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当下的谍战剧
谍战剧成为“老虎皮”
我看当下的谍战剧
马识途
日前,中国现代文学馆为我的新书《没有硝烟的战线》(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召开了作品研讨会,能在98岁的年纪上成为会议的主角,这是我没想到的。
这部作品也可说是为纪念在隐蔽战线上战斗的英雄和烈士们而创作的。由于我不是写影视文学作品的行家里手,冒昧从事,只写成了这么一部不算成功的影视文学作品,但我不认为是失败之作,至少为影视创作提供了一批可作为参考的素材。这批素材和我过去创作的革命文学作品一样,是符合党的地下工作实际的。所谓合于实际,就是没有背离地下工作的指导思想、组织原则、活动规律、秘密工作纪律,而这些是地下工作的生命线。我记起党中央南方局书记周恩来同志说过的话:我们在白区战斗,一没有根据地,二没有武装,也缺乏金钱,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正确的路线、坚定的信仰、严密的组织、严格的纪律、细致的秘密工作和灵活的战略战术。如果没有鱼水情般的群众支持和统战朋友的帮助,我们是不能成功的。
目前,反映白区地下斗争的影视作品多起来了,虽然其中不免有一些疵漏,但总的来说,编、导、演都很精彩,我们做过地下党工作的老同志看了很高兴。但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一些不满意,甚至是很不满意的作品。有些编剧似乎对于当时地下斗争的实际了解不多,常见有违背原则和纪律,特别是违背组织原则和秘密工作纪律的地方。他们似乎不知道我们地下斗争是在党委的统一领导下,严格分成群众工作、统战工作、军事工作、情报工作、通联工作、掩护工作等几个方面的,它们是各司其事,互不混同的系统;即使有必要联络,也必须经过严密的组织安排。因为如果不同工作系统、不同层级的同志随便交接,稍有不慎将带来严重后果。
在报刊上常见有“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创作原则的说法,这应用于一般革命历史剧,也许可以;但应用在情报工作即通常说的“谍战剧”,则很值得研究。可以说,“谍战无小事”,在极其危险的前线进行极其复杂战斗的情报工作人员,即使微不足道的小失误,一句话、一封信、一点生活作风、一件衣着打扮的不检点,就会给本人带来杀身之祸,给组织带来灭顶之灾。这样因小事失误,而遭致巨大惨祸的事件,我所见多矣,那是多少英雄烈士的鲜血呀!有些谍战影视剧,太不注意某些细节了。有些编剧似乎把中共地下党员和国民党的特务、海外间谍等量齐观了,过去他们就叫我们为“共谍”,其实我们之间是有本质区别的,不能混同。另一方面,我还发现,也许是出于好心,有的编剧把我们地下工加以神化,其实,我们并非无所不能,国民党特务也不是豆腐渣,大家知道的《狱中八条》之中就有一条:“不要轻视敌人”。
我最不满意的是,有的“谍战剧”不知是在什么原因的催动下,一窝赶风,草率从事,艺术粗糙,歪曲历史,污损形象,结果令人啼笑皆非。
我说这些话,无非有以下希望:第一,确实要有更多更好的反映革命历史斗争的影视剧推向荧幕,这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一部分;第二,革命历史斗争剧不只是,甚至主要不是“谍战剧”,革命历史有着更广阔的天地让作家驰骋;第三,即使“谍战剧”,也要在艺术夸张和虚构中不离原则,不违纪律,特别是秘密工作纪律,要注意细节,这样才能创作出更好的“谍战剧”来满足群众的艺术欣赏需求。
谍战剧成为“老虎皮”
王干
《悬崖》也是谍战剧,起初我有些抗拒心理。自《潜伏》之后,谍战剧此起彼伏,占据荧屏。这些片子大多数是《潜伏》的某个分支的扩张或延伸,假夫妻,真情人,加上官场的厚黑学,再加上鸡鸣狗盗之技,如果不是那些人物身上的共产党人特征,你把它当做警匪片看也无所谓。
这让人想起前些年很火的涉案剧,其实谍战剧是另一种形态的涉案剧,只不过正反双方倒了过来:涉案剧中的那些作案者,在谍战剧中换了个身份,他们是地下工,是有信仰的间谍。所以这些地下工的“违法乱纪”,对当局(这个当局抑或是日本人,抑或是国民党)的破坏便成了革命的行为,因此受到了称赞。也难怪孙红雷在涉案剧《征服》中演一个黑老大惟妙惟肖,在《潜伏》里演一个地下英雄又如鱼得水,大概孙红雷身上有那种在野的、与当局不合作的叛逆气质。
谍战剧大火,和当年的涉案剧一样火,问题是涉案剧的火只是在于收视率的高,在庙堂的评价榜上却是没有地位的;而谍战剧的火不仅赚得了收视率,还获得了来自政府的各种好评和奖项。按照心理学的角度来考察谍战剧和涉案剧,他们其实都满足了人们对犯罪行为的窥视欲。现代心理学认为,人潜在的犯罪冲动,因为受到法律、道德、纪律以及舆论的制约,常常会转化为一种窥视行为。鲁迅在《药》里谴责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看客心理,放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是成立的,比如在上世纪的启蒙和救亡的背景下,看客是让人悲哀的,华老栓对夏瑜的围观,只是对砍头的围观,而不是对革命者的围观。
同样有展示犯罪过程的嫌疑,同样有教唆青少年学坏之嫌,涉案剧遭到口诛笔伐;而谍战剧因为披上了一件红色的外衣,就大行其道。因为红色间谍们的那些违法的行为,不是为了个人利益,而是为了组织,是为了一次军事行动或一场战争的胜利,是为了崇高的信仰。因此,剧中间谍们所涉及的偷、骗、抢、杀,暴力、阴谋和色情(不止一部电视剧宣扬美人计,无论“美男”还是“美女”),能够受到导演的追捧和观众的喝彩。
我不反对以革命的暴力对付反革命的暴力,不反对以革命的阴谋对付反革命的阴谋,也不反对以革命的美人计对付反革命的美人计,但我们应该注意到,谍战之剧宣扬的总不是我们社会当下需要的价值观、爱情观和生死观。谍战蕴含的很多厚黑学,和正常社会的价值观是冲突的,和我们民族传统的价值观也是冲突的,中西方文化对诚实、善良、友爱的共同推崇,却是谍战剧所颠覆的——诚信太可笑,间谍的词典里只有说谎;善良,就要被敌人杀死;对间谍来说,四处都是危机,四处都是敌人,无友无爱。那种分裂的人格,那种戴着面具生活的虚伪,是特定时期特定人群不得已而为之的,而我们反复地宣扬、演示、分解,是仅仅在颂扬那些处于变态生存环境下的地下英雄吗?
我们有必要让我们的孩子一开始就去熟练地了解阴谋、暴力、欺骗的手段吗?如果不做间谍,这些见不得阳光的手段,能用来做什么?
我们有理由缅怀那些谍战英雄、无名英雄,歌颂他们的献身精神和人格力量,但如果将那些无名英雄作为“老虎皮”,去谋取经济利益,这样的缅怀就另当别论了。
能够把《悬崖》看下去,起初完全是因为张嘉译的魅力,张嘉译在《借枪》中的表演彻底征服过我。看着看着,《悬崖》的独特之处出来了,这就是周乙、顾秋妍一对假夫妻的厌战情绪,他们起初只需假扮三个月,没想到一演就是七八年,折磨人啊!对人性的考验,对纪律的考验,让周乙两口子如同煎熬,他们对谍战没有太多的欣喜感,而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片名所言,悬崖之巅,主人公不像《潜伏》里的余则成,本可撤退还要恋战;更不像《借枪》里的熊阔海,以近乎招标的方式向对手下战书。《悬崖》贯穿始终的是主人公对战争的厌烦和痛恨,这就让《悬崖》在《潜伏》、《借枪》之后,有了对战争对人性之戕害的深刻反思。
《悬崖》那种深沉的悲剧色彩,本质是反战的,无论是血雨腥风的战场,还是暗枪暗箭的谍战,它们都扭曲人性,残害生命,都是人类的敌人。谍战剧的宗旨应该是反谍战,而不是炫耀谍战的暴力、阴谋和诡计,这才能体现出艺术家的正义和良知。
一个没有间谍的社会,才是真正的和谐世界。而一个谍战剧充斥的社会,则表明了民众对和谐的无限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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