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怎样看待《资本论》在马克思思想发展史中的重要性?
恩格斯概括了马克思一生的两大发现,即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在这两大发现的基础上,社会主义理论从空想变成了科学。在马克思时代,有不少社会主义思潮,但完成从空想社会主义向科学社会主义的质变,这是马克思所作出的重大理论贡献。在马克思的两大发现中,唯物史观属于哲学,剩余价值学说属于经济学,而要创立剩余价值理论,就必须创立科学形态的劳动价值理论。劳动价值理论解释了什么是商品的价值,而剩余价值理论则解释了什么是剩余价值。
在我看来,马克思有四个核心文献,即《德意志意识形态》、《哲学的贫困》、《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德意志意识形态》是唯物史观创立的文本载体。为剩余价值学说奠基的是劳动价值论,马克思所提出的劳动价值论,克服了古典经济学劳动价值论本身的理论缺陷,把古典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推向科学,从而创立了科学形态的劳动价值论,而劳动价值论提出的文本载体,就是《哲学的贫困》。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提出的文本载体就是《共产党宣言》。
与上述三个文本相比,《资本论》可以说是马克思思想的集大成作品。如果没有《资本论》,不论是唯物史观、劳动价值论,还是剩余价值学说、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我们都难以准确理解和把握。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把资本主义作为研究对象,具体展开了这些基本理论的内容。例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其原因是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私有制与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矛盾运动,但是如何具体理解这一矛盾,其展开的具体机理是什么,《共产党宣言》并未具体说明,《资本论》则在多个层面和角度做了具体阐释。马克思的很多重要概念,例如: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方式等,只有在《资本论》的具体语境中,才能获得具体、准确、全面的理解。
因此,只有站在《资本论》的高度,才能进入马克思的思想世界,达到马克思思想的高度。而现在的学术界,一些人解读马克思的思想,并未站在《资本论》的高度,而是立足于其一些不成熟的早期作品。结果是,有意或无意地把马克思思想人本主义化,这是目前国内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一股逆流,值得重视。从本质上看,人本主义理论是一种抽象人性论,强调人之为“人”的本质。其实,哪里有什么“人”的本质?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由人所处其中的社会关系决定的,社会关系不同,人的本质就不同;社会关系发生变化,人的本质也随之而变化。没有恒久不变的社会关系,也就没有恒久不变的人的本质。只要把人放在其所处的社会关系中,就会发现,只有不同种类的人,并不存在所谓的“人”和“人之为人”的本质。 这一点需要我们重视且辩证地看待。
02、作为马克思最重要的思想著作之一,现在我们看到的《资本论》是否是完成版?
对于《资本论》是否完成这一问题,许多人存有疑义,也是一些人攻击马克思思想的一个缺口。从事实上来说,马克思并没有写完《资本论》。马克思生前于1867年出版了德文第一卷,在马克思1883年去世之后,由恩格斯整理出版了第二卷和第三卷,第四卷是思想史部分,由德国社会民主党的领导人考茨基整理出版。于是,人们开始探寻《资本论》未完成的原因,出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
其中,一部分人认为马克思在晚年,致力于革命实践活动,十分忙碌,加之身体每况愈下,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资本论》的写作中;也有人认为是马克思的思想本身出了问题,他们认为马克思思想前后出现了矛盾,其理论不能自洽,所以“写不下去了”,不得不中断《资本论》的整理出版工作。如果是前者,尚且可以理解;但若是后者,问题就严重了。
我以为,持第二种观点的人,忽视了马克思一个重要的思想,即区分“研究过程”和“叙述过程”。研究过程是从现象出发,层层深入,不断地透过现象理解和把握事物的本质和规律的过程;而叙述过程则是从本质和规律出发,层层浅出,不断地理解、解释和说明现象的过程,即用已知的本质去理解人们所看到的各种现象。以此来看,马克思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其研究过程,完成了对资本主义存在和发展的本质和规律的把握,不然,他是无法开始其叙述过程、即解释和说明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现象的。只不过,马克思并没有完成其叙述过程,没有把《资本论》写完整。打个比方,马克思完成了一个故事的总体构思,但没有把故事讲述完。因此,决不是马克思的思想本身出了问题,不然,《资本论》是难以经受150年来人们对它的学理审视,难以经受住历史的考验的。
03、《资本论》到底讲了什么?
对《资本论》的内容,马克思自己是这样概括的:《资本论》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及其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或者说,是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生理学解剖”。
从《资本论》的篇章安排来看,其第一卷分析的是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即怎样生产剩余价值的问题;其第二卷分析的是资本主义的“流通过程”,即如何通过市场交换来“实现”剩余价值的问题,所谓“实现”就是把商品卖出去获得货币。《资本论》第二卷所分析的资本主义简单再生产和扩大再生产的各种条件(公式),实际上就是实现剩余价值的必要条件;其第三卷分析的则是资本主义生产的总过程,它是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的统一,换言之,第三卷把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把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实现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
《资本论》第三卷是一个思想的高峰,极为深刻和精彩。它以无可辩驳的逻辑说明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剩余价值的实现是一个矛盾。这一矛盾集中体现在,每一个资本家都在拼命地生产剩余价值(这是第一卷的内容),但由于无法满足实现剩余价值的各种条件(这是第二卷的内容),最终却无法把商品卖出去,从而实现剩余价值。构成商品的价值可分为不变资本C、可变资本V和剩余价值M。其中,C用于购买生产所需要的各种物质条件,V用来支付工人的工资,M则归资本家所有。最大化地获得“M”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所在,但资本家要获得M,仅仅生产出商品来是不够的,还必须把商品卖出去,才能实现M。卖给谁?应该是资本家自己,属于资本内部的流通。问题是,资本家根本无法把M全部用于生活消费。怎么办?在国内范围,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无法消费的M用于生产,这就是“资本积累”。把资本家无法消费的M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投入到C中,一部分投入到V中,使资本主义在扩大的规模上进行再生产,这就是“扩大再生产”。在同样的矛盾的推动下,这一过程不断反复,问题的暂时解决同时是问题在更大规模上的积累和复现,像滚雪球般地恶性循环,结果就是使社会生产的各种比例关系严重失衡,在一定点上引爆经济危机。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一个特点就是,一方面,商品积压,卖不出去,资本家不需要这些商品,也无法实现剩余价值;另一方面,广大劳苦大众需要这些商品,但却无钱购买这些商品。因此,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在本质上是一种生产的相对过剩危机,表面看来,生产的商品是过剩了,但对于劳动大众的实际需要来说,实际上并不过剩,只是他们无力购买这些商品。
有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淋漓尽致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实质:
【故事的背景为工业时代的西方国家。
主人公是一名小女孩与她的父亲。
冬天了,一名小女孩问她的父亲:
女孩:“爸爸,冬天这么冷,为什么我家不生火啊?”
父亲:“因为爸爸失业了,家里买不起煤。”
女孩:“那爸爸为什么失业了呢?”
父亲:“因为我们生产的煤太多了,卖不出去,我们就没地方工作了”】
这看上去是个十分荒谬的故事,但却真实存在于当时的资本主义社会里。这也符合《资本论》中的观点,一方面是商品过剩了,卖出去,另一方面是人们无钱购买这些商品,这是一个悖论,而悖论性就是资本的本质所在。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的诸多悖论。
例如贫困问题,我们不能脱离具体历史环境而抽象地谈论贫困问题。有的贫困是由生产力不发展或发展有限,技术手段落后所导致的。而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贫困,则是由于生产力和技术手段的高度发展所造成的。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生产力越是发展,工人就越是贫困。这就是一种悖论。 从劳动方面来看,劳动致富并不适用于资本主义社会,只适用于前资本主义社会、只适用于封建主义,因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工人劳动的时间越长、强度越大、效率越高,为资本家创造的剩余价值就越多,资本家就越是富有,而作为劳动者的工人只会越来越贫穷。这就是一种悖论。
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实现之间的矛盾的分析,揭示了资本主义的悖论性,这一悖论性来源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它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矛盾的具体体现。正是各种具有悖论性的矛盾,推动资本主义走向消亡。这也应了马克思的观点:资本本身是关系而不是物质,矛盾的发生不在物本身,而在生产关系。假如生产资料是工人自己所有的,工人怎么会在推动产业结构不断升级的过程中沦为失业者、流浪者和无家可归者呢?工人怎么会没有钱买煤而遭受寒冷之苦呢?一切的关键都在于,掌握生产资料的是资本家而不是工人,由此形成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私有制,正是这种历史的特定形式的生产关系造成了资本主义内在的诸多悖论。
04、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社会进行了细致的分析,那么这些分析具体应用了哪些方法呢?
人们常讲,马克思《资本论》所运用的方法是辩证法,这并不错,但过于抽象和笼统。我更主张用“现象学方法”概括《资本论》的方法。
什么是现象学方法?就是要严格区分现象和本质,一方面要透过现象把握本质和规律;另一方面,要立足于本质和规律理解、解释和说明现象,决不能就现象论现象。在分析问题时,《资本论》总是从现象和本质两个层次来展开的,在学习《资本论》的过程中一定要注意区分马克思在现象层次和本质层次分别展开的论述。
例如评价某一事件或某一人物,人们往往从文献上怎么写、人们怎么说等进行评判,但马克思认为这仅仅是现象层面的东西。马克思说:“他们这样做了,但他们不知道”,就是在区分现象和本质。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了,是本质和规律使然,但对本质和规律人们往往处于茫然不知的状态;反之,对于受其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推动的行为来说,却仅仅是一种现象。若从《蒋介石日记》来看,蒋介石绝对是一个正面人物,但评判一个人、一件事件,不能单从人们怎么说、怎么想来下定论。应该把这一人物、事件放在社会整体的背景中,认识才能达到社会存在本质和历史发展规律的高度。如此,就需要在推动社会生产力发展和生产关系变革这样的高度上,评价一个事件和人物。
若把筷子放在水中,有人说筷子是弯的,这是从现象层次看问题,这并不错;也有人说筷子是直的,这是从本质层次看问题,这也不错。这两种观点从不同的角度出发,站在不同的层次上都没有错误,但我们需要寻找在现象和本质之间起作用的中介关系和中介因素,弄清楚现象与本质之间的一致与不一致,剔除所有非本质的关系和因素,才能透过现象看到真正的本质。这样来看,水中的筷子,本质上是直的,水的中介作用,使其呈现出弯曲的现象。这就是现象学方法。现在有很多人对《资本论》和马克思主义产生质疑,就是因为他们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没有理解马克思所说的现象和本质的区别,没有找到区分现象和本质的方法。简单而言,本质是整体性的存在,而不是局部性存在;是趋势性的存在,而不是片段性存在。现象是个体的、具体的,越是个别和具体,就越是远离本质,越是与本质没关系,其随机性和偶然性就越大。因此,不能把什么都归结为本质,比如把什么都归结为经济,用经济关系去解释一切。这不是马克思的观点,而是人们对马克思的误读误解。
05、面对《资本论》这样一部皇皇巨著,我们现代人又能从中学到些什么?
我们可以从宏观、中观、微观三个层面上来分析。
从宏观上来说,学习《资本论》有助于我们开阔理论视野、看清时代问题、把握时代脉搏。例如,长期以来,尽管国际社会一直在致力于解决环境问题,但一直收效甚微,原因何在?《资本论》会告诉我们,我们身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环境问题事关经济利益问题,治理环境污染,需要调整国家与国家、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利益关系,需要抑制资本剥削,节制资本。因为,破坏环境的罪魁祸首正是资本主义生产,是资本追求剩余价值的必然结果。现实生活中,谁都爱钱,但由于所处的经济关系不同,人与金钱的关系就具有不同的性质,人的行为的结果也会不同。小商小贩没有雇人,他们靠的是自己的劳动,获得货币就必须付出劳动,其手中的钱是作为货币的货币,其生产行为是有限的。与此不同,资本家雇用他人劳动,占有的是他人的劳动,其手中的钱是作为资本的货币,其生产行为是无限制的。资本的逐利本性,使得资本主义生产具有无限性,因此,它决不会顾及环境的承受力,为了实现利润的最大化,它会不惜破坏环境,从而导致环境问题。人类在大工业时代之前,是不具有破坏自然环境的能力的,但大工业出现之后,也只是使破坏自然环境具有了可能性,而把这种可能性转化为现实的,正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能把环境问题归咎于人的需要的无限性,人的需要是有限的,人的个体欲望才是无限的,我们需要正视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而既不是人的欲望,也不是人的需要。
从中观来说,学习《资本论》有助于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马克思为什么能写出《资本论》?这和马克思对职业的看法、对专业的看法、对理论研究的看法不无关系。马克思在中学毕业论文中提到,从事“为大多数人谋利益”的职业才是最幸福的,而理论研究则是最能为大多数人谋利益的职业。把理论研究与劳苦大众的利益联系起来,这是马克思能够克服重重困难,坚持理论研究,完成《资本论》这一鸿篇巨制的重要原因。
从微观上来说,学习《资本论》及其手稿,可以了解到马克思怎样学习、怎样读书、怎样思考、怎样写作,从中能看到马克思和恩格斯讨论问题的轨迹、看到他们思考和解决问题的过程,对于我们完成学业、掌握知识、提高能力都是有很大的帮助的。
06、《资本论》在当下与未来有哪些应用呢?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是被逼着去读马克思主义的,包括《资本论》。如美国等西方国家爆发经济危机后,一些政要和大学教授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资本论》,因为马克思早就预言,只要资本主义存在,就必然会周期性地爆发经济危机。人们想看看马克思究竟说了写什么,希望从中寻找解决经济危机的有效办法。但我以为,一般人是很难读懂《资本论》的,况且,马克思代表的是底层劳动者的利益。
展望未来,通过《资本论》,我们可以了解人类社会的未来发展,从而积极主动地面向未来、拥抱未来。从《资本论》来看,马克思对未来新社会的论述,并没有告诉我们共产主义“是什么”,告诉我们的是它“不是什么”。用马克思早期著作的话说:“我们正是在批判旧世界中去发现新世界”。“ 批判”就是“否定”,就是“不”;这里的“旧世界”就是资本主义社会。在此意义上,共产主义就是“否定”、“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就是对资本主义社会说“不”。因此,马克思对未来新社会是一种否定性的“预测”,而不是肯定性的“预言”。这是马克思主义从“空想”走向“科学”的关键,因为否定性预测就是科学社会主义,而肯定性的“预言”就是空想社会主义。
时代在发展,只有充分思考全球化背景下的世情、国情、党情,密切联系实践需求和人民利益,认真学习、深刻领会《资本论》,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而非照搬照抄,同时不忘初心,牢记共产主义“不是什么”,这样,《资本论》和马克思主义理论才能焕发出应有的魅力。
07、当我们阅读《资本论》时,如何能够更好更高效地进行理解?
《资本论》问世后,在当时的影响力有限,即使在现在,《资本论》与马克思主义也很难读懂,马克思主义大众化面临诸多挑战,可谓是阳春白雪。在我看来,从过去到现在,从国内到国外,真正懂得、理解马克思的人不多,对许多提法和原理,我自己至今都没有弄明白。进入马克思思想世界,对学理要求极高。因为要真正读懂马克思,就要懂得黑格尔哲学;要读懂黑格尔哲学,就要读懂德国古典哲学;若要读懂德国古典哲学,就要懂得西方哲学整个的发展历程。可见,《资本论》和马克思思想在知识上的关联性和背景是相当复杂的,没有一定的知识积累和学术积淀,是很难在思想上与马克思交汇的。
对于当下非专业学习《资本论》的同学,可以借助一些好的导读类作品作为入门读本;或者先学习马克思的四大著作的前几部作品,如《共产党宣言》。《共产党宣言》言辞优美,比喻生动形象,给人以深入浅出的感觉,从中可以切实地接触、感受马克思思想的魅力。
我们还可以尝试一下倒着阅读《资本论》,即从它的第四卷看到第一卷。前面我们也提到过,第四卷是马克思的思想史,是马克思研究的起点,也可以是我们研究马克思的起点。而第一卷到第三卷则先是对本质和规律的阐释,随后一步步地向现象层面推进,最后才开始对现象进行说明。第三卷阐释了剩余价值的生产和流通的总体联系和总的特征,是离现象最近的,一些基本概念如利润、利息、地租等也易于理解。从第一卷来看,越是往后,就越是对各种事例的分析,有很多实证材料,理解难度不大,当然,第一卷和第二卷分别阐述了资本的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更多的在讲述理论,相对要抽象一些,难懂一些。学习《资本论》需要科学精神,切忌急功近利。当年马克思讲:“在科学的道路上,没有平坦的大路可走,只有那些不畏艰险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到达光辉定点!”就是在《资本论》中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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