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公开地指出我们长久以来信奉的一些伟大思想是错误的，需要很大的勇气，但如果发现了错误却没有胆量说出来，我们将失去摆脱困惑的机会。
在网上读到一篇论文《关于一个多世纪以来劳动价值论大论战的回顾与反思》（：武汉大学教授颜鹏飞），讲的是一百多年来众多著名的思想家、经济学家和各理论派别围绕价值理论争论不休、无法定论的状况，这很令人困惑。我想，困惑的根源都来自于一个错误的命题：价值=交换价值=价格。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关于价值与价格的一些基本观点吧：
现代汉语词典，价值是体现在商品里的社会必要劳动。价值量的大小决定于生产这一商品所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多少。价值的表现形式就是商品的交换价值。商品交换是根据两个商品所包含的社会必要劳动量（价值量）相等而相互交换，这是价值规律。价格是商品价值的货币表现。
百度百科搜索结果，价值（经济价值）的本质是人类经济产品、关系发展过程中的人类劳动作用。包涵创造产品的使用价值与创造生产关系的劳动价值。《资本论》中的价值概念特指交换价值，即资本关系下的本质。价格是商品同货币交换比例的指数，或者说，价格是价值的货币表现。价格是商品的交换价值在流通过程中所取得的转化形式。在经济学及营商的过程中，价格是一项以货币为表现形式，为商品、服务及资产所订立的价值数字。
马克思认为，商品有两个属性，一个属性是它具有使用价值，“商品体的这种性质，同人取得它的使用属性即耗费的劳动的多少没有关系”；另一个属性是它具有交换价值，“交换价值表现为一种使用价值同另一种使用价值相交换的量的关系或比例……商品的交换关系或交换价值中表现出来的共同的东西，也就是商品的价值”。衡量商品价值量的大小有两个尺度：内在尺度是生产商品所需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外在尺度是与其他商品的交换比例即价格。
马歇尔认为，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商品价值是由商品的供求状况决定的，是由商品的均衡价格衡量的。均衡价格是指一种商品的需求价格和供给价格相一致时的价格，也就是这种商品的市场需求曲线与市场供给曲线相交时的价格。
斯拉法认为，商品与商品之间的交换比率就是价值、交换价值或价格。
上述观点无一例外地指出，价值就是商品与商品进行“交换”的比例即交换价值，价格是价值的货币表现。
“交换”是揭示商品交换价值（或价格）的本质属性的关键词。什么是商品的交换？百度百科搜索结果，“商品交换就是商品所有者按照等价交换的原则相互自愿让渡商品所有权的经济行为，是商品所有者彼此让渡使用价值和实现价值的过程。从物质内容来说，商品交换是一种使用价值的一定量换另一种使用价值的一定量。”
不知道人类的第一次交换行为是如何发生的，我们可以有很多种自认为正确的猜测，但没有人能够提供足够的依据来说明第一次交换行为发生时，交易双方确定两种商品交换比例的依据是什么。从那以后，千万年来，交换就成为人们获得自己想要的商品最普遍的方式。交换行为得以发生的关键因素是商品拥有者双方同时产生了改变商品所有权的“自愿”。等价交换原则中的所谓“等价”，并非交换之前就天然具有，而是自愿交换的结果。如果商品交换是因为先有了等价的关系才付诸交换，那么完全相同的两种商品的交换比例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之间，交换的比例就应该是相同的，否则交换就不应被视为是等价的。但事实并非如此，现实情况是，完全相同的两种商品，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之间进行交换，结果可能各不相同，甚至相差很大，体现在价格上，比如阿联酋的汽油价格与中国相比，重庆的房价与北京相比，普通超市的青岛啤酒与五星酒店相比，都是数倍的差距，价格如此不等而交换仍然在进行，前提是自愿，而不是等价。哪怕商品的买方认为这里的商品比其他地方要贵很多，或者比上一次购买时贵很多，时知价格过高而仍然达成交易，这就是自愿的结果。
商品的价格，不是先天就有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由每一次具体的交换汇集而成的，包括平均价格，理论上也应当是每一次实际交换结果的加权平均。有人说商品的价格是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商品的价格虽有差异但仍然围绕平均价格上下波动，平均价格就是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在商品交换中的体现，这是不正确的。实际上应当是，实际价格的波动造成平均价格随之波动，而不是平均价格约束着实际价格围绕其波动；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这个概念从古自今就没有在实际的交换行为中被运用过，它与商品价格之间的实际关系仅停留在理论假定上。如果我们统计一下五十年来各种商品的价格走势，会发现在社会生产力一直提高的情况下有些商品的价格五十年中一直呈上升趋势，而不是下降，比如石油、房产；有些商品价格却一直呈下降趋势，比如电脑、汽车、电视机，这种现象不是依靠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平均价格、等价交换就能解释的。
影响价格的因素很多，比如金融形势、国家政策、国际局势、企业经营理念、产品定位、生产成本、原料供应、市场竞争程度、市场营销策略、市场供需情况、战争、气候、突发事件……等等，这些因素共同影响着商品的供方对价格的期望和需方对价格的接受程度，或者达成一致，或者继续讨价还价，或者放弃交易，纷繁复杂的影响因素和交易行为使商品的价格始终处于动态变化的状态。在变化无穷的价格海洋中，没有人能够为所有的商品标出一个无可争议的、能普遍执行的价格，哪怕是所谓的“平均价格”也好，“均衡价格”也好。商品在被交换之前的所有标价行为，都可能在交换过程中因为交换双方的重新商定而作出改变。价格是由实际的交换行为来确定的，而不是依据所谓的思想、理论、公式。如果有人运用目前所能运用的各种思想、理论、公式，计算出市场上任意1000种商品的理论价格，随即就会有无数人用无数次自愿的、实际的交换行为来打破这个价格。某种商品的一个既定的平均价格也会因下一次的异价交易而被重新计算，无人能够准确预料下一次回归既定的平均价格是什么时候，或许会偶然发生一次，或许永远不会回归了。如果有人能够做到，那就让他来调控中东的石油和中国的房地产好了，如果有人能够做到，整个世界就不需要市场经济的存在了。
显然交换与生产是完全不同性质的。我们可以把商品的生命过程分为三个不同的阶段：生产阶段、交换阶段、使用（或消费）阶段。生产对于商品的意义是创造商品的使用价值，决定商品最初的拥有者，即商品的生产者天然地享有商品的所有权。交换对于商品的意义是通过自愿让渡的形式改变商品的所有权，决定参与商品交换各方最终占有和支配对方商品的数量。使用（或消费）对于商品的意义是使商品的使用价值在最后一位所有者那里得到释放和消失。
无可否认，价格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不是在商品的生产阶段就形成的，而是在交换阶段才形成的。一件商品被生产出来之后，价格并没有被随之成立，而是面临无数种价格可能。而且，在它的生命过程中，还可能被多次交换，也就可能实现多次不同的价格，直到它被使用或消费完毕，才会终止价格之旅。商品的生产阶段产生商品的使用价值，同时为交换价值的形成提供可能，但交换价值只有在商品的交换阶段才能形成，并且可能不唯一。
现在，我们需要重新界定五个概念之间的关系：劳动价值，使用价值，交换价值，价格，价值。目前比较主流的定义是：
劳动价值，是指凝结在产品中的一般的、无差别的人类劳动。
使用价值，是指产品具有的使用效能。
交换价值，是指商品与商品进行交换的比例。
价格，是交换价值的货币表现。
价值，是运用得比较混乱的概念。马克思认为价值就是劳动价值，劳动价值即商品价值具有二重性，自然属性是使用价值，本质属性是交换价值。而西方主流的经济学派基本上把价值等同于交换价值，他们还认为交换价值的产生是由许多因素决定的，劳动仅是其中一个因素，甚至完全与劳动无关。马克思和西方主流的经济学派的共同点是，对价值概念的实际运用指的就是交换价值，不是使用价值。虽然在语法逻辑上，价值应该是“**价值”的总称，但这样的逻辑问题丝毫不影响他们对价值这个概念的运用，因为使用价值并不是他们研究的对象。
这团乱麻是必须理清的。我们完全可以这样来认为，价值是劳动价值与使用价值的统称，是劳动产品共同具有的本质属性，这个属性分为两个方面，内在一面是劳动价值，是凝结在劳动产品中的人类劳动；外在一面是使用价值，是劳动产品具有的使用效能。劳动产品的价值，从产品被生产出来就已确定，至被使用（或消费）之前不会发生变化，是一个常量。交换价值在本质上不是价值，它是价值的物质载体即商品之间进行交换的比例，它的本质是在交换过程中价值与价值之间的数量关系，价格则是标注这种数量关系的货币形式。根据前面我们对价格的讨论可以认为，价值与价值之间的交换关系并不是从价值产生起就唯一确定的，在纷繁复杂的交换过程中它是一个变量。
有人会注意到这里我运用了两个有微妙区别的概念：劳动产品和商品。劳动产品不一定是商品，只有被用于交换的劳动产品才是商品。劳动产品可以不被交换就被使用，它可以由生产者自己使用，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调配给其他人使用，比如计划经济时代的无偿划拨，比如赠与，比如征用，比如强夺……。由此看来劳动产品在被使用之前，要经历一个过程，或者交换，或者划拨，或者赠与，或者征用，或者强夺，或者留用……这个过程归纳起来就是“分配”。按照上面将商品的生命过程分为三个阶段的思路，劳动产品的生命过程也分为三个阶段：生产阶段、分配阶段、使用（或消费）阶段。交换与划拨、赠与、征用、强夺、留用等等一样处于分配阶段，是分配劳动产品的一种手段，只是在商品社会里交换是分配劳动产品最主要和最重要的一种手段而已，交换的结果直接决定了商品被重新分配后参与交换双方占有对方商品的数量。由于劳动产品是价值的物质载体，因此，交换的本质是进行价值的分配，交换价值是价值分配关系的数据体现，价格是价值分配关系的记录符号。
综上所述，劳动创造价值，价值的实体是产品的使用价值，价值的内涵是凝结在产品中的人类劳动；价值的分配可以采取很多种手段，交换是其中的一种，具体的交换行为决定交换价值；交换价值不是价值本身，而是价值的分配关系，价格是记录这种分配关系的全社会共同约定使用的通用符号。
让我们回过头去审视本文开头指出的那个错误的命题“价值=交换价值=价格”，我们已经很清楚地知道它错在什么地方了：它把价值的分配关系当成了价值本身！
交换价值不是价值，恐怕会在一百多年来风云变幻的价值理论界的天空捅出一个大窟窿！
马歇尔是市场经济学家，他把现实中市场经济条件下价值是如何分配的说得很清楚，但把价值创造领域的事情说得一塌糊涂。谁创造了价值，价值才应该分配给谁，坚持这最基本的公平正义，是经济学家应努力的方向。
斯拉法是解方程的高手，他在国民收入方程中把国民收入分为工资和利润两个变量，这对于思考价值应该如何分配是有启发意义的。但无论他把方程设计得多么精妙，也没有计算出价值是如何创造的、以及商品价格是多少，这对于研究价值如何创造和指导经济行为没有多大帮助。
马克思仍然是伟大的思想家，虽然他把价值等同于交换价值的观点有点令人尴尬，但毕竟最主要、最核心的真理还紧紧握在他的手中。只有劳动才能创造价值，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还有劳动以外的东西在创造价值，那么我们就都坐着享用好了。
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工作是以“劳动是创造价值的唯一源泉”为理论核心，建立一个无懈可击的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理论体系，将一百多年来对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理论的否定论调击个粉碎。
参考文献：
《资本论》卡尔·马克思
《经济学原理》阿尔弗里德·马歇尔
《用商品生产商品》皮罗·斯拉法
《关于一个多世纪以来劳动价值论大论战的回顾与反思》颜鹏飞
《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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