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打工诗人论坛上转载了江涛在深圳诗会上的“即兴发言片断”,引发了“打工诗人”的争论,以愤怒和痛斥为主:“关键一点大家特别注意:她家是开工厂的,呵呵,她的立场严重扭曲”,“抓住资本家的第三条腿,砍断她的尾巴”,“她是资本家的小崽子,与生俱来的一种对劳苦大众的敌对”……等等。接着又转来江涛“批判”打工诗歌的两首诗。吴季加入“战斗”,接受署名“打工诗歌评论员”的网友对江涛的两首诗给予“批评”。按顺序整理如下:
一、江涛的两首诗,和“相关阅读”。
二、江涛自己对两首诗的解说。
三、吴季之砍,可名之为“沿着江资(本家)指出的光明大道走下去”,或“奴隶的道德和主人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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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涛的两首诗,和“相关阅读”。
诗:黄麻岭二:江涛 提交日期:2007-8-4
黄麻岭二(广东,东莞,东坑)
苦是怎么堆积成山的?
正如甜,由蜜蜂一滴滴聚合
苦,由地下的蚯蚓一点点拱出地面
无数蛆虫,千人一面,以相同的姿态
把苦扑腾成斗志昂扬的黄金
苦的大卖场,异味扑鼻
简陋的茅寮简易张扬成金壁的宫殿
诗歌的政治是集体回忆、忆苦思甜
高举大喇叭喊:凭排泄物免费如厕
2007年8月
黄麻岭一(广东,东莞,东坑)
黄麻岭上开满了苦菜花
过时新闻上了头条,苦啊
苦,流泪吧,忆苦思甜吧
看,这一片蔚为壮观的苦海无涯!
老板娘坐在自私自利的阴暗角落
等待人民正义的宣判,她
终于尝到了自讨苦吃的滋味——
哑巴吃黄连的苦,蓖麻汁封喉的难咽
同是女人,含辛茹苦
每天没日没夜拼命工作为了谁?
核对了仓库的原材料支出
又去算工人的加班费
挠破头皮节省每一元钱,扭亏为盈
女工们生病了可以请假
来例假了可以没精打采干活
边输入产品数据,边写诗
碰上诗会就辞工,东家不打打西家
关键是要混出个人样,衣锦还乡
少干事,多出粮
流水线上少上一颗螺丝钉
找质检的同乡擦去产品上自己的工号蒙混过关
她们自称工号背后有着同一张脸
写满苦难,同仇敌忾……
黄麻岭啊,坑人的黄麻岭
苦命的象征,心灵砒霜的供应地
剥削与被剥削的集中营
肚鼓肠肥的大小老板宰杀弱小生灵的屠场
老板娘签出1000元人民币工资单
换来人民法院颁发的无期徒刑判决书
多余的部分,变成了一颗金光灿灿的大眼泪勋章
扣在打工女诗人高挺的胸襟——
声称以全体打工人的名义为她的罪行埋单!
苦啊,苦啊,苦……黄麻岭上
的诗人们苦尽甘来,在缪斯的怀里
抱成一团,扑腾、呻吟、扭曲、嚎叫
模拟床上的命运交响曲,叫出个未来
叫出翻身解放的国家的九九艳阳天——
这里贩卖苦难,收获同情与骄傲
2007年7月
相关阅读:
在尼采的《论道德的谱系》(On the Genealogy of Morals)中,提出有两种基本道德:主人的道德和奴隶的道德。在主人的道德里,相对来说,善和恶与高尚和卑鄙是相等的,善的意思就是做世界的统治者,恶的意思就是被压制、受压迫、被镇压或被踩在脚下。而奴隶的道德清晰地表达出对善的评判标准则是主人道德所清晰表达出的善之标准的极端对立面:那些拥护奴隶道德的人颂扬诸如善良、谦卑和同情等特点,视其为奴隶的美德;他们贬低诸如决断、冷漠和傲慢等特点,视其为奴隶的恶习。这样,表现出软弱和依赖的那些个人被视为圣人,而强大和独立的个人被看作罪者。用奴隶道德的标准衡量,主人道德中的善者正是恶人,主人道德中的恶人恰是善者。书中,尼采用不无讽刺的口吻写道:“今天我们看不到什么事物是希望茁壮成长的事物,我们怀疑一切还要继续衰落、衰落下去;想变得更瘦小、更和善、更审美、更审慎、更舒服、更平庸、更冷漠、更像中国人、更有基督精神——无疑,人一直都在变得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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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江涛自己对两首诗的解说。
【布咏涛(江涛)】(对两首诗的自注):
第一首,是讽喻诗,所表达的是我对打工诗歌作为一种题材类型所呈现出的“苦”的道德美学,和传统简易的语言艺术风格的批评。
在此,我所反对的是——1,对“苦”的抒情和享用;2,内容和语言的千人一面;3,把发泄的现实内容当成真正的诗歌。
第二首,是场景诗。我在诗中设计了一个给”老板娘“发言的场景。我想,站在打工者的角度可以把“老板们”写进诗,如果站在“老板”的角度把打工诗人写进诗中,又会是怎样的心理模式呢?
而诗里写道的细节,是一个老板向我提及的,他说:”我好不容易赚到钱刚够出粮,却还要给他们骂我剥削压迫”。
是啊,难道立场就不允许互换一下吗?
你看,一旦互换,为什么有的人就不能接受了呢?是否那呈现出了另一种真相?这就是人身攻击吗?
人,连自由思想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以下是在露天吧写给那个“打工诗歌评论员”的文字——
我很希望你是从理论或文本的角度去跟我争论的。你老说我漫骂,究竟是谁在漫骂的?
我觉得你做“打工诗歌评论员”真的很不够资格,你这样吵,才是真正辱没了打工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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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沿着资本家指出的光明大道走下去——
注:江涛资本家,帖中简称为“江资”。文中提到小琼,因为江女士的《黄麻岭》所打压讽刺的,就是小琼在底层打工时代写的同名诗。
【打工诗歌评论员】
欢迎工人阶级批评家吴季,来评评
【吴季】
很明显:江资女士厌恶了听到“奴隶”们诉苦,而且厌恶到了极点,所以诗里句句都在讽刺和谩骂奴隶的诉苦(就像吴季喜欢谩骂官商和走狗一样)。再具体一点,她认为这些苦从内容来说,只是充满异味的臭大粪;从表现手法来说,则“千人一面”、“相同的姿态”。翻译一下就是:你们把苦诉得有技巧一点,甜一点行不行?求求你们别诉苦了行不行?学学我,把那东西排泄得有深度一点,有趣一点……行不行?(插一句:在跟几位打工交流时,我说:有病就不妨呻吟,有痛为什么不喊。)
在参观完打工诗歌以后,江资女士进一步指出:诉苦的背后有政治目的!是(缺乏个性的)集体回忆!是忆苦思甜(想回到80前)!是……是……按照尼采老佛爷的遗训:拥护奴隶道德的人才去颂扬“善良、谦卑和同情等特点”。虽然好像有点对不上号,但总之:既然奴隶们不会有“决断、冷漠和傲慢”等等主人的道德,那么,诉苦该死!
这里还不大清楚“主人”、“奴隶”到底指的是现实社会中的地位角色呢,还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就现实来说,“主人”虽然是“强人”,但肯定只是一小撮。只要有这样一小撮强人,多数人就注定只能当奴隶,最多提拔为奴才或奴才总管,从而沾上强人的一点光,一点气质,一点“决断、冷漠和傲慢”之类的“主人的道德”。
第二首再翻译一下:
你们甭整天诉苦诉个没完,跟一堆苦菜花似的。瞧,你们的苦诉上了新闻头条,老板娘(和她老公)这些强人全给你们诉成一副“坐在自私自利的阴暗角落”的猬琐样!真这个样子吗?给你们这么诉来诉去,“老板”俩字一沾边就带上“原罪”了,没搞错啊!你们在搞大字报大批判?你以为老板(娘)容易吗?人家不也是没日没夜拼命干?这是为了谁遭这份罪的呀!啊,听到哭声号啕兼看到满脸大泪花儿了。不过这样一来咋看咋不像尼佛爷宣扬的“主人的道德”模样,老板娘倒给江资写成了一脸奴隶道德相了,奴隶呢,反而显得“决断(正义在握)、冷漠(不同情老板娘)和傲慢(把老板娘不当主人)”了……
马克思同志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既诉诸科学,也充满了道德义愤。但他也说过:跟别的理论家比起来,他更不要求资本家个人为此负责。也就是说,尽管资本主义社会如此冷漠傲慢地制造穷人,凌虐穷人,屠杀穷人,天天发动阶级斗争(且不说断手断脚。按政府统计数据,光在矿井里每年就杀掉五六千人)……但资本家不过是“资本”的化身而已,他们的本性无非是资本的本性,即:没有利润,资本就会寿终正寝;必须扩张,不然就面临破产。你要同情资本家的话,可以说:资本家也没法子啊。不仅像江资特意举出的那个“节省每一块钱,(努力)扭亏为盈”的小老板娘,即使现在很赚钱的老板,也要担心自己被无情的市场竞争排挤出场,从而沦为打工者。长远地看,他/她只能极力变成大虾吃掉小虾,变成大鱼吃掉小鱼,不然就要被别的大鱼大虾吃掉了。总之,市场的残酷乃至破坏,表现出天灾似的“非道德性”。
既然资本主义或市场经济如此无情、无义,对劳资双方都是苦难,那么,我只能问问:究竟谁在拥护它,赞美它,誓以报纸、电视和军队警察捍卫它?看来真正恶毒的是中外的大中老板们(以及他们雇佣的走狗文人,被洗了脑并发着梦的小资,等等),他们不用像江资所写的(带有自雇特点的)小老板娘那样自己动手核对仓库原材料、计算加班费,他们雇一大班人干这些事儿,每个月看看报表,每一年剪剪息票就好了。
也就是说,江资现在只是小资,即小老板,正在“节省每一块钱,(努力)扭亏为盈”,或者虽然她是大老板,但冒充自己像小老板那样辛苦,亲自操劳。但总之,“换位思考”的结果表明:小老板(娘)至少同样自私甚至恶毒:“女工们生病了可以请假/来例假了可以没精打采干活”……江资替小老板娘和自己狠狠教训了一下“女工们”(可怜的小琼啊)!
为什么生病了不可以请假?为什么来例假了还要精神焕发地干活?江资是个女人吗?她是每次生病坚持上班的劳模?还是早就绝经了,甚至记不起自己也有过经期前后的烦恼?再或者她非常幸运,月经完全不会影响她的情绪、精神?
江资继而嘲笑道:“边输入产品数据,边写诗”。这确实是一副秩序党的嘴脸,哪有“反封建主义、反资本主义、反集权政治”的一丁点影子?劳动人民从来都是干活干太多,而不是太少。打工仔偷懒,天经地意的啦!
接下去还有一大堆老板娘对打工仔(女)的指责。这些指责——也许是真的——如果不是表明“资本主义根本不能激发工人的生产积极性和主动性”,至少表明“老板和打工仔无论如何不是‘一条船上的人’。”这就够了。江资还可以写:工人怎么因为厌恶或气愤而踢机器,或把机器弄坏、砸坏,像早年的卢德派工人那样……
她们自称工号背后有着同一张脸
写满苦难,同仇敌忾……
黄麻岭啊,坑人的黄麻岭
苦命的象征,心灵砒霜的供应地
剥削与被剥削的集中营
肚鼓肠肥的大小老板宰杀弱小生灵的屠场
……
叫出翻身解放的国家的九九艳阳天——
这里贩卖苦难,收获同情与骄傲
就像老何指责吴季的思想停留在“上世纪70年代的阶级斗争”观念上一样,江资读到打工诗,也本能地按阶级斗争的原则作了以上反应。你们叫苦,就是在“同仇敌忾”、控诉“剥削”、想回到“翻身解放”的49年……老板们固然非常担心、怨恨,但这只是阶级本能过敏的反映罢了。因为一般打工者和打工诗人很少想这些。反抗老板们的剥削,是生活教给他们的经验,在慢慢转化为他们的阶级本能。但还很慢。可是,就像老吴说过多次的:统治阶级的阶级意识比被统治者要强得多,江资的“多虑”就是证据。
需要指出:小琼虽然老是被当成“打工诗人”的代表,也经常在诗中写了打工者或车间的场景,但我在《读小琼长诗〈挣扎〉》一文里已经提到:她的诗已经知识份子化了。诗中的感受不再是一个打工仔或女工的感受,而且非常奇怪地,跟女工自身的感受非常隔膜。我只知道她受了自由派诗友或著作的毒害,变成了比劳资调和派还要糟糕的护资派,就是“政府从老板那儿拿走太多,所以没法给工人较高的工资”。国内知识界太过反动,今天还碰上一位劳动法专家发言说:“跨国公司给中国工厂的订单价格太低,所以老板们无法遵守劳动法”。这位专家可是做劳工工作的哩!“民主国家”的大公司居于金字塔顶,留给不发达国家老板的是小面包,工人拿到的则是面包屑。这个道理没有错。但是,劳动法专家实在太不了解资本或资本家的本性了。老板拿到一块大面包,就一定会多赏给工人一点?山西煤窑主们富得流油,矿工们又如何?
江资讽刺打工诗人们的诉苦是要“翻身求解放”,也就是在(本能地)嘲笑“奴隶们居然想做主人”!这等于说:奴隶诉苦,在江资听来并不是出于谦卑的奴隶道德,而是傲慢的主人道德——“在主人的道德里……善的意思就是做世界的统治者”(见“相关阅读”)。
吴季只有热情地期待江资的预言实现,或者说,期待打工者(包括打工诗人们)能够沿着江资指出的光明大道——的确只是唯一的大道——走下去。尽管要走很久,尽管路上不乏江资们恶意泼撒的粪便,和老何(注)之流善意挖下的陷阱。
注:“老何”——网名何仁勇,一位加入战阵的美国政体崇拜症患者,此人从自由派的角度回复江涛之文(带着一半认同),暂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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