缘故,金枝姐每天都在外面加班,或者写东西到很晚才回家。她在村里租的房子就是个用来放东西、睡觉的地方,白天也不在家。在这个村子里,所有的外来人都是这种寄居的生存状态。TA们的家不在这里,TA们是在为这座城市付出的一群过客,每到春节就大批地返乡,像候鸟一样来来回回地做着生命的迁徙。
去年冬天的时候,金枝姐经常骑着电动车带我回去住。夜晚的严寒冻得我像寒号鸟似的,直叫“哆啰啰”。
在新租的机构活动室,热乎乎的暖气,让冻得快僵了的金枝姐逐渐地暖和过来。她就像一条重返大海里欢快的鱼,又注入了新的生命活力。活蹦乱跳的,还主动为来活动室的大家烧开水。
逼仄的村子、开阔的园区
我们从村子的小路走到附近的艺术园区,空间一下子就豁然开阔起来。看到一件件陈列的艺术展品,我当时就有一种高大上的感觉,跟我在村子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金枝姐说:以前到了晚上,来这里跳广场舞的人特别多。只可惜,现在居住在村子里的外来人口在逐渐减少。也是由于疫情的缘故,跳广场舞的人也没有了。这里出现了萧条冷落的景象。
村子里的居住环境非常逼仄,楼与楼之间都挨得很近,很多都是见不到阳光的。在活动室对面有一间便宜的出租房,因为见不到阳光,所以金枝姐没有租下来。在村子里,连阳光都是奢侈品。
我们的活动室是两个房间,还有宽敞明亮的窗户。在寒冷的冬天,中午的时候,能投射进来暖暖的阳光。阳光无处不在。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和谐。租金是2300元,感觉很划算,但是像这样的房间并不多。
而一进艺术园区,开阔的空间,让人压抑的心情一下子都打开了。大大的草坪,平整宽阔的道路、铺着整齐的青砖,同村里陈旧、有的路段还带有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工作人员给我们介绍了园区的房屋出租价格,都在一万元以上,有的甚至还不止这个数。听完让我大吃一惊,真不是我们低收入人群能够负担得起的。
我曾经在《天南地北鸿雁来,敢问前路在何方?》(点击题目即可跳转阅读)一文里比喻东辛店和费家村两个紧邻的村子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旁边的高楼大厦显示着城市的发展与壮观,而就在旁边,我当时身处的村子却又透视着羞于见人的破落相。
我与金枝姐又转了几条街,映入眼帘的也是不景气的萧条相。有几处房屋也被拆成了断壁残垣,还有的是人去屋空。寂寥冷清的街景,让我有一种无以言表的伤感。
我和金枝姐边走边聊,她说家里实在太冷了,真的不愿回去,想去机构活动室坐坐。活动室里面还有床、有被子。我建议她住在那里,但她觉得不妥,因为跟房东签租赁合同时,没说夜里住人。金枝姐是一个说话办事都非常讲原则的人。
只因我的书包还在她家,我们就直接回到了那座只有立锥之地、呵气成霜的出租屋。我由于中午吃了辛辣的小火锅,肠胃不舒服。
金枝姐很贴心地给我冲了一杯红糖水,喝下几口,感觉胃里暖暖的、而更暖的是在心里。金枝姐还要给我给我煮一碗鸡蛋西红柿面,被我强行制止了,自己一点都不饿。她又歉意地对我说:“家里地方实在是太小了,大家来了都没地方坐,更别说吃饭了。如果是夏天,我们可以在外面吃饭。”
今年夏天的时候,我就在金枝姐家吃了好几次饭,金枝姐做的红烧肉、炸酱面让我至今还口留余香。她还是一个非常热情又好客的人。
不断消失的城边村和人
金枝姐是2016年9月底搬到这边的,房租是10月1日开始算的,当时是每月200元。她当年住的地方,现在已经拆成了空地,是在村子东门外的位置。其实,她一直是住在村子外围的,现在也是靠近村口。
她经常能看到新面孔,原因是有的人来了,呆几天找不到工作就又走了。邻里之间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和沟通。现代都市紧张快节奏的生活,拉远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都在忙着各自的生活。然而,在老家却是有温情的,十里八村的人都认识,在北京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在村里有房本的、有宅基地的不拆。但没有房本的,就属于违章建筑。所以现在村子已经拆的差不多了。就在我进村的绿化带,曾经就是一片民房。我认识的另一个家政工秀姐,以前就住在那里。
现在大家面临的问题是:频繁地搬家,房租越来越贵。生活成本在不断地增加,而收入却几乎是静止的状态。很多人的日子都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朋友曾经给我讲过:刚搬到东辛店时第一直观的感觉也是非常地逼仄。楼挨着楼都盖了好几层,到处都是晾晒的衣服和被褥。狭窄的道路两边是小商铺,各种各样的小吃都有。白天人们都去上班,村子里非常地安静。
到了晚上六点钟以后,随着下班,陆陆续续的人就多了起来。吃饭的人也很多,老板的生意也随着红火起来。市井也繁华了起来,有了人间的烟火气。
我们好像是高品质环境里的蝼蚁
城市的不断膨胀,逐渐地吞掉了城边的村落。所以,费家村和东辛店更显得弥足珍贵。而如今,两个村子都要面临拆迁。一面是城市的宏伟蓝图在运筹帷幄,一面是外来人口的生活圈在逐渐地缩小。让这些保障这座城市正常运作的默默无闻的奉献者们,又该去何处安身呢?
看到金枝姐失落无措的样子,我突然感觉到我们好像是,生活在这座高品质环境里的蝼蚁。在不停地努力付出的同时,又在承受着不断的挤压。城市的辉煌,是以牺牲我们这些外来人口赖以生存的环境为代价的。
傍晚时分我与金枝姐分手道别,这一天的故地重游结束了。我独自走在出村的路上。游走在苍穹如墨的街道,一直心绪不宁,感觉心里空空荡荡的。
在这即将消失的村落里,有我、金枝姐、所有生活在这里外来人口的过往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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