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朝阳的父亲只给毛泽东当了一年多的警卫员,
就奔赴抗日前线,带兵打鬼子去了。
东湖一向被誉为中国最大的城中湖。水域辽阔,面积达三十三平方公里,是杭州西湖的六倍,一百多年前曾和武汉市内其他湖泊相通并与长江相连,因水患频繁,湖广总督张之洞下令在长江与东湖之间修建了武金堤和武青堤,从此,东湖及其周边的湖泊与长江分离,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水域。
东湖自古以来就是游览胜地。史书上记载屈原曾在东湖“泽畔行吟”,楚庄王在东湖击鼓督战;三国时期,刘备在东湖磨山设坛祭天;南宋诗人袁说友用“只说西湖在帝都,武昌新又说东湖”赞美东湖。但东湖真正引起世人瞩目,还是新中国建立后,毛泽东主席曾先后视察东湖四十多次,并在这儿接待了六十多个国家的政要。
毛泽东每次来武汉,都在东湖宾馆下榻。东湖宾馆坐落于风景秀丽的东湖之滨,分东院和西院两部分。东院与东湖公园相邻,西院与同样著名的W大学学隔湖相望;院内大树如云,鸟语花香,鹭飞鹤翔,环境十分优美,凡本省乃至在武汉召开的全国性重要会议,大都在这儿举行。因此,东湖宾馆在许多人心目中远非一家普通的“宾馆”,而是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东湖宾馆与省府所在地的水果湖相距不到两公里。小时候,每逢周末或者寒暑假,辜朝阳都要跟省府大院的一帮干部子弟去东湖宾馆玩耍。门口站岗的哨兵因为早已熟悉,根本不阻拦他们。里面曲径通幽、树高林密,特别适合躲迷藏,掏鸟窝,捉知了壳,或是玩打仗的游戏。如果碰上父亲辜峰休假,通常会带着全家人来东湖宾馆住上一些日子。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辜朝阳的父亲辜峰每次在东湖宾馆休假,都喜欢住在百花村一号。百花村一号、二号位于东湖宾馆西院,是两幢临湖而筑的平房,从外表看普普通通,跟一般的房子没什么区别,但里面的装修十分考究,地板、家具、卫生间乃至餐具都颇为豪华。吃饭是在同一座房子内的小餐厅,每家人一张餐桌,吃的并不比家里好,但菜品很丰富,菜单每个星期都有变化,这使辜朝阳和弟弟妹妹们对厨师钦佩不已,还在上小学五年级的弟弟立下宏愿,长大后要做一名厨师!父亲辜峰高兴得在弟弟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并且称赞不已:“好,有志气。我们家总算有了一个工人阶级!”
住在百花村的大都是省委省府的领导人。每次在餐厅吃饭,或是陪父亲去东湖边散步时,辜朝阳都会看到同样携带着家人在散步的“叔叔伯伯”。辜朝阳对这些地位显赫的的领导并不陌生,因为其中的某个人,说不定就是他们家的邻居;而且,他没准跟某个家庭的孩子早就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伙伴呢。
一天傍晚,辜朝阳跟着父亲沿湖边散步,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幢单门独院的平房。像百花村一样,平房也是普通的砖木结构,十分坚固,四周都用围墙围着,紧挨着围墙的树丛中还有一座闲置的绿色岗亭。父亲走到岗亭附近,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驻足向那座外表上看平淡无奇的大平房凝视着,表情肃穆,双脚并立,两只手紧贴裤缝,像是在行注目礼。
辜朝阳对父亲的这副神态惊讶不已,暗自猜测那座大平房里肯定住着一个比父亲官还大的真正的“大人物”。
离开大平房往回走时,辜朝阳终于忍不住问:“爸,谁住在里面啊?怪碜人的!”
“别瞎说。”父亲低声喝住他,“这是梅岭1号。毛主席每次来武汉,都住在这儿……”
辜朝阳恍然大悟,顿时明白父亲为何一脸肃然了。
从记事起,辜朝阳就知道父亲曾经当过毛泽东的警卫员。小时候,他经常听父亲讲“革命故事”,给毛泽东当警卫员的经历则是父亲重点讲述的内容。父亲说,他是被“贺老总”当做礼物送给毛主席的。“贺老总”就是贺龙。红军长征时,贺龙率领的红二军团途径湘鄂川边界,跟国民党军打了一场恶战,尽管红军以胜利告终,自身却也损失惨重。部队不得不就地休整,一边抓紧“扩红”。父亲就是在那次“扩红”中参加红军的。父亲参加红军之前,是一名猎人,虽然才十六岁,却因为从小在山里跟野兽打交道,已练就出一副强健的体魄和过硬的本领,刀枪剑戟,样样在行,百米之外,弹无虚发,还徒手打死过一只金钱豹。由于这身本事,父亲被贺龙留在身边当了警卫员,从此开始了凶险难侧的长征。一路上,红二军团不止一次陷入重围,但都奇迹般地突围出来。为了摆脱敌人的追击,根据中革军委的指示,部队准备进入湘黔边界地区与任弼时率领的红六军团会合,但在突破国民党军最后一道防线时,遭到了敌人的重兵包围。突围过程中,贺龙和指挥机关被敌人分割包围,无法与主力部队策应,贺龙身边的警卫班阵亡了好几个,他本人也被一颗子弹打中。敌人黑压压地从四面八方冲了上来。“眼看贺老总命在旦夕,我一把将他扛到肩上,端起牺牲战士手里的机枪,在警卫班其他战友的掩护下,一边向敌人射击,一边向后面的山谷撤退。在山崖边,我让大家解下绑腿,结成绳子,然后背着贺老总是顺着遛到了山崖下,才躲过一劫……真险哪,要是我动作慢点儿,解放军可就少一名元帅了!”辜朝阳的父亲说起这段往事,不停地咋舌,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
后来,红二军团和红六军团整编成二方面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陕北,与中央红军会师了。“贺老总去见毛主席之前,想带点礼物,可琢磨来琢磨去,也不知道送什么好。”辜朝阳的父亲说,“后来,贺老总把目光落到我身上,瞪大眼睛盯着我看了足足一分钟,突然用手指头朝我点了一下,说,‘得得,就你了!’我有点发懵,不知什么意思。贺老总咧开胡子拉碴的大嘴巴哈哈一笑:‘傻小子,我把你当礼物送给毛主席,你愿不愿意?’就这样,我从贺老总的警卫员摇身一变,成了毛主席的警卫员……”
辜朝阳的父亲只给毛泽东当了一年多的警卫员,就奔赴抗日前线,带兵打鬼子去了。但这短暂的一年多时间,在他心里却仿佛长于一百年。一有机会,他就不厌其烦地给孩子们讲:“毛主席是个风趣随和的人,第一次见我时,见我个儿高,竟孩子气地提出要跟我比身高。结果是我比主席还高两公分。‘你个子这么高,我以后就叫你高个子么!’主席又问我是哪儿人。我说老家在湘鄂边界上,这边的乡公所找我们家收税,那边的也找我们收税,我也不晓得究竟归哪个省管。主席蹙起眉说,‘民国政府就是税多,不过咧,湖南湖北自古就是一家,都是向楚国纳税嘛,你就不管自己究竟是哪个省的人喽!’”对几十年前的这些事情,辜朝阳的父亲讲得绘声绘色,仿佛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辜朝阳曾经在父母的相册里见过一幅旧照片:一座窑洞门前,身穿八路军军装的父亲和毛泽东并肩而立,从照片上看,父亲的个头的确比毛泽东高一点儿。父亲说,离开延安前一天,毛泽东把他叫进窑洞说:“高个子,你跟了我一年多,现在要上前线了,照张相做个纪念吧!”从此,无论是在烽火连天的抗日战场,还是在跟随刘邓大军挺进中原的行军途中,每当思念起那段警卫领袖的岁月,父亲就会从怀里掏出照片端详一番……
1967年,文化大革命刚爆发不久,武汉几乎所有的大学和中学都停课了,学生们纷纷走上街头参加各种游行集会和张贴大字报,辜朝阳凑了一阵子的热闹,很快觉得兴味索然,便躲回家里看小说,对外面轰轰烈烈的造反运动充耳不闻。实在无聊,就约上几个伙伴去东湖钓鱼。有时候,钓完鱼,还要把钓鱼竿扔到一边,跳进湖里畅游一番。天气炎热时,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去东湖边玩儿。有一天,当他们像往常那样大摇大摆地准备穿过东湖宾馆大门去东湖边时,被哨兵拦住了,以往他们几乎每天从门口进进出出,都没被拦过,今天是怎么啦?辜朝阳和伙伴们感到很意外,上前跟士兵理论,但对方不作任何解释,态度一反往常的粗暴,而且挥动着枪支,命令他们马上离开。辜朝阳这才发现,平时并不持枪的哨兵全副武装,而且是陌生面孔;正当他讶然不已时,突然看见一辆辆军车向东湖宾馆开来,军车上站着一列列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个个目不斜视,表情严峻……
望着从门口呼啸而入的军车,辜朝阳和伙伴们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八成是出大事了。
一连两天,父亲都没有回家。这也是从未有过的反常事情。以往除非有重要会议,父亲工作再忙,晚上也要回家的。全家人都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第三天,父亲回家了,一身戎装,身后还跟着两个佩枪的警卫。这同样让家里人感到惊讶。父亲虽然身兼省军区第一副政委,但平时都着便装,很少见他穿军装。父亲那天回来时已经半夜了,除了辜朝阳躲在被窝里看小说,别的弟弟妹妹早已入睡。辜朝阳的卧室和父母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板壁。他竖起耳朵,听到父母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朵:“这两天发生什么事啦?”“主席来武汉了,住在梅岭1号……”“以前主席来武汉,你连面都见不到,可没见你忙得晚上都不回家的……”“这次不一样。随同主席来的还有周总理和中央文革小组的成员王力……”“那又怎样?”“主席是来处理‘百万雄师’和‘钢总司’两大造反派组织的武斗……”“这么点小事,都要惊动主席,中南局和省委是干什么吃的?”“你不懂。陈司令派军队介入了。中央文革定性这是镇压革命造反派。陈司令不服,跟中央文革闹得很僵。为防万一,总理让我给东湖宾馆加派了警卫部队,并从省军区调来一个连,亲自拱卫梅岭1号……我已经连续七十二小时没合过眼了……”没多会儿,辜朝阳便听到了父亲的呼噜声。
第二天一大早,辜朝阳和弟弟妹妹们还没起床,父亲就赶回东湖宾馆去了。又过了两天,辜朝阳从外面回到家,意外地看见了父亲,身上的军装已经换成便装。几天没见,他发现父亲似乎瘦了许多,胡子拉茬,眼眶里布满了血丝。吃饭时,父亲像召开新闻发布会似的郑重地宣布道,“孩子们,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伟大领袖毛主席已经安全返回北京,作为主席的大警卫员,我这几天完成了一次神圣而光荣的任务。”父亲一脸轻松地说,“现在,警报已经彻底解除,咱们全家人可以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辜朝阳后来才知道,父亲亲自带兵“拱卫梅岭1号”的那几天,武汉发生了震惊全国的“7.20”事件,武汉军区部分干部战士趁毛泽东、周恩来和王力等人视察武汉时,冲击东湖宾馆,险些酿成大祸,史称“武汉兵变”。
“7.20”事件发生不久,父亲就因为和陈再道的关系被革职审查,并关押五年之久,直到“9.13”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后才重获自由。
多年以后,辜朝阳想:如果“7.20”事件发生那几天,父亲不是忠心耿耿地“拱卫梅岭1号”,而是采取了相反的行动,中国历史会不会曾呈现出另外的走向呢?
这样的假设当然有点儿大逆不道,但辜朝阳还是抑制不住内心深处的叛逆冲动。心怀这种冲动的不单是他一个人,而是整整一代人。西方人把这种冲动称之为“弑父情结”。有一段时期,这个词在中国的知识圈里特别流行,好像谁不知道这个词儿谁就会被当做土鳖,没文化。
到北京不久,辜朝阳便进入了以“二公子”为核心的小圈子,那里面更是充斥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秘闻”和“内幕”。
八十年代初期,社会上和党内高层,对毛泽东的负面评价越来越多。包括他们这些高干子弟,每次聚在一起,议论起时局和党史上某个重要人物和事件时,都免不了对毛泽东臧否一番,负面之词也是居多。这差不多成了一种时髦。
有一次喝醉了酒,“二公子”大发感慨:“如果老毛还活着,我家老爷子和你们家的老爷子要么还在坐牢,要么还在靠边站,我们这些人也还被人称为‘狗崽子’,在乡下当农民修理地球呢!幸亏老毛死了,文化大革命被全盘否定,我们才有今天。”“二公子”举起酒杯,一副扬眉吐气的神情,“来,为老毛的死干杯!”
大家听了这话,不禁面面相觑。因为无论在正式的文件还是公开的舆论场,毛泽东仍然是党和国家的伟大缔造者,在大多数人心里,毛泽东的逝世是一件极其悲痛的事情。“二公子”这样刻毒的言论他们还从未听到过,而且是第一次听人把毛泽东称“老毛”。“‘四人帮’都已经判刑了,你们还怕什么?”“二公子”眼一瞪,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文革一开始,在北大附中上学的“二公子”就参加了“联动”。“联动”是一帮高干子弟成立的造反派组织。“二公子”是“联动 ”的骨干成员,武斗时一马当先,以不怕死、下手狠而著称。后来因打死了北航的一名大学生,引起中央文革小组的震怒,取消了“联动”,几名骨干分子还被判了刑。“二公子”的父亲当时还未被打倒,关键时刻替他说情,“二公子”总算躲过了一场牢狱之灾,但从此也急流勇退,从一名坚定的“革命派”变成了逍遥派,不久,便跟着上山下乡的知青去了内蒙。几年后才病退回京,并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在场的人中,“二公子”的父亲资格最老,级别最高,文革时被整得也最惨,当然,复出后的地位也最显赫。那时候,“二公子”正准备成立一家公司,这正是表忠心的机会。于是,大家纷纷端起酒杯,喝光了各自杯里的酒……
类似的场合见多了,辜朝阳也难免受影响,回到武汉家里跟弟弟妹妹们聊天,也一口一个“老毛老毛”,被父亲听见后,挨了好一顿剋。那次,父亲脸都气白了,呼哧呼哧直喘气,板着脸几天不跟他说话。从那以后,辜朝阳在父亲面前说话小心多了。
很长一段时间,辜朝阳都把父亲对毛泽东的这种特殊感情,视同封建社会臣子对皇帝的“愚忠”。然而,让辜朝阳觉得匪夷所思的是,他移居国外后接触的不少外国人和华人华侨,提起毛泽东竟然也充满了尊敬,遇到从国内去的人攻击和批判毛,他们还挺身而出为之辩护,其理由之一是,自从毛建立新中国后,西方世界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肆意欺侮中国人了。移民国外没多久的辜朝阳,显然无法理解海外同胞的这种“特殊感受”。事实的确并没有这么简单。后来,当辜朝阳做为杜克公司中国区总干事,回到国内参与收购或兼并那些效率低下、管理落后的国企时,不止一次地遇到过下岗工人们的抗议。工人们在进行抗议活动时,经常高举毛泽东的画像,打出的标语口号也大多出自毛语录。这些在改革进程中被不断边缘化的弱势群体,显然把毛当成了他们的“守护神”。这使辜朝阳强烈地意识到,中国并没有如某些知识分子想象的那样,已经摆脱了毛泽东的影响,即使再过许多年,也仍然无法摆脱。只不过,精英阶层和草根阶层眼里的“毛泽东”南辕北辙,反差太大了,以至有些外国人以为他们争论不休的不是同一个人物。
辜朝阳感到困惑的是,在对待毛泽东的态度上,他既不能完全站在精英阶层的立场,又无法回到父亲曾经所属的那个草根阶层。这种身份撕裂的直接后果就是内心的分裂,如同他在刚刚加入美国籍时,脑子里经常浮现出“我到底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之类的疑问那样。
当然,这种内心分裂的痛苦,丝毫没有影响辜朝阳成为一个出色的国际投资人。这正是他的非凡之处,也是他的父亲辜峰未曾预料到的。实际上,父亲始终不赞成他经商和出国,在一切反对无效后,他对儿子最低的要求是:“朝阳,你记住,不管你加入了哪国国籍,你都还是中国人。你的身体里流着穷人的血液,任何时候都不要欺压老百姓,不要损害祖国的利益……”说这番话时,父亲已经年老体衰,躺在北京医院的病房里,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气喘吁吁,说话都很困难了。
刚从国外赶回来的辜朝阳握着父亲的手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承诺,还是只是表示自己听到了。几天之后,父亲就与世长辞了。去世前一个月,12月26日,毛泽东的诞辰日,他刚吃了半碗长寿面,他本来想把整碗面都吃掉的,但虚弱的身体最终使他没能吃完。以往每年这一天,他都要全家人跟自己一起吃长寿面,说是“为主席做寿”……
住进东湖宾馆南山客舍的辜朝阳,满脑子往事的碎片像万花筒一样,在眼前跳动、飞跃,发出嗡嗡的声音。一种从未有过的怀旧和感伤情绪充斥在心间。有人说,怀旧是衰老的开始,他想,我是不是已经老啦?
晚饭后,辜朝阳在潘小苹陪同下出去散步。
然而,现在的东湖宾馆早已不是辜朝阳记忆中的模样,一切都让他觉得面目全非。最突出的印象是树木比以前少,房子却比以前多了。新盖的建筑模样虽然新潮,但跟那些老式建筑挤在一起,显得很不搭调。东院和西院都增加了不少人工景观,比如各种花卉和植物盆景、喷泉,以及景观灯,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商业味儿,差不多变成了一个旅游景点。
梅岭1号也变了样儿。以前的那道院墙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华丽的景观草坪。那幢大平房显然经过精心的装修,被彩色的夜景灯一照,如同舞台上的布景,扑朔迷离,以前那种农家小院般的古朴幽静,也荡然无存了。
“这是毛泽东当年住过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个热门的景点,每天来参观的人都络绎不绝……”潘小苹像导游那样介绍着。
辜朝阳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仿佛又看见父亲驻足凝视着梅岭1号,表情肃穆,双脚并立,两只手紧贴裤缝,像是在行注目礼。
辜朝阳觉得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时代。当他移居国外之后,每次回忆起跟父母和家人时,脑子里浮现的并不是水果湖的那个家,而是树木参天、鲜花满园的东湖宾馆。在潜意识里,辜朝阳显然把这儿当成了“家”。让他在心里反复回味的,也是全家人跟着父亲住在百花村1号的那些快乐时光。辜朝阳上面有一个大他好几岁的同父异母姐姐,是父亲和前妻生的,姐姐五十年代从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北京工作了,辜朝阳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前些年也陆续离开了武汉。父亲去世后,母亲也离开了武汉,和弟弟妹妹们在一起生活。如今在这座城市,除了东湖宾馆,辜朝阳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承载逝过去时光的地方了……
回到南山客舍,潘小苹提出陪辜朝阳去一楼的音乐茶座坐一会儿,“进去喝一会儿茶吧,晚上九点,还有本地的歌星演唱……我也顺便给你介绍一下明天的议程。”
“不,小苹,千万不要给我谈明天的事!”辜朝阳突然举起一只手指,在潘小萍面前嘘了一声,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明天的事就交给明天吧,我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听,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晚上!”辜朝阳语气坚决,甚至有几分生硬,跟刚才那种优雅的谈吐判若两人;随后,他对潘小苹道了声再见,就一个人回房间去了。
从机场到现在,潘小苹一路小心翼翼地陪同,没和辜朝阳谈一句“合作”的事儿。她原本希望这种“私人友谊”的氛围,能够为长江机电厂的并购谈判带来满意的结果。但最后这半句,却差点儿让她耗费了一下午的努力前功尽弃。
潘小苹望着辜朝阳离去的背影,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让辜朝阳一下子失去了“绅士风度”。想到明天就要开始的考察和谈判,她隐隐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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