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璟 衣鹏
2010年12月29日 21世纪经济报道
夜晚10点,乐清市蒲岐镇通往南岳镇的道路上,右边灯火通明,是运转中的浙能乐清火电厂;左边低矮的乡村房屋群间,则家家闭户,灯光零星难见。
这个名叫寨桥村的地方,房屋间弯曲流淌着一条宽不过两米的河流,发出难闻的鱼腥及腐烂味,破旧的养殖网隐约可见。
六年前,寨桥村村民在那里养殖捕鱼。那本是一大片临海区域,也正是如今火电厂所及临港开发区所处位置。
整个村落赖以生存的滩涂、林地、田地因建设电厂被“征用”后,村民们认为征地协议不公。最终,一个名叫钱云会的人站了出来,开始了漫漫上访路。
上访六年间,钱云会“三进宫”,却誓不低头。直到2010年12月25日,他的生命瞬间陨落。此时,他奔走六年的土地问题才引起广泛关注。
“囚徒”钱云会
故事是从2004年4月开始的。事由是浙能乐清电厂工程征地。
当年4月,乐清国土局下属征地事务管理所,与寨桥村村委会签订协议,细化征地范围:“东至本村山林地、南至南岳镇滩涂,西至南岳镇红旗塘,北至南岳镇水田”。
征地补偿协议显示,此次征用土地14.3公顷(213亩),均为林地,补偿标准72万元/公顷。若加上土地附着物补偿,村民们一共获得3800万元补偿金。
钱等村民对此份协议反应强烈,认为该协议:“扭曲主题,加盖公章,骗取村民签名;有人假冒钱云会等代表签名。”
寨桥村村民随即开始维权。2004年4月28、29日,征地协议签订20天后,钱云会与寨桥村另外三名村民先后被刑事拘留,罪名为“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
当时的判决书中写道,4月8日征地协议签订后,钱云会等被告“人为提高被浙能电厂征用土地的价格,组成‘七人’小组,向村民筹集资金,组织煽动纠集村民进行系列聚众扰乱社会秩序活动”。
2005年3月10日,钱云会被判有期徒刑1年6月,缓刑2年。
2005年10月,寨桥村再有三名村民因“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被拘,随后被分别判处一年零六月、一年有期徒刑。三人罪名是:“为达到高额征地补偿费的目的,拒绝、阻扰迁移坟墓”。
2006年4月13日,因类似维权行为,钱云会被撤销前述缓刑,收监执行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
2008年7月,因涉嫌“非法买卖土地”罪,钱云会再次被乐清市公安局拘留,随后被法院批捕,判决有期徒刑两年。
这个“非法买卖土地”罪名,村民们也不服气。“村长(指钱云会)为了上访,把家里的大米、谷子都卖了,还自己借了钱,最后实在没办法,村里商量卖一块地给一个村民建房,筹钱上访。”村民对记者说。“当时,我们都按了指模,同意卖地的。”
“因为爸爸是为了村里入狱的,出狱时好些村民去金华接他,从镇上一直放鞭炮迎接他到家门口,还带上大红花。”钱云会的儿媳对记者回忆说。
寨桥村治理僵局
村民展开“维权行动”后,地方政府很快感受到了压力。2005年5月31日,乐清国土资源局在一份材料中承认:“因农民阻扰,仅对软土地基和围堤进行部分预处理”。
然而,对寨桥村土地的征用还是获批了。
2005年8月31日,国土资源部批复了浙江乐清电厂相关项目的建设用地。该批复亦指出:“当地政府要切实安排好被征地农民的生产和生活,保证原有生活水平不降低,长远生计有保障,维护社会稳定。”
批复并强调:“征地补偿安置不落实的,不得强行使用被征土地。”
2010年12月28日,乐清农村合作银行蒲岐支行行长胡纪生向本报记者证实,“因为不满征地价格”,寨桥村村民一直拒绝接受征地款项。
胡纪生表示,乐清市早已将所有补偿款3800万元,汇入镇里乐清电厂项目小组的征地款专用账户。但向寨桥村村委会账户汇款,须村委会先开具收据,汇款方方能开具支票。而村委会在接受了第一笔款项后,就拒绝接受剩余征地款。
“目前,两个账户都在我们支行,专用账户每年都要审计,村委会账户的钱村里也一直没有动用过。”胡纪生说。
而寨桥村上十位村民对本报记者表示,因为拒绝接受前述征地补偿协议,大家都拒绝接受征地款,“有一笔1061万元的钱,也是镇上硬打进村里账户的”。
蒲岐镇宣传委员钱向勇对本报记者坦承,钱云会“因为承诺会帮村民争取更高征地款”,在村里一直声望颇高,在第一次出狱后便当选村长,在他第三次入狱的两年间,寨桥村“村委会基本瘫痪”。
即使是2010年1月,镇上将镇党委委员派至寨桥村任村支书,也不能使村委会恢复运转。
“村民现在不愿意分征地补偿款,想着以后分更高的,所以这几年村里很多日常开支都是镇上财政负担,我们也很无奈。”钱向勇说。
直至今日,寨桥村村民仍未接受征地补偿安置。
乐清土地之重
乐清市于2003年制定了集体土地征用的补偿标准。依照区位划分,农村耕地普遍征收补偿每亩约在5万至8万间,最高的片区会在14万左右。此外会加上青苗费、产值补贴等政策补助。一般而言,林地、滩涂的补偿标准更低。
浙能乐清电厂不在一般征收项目之列,为加速征用,征地部门给寨桥村200多亩滩涂以接近最高区位耕地价格开出3800万元补偿价,但仍因程序问题、补偿金额等引发村民不满。
而且,上述补偿标准从2003年至今并无调整,只是在2007年出台的新《征收办法》中加入了养老基金补助,每亩耕地增加6万元存入乡镇养老基金中。
“政府拟定的集体土地补偿标准是所有这类矛盾的源头。”每年办理上百起类似案件的袁裕来律师说。
据本报了解,因为电厂于乐清湾扩建,蒲岐镇下辖十余个村落亦在近两年屡屡发生上访纠纷。乐清官方也在大力查处违法用地案件。
据《乐清日报》披露的信息,乐清市规划建设部门今年已经调查发现违法用地案件411宗,涉及土地面积598.9亩,已查处违法用地案件232宗,涉及土地面积231.2亩。
和寨桥村类似,乐清的土地转让纠纷往往已拖延多年,乐清市下属乡镇的土地转让多是乡镇党委决定。乡镇党委往往通过拆迁、移民指标等方式,获得审批文书和土地使用权许可。村民多年来通过上访、法律诉讼等途径维权,但真正取得实质突破的只是少数。
温州市国土资源局网站信息显示,2010年8月时,乐清市市长姜增尧对该市违法用地严重的6个乡镇主要领导进行了约谈。乡镇主要领导对下步如何抓好土地卫片执法检查整改、遏制辖区内违法用地高发态势进行了表态发言。
GDP模范生的隐患
土地的背后是发展。
自2004年开始,温州开始实施“重型化”战略。温州希望引入重工业企业,改变宏观调控之后民资外游的境况。
仅在2004年前三季度,温州上下推进“一号工程”,引进141个省外投资项目,其中制造业项目就有127个,超过项目总数的90%,其中多涉及能源、汽车、石化、机械制造、地产等“重化工”领域。
这六年,乐清市则稳居温州市辖县(市、区)GDP总量首位。“工业化、城市化快速推进”频繁见诸政府公文。
不过,在整个浙南沿海,土地资源弥足珍贵,俗语称“六山两水两分田”。外界对征地问题一直不乏批评。上述工厂在所处区域,往往享受特殊政策或补偿偏低,易引发村民上访。
浙江基层政府的自治传统,赋予村民较强的维权意识。蒲岐镇一位执业律师注意到,在村政选举前夕,征地纠纷往往高发。明年初将迎来村级直选。
然而,直到钱云会最终死在这片土地上,围绕电厂和相关项目的征地也未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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