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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翔丨流水三十年

蔡翔 · 2017-09-11 · 来源:保马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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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80年代,在一种社会主义理想的注视下,市场经济被想象为一种解放力量,而阶级则被视为陈年故纸,早已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中。然而,在90年代,当“底层”这个词被发明时,人们才发现阶级的幽灵从未散去。与阶级一同复活的,还有1960年代的记忆,但这并不意味着要简单地回到过去或是粗暴地丢掉过去。

  编者按

  在1980年代,在一种社会主义理想的注视下,市场经济被想象为一种解放力量,而阶级则被视为陈年故纸,早已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中。然而,在90年代,当“底层”这个词被发明时,人们才发现阶级的幽灵从未散去。与阶级一同复活的,还有1960年代的记忆,但这并不意味着要简单地回到过去或是粗暴地丢掉过去。对此,只有认清社会主义社会不断产生危机又克服危机的动态过程,认清历史的辩证复杂性,从现实和整体出发,才能避免一种简单的因果律和目的论,才能探索出未来路在何方。

  本文原为2010年北师大出版社《当代文学与文化批评书系·蔡翔卷》的序言。感谢蔡翔老师授权保马发布。

 

  1982年,我写了我的第一篇文章《高加林和刘巧珍——<人生>人物谈》,那时,我还在上海一家工厂的技工学校工作,课余无事,乱翻杂志,恰巧读到路遥的《人生》,心有所动,便著此文。文章写好后,投稿给《上海文学》,不久,收到通知,约我去编辑部面谈。在上海巨鹿路675号那座老洋房三楼一个朝北的小房间,我见到了周介人老师,后来又见到了李子云老师,他们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也成了我的引路人。文章后来发表在《上海文学》1983年的第一期。再不久,我就调到了《上海文学》杂志社,直到2003年,我才最终离开,到上海大学工作。

  时间过得很快,现在想想,也真有点“弹指一挥间”的感觉。1980年代已经成为一个遥远的记忆,即使1990年代,也未免恍如隔世。恍惚间,栩栩如生的,反而是1960和1970年代。

  也许,对我这一代人来说,本没有什么“两个三十年”,有的只是“六十年”,共和国六十年。后来发生的一切,可能都已隐藏在一种共和国的记忆之中。而这一记忆,被反复唤醒,并被形式化。

  我想,对许多人来说,1980年代都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代,我也一样。但我以为,1980年代不应该只是1980年代人的纪念馆,它还应该成为一座活着的图书馆,以供人们反复阅读,并不断地征用。重新讨论1980年代,是我目前的一项主要工作,但困难很多。困难之一,恰恰在于自己的新历性,经验有时候反而可能是一种羁绊,甚至是视野和想象的局限。因此,个人的记忆也仅仅只是个人的记忆而已。我在1980年代的写作,基本上以文学评论为主,后来出版过两本著作,一本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精神漫游》,另一本是《躁动与喧哗》。

  我不太清楚别人的知识背景,但对我个人而言,我受别林斯基的影响很深,无论是他的文章风格,还是他对俄罗斯的深厚的感情和关怀,直到今天,这种影响还在。后来有些人批评别林斯基,坦率说,我对这种批评不以为然。

  一方面,1980年代,尤其在文学批评领域,好像是一个没有规范和家法的年代,每个人都在突出自己的个性,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隐约其中的,或许正是吉登斯所谓的“解放政治”。当然,就我个人而言,也难免逞才使气,语不惊人死不休,以辞害意也是常有的。

  但另一方面,每个人也都带着自己的历史记忆走进1980年代,并且努力塑造着1980年代。一个人和一个人不一样,一代人和一代人也不一样。

  对我而言,被唤醒的,可能是1960年代的记忆,这一记忆被压抑在1970年代。那或许是一种有关青春和激情的记忆,一种解放和抗争的记忆,也可能是一种重新创造世界的记忆——有关这一切的记忆,都隐蔽在共和国的理念之中,或者,我也可以把它解释为一种“革命”的理念。因此,在某种意义上,1980年代也是对这一理念的遥远的回应,尤其是有关“异化”问题的讨论,实际上暗暗接通了1960年代的血脉。因此,1980年代,在它拒绝政治的时候,却隐伏着另一种重新创造政治的愿望,这可能更重要。但是,1980年代毕竟有着它的规定性,尽管1980年代的许多重要问题,都可在1960或者1970年代找到它的历史缘起,但仍然不能完全说明1980年代的重要意义。1980年代的重要性仍然在于它处在“两个三十年”之间,它完成了一个重要的历史转折。这一转折的历史意义,至今也仍然难以估计。然而,这一转折的最终完成,却是因为各种的因素,甚至包括偶然的历史机遇。而在这一历史机遇中,当然也包括了文学的介入。一些历史事件被重新解释,比如“五·四”,“个人”再次成为一个统治性的概念。所谓“现代化”,也更多地被技术化,或者可以称之为“技术现代性”。正是“技术”(科学)的介入,这一所谓的历史转折才可能完成,显然,技术崇拜——科学崇拜——制度崇拜——意识形态崇拜,也正是1980年代的逻辑演变,这一逻辑帮助中国重新回到“世界体系”之中。尽管不可能每个人都被这一逻辑吸纳,但仍然可以看出一种大致的变化。因此,一方面,1980年代在努力回应“革命”的理念,另一方面,又中断了这一“革命”的逻辑发展,人们试图找到另一种逻辑起点,“社会主义”被简单地解释为“封建”和“人治”,而“1980年代”则被理解为“现代”和“法治”。  

  所谓重新“创造政治”在这一逻辑的裹挟之中,除了继续的“西方化”,似乎也很难找到自己新的形式化的可能。我想说明的是,尽管如此,1980年代的文学仍然呈现出一种抗争性的态势,它似乎并未心甘情愿地被这一“现代性”所“启蒙”,但是却逐渐退回到审美的领域,个人始终被强调,并抗拒一切的规范、约束和异化的可能,但并不是在政治领域,而是在美的领域。正是在这一领域中,同时生产出了一种巨大的幻觉,当然,幻觉依然可以生产激情,甚至理想主义的激情。

  1980年代发生了许多事情,因此,这一时代就不可能被完全地做一种扁平化的处理。对我来说,1984年也许非常重要。“个人”的迷狂并未持续太久,“文化”这个概念开始引起我的兴趣。尽管,在当时,这个概念仅仅停留在人类学的层面,但也足以引发我们继续的思考。一方面,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样机械的二分法,已经无法继续吸引我们,“文化”恰在此时打开了另一个广阔的领域,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文化”这个概念可能悄悄地重新接通个人和社会的关系个人不再处于世界的中心,历史、国家、族群、甚至社会现实,都在这一关系领域中重新进入我们的视野——一种记忆,一种有关1960年代的记忆也再次被悄悄唤醒,只是那时并未自觉地意识。在《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精神漫游》中,有一篇文章叫《知识分子和文学》,其中说到:“当知识分子在现实中,已经逐步渗透到社会的各个层次,并且开始分享权力和财富。当知识可以同权力和财富进行等价或半等价的交换时,它还能保持自己‘现状反对者’或‘社会良心’形象吗?”二十多年后,不幸而言中。当时有意识的,可能是“文化批评”这个概念,《躁动与喧哗》一书中,收录了我和这本书的责任编辑林爱莲女士的一次对话,在对话中,我强调了“批评如果能够进入了文化层面,前景肯定是非常广阔的”,而在方法论层面,则更强调“为什么这样写”,当然,总体上仍然局限在一种“个人化”的立场:

  “

  它主要立足于人文精神,再具体地说,是它的个人化立场,它从个人主体的角度自觉地反思或展示整个民族文化心理,这也是我们这个是时代的精神反映。

  ”

  这就是1980年代对我的启发和制约,它和后来的“文化研究”并不完全一样。重新翻阅旧著,我曾有一篇文章名为“神圣启示录”,里面粗糙地讨论了“文革”,也完全受制当时的思想氛围,但却强调了“重建信仰”。

  1980年代终结于1989年,但在1989年之前,却已经出现了某种疲惫的情绪。创造的激情开始冷却,怀疑和自我怀疑再次出现。我之所以要提出“之前”,因为我反对把一个时代的终结直接归之于某一政治事件,那样只可能束缚我们的思考。但是,1989年却把这种情绪强化了。但反过来,也促使我们更深刻地思想,包括更广泛地阅读。

  1989年之后,我的写作范围开始扩大,但基本上仍然延续着所谓的“文化”。我讨论过武侠小说,后来结集为《侠与义——武侠小说与中国文化》。

  有几年,沉迷于古代,出版了两本书,一本是所谓的学术小品《自由注解》,另一本是《此情谁诉——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历史性格》。

  当然,这些文章搁到今天,我未必敢写,也正应了俗话,读书越多,胆子越小。但在那个时候,多少有一种重新反思1980年代的愿望在内。而在1994年,我出版了《日常生活的诗情消解》,那是一本当代文学的研究著作,1980年代的浮华之气略有减退。相反,可能更多的,是疑虑重重,以及再次奋发的希冀。

  1990年代,我很少写作当代文学最新作品的评论,一方面,我觉得不断地追踪新的作品越来越困难,而另一方面,我一直隐隐地抗拒文学批评的职业化。实际上,在那个时候,我一直把自己定义为“自由写”,所以在1990年代的后期,我基本上从事两方面的写作:散文和随笔。后来,散文结集为《神圣回忆》,随笔则命名为《回答今天》。

  对我个人而言,1990年代的重要性,并不亚于1980年代,尽管至今我仍然难以描述这个年代。但在那个时代,一种批判意识开始重新确立,并强调“批判知识分子”的重要性。我的确不太清楚应该如何描述这个时代,但有一点,在比喻的意义上,我会将这个时代解释为一个“小时代”,一个不断向内又不断缩小的时代,一个模仿和复制的时代。

  我也许应该提到唐小兵主编的《再解读》一书,这本书1990年代中期出版于香港,但通过各种管道进入大陆。书中的一些都是我在1980年代的朋友,我一方面感叹于他们在学术上的提升,另一方面,他们对现代性的重新讨论,将“社会主义”从一度流行的“封建”的解释中解放出来,从而打开了一个广阔的讨论空间。当然,我也有不满足的地方,那就是过于的“现代”,而忽略了“革命”的特殊意义。可能,这就是后来我为什么会写《革命/叙述:中国社会主义文学——文化想象(1949-1966)》一书的原因之一。但是,《再解读》仍然对我产生了重要影响,并且使我看到了当代文学研究学术化的重要可能。

  但是,1990年代对我来说,重要的,并不仅仅是学术上的,更重要的可能是现实的急剧变化,这一变化才真正使我们从1980年代的幻觉中走出,直面现实。隐秘已久的1960年代的记忆,这个时候才可能被真正唤醒。1996年,我写作了《底层》一文,很多年后,也就是2006年,我在《何谓文学本身》一书的自序中,回顾了这篇文章的写作前后:

  “

  大概在十年前,我写过一篇名为《底层》的散文,在那篇文章里,我记录了当时的感想和感受。今天,‘底层’已经成为一个非常普泛化的语词,而且,开始进入学术讨论的视域。我无意把我当年的那篇文章纳入这一知识谱系,事实上,今天相关的学术讨论与我这篇文章也没有丝毫的关系,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写作活动。在这里,我重提旧事,只是感慨于现实的残酷性程度,正是现实的残酷,才逼使这个词浮出水面。在学术研究的热闹背后,却是一个阶级的日益贫困和更加不堪的生活状况。每念及此,常常感慨万千。

  ……可是,我仍然得面对这个语词,不仅因为这个语词可以帮助我们进入现实,而且,我们还得面对因为这个词而导致的各种批评意见。而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些批评意见居然主要来自于文学批评届。或许,因为这个词的粗暴进入,破坏了文学的所谓的美和诗意,破坏了文学久已习惯的想象方式?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似乎是,似乎也不完全是。

  我们真正需要面对的,可能还是这样一种意见,今天重提‘底层’的目的何在?的确,我们今天为什么要重新叙述底层,是为了唤起道德的同情和怜悯?当然不是。是为了重新接续某种“苦难”叙事?也不完全是。对于这个问题,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回答,就我个人而言,在非文学的意义上,重新叙述底层,只是为了确立一种公正、平等和正义的社会原则。一个理想的社会形态,是不能也不应该漠视底层以及所有弱势阶层的存在。我们必须确立一种这样的社会原则,公平、平等和正义的社会原则,应该成为一个共同体的普遍的价值诉求,甚至成为‘政治正确’的核心内涵。

  ”

  也许,《底层》这篇文章,暗示了我的一个新的写作时代的开始,只是,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很多年后,也就是2009年的夏天,我应李云雷兄之邀,到北京清华大学参加他主持的一个有关“底层文学”的讨论会,在会上我有一个简短的发言。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正式用过“底层文学”这个概念,而且,坦率说,我对这个概念有点疑虑,也是在那篇自序中,我提到:

  “

  然而,在文学的意义上,我的态度却会更加谨慎。因为‘政治正确’并不可能保证一部优秀作品的诞生,这是一个普通的文学常识。如果把‘底层’仅仅视为一种题材,那么我们就有可能重新陷入‘题材决定论’的旧式陷阱。即使把‘底层’当做题材,那么它也永远无法替代文学的其他叙事元素。‘写什么’和‘怎么写’不应该成为一个次序先后排列的问题,它们永远复杂的纠缠在一起,共同完成文学的叙事过程。在我而言,重要的并不在于是否具体的叙述底层,更重要的,是让这个词成为一个‘在场’的‘他者’,是在这个词的目光注视中,开始我们的叙事。

  ”

  可是,我仍然支持这一写作倾向,我的意思是,这一文学写作倾向最起码给我们提供了三个有益的启示:一,重新引入政治经济学的叙述视野,并挑战心理主义的霸权地位;二,重新讨论个人和所属族群的关系,并挑战个人中心主义;三,重新讨论私人情感和公共领域的关系,并挑战泛滥化的审美主义倾向。

  当然,更重要的是,并不是就此轻易地否定心理主义等等,而是如何在这数者之间构置一种必要的张力,当然,在我看来,所谓“底层文学”面临的最大问题,可能是如何创造一种重新解释世界的思想,否则的话,即使“批判现实主义”,也可能无奈地默认资本逻辑的合法性。如此这样的话,那么,“底层文学”的意义就值得怀疑。

  我在《何谓文学本身》的自序中,也曾回顾了近十年来的思想路程:“对我来说,近十年的道路,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旅程,不仅仅是一种知识转型的痛苦,内心更充满了困惑、焦虑甚至分裂,许多的想法沉入心底,成为隐密,难以言说。正是在内心的隐密深处,一些确立已久的信念开始动摇,而另一些曾被压抑许久的记忆却又渐渐复活。在许多的时间里,我默默注视自己,一个暧昧的、分裂的、身份可疑的自我。我曾经一度想放弃写作,我不知道该怎样叙述这个暧昧的、分裂的、身份可疑的自我——直到今天,这种想法仍然挥之不去。我不知道我的写作的意义何在,甚至有无意义,而在二十年前,这却似乎是一个不证自明的写作前提。”不过,仍然没有放弃寻找。

  重要的,可能是“文化研究”这个概念的出现,同20年前的泛化的“文化”概念相比,“文化研究”具有更为强烈的理论性,而且指向明确:

  “

  另一些语词却在这个时代愤怒地涌现出来:资本、权力、阶级、市场……等等我们与这些语词遭遇,与这些语词背后的残酷的现实遭遇,现实逼使我们重新思考。在这个意义上,我接受或部分的接受所谓的‘文化研究’并不仅仅只是一种知识的需要,更多的,仍然是现实使然。是我在一个批判知识分子的确立过程之中,渴望找到的某种理论资源或者写作范式。因此,在另一种意义上,对我,或者对我的朋友来说,‘文化研究’更多的可能只是一个‘能指’,我们依据这个‘能指’来重新组织我们的叙述,包括对文学的叙述。

  ”

  就我个人而言,这一所谓的“文化研究”的重要性,并不完全在于它的西方理论的背景,而是有可能接通我的历史记忆,这一记忆包括国家、阶级、公平、平等,等等。实际上,有关“纯文学”的讨论,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展开。当然,我并不排斥理论,尤其是西方理论,相反,我愈加认识到理论的重要性。而在理论转型的同时也正是知识和学术的转型。

  2002年,我调到上海大学工作,学院给我一个新的专业化的工作环境。授课、读书、讨论、写作……,几乎构成了我全部的生活内容。在这一环境中,我开始把我的经验和感觉知识化,也开始从文学批评转向文学史研究。

  有几年时间,我的工作内容完全围绕重新讨论“十七年”的文学和文化想象。方法论上仍然延续了我在二十年前所希望的“为什么会这样写”的讨论理路,而在具体讨论中,则基本上让文学史和社会史处于一种互文性的叙述之中。就像我过去也曾经说过:“这些讨论既在文学之中,又在文学之外,这和近年来一直强调的打通文本内部/外部的研究有关,也可以视之为当代文学研究方法论上的新的实践。显然,努力使文学重回公共领域,因此,文学史始终处在和社会政治史积极对话的过程中间。在强调了中国革命的正当性的同时,并没有刻意回避无理性的一面,而是严肃讨论这一正当性如何或因何生产出了它的无理性。”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最好的研究方法,事实上,我也从不认为只有一种最好的研究方法,但在这本书中,我更愿意采取这种方法。

  实际上,随着讨论的进一步展开,我愈加意识到政治的重要性。只要我们不满足于既定的世界秩序的安排,而且愿意继续讨论“世界应该怎样”,那么,这就是政治的。所以,在文学性的背后,总是政治性,或者说,政治性本身就构成了文学性。

  当然,对我来说,“文化研究”只是一种理论或者方法论上的过渡——“如果哪一天,‘文化研究’控制或者开始限制我的思考,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它”。今天,我仍然是这一看法。

  我在最近完成的著作《革命/叙述:中国社会主义文学——文化想象(1949-1966)》的导论中谈到:阿兰·巴丢在《共产主义的设想》中以一种决断性的修辞方式阐释了西方左翼在今天的命运和工作:

  “

  从许多方面看,我们今天更贴近于19世纪的问题而不是20世纪的革命历史。众多而丰富的19世纪现象正在重新搬演:大范围贫困,不平等加剧,政治蜕变为‘财富仪式’,青年人群众大部分所秉持的虚无主义,众多知识分子的奴性屈从,探索表达共产主义设想的众多小团体的实验精神,也是受群起之功、被围追堵截的实验精神……无疑就是这种情况,和19世纪一样,今天最关键的不是共产主义假设的胜利,而是它的存在条件。处于目前压倒性的反动间隔期之中,我们的任务如下:将思想进程——就其特质而言总是全球化的,或普遍的——和政治经验——总是地方性的和独一无二的,但毕竟是可传播的——结合起来,从而使共产主义设想得以复生,既在我们的意识之中,也在这片大地之上。

  ”

  在某种大致的也是粗略的意义上,我可能倾向于巴丢的说法,但问题是,我们怎样回到19世纪?没有别的路径,我们只能带着20世纪的思想遗产——这一遗产既是正面的,也是负面的,包括20世纪的失败教训——回到19世纪,重新的思考、探索和准备另一个世纪的到来——也许,这个世界遥遥无期。但是,也正如鲍曼在《寻找政治》中所言:“知识本身并不能决定我们对它做何种使用。归根到底,这事关我们自己的选择。然而,没有这种知识,任何选择就无从展开。有这种知识,自由人至少有行使其自由之机会。”

  在这一意义上,我开始注意并重视学院的知识生产的工作。

  我现在的主要工作是重新讨论1980年代,也许,我对1980年代有一个重新的认识之后,才可能较为完整地描述这一“六十年”的历史演变的过程。我不会轻易地否定1980年代,实际上这一时代的复杂性并没有在我们的叙述中被完整的再现出来。我也不会轻易地否定这个时代涌现出来的概念:民主、自由、个人、法治等等。相反,我一直努力把这些概念纳入到我的思想谱系之中,并和其他的概念一起构成对世界的设想。

  我亲历并见证了这一“三十年”的变化,我也一直在寻找通向未来世界的道路,这一寻找隐蔽在1960年代的记忆之中,至今,我也并未放弃这一寻找,尽管寻找在今天变得怎样的困难重重。我看着自己的生命渐渐老去,但在内心深处,仍然回荡着少年时代的呐喊——对我这一代人来说,我们始终是共和国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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