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不得“不说人话”的东西
——孔庆东谈不良标语
不良的标语口号已经成了人所共笑、人所共愤的公敌。但中国未来的政策宣传,也许还需要标语,标语无罪,但以“从良”为上。
大约四年前,一篇关于标语的奇文开始在网络上疾速流传。文中所列“一人超生,全村结扎”、“偷税漏税,来世罚作尼姑”等不良标语,以正金足赤的黑色幽默把千万网民置于笑倒后的尴尬,也引发了关于不良标语的讨论。
2004年6月,这篇名为《口号万岁》的奇文,终于出版面市并登上畅销书排行榜,恰与政府向不良标语开战的日程同步。中国《新闻周刊》专访了《口号万岁》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孔庆东。
新闻周刊:在《口号万岁》里提到了数十条不良标语。你是怎么搜集到这些标语的?搜集这些标语的初衷是什么?
孔庆东:根本不是故意“搜集”来的,因为俯拾皆是,触目皆是;走遍祖国大地,到处都是。用杨子荣的话说:“它撞到我枪口上啦。”我是早忘记了大半,写文章时把记得的一小半顺笔写下来,就显得不少了,其实九牛一毛。我也根本没有什么“初衷”,对语言的敏感,对汉语的自觉呵护,对祖国文化的切肤之爱,是我们语言文学工的天职,更何况我从小就见不得“不说人话”的东西。
新闻周刊:你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想通过它达到什么样的反响和效果?
孔庆东:这些荒谬不通的标语不但混淆是非,扰乱思维,实在是给国家丢脸,也给政府丢脸,我写出《口号万岁》一文,也是希望政府看到后能够出面管管。
至于“深层次的考虑”,那还是反思国民性问题。虽然现在政府来清除了,但是清除了标语,产生标语的思维还在。不改变那种“口号思维”,过不多久,就还会有新的荒唐口号出现,比如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新标语:“清除不良标语,禁止随便写作!”真是难说。
新闻周刊:标语这种宣传文化在中国之所以特别发达,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孔庆东:这个问题在《口号万岁》一文里已经涉及了,这里补充几句。近代以来,中国急于完成“现代化”,总想实现“跨越式”发展,所以整个民族的心态比较急躁,恨不得三年五载就超英赶美。心里着急,一喊出来就是口号,一写出来就是标语。
从历史上看,汉语具有凝练精辟的艺术性特点,本来就容易写成口号,也有很多精彩的、优秀的口号做榜样,中国人又具有喜欢“诀窍”、喜欢“念咒”的集体无意识,所以,口号就在20世纪的中国,特别发达了。
新闻周刊:如何看待“标语文化”?有没有其他国家也像中国一样有类似的“标语文化”?
孔庆东:完全没有标语的国家,一定是比较落后的国家,人民一盘散沙。但是标语太多了,又成了“名教崇拜”。相似的国家有朝鲜,苏联解体以前的很长时间内,也是标语横行。我中学是学俄语的,就学了不少他们的标语。他们也曾经有学者批评过标语现象,但是没有引起社会和政府重视。
新闻周刊:不良标语产生的黑色幽默,具体有哪几种?
孔庆东:一是逻辑不通,比如“抽吉烟,爱四平”和“与其千日无火灾,不如一日不吸烟”;二是顾此失彼,比如“宁可增加一座坟,决不多生一个人”和“今世偷税漏税,来世罚做尼姑”;三是满口废话,比如“哨兵神圣,不可侵犯”和“严禁武装抗税”。
新闻周刊:在各种“不良标语”中,性质最严重、危害最大的是哪一种?
孔庆东:那就是侵犯民权、违反宪法的一类了。比如“今天不交税,明天牢里睡!”这会激起民众极大的抵触情绪,反而给少数贪官污吏壮大了恶胆。
新闻周刊:标语与时代的关系是什么样的?中国未来的政策宣传还需不需要以标语这种形式来进行?
孔庆东:标语是时代的见证,与时代是相互命名的关系。中国未来的政策宣传,还需要标语,我们不能矫枉过正。标语无罪,但以“从良”为上。
(本刊记者 曹红蓓)《新闻周刊》 2004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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