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著名作家阿西莫夫有句名言,大意是说:在某一领域如果要选第二的话,可能很多人莫知所从,因为可以排在候选人名单上的那串名字实在太长;但如果要选的是第一或惟一,那么结论无庸置疑。在很多情况下,这种说法能够成立——如果要评选当代中国思想界最杰出的语言天才,我只会投黄纪苏的票;如果要评选左翼思想阵营最通达的智者,我还是只会投黄纪苏的票——这就是我眼中的黄纪苏,一个圆融、通透,能够实现自我超越的思想者。
这本《与精英保持距离》,记录了黄纪苏走向圆融与自我超越的思想历程。不同于他的《切.格瓦拉》、《我们走在大路上》这些激昂人心的煌煌巨制,这里面收录的,主要是一些时评、随感,是对社会、人生的点滴体悟,但其中也不乏足以振聋发聩的惊世之作。人总是在进步的,善于自我超越的黄纪苏更是如此。因此,这里面的作品,并不是每篇都像他在《中国不高兴》一书中所展露的那样思想成熟、明识通透、圆融无碍,但正因为这样,人们才可以看到一个智者是怎么炼成的。
份量最重的,当然是那篇初成于2002年的《高高低低话平等》。这是一篇为当代左翼思潮夯实价值底座的奠基之作。站在新的知识和经验积累的背景上,黄纪苏再次论述了人间不平等的起源。不是诉之于外部的环境与制度,而是诉之于内在人性。这是比卢梭更深入的认知,因为其中多了几百年的人类智识积淀。与卢梭“人人生而平等”的著名论断不同,黄纪苏认为:由于“比较性竞争意识”这一人类独有天性的存在,人们生来即不平等,不平等是人性必然;正因为“比较性竞争意识”每一刻都力求把“不平等”放到最大,才会有各种不平等制度衍生;正由于这种不断走向极端的“不平等”制造了人间种种丑陋,才使得“平等”成为千百年来无数人的不懈追求,成为不灭的人类理想——再一次,继卢梭、马克思之后,在百多年间经历了多次实践的重挫与理论的溃败后,左翼思想在陷入最低潮的时刻,在中国再次找到根基,将自己的价值竖立在磐石上,而不是沙堆上。从这个地方开始,中国的新左翼才能够走在坚实的路上,不会被挟裹着西风美雨的右翼攻击一风吹去。
在几年前读到黄纪苏这篇文章前,我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右派,认为效率优先、不平等乃天经地义;只有效率的提高,才能促进全社会的福利增长;社会只须尽力创造机会的平等,不必在意结果是否平等,否则,将破坏效率提升所必须的个人积极性。显然,这是创造了“改革话语”的那批右翼人士的经典表述。在那个时代,这种逻辑曾经所向披靡。但是,真正的思想成果确实能够“征服人心”,只要你不囿于先见,没有因为既得利益而必须坚守某种立场——《高高低低话平等》以一种雄辩的力量击溃了我的既有观念,使我开始向左转,最终转到我自己称之为“中间地带”的现在这个位置上。
正如恩格斯所说,人的一生中能够作出一个这样的发现,已经很幸福了。黄纪苏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够不断超越自我,超越自己所属的思想阵系。他对待毛泽东、文革及自由、民主的态度,最能体现他的这种超越性。
毛泽东、文革,是左翼原教旨主义者心中不灭的图腾,也是他们检验“真假左派”的“试金石”,绝不容人亵渎。但是,真正的思想者就要敢于闯入思想的雷区,尤其是自己派系所设的禁区。黄纪苏对文革的否定、对毛泽东错误的批评,无疑令左翼原教旨主义者很不爽。如果不是由于黄纪苏温温如玉的为人风范,不是因为迄今为止左翼在整体上还处于守势和下风,我毫不怀疑一定会有些人站出来要求“清理门户”。
与大多数左翼人士对右翼所主张的“资产阶级”自由、民主天然怀有敌意的态度不同,黄纪苏承认这些都是好东西,而且是实现左翼核心价值的必要前提。在黄纪苏那儿,左翼的核心价值“平等”,和右翼的核心价值“自由”,乃至“秩序”和“民主”,都不是针锋相对的,而是可以圆融共存于一个多元的基本架构之内。只不过,在不同时候根据具体情况的不同,需要作出不同侧重而已。
在当代中国的左翼思想阵营中,黄纪苏是哲人,是诗人,而非主要的理论家,但是,他却提供了这个阵营内迄今为止最有价值、最坚不可摧的理性建构。有人说,黄外表沉静而内心澎湃,这也是我对他的观感。因为沉静,所以能够冷静看待社会、看待自己,超然于一门一户之窠臼;因为澎湃,所以能够唤起无数人内心的共鸣——从《切.格瓦拉》点燃的那只火炬,而今已照耀大半个中国,吸引着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到左翼理想的大旗下,哪怕这种理想在今天还只能是“”。
在将来的中国思想史上,必有这个人的一席之地,不论建构,还是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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