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教会区的街道壁画 图片来源:www.dissentmagazine.org
摘要:在通览了马克思主义的学说所历经一个半世纪的变化之后,我非常清晰地感受到,生活在周围的艺术界、知识界以及社会实践领域中的人,他们所持观点在革命思想的历史长河中位于哪一个坐标点——尽管不少人拒绝自己被贴上“马克思主义”的标签。
缘起
1917年年初,是“一战”期间列宁待在苏黎世的最后时光,他在那里完成了《帝国主义论》,成为《资本论》在新时期的思想发展。而与他住处相距50米的地方有一家伏尔泰酒吧,是躲避战争的另一帮青年在苏黎世聚集并发起“达达运动”的中心——范内哲姆曾经在《日常生活的革命》里这样评价这场20世纪的艺术革命:“达达的开始是重新发现活生生的体验及其可能的乐趣——它的结束是对所有观点的颠覆,它创造了一个崭新的宇宙。”——而与达达运动的精神气质有着重要关联的艺术家杜尚,那个时候并不在那,他是战后回到的欧洲。而列宁也早在1917年的4月就离开了苏黎世回到俄国,并于1924年年初去世。
我想象着,杜尚或许在1924年的时候又去了苏黎世,甚至就在伏尔泰酒吧附近。如果空间果真拥有记忆,那么杜尚有没有可能和列宁留在那的东西,在列宁死后相遇?或者擦身而过?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1924年直至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杜尚没有进行艺术创作,只是在下棋,甚至还参加了职业棋手比赛……
美国现代主义艺术家曼·雷(Man Ray)所拍摄的马塞尔·杜尚肖像画。杜尚是当代观念艺术的鼻祖,其精神气质被认为与达达主义有着重要的关系。达达主义是在1916年至1923年于欧洲艺术界出现的一股思潮:由一群年轻的艺术家和反战人士发起,激进地强调对当前所有的(实质上就是被资产阶级化了的)思想观念、语言表达形式进行全面、彻底的批判和脱离。 图片来源:Wikipedia
曾有人这样称赞杜尚:当今的艺术世界仍然是一个沿着杜尚思想轨迹在运行的世界。我不知道是否过誉,但同样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杜尚在艺术上的革命要将艺术开放给所有人,尽管当时没有多少人理解,但觉得很好奇,似乎感到了一扇被打开的门……在刚刚提及的想象中,我试着横向对比:政治的革命是否也是要将政治交还给所有人?一部分人怀着很强烈的好奇,将身体探出门外,尽管不知道结果为何,但他们相信:那是一个新世界……这个新世界,尽管有内部的冲突和分裂,整体上呈现着艰难和尴尬,甚至某种程度的软弱,都至今依然有着清晰的精神志趣——它是一个悬置起来的、模糊但又异常坚实的地带:在那里,各种异质的力量永不停歇地相互作用。
列宁和杜尚在苏黎世时间错乱的相遇——我是在想象20世纪的政治革命和艺术革命相互影响的源头是什么。而无论对于身处艺术行业的工,还是更大社会范围的实践者,似乎都对更早的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演变史缺乏了解。对于进一步的深入思考来说,这无疑是基础知识的重大缺失。所以,首先理清政治革命在思想层面的动态变化,亦是一种当务之急。
在读了《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流派》这套三卷本之后,我基于读书笔记完成了以下写作。这里并没有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进行描述,而是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它的外围和它的身后。而且对于很多具体的推论,也显得有些主观,我希望把精力放在:如何能传神地让读者感觉到一个重要学说其动态变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包括了:它在诞生之初和周围的互动;发展过程中的内部分裂和相互斗争;进一步大范围扩散后发生的变异,甚至各种观点远离学说最早的主旨……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的著作《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流派》三卷本 图片来源:澎湃新闻
在通览了马克思主义的学说所历经一个半世纪的变化之后,我非常清晰地感受到,生活在周围的艺术界、知识界以及社会实践领域中的人,他们所持观点在革命思想的历史长河中位于哪一个坐标点——当前很多艺术家、学者、社会实践者的行为,恐怕都来自马克思主义及其在扩散、变异之后的种种“马系”思想观点的影响,尽管不少人拒绝自己被贴上“马克思主义”的标签。
如果说人类的历史因为资本主义的出现而患了一场感冒,那么马克思主义就是被大量刺激出来的灭菌白细胞,整个过程深深地改变了“身体”的机能:我更愿意把当前世界范围的经济衰退视为,急性传染病在转为慢性之后,呈现为的带菌生存状态——对于社会总体性问题的思考和实践,逐步走向“精耕细作”。
第一阶段:创立之初的阵营
马克思主义在形成之前,就存在着很多其他“反资本主义”的思想,而当马克思主义的论述完整亮相时,大多数的其他思想随即显得星光黯淡,但它们中的很多观点不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和马克思主义展开了一个多世纪的斗争甚至融合,伴随着马克思主义自身变得清晰、分裂、变异的过程。
英国,是最早出现大工业生产以及大规模劳工的地方,也是最早出现“反资本主义”的方案的国家。但有趣的是,这里又是国内政治各派势力最均衡、博弈传统最深远的地方。所以,罗伯特·欧文作为前社会主义思想的探索者,他在一开始的工作里,就有通过立法来改良工人工作条件的成功案例。包括在议会成功通过了限制童工的法律,自己也不断开展工会活动和兴办合作社,注重教育对社会环境的改变……所以,他的思想遗产最后也被“宪章派”所继承,使得英国的左翼运动在很早的时候,就间接指向了议会斗争——针对选举权斗争应该可以视为是议会斗争路线的雏形——并且也的确在国家层面陆续通过了一部分反对工业剥削(后来发展为反对其他产业剥削)的法案(这时的英国还处在19世纪)。我猜测,这样一个被剥削者和剥削者的政治互动,很可能也直接影响了后来美国政治的保守主义面貌。
罗伯特·欧文(Robert Owen), 英国空想社会主义者 图片来源:the famous people
在19世纪还未完成统一的德国地区,一开始也有改良主义的萌芽,从最早拉萨尔到后来杜林提出的观点,和英国的左翼运动相似,也都强调解决社会问题的核心,在于对分配的干预,所以沿着这个思路往下发展,依然是聚焦于选举权的争夺,走向对国家机器的权力干预。但很明显,在普鲁士的军政体制下走这条路比在英国要艰难得多,甚至荒谬得多。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德国地区和统一后的德国,一直就不缺乏拉萨尔的支持者。也正是拉萨尔的拥趸成立了德国社会民主党,相似的思想底色还延续到今天,成为当前德国政坛难以撼动的力量。
在马克思主义孕育期同时存在的反资本主义思潮还有来自法国的蒲鲁东。早期工人运动最盛行的是工联主义:工人的斗争主要是改善工作环境、收入水平和休闲娱乐的权力,和政治有关的诉求集中在对团结互助的渴望,认为互助在原则上比罢工更实际——这个阶段很难触及政治革命。蒲鲁东的思想基本是将这里面各种诉求进行整合,而有趣的是,这一支后来的发展直接影响了“无政府主义”的开宗立派——这也是无政府主义在法国延续到今天有着强大影响的来源——另一个阐述无政府主义在法国之所以流行的说法是:在经历了法国大革命之后,尤其是雅各宾派的恐怖专政之后,多数法国知识分子不希望再出现一次这样的革命,所以对集权和国家的警惕尤为强烈。也就是说,很可能蒲鲁东的思想导向的实际上是无政府主义和工联主义的联合体。后来巴黎公社的主要参与者也是秉持了这样的思想,也就是说,在一定程度上,里昂工人起义和巴黎公社的失败(或者在强弱不利的情况下与反动当局的妥协),和他们反对建立强有力的国家机器有关。
法国无政府主义者蒲鲁东 图片来源:网络
有趣的是,在法国大革命的阴影之下,法国同时还诞生了以密谋政变来夺取政权的布朗基主义——或许可以说这是雅各宾派的某种变体(后来列宁无产阶级专政是对布朗基主义更深入的回应)。布朗基的追随者也是巴黎公社里最积极和最坚决的力量。巴黎公社的形态非常奇怪,既有雅各宾派平民暴动的色彩,但在占领巴黎市区后,蒲鲁东的追随者又依照接近无政府主义的原则进行管理。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里肯定巴黎公社的功绩时聚焦于后者:巴黎公社为未来的社会主义政权提供了组织原则上的试验,比如用武装起义的平民替代常备军,将警察机构换成民众机构,选举产生地方行政官,最大限度地发放工资和推行免费教育。当然,马克思拒不承认巴黎公社是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产物。
法国的反资本主义方案走的路子,在一开始就既区别于马克思主义,也区别于英国的改良派。
整个19世纪的70年代,在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尽管在每次的论战中,马克思因其理论的系统性,都会在与无政府主义者的论战中占上风,但无政府主义在这些地方的影响还是要大得多。更有趣的是,随着第一国际的解散,巴枯宁组织的无政府主义者国际联盟也分崩离析。更奇特的是,在其后一个半世纪的时间里,不管任何形式的抵抗运动或者造反运动兴起的时候,无政府主义都会随之走向自己的高潮,而当这些运动偃旗息鼓的时候,无政府主义又逐渐步入低估。似乎从一开始,激进运动和无政府主义就是相生相灭的一对。
巴枯宁无疑是无政府主义里的导师级人物,他认为:在一切被剥削者里皆有反抗精神,而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只会获得生活境况相对安定的知识分子和工人的支持,所以马克思主义的支持者天生就难以去除资产阶级的习性,而他提倡要依靠的,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们的反抗,他认为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所以革命性最强,而且是更有可能杜绝腐化的。他赞美的是俄国农民起义里,普加乔夫式的盗亦有道的流氓无产者,因为他们的反抗是出于身体本能的。巴枯宁相信民众在极端贫困和绝望中所拥有的潜力,革命就是在那个时候唤醒他们的。
无政府主义者巴库宁 图片来源:Libcom
巴枯宁的学说以自由为中心,所以他坚决地要求清除国家这个术语。他坚持生活体验高于任何思想,拒绝强加给人任何既定的思维图景、先验图式——既然当前人类的社会科学发展还远远谈不上成熟,又怎么敢自称某种主义是未来的先知呢?所以,他认为马克思的社会主义必然走向知识精英攫取专制的权力,而这种专制胜过任何已有的专制。他认为革命的任务不在改造国家,而是消灭国家,当然,可以保持合作化与组织性,但一定是自下而上的。每一处公社都要是自治的。唯一要在思想上打破的障碍,就是人们对国家或者比公社更大一级的权力机构还抱有的幻想。
或许可以说,巴枯宁的意义就在于,他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分析里,第一个预言了政党专政学说在未来的出现。不过,他给出的解决方案往往太过理想化,这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今天的无政府主义实践。
本系列未完待续
:宋轶
编辑:xd
美编: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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