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您好!
似乎只是在转瞬之间,您离开我们已有五年了,您和我们的妈妈在天国里一定都身体健康,生活愉快吧?妈妈提前两年到了那里,一定早已为您准备好了新的“泥土巢”,让您能安心在那里继续书写那永远也写不完的著作,继续帮扶那些文艺园圃中弱小的秧苗。
这五年的时光,作为您的后代,我们没有虚掷光阴。我们把您一千三百多万字的著作都录入了电脑;我们搜集整理了大量有关您的资料;我们编写了您的《年谱》、《画传》和《书信集》,不久的将来就要问世;我们在网上开了名为“泥土巢”的博客,专门刊载您的著作和有关您的文章、资料;我们将整理出的资料形成文字,已经陆续刊载在报刊上……
当您还没有离开我们的时候,自以为对您很了解。但是,这五年过去了,我们却不敢这样想了,至少不敢说对您的了解很深。随着对您逐步的了解,越来越让我们看清一个慈父的内心世界。
您和我们的妈妈在六十年的婚姻生活里,闹过气,拌过嘴,但我们知道您们是相互恩爱的,在坎坷的婚姻小道上,真情地相随、相伴、相扶走完了全程。妈妈没有上过学,只是在夜校里认识一些字,她没有给您抄过一页稿子,对您的创作也没有给过任何建议,但您能创作出等身的著作,离开了妈妈是绝对做不到的。您之所以能写出那些作品,一生有写不完的题材,是因为您始终没有脱离过生活,是因为您有数不清的朋友,特别是来自乡村的普通农民和基层干部。您能一生维系住这种朋友关系,妈妈在其中起着重大的作用。
我们至今依然记得,每当您在家,总是客人不断,而热情的您常留客人吃饭。妈妈在这个时候,则是默默无言地准备着可口的饭菜,热心地招待,很多时候一天内要准备两顿这样的客饭;一些乡下来的客人,有时连续多日吃住在家里,妈妈始终是热心真诚地招待。妈妈来自农村,是农民的女儿,尽管来到城市,仍保留了农民身上的那些优良品质,保留着对农村、对农民的真挚情感,在她的心里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正是由于妈妈这样的品德和行为,才使得所有来过的客人都能感受到热情和真诚,愿意更深、更久地与您交往下去,以至于即使您不在京,不在家的时候,那些乡村的人进城看病、办事,亦如回到自己的家中一样前来打尖住宿,妈妈亦如招待亲人一般热情款待照料,让他们满意而归。您有多少次在内心深处对妈妈付出如此的辛劳表示歉意和感激,恐怕连您自己也说不清楚吧?我想,不是随便哪一个妇女都能做到这一步的,而能几十年如一日地这样则更会微乎其微。
您是一个十分重亲情的人,对子女的关爱虽然从未用语言表述过,但在您的心中我们却占据着相当的位置。您之所以能够长年累月地安心到农村深入生活,在相对适宜的地方静心创作,不就是因为家中有个让人放心,专心致志无私忘我地抚育我们这四个子女的妈妈吗?妈妈从农村跟随您来到城市后,本来是可以出去工作的,但为了全身心地操持这个温馨的家,照料好我们的衣食,始终没有出去工作。否则的话,时常惦念着我们的温饱健康而又身在异地的您,是否能够一心一意地著书立说?可以肯定地说,在那种心境下,您是无法安心创作的。
您也许没有当面夸奖过妈妈,但您在日记、在信件中多次对妈妈做过这样的评价:她的身上有着我国劳动人民那种善良、勤劳、节俭、朴实、正直、憨厚的优良品德。正是妈妈身上的这些品德,才使得她任劳任怨地操持着这个家,全心全意地抚育着我们这四个子女,才使得您在视如生命的写作上取得如此的成就。对这一切,您是很清楚的,所以您才会在晚年,当妈妈因为多半生的极度操劳而过早地衰老患病时,宁可放下写作也要亲自照料。当您得知妈妈生了重病,心如刀绞,急速地从外地赶回来;当您看到妈妈被病痛折磨,心胆欲碎。您要守她而生,看着她死。您对妈妈没有任何其他的要求,只希望她活着,哪怕瘫在床上,使您们那个共同维护了几十年之久的家有个“善始善终”。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带走了您全部的快乐,如果她逝然而去,将带走您的一切,您将会全部地毁灭。几十年的共同生活,您们互相影响,互相塑造,互相适应,不仅不能再有半点改变,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也不能代替和给予,谁走了,另一个就必然死亡。您企盼着妈妈能够把生命再延续得长一些,宁愿不再写作,不要作家这个头衔,也不留下灵魂的悔恨。您在心里愧疚,总觉得几十年来,妈妈没有跟您享过福,尽管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总觉得对不起她:给事业的时间太多太多,而给她和儿孙的太少太少。
您完全不必有这样想法,更不必愧疚自责。妈妈一生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一切,一定都是她心甘情愿、自觉自愿的,因为她曾对您说过,她知道什么事情重要!
在您生前,我们从未想到过,更没有感受到您给予我们的太少,反是觉得比其他人家的孩子得到的更多,更愉快。在我们都还年少的时候,您不管写作多么紧张,总是尽可能利用周末的时间带我们到郊外或公园游玩,当玩耍得十分开心,也十分劳累的我们香甜地进入了梦乡,您却为了把白天耽误的时间抢回来,而连夜苦战。现如今,随着对您更多的了解,反而觉得我们对您的亏欠太多、太大,您和妈妈为这个家操碎了心,此情此恩,用我们的全部余生也难以报答万一。
您对大儿子红野是疼爱又“严厉”的,作为长子,您对他寄予着期望。在他年少时,因为淘气,您在盛怒之下打过他,但每次过后,您都悔恨不已。当他长大成人初中毕业当了工人,您不断地教导他,要好好向工人老师傅学习,学习他们的好思想、好品德,掌握一套建设国家的本领,当一个像雷锋、王杰那样的好青年,做一个对社会,对人民有用的人;在家里要做一个好兄长,不仅要帮助妈妈照顾好弟弟、妹妹们,还要给他们树立一个好的榜样。现在可以告慰您的是,您的大儿子红野,虽然没有成名成家,但已经以一个好工人的身份离开了工作岗位,而在家里,他更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兄长。特别是您和妈妈相继离去之后,更使我们这几个弟弟、妹妹体会到有个好兄长是多么的幸福快乐!
您的二儿子蓝天,出乎您意料地参军当了兵。尽管您有着子女长大成人后必然要独自走向社会的心理准备,却无法完全接受这样的现实。在他离开家到军营的最初几天,您心神不定,总是揣测着此时此刻他正在做着什么,想着什么,是否能够适应新的环境,致使您不得不中断正在进行中的紧张的创作。当您接到他一封诉苦的来信后,您难过地流下了泪,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当您受到政治牵连,顶着沉重的压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时,您没有考虑到自己,而是先想到远在军营的蓝天听到消息后,情绪会不会波动,会不会想不通。您不断地给他写信劝慰、开导,告诉他困难只是暂时的,让他相信他的爸爸,完全有能力、有信心重新站起来,是有着光明的前景的。从不愿求人的您,在这时期却给许多朋友写信,请他们或写信,或到军营看望蓝天,给他一些安慰和劝导。几十年后,当我们重读您那些信件时,您所给予蓝天的呵护与关爱,难免让我们其他的人产生出一种丝丝的“妒意”。
春水是您唯一的女儿,她从小就聪明、懂事,是您最喜爱的孩子。春水未满九岁的时候,因为患肝炎,成为家里第一个因病住院的人。当她身体出现不适的时候,您一趟趟地带着她到医院检查、确诊,又连续跑了两家医院才联系好住院事宜。您为了使自己和春水的心里都得到些宽慰,特意租了一辆汽车送她去住院。一路上,春水很少说话,这让您的心头如同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磨盘;当走进病房,看到其他住院的小朋友,春水的脸上露出笑容后,您如释重负,这笑容不是挂在春水的脸上,而是乐在了您的心中。每当探视的时间,您都要带着特意购买的图书等礼品去探望,希望愉悦的心情能让春水早日康复。您为了从跌倒的地方重新站起来,在春水的陪伴下,隐居小镇埋头苦写了7个年头。在那期间,您总是想方设法地挤出时间做一些家务,以减轻春水的生活压力与负担。
您的小儿子秋川,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成为您心头上的一种痛。您总是担心这个孩子养不活,养不大,因而给了他过多的疼爱。在他刚过一周岁,您到上海进行创作时,心中仍时常挂念着他。那个时候,您的好朋友王主玉为了支持您的写作,经常到家里看望,帮助处理一些家务,而您对他报平安的信总是怀疑,认为他在有意地封锁消息,担忧秋川是不是又害了什么病,心中更加不安;直到挚友杨啸出差到北京,写来证实家中确实平安的信,您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秋川生性胆小,一个雨天您下班回家时,穿着雨衣就走进屋里,想跟他开个玩笑,没想到竟把正在床上玩得高兴的秋川吓得嚎啕大哭。您既懊悔又忧虑,后悔不该开这样的玩笑,把他吓成这个样子;担忧这个如此胆量的孩子长大后可怎么生活呢!您把担忧深藏在心中,而对秋川给予了更多的疼爱。当秋川长大后成为一名基层民警,整天持枪配棍,昼夜巡逻在辖区内的大街小巷时,您不再为他的胆量而担忧,而开始担忧起他人身安全。您同样把这种忧虑埋在心中,从未有过丝毫的表露。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您为正在值班巡逻、抓捕罪犯的秋川而难以入眠。
在您离开我们的五年里,家中发生了一些变化。您的大孙子已经事业小成,二孙子已经成家立业,外孙女已经大学毕业走上社会,三孙子已经考上北京一所重点大学的实验班;您现在不仅有了一个重孙子,还有了一个重孙女,两个孩子健康、活泼,十分可爱。
还要告诉您的是,在您去天国五年后的今天,那些曾关心、热爱您的人们,并未将您遗忘,思念之情也毫未减弱。许许多多您的生前好友,并无深交的各界人士,从事研究的专家学者,以及素昧平生的普通读者,依然在或编写文章或著书立说,以不同的方式纪念着您,怀念着您,研究着您和您的作品。您的著作仍然在不断地被编选和出版,您仍然拥有着相当数量的读者。我们经常遇到一些与您有过交往的人,每每谈及到您的时候,他们的眼圈仍然会发红,仍会有泪水流下,有的人甚至哽咽得无法言语。他们都是些朴实无华的人,他们不会用华丽的词句表述自己的心情,他们只会质朴却真诚地说:你们的父亲是个好人,我永远也忘不了他!
说得太多了,耽误了您许多写作的时间,愿您在天国创作丰收,和妈妈再恩恩爱爱过一世!
深爱着您的子女
于2013年您逝世五周年的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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