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知识分子”这个话题,叹气,真是一言难尽。若论及“媒介知识分子”或者“公共知识分子”,连着叹气,那就更是“罄竹难书”了。
如果追溯“知识分子”的语源,可以上溯到19世纪。在俄国,别尔嘉耶夫引出了“知识分子”这个词。在法国,1898年德雷福斯事件使法国舆论产生了分裂,1898年1月13日,左拉在《震旦报》上发表了后来被称为“我控诉”的著名文章,几天之后,一批艺术界和大学界的知名人士发表了一份请愿书,要求重审德雷福斯案,未来的政府首脑、当时身为记者的乔治•克列孟梭十分赞赏这些文人和艺术家的行动,并称他们为“知识分子”。从此以后,人们习惯上这样下定义:“知识分子,指在思想界或艺术创作领域取得一定声誉,并利用这种声誉,从某种世界观或某些道德伦理的角度出发,参与社会事务的人士。”经过葛兰西、萨特、萨义德、理查德•罗蒂等思想大腕的演绎,人们把“向权力说真话”视为知识分子的天职。
但是在另一侧,对于知识分子的怀疑与批判一直都在。比如哈耶克将“知识分子”称为“贩卖观念的二手商人”(secondhand dealers in ideas),认为典型的知识分子可能既不是具有原创性的思想家,也不是某个具体领域的学者和专家,他不必具备专业领域的特殊知识,甚至不必特别聪明和智慧,事实上,他履行的是“传播观念之中介”的作用,资格要求仅仅是:随时可以对广泛的问题说点什么、写点什么,关键点在于他能够领先于大众获得一些新观念。“这个阶层不但包括新闻从业人员、教师、牧师、演说家、政论家、电台评论员、小说家、卡通画家和艺术家——所有这些人可能都精通传播观念的技巧,但对于他们所传播的东西的实质内容,通常只有业余水平。这个阶层还包括科学家、医生之类的专业人士和技术人员。他们习惯于阅读报刊杂志,因而成为他们专业领域之外的新思想的承载者,而由于他们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中是专家,所以,大多数人对他们的意见都是洗耳恭听。”简而言之,哈耶克将知识分子与专家、学者区别开来,如果一个专家、学者进入到非专业领域发表非专业议论,此时的他仅仅是个“知识分子”。
诺齐克把智识阶层分成了三类:“文字工”、“数字工”和“视觉工”,在其中,反对资本主义市场的乃是“文字工”或称“人文知识分子”。换句话说,教授们的政治立场是不同的,人文学院的教授向左,理学院商学院和经济学院的教授向右,至于美术学院电影学院工艺美术学院的,中间晃悠着也好。他进一步指出:是学校教育培养了人文知识分子的“宠儿”心态,使他们接受了一种按照智力能力分配奖赏的机制。但是,市场社会的标准与学校标准是如此不同,资本主义制度分配个人回报的唯一依据是:你在多大程度上满足了市场上其他人的需要,它只问你经济上的贡献,而不管你的“个人价值”。所以,学校里少年得志的佼佼者如果步入社会,通常都要经历一番心理失衡;如果留在高校里攀爬学术阶梯,也会在与市场精英的横向比较中,发觉自己“收益受损”。呵呵,“远看像捡破烂的,近看像卖羊肉串的,仔细一看社科院的”。社科院的研究员看经济学院商学院的教授屁颠颠发资本主义的洋财,还有死笨死笨的小学同学成了亿万富翁,怎能不怒发冲冠!最令人文知识分子难以接受的是,“市场未必会给那些知识上最有价值的研究工作以应有的奖赏;它所奖励的是那些公众喜欢的东西。这些可能是没有多大价值的研究,或者有可能根本就是没有任何思想内涵的东西。” 是啊,明星教授虽然干的是学术二传手的工作,但是靠市场机制赚了名望与大钱、甚至曲线救国摇身成了正经学术阶梯上的“领军人物”,这让老实呆在书斋里的同事如何自处。正是这种心理落差,使人文知识分子对市场资本主义产生了冲天的愤怒。诺齐克指出,知识分子没有意识到问题出在掏钱购买知识产品的公众身上、而不是出在市场机制本身上。
如果说几十年前哈耶克他们哀叹的是知识分子对市场的拒斥,而今日新的隐忧却是知识分子与市场的狼狈为奸了。美国法学家理查德•波斯纳不看好今日的“公共知识分子”,他说:“许多公共知识分子,只是偶然踏入聚光灯下的品性谦虚的学人,他们利用那一机会令其声誉获得了充分认可,进而成为媒体竞相追逐的时事评论家。他们之中有些人,正是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如所宣称的那种舞文弄墨的空谈家。” 这些人常常非常真诚、非常自信、也非常愚蠢。从制度上看,公共知识分子向大众市场提供“符号产品”,往往有迎合之意,常常有哗众取宠的娱乐化表现。由于观众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深浅,甚至不想知道问题的深浅,因此这种“临时转行”的公共知识分子几乎是不受监督,可以信口开河,纵横天下,发布各种预言和判断,实际上扮演了古代社会的巫师和祭司的角色。此外,这种市场的热点变化很快,即使说错了,预测错了,也没有什么人回过头来反思和追究。何况公共知识分子还大都只是到媒体客串,就业多是在学术机构,是“太牛的”(tenured),基本没有因“失言”而被炒的风险。
无论赞扬也好、贬抑也好,都只是局部真理,纯属个人的知识分子与仅是公共的知识分子,都是不存在的;只有道德高度的知识分子与只有专业深度的知识分子,都是可怕的;骄傲于在传媒上的曝光率与自豪于对传媒的疏离,都是片面的。其实,就知识分子整体而言,从未存在铁板一块的知识分子,甚至不存在一个知识分子阶层。贝克指出:“知识分子团体中的异质性,其处境、意图和观点的易变性,知识分子在处理相互关系时的不断的内部争执、相互轻视和缺乏相互尊重,所有这一切使得知识分子绝对不可能在任何可行的政治意义上成为一个‘阶级’”。要体会这一点很容易,建议去新浪微博上看有头有脸的知识分子们明枪暗箭、捉对厮杀、互泼脏水、斯文扫地。
系上海知名大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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