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本是想写这篇青春回忆文章的,把引子发挥成了一篇博文,现在言归正传。这次去重庆开纺纱学教学研讨会,感慨颇深。会上有一些资深的纺纱学老师,教这门课教了20多年了,他们说,几十年前给中专生上的有些内容,现在的本科生都不上了,因为他们觉得深,以后工作用不上。所以准备把这部分比较深的理论部分内容编成研究生课程,结果各学校老师说,不必了,他们连研究生也不上这些内容,因为对以后的工作没用。我真是无语了,我们的时代,浮躁、急功近利到了何种地步,什么都是看对今后工作有没有用。我是认为,无论对将来工作有没有用,本科教材,即使是如纺纱学这种纯工科的专业课教材,也必须激发学生对科学的兴趣,不能因为理论可能没有用,就把理论内容全部放弃,那还不如把学生拉到厂里,教他们如何当个挡车工,我看两个星期就搞定这门课了。
悲催的是,现在想要找个工厂,让学生看机器、学习一下操作技能,都是一种奢望了。我今天要回忆的,就是作为一名工科学生,我们当年所经历的工科实习。
80年代后期,纺织厂还是相当红火的。能进纺织厂当个技术员(甚至不是工程师),是我那时的理想。在记忆中,大学四年,每年暑假前都安排了实习。第一年暑假是金工实习,我在《工科那些课程》里描写过这个实习,就是车钳刨铣磨铸锻焊,最后做成一个小锤子。那个实习好像历时3、4个星期,在学校的金工实习车间完成。我不知道现在国内还有哪些大学保留了校办工厂,当年学校里是有一大片校办工厂的,主要作为学生的实习和实践教学基地,也生产产品并出售。除了金工实习车间这个校办工厂外,作为纺织大学,我们当然还有校办纺织厂。认知实习,或者称课程的实践教学,就是在这些车间里完成的。我记得在大二、大三我们开始上专业课时,经常在下午1点钟被召集到这些车间看机器。在轰轰响的车间里听工人师傅讲解机器的每个部件、传动、工艺调节,一个螺杆一个螺杆地看,一个齿轮一个齿轮地讲,那个困啊,真想逃课。现在想来,幸亏没逃,那样的机会,对现在的学生来说,已经是一种传说了。现在的校办工厂,已经全部拆除了,盖起了漂亮的楼。我们上周20周年聚会时,与8宿舍门口的阿姨商量,让我们进去看看我们曾经的寝室。阿姨同意了,并且和我们聊起了很久远的事情。我们问她87年的时候在学校吗,她说在,她原来是校办工厂的工人,校办工厂撤销后,她当了看宿舍的阿姨。也不知其他的工人,都得到了怎样的安排,当年他们给我们讲解机器,是非常认真的。
除了金工实习和认知实习,更重要的是大二、大三暑假的生产实习,以及大四的毕业实习。生产实习和毕业实习,都是要下厂的,而且一下就是一个月。总是在流火的七月,我们每天要走路、乘很久的公交车,到达工厂去实习。我们去过的工厂里,最可怕的就是毛条厂的洗毛车间了。所以,有些人总觉得衣服贵,我是觉得衣服真不贵。纺织是低利润的行业,工人们付出的辛苦的劳动,把那些肮脏的天然纤维理顺、清洗,在满是飞花的车间里承受着巨大的噪音,在满地是水的染色车间里高强度劳动,最后才制成光鲜的服饰。回到洗毛车间,我们当年进入车间时,活像进入了集中营。在一个巨大的朝南采光的车间里,工人(而且是有经验和技术的工人)坐在一张张桌子前,戴着口罩和帽子,低头撕扯着进厂的羊毛。那些毛粘着沙石尘土还有羊粪,很臭,一扯就灰尘到处飞,因此整个车间灰蒙蒙的,空中飞舞着尘埃。而工人就是靠撕扯来排除一部分羊毛杂质,同时按长度细度对羊毛就行分级。这是既要经验技术还要忍受恶劣工作环境的工作。世界上还有这么吃亏的工作。这是选毛车间的场景。羊毛进行选毛之后,就按等级放置,然后进入洗毛车间洗毛。羊毛含羊脂羊汗,洗毛车间就是用5个巨大的洗毛槽洗去羊脂羊汗。洗毛车间的场景是热气腾腾、恶臭无比,那真是臭啊!我当时想,如果分配我做这样的工作,我恐怕得死了。不过估计真做了这样的工作,我也是不会死的,而是会熬下去。据说洗毛车间还不是最臭的车间,更臭的是绢纺的精练车间,那是一种动物尸体的臭味,永远弥漫在车间里,读过夏衍《包身工》的,应该对那个缫丝车间的恐怖描写有感觉吧。所以,毛织物、丝绸的光鲜背后,有多少工人付出的苦难和艰辛。这就是,奢侈的代价。
大三的暑假,我们到上海元丰毛纺厂实习。当年的元丰毛纺厂,那些毛呢产品非常紧俏,工厂富足得很,工人们都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我们到了工厂,可以随便吃冰霜,到了下午还有光明冰砖吃。说到这个光明冰砖,那是我们当年的奢侈品,我记得一块冰砖好像是4角4分钱,在当年算巨款了,不敢随便买来吃的。而到了工厂,每天都有得吃,真是开心无比,女孩子对冰淇淋的喜好,好像也很不可思议。现在我一点都不喜欢吃冰淇淋了。我们每天中午在工厂的食堂吃饭,比学校的食堂强得多,在学校吃不到的大排小排,在这里都能吃到。最幸福的是可以在工厂的浴室洗澡。
说到大学时期的洗澡,又是一把辛酸泪。那时浴室小,人多,一个水笼头下围着7、8个人甚至10几个人,每次洗澡都跟打仗似的,把头伸到笼头下沾湿,就让出笼头,站在旁边用洗发水洗,洗发水揉在头发上好久了,还在排队等着到达笼头下把洗发水冲掉,有时等得太久,眼睛被刺得睁不开,洗发水似乎粘在头发上了。等到全身洗完,其实也就沾了3、4次水,真辛苦,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每人一个水笼头,美美地不受干扰地洗一次澡。关于洗澡,有几个故事不得不回忆一下,第一个故事是关于别人的。我们去洗澡的时候,有时会问问路上从浴室洗完澡回宿舍的同学,人多不多,如果太多了,就等等再去。一个女生拿着脸盆衣服往浴室走,碰到一个男生刚从浴室出来,就问:里面人多不多?男生白了她一眼说:关你什么事!
第二、三个故事是关于我的。那天同学聚会,她们回忆到我第一次进学校澡堂,直接吓得面如土色地出来了。在我们家乡,没有泡澡的习惯,也就没有澡堂,人们都是在家里自己烧水冲洗的,因为天气不冷。而我到了上海,第一次发现要在澡堂里众目睽睽之下洗澡,真是把我吓住了。当然,后来我也习惯了,什么东西见得多了,也就不怪了。第三个故事很绝,既是关于我的,也是关于实习的。我们实习的时候,总是在暑假时,那时学校里人少,而且是夏天,学校就把澡堂作了调整。原来2楼左右两间都是男生浴室,三楼两间都是女生浴室。他们在暑假期间就把2楼的浴室关了,把3楼的一间浴室给了男生。我那时白天去实习,晚上回来后就去洗澡,没看到贴在楼下更换浴室的通知。我进了3楼原来是女生浴室的一间浴室,因为暑假期间,人很少,外面的更衣室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我正要脱衣服进浴室,不经意间往雾气腾腾的浴室里一看,有几个剪影,我发觉有点诡异,我浑身一凛,莫不是我误入男浴室了?我惊慌地冲出来,还好,没有一个人看到我。我装作啥事也没发生,进了女浴室。
回到实习,所以,我们那时能在工厂的浴室洗澡,感觉真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因此也快乐无比。除了吃饭、吃冰砖、洗澡,工厂待我们都很好。我们每年在一个月的实习中,为工厂贡献了一些次品,跟工人们学到了很多现在的工科学生无法学到的内容。现在的纺织厂,已经没有国营厂了,工厂的工人都是承包生产,工厂不愿意接待学生实习,即使接待了,也是敷衍,因为没有工人愿意放下自己的活来让学生学习参观。更不要说看到往日那些真诚的笑脸了。
工科的那些实习,只能作为残留的美好记忆,随着社会的进步而逐渐失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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