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林肯公园的主唱上吊自杀,本是个让人悲哀的事情,却让另外一件事情逗的发笑。听说林肯公园死了一个人,几个吃瓜群众在微信群的小黑屋里议论起来:
A:听说亦庄的林肯公园有人死了?
B:抑制房价的手段。
C:非正常死亡?
……
多年以来,我们中国的开发商总是喜欢给自己的开发的楼盘,取一些听上去很洋气的名字,比如,林肯公园。所以,引起误会,增多谈助。经常性的在各种写书、码字的的著作的序言、前言……结尾处看到一个“XXXX年XX月于XXXX”,而那个“于”之后,经常出现的就是各类据说很洋气的外国地名,带巴黎、柏林、罗马、维也纳的不计其数。也不知那些为开放商做策划的人是不是都来自遥远的欧美,大约是想起家乡了吧。
一个欧美地名,就可以表示自己的高贵,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楼盘命名上,是很靠后的事情,百年以来的西化思潮是他们的铺垫,以至于今天的当局要提出“文化自信”的号召。因为,在懂得历史的人看来,人们实在是跪的太久了,久到自己不觉得自己在跪,以为自己真的比人矮了半头,而不觉得膝盖有些疼痛。这不单单是一般百姓,恰恰相反,知识群体甚至表现的更为充分。前段时间死掉的那个得了据说是最牛的诺贝尔奖的人,就公开的叫嚷着“殖民三百年”的论调。这话可能是激愤吧,不必纠缠于是不是三百年,而关键在于背后的文化心态:无非是西方是先进的、文明的,我们中国是落后的、野蛮的,因此,别人来殖民我们实际上是驯化野蛮人,拽着我们奔向先进的星光大道。
近来热播的政论大片《将改革进行到底》,第一集开篇和结尾都是航拍的黄河的画面,解说词则论及中华文明如何如何,而第五集的小标题直接的就是《延续中华文脉》。这不免让人想起80年代的另外一部电视片《河殇》,这部片子所表达的,跟“殖民三百年论”也差不了太多,本来是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但是,《河殇》的世界观,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有从人们的头脑中彻底的肃清。虽然,《河殇》出现以后,招来了一些批判的声音,但是,作为一种思潮,并不会因为个别的反对声音,就可以立即停止其影响。须知《河殇》的出现,不是煽动起来的一股思潮,而是相反——因之有那样的思潮现实的存在,才会出现《河殇》这样的东西,并且,这样一种思潮是弥漫在整个华人世界当中的。80年代身处台湾的李敖、柏杨等人,与《河殇》的有着完全一致的世界观。可见这股思潮的强大。
如果我们回顾一下百年来“崇洋”的历史,我们也许会对这样一种思潮有所谓理解,同时,也可能开启真正的反思——为什么我们的近现代历史上会产生这样的东西?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但是,是否得到了严肃的回答呢?目前看来是没有的。虽然,近些年,新的“文化自信”的思潮正在形成,但是,还没有形成滚滚大潮,完全的进入现实生活,因此,对那样一种长达百年、影响深远的思潮的批判,依然是必要的。也许,唯有对这种思潮及其基础进行彻底的批判,才是开辟新的道路的前提。
也许人们对“西化”思潮的开端,还存在着诸多争议,但是,梁启超的一段总结,总还是经常性的出现在这类研究的行文之中,本文亦不例外的要引用一下:
近五十年来,中国人渐渐知道自己的不足了。这点子觉悟,一面算是学问进步的原因,一面也算是学问进步的结果。第一期,先从器物上感觉不足。这种感觉,从鸦片战争后渐渐发动,到同治年间借了外国兵来平内乱,于是曾国藩、李鸿章一班人,很觉得外国的船坚炮利,确是我们所不及,对于这方面的事项,觉得有舍己从人的必要,于是福建船政学堂、上海制造局等等渐次设立起来……第二期,是从制度上感觉不足。自从和日本打了一个败仗下来,国内有心人,真象睡梦中着一个霹雳,因想道,堂堂中国为什么衰败到这田地,都为的是政制不良,所以拿“变法维新”做一面大旗,在社会上开始运动,那急先锋就是康有为、梁启超一班人。……
第三期,便是从文化根本上感觉不足。第二期所经过时间,比较的很长——从甲午战役起到民国六七年间止。约二十年的中间,政治界虽变迁很大,思想界只能算同一个色彩。简单说,这二十年间,都是觉得我们政治、法律等等,远不如人,恨不得把人家的组织形式,一件件搬进来,以为但能够这样,万事都有办法了。革命成功将近十年,所希望的件件都落空,渐渐有点废然思返,觉得社会文化是整套的,要拿旧心理运用新制度,决计不可能,渐渐要求全人格的觉悟。恰值欧洲大战告终,全世界思潮都添许多活气,新近回国的留学生,又很出了几位人物,鼓起勇气做全部解放的运动。所以最近两三年间,算是划出一个新时期来了。(梁启超《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1923年2月)
从器物到制度,再到文化,这样的认识的“深入”的过程是我们所熟知的。但是,我们并没有把这样一个过程做一个总体的思考——这样一个过程意味着什么?当问题被上升到文化层面,一方面是作为意识形态的最高表述被抽离出一般性的生产生活,作为那玄虚的、并不能为多数人所领悟的领域,供社会精英来玩弄;另一方面,同时也就渗透进了社会生活的所有领域、所有方面,到达每一个人。因为,每一个中国人,不管自觉的或不自觉的,都是中国文化的代表,我们的日常生活方方面面都是中国文化的具体的体现。这也是后来“国民性改造”论者的一个依据——只有改造国人,才能改造文化。但是,我们依然回到刚才提到的问题——从器物到制度,再到文化,这样一个过程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一个旧的中国全体的改造,意味着时代呼唤一个现代的新的中国。这也就是后来的学者们研究的一个主题:现代中国的兴起。一般而言,有几种说法:第一,中国的现代化过程根植于中国本身,与西方的接触,受西方的影响只不过是一个外部因素;第二,中国的现代化过程就是西化过程,西方的冲击乃是其根本;第三,大约就是“冲击-回应”的一类。因为这三个说法,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现代中国。因此,内容上就存在着重叠,基于这种重叠,要把“西化”思潮从中单独拿出来,就显得有些困难。因为“西化”本身与现代化、全球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在历史上,真正的西化也就经常性的打着现代化一类的招牌,借用各种各样的不带“西”字的名称发展着的。比如,把现代化直接的等于西化;再比如,胡适讲的充分世界化;再比如《河殇》所谓的“蓝色文明”“海洋文明”云云。
时间过去百年后,中国舆论场流行一个词汇,叫做“逆向种族主义”,实际上是给文化上的西化论做了一个批判性的定位,甚至是道德性的定位。《河殇》这样的东西,无疑就是逆向种族主义的典型代表。但是,我们简单的回望过去的历史,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产生这样的东西的合理性。因为,从文化的不足,到文化的不行,再到文化的劣等,再到种族的劣等,这是一条逻辑上的东西,只要坚持这样极端的思路,一定就会有那样的结论。这种结论的影响是很深远的,人们日常生活中,开口就喜欢:外国如何如何,中国如何如何;或者外国人如何如何,中国人如何如何……这样的习惯性的句式,我们并不陌生,甚至很熟悉。
再做一点历史的回顾,我们可以发现这种彻底的西化的想法,也并非孤立。因为,问题摆在面前,思路也就三条,出现在第二条思路上的激进的态度,是很自然的。最早的较为激进的势力乃是维新派的“全变”观念,但他们是有所回应的。他们提出激进主张的对立面是洋务派的“中体西用”。按照中国传统的思想路数是“体用不二”的,“中体西用”提出来,就引来两方面的抨击,一方面来自传统的,一方面来自激进的维新派。但是,当时的所谓“全变”,应该说还没有彻底突破“中体西用”的范围,因为,他们所指的“体”更多的指向是制度层面的——也就是说维新派与洋务派在“中体西用”的问题上相互指责,但是,他们可能是在不同的所指的意义上使用了“中体西用”,从而造成了“误会”,这是个有趣的并且有意义的问题,但可惜的是本文不可能就此展开更多。
又经过了新文化运动的激进反传统的洗礼,到了三十年代出现了“全盘西化”的激进主张,并且引发了知识界的大论战。据说最早提出全盘西化的是胡适,他在1929年用英文提出了这么一个概念,但是,没有引起思想界的回应。真正引起思想论战,是在1934年1月陈序经的《中国文化的出路》发表之后。当时有所谓“全盘西化”论与“中国本位文化”论之间的论战。两方面各有一些代表人物,也各有思想舆论阵地。因之,本文不是思想的梳理,就不做列举了,只是抄写一两段主张“全盘西化”的人的言论,让读者可以有所感受就行了:
我们已解释全盘采纳西洋文化的必要,我们现在可以将一般反对这种主张的人的意见,略为说明,以为本章的结论。
反对全盘采纳西洋文化的人,以为每一民族有一民族之文化,所以文化成为的生命。他们的结论是:文化亡,则民族亡。这种意见的错误,是在于不明了文化乃人类的创造品,民族的精神固然可于文化中见之,然他的真谛,并不在于保存文化,而在于创造文化。过去的文化是过去人的创造品,时境变了,我们应当随着时境而创造新文化,否则我们的民族,只有衰弱,只有沦亡。
又有些人以为全盘采用西洋文化,就使民族不至于沦亡,然我们何忍把祖宗的之创业,置于沦亡而不取。我们的回答是:全盘西采用西洋文化,决不会生出这种结果,因为固有的文化乃文化发展史上一部分。固有的文化不适用于现在,然在历史上的位置,却不因之而消灭。就使我们中国人而不顾及,西洋也会注意。因为它是世界文化历史的一部分。十七世纪的历史家,若对中国历史没有相当的了解,他决不敢去写世界史。况且我们已说过,文化是变化的,我们祖宗曾经结绳以记事,我们用文字,已是变化,我们若一定要保存祖宗的创业,何不再结绳以记事?
又有人说,西洋人曾竭力去提倡东方文化,难道中国人不要提倡自己的文化吗?我们以为西方人提倡东方文化,是西方人的事,东方人要西化,是东方人的责任。其实西方人之于中国文化的研究,正像他们研究非洲土人的文化的一样。难道西方人去研究非洲土人的文化,是要提倡非洲文化吗?
反对全盘西化的人的理由,当不止此,然其浅陋,可以见其大概了。
(选自 民国丛书第三编·陈序经《中国文化的出路》,103-104页)
这样的激进言论,今日读来,也不免让人倒胃口。但是,这样的说法,已经很接近《河殇》了,可以说是一脉相承。但是,我们也不免有些疑问。如果说,在20世纪30年代提出“全盘西化”的主张,是因为救亡图存的时代背景。那么,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又冒出《河殇》这样的东西是为什么呢?《河殇》的说:
十年前,当我们终于打开封闭的篱墙重新回到世界上来的时候,在“穷过渡”的贫困和文化专制的寂寞中生活了很久的中国人,是那么惊讶地发现:资本主义的西方和日本竟那样发达,人们竟生活的那样富裕。(《河殇》,61页,1988年)
就如同百年前的先人一样,《河殇》的依然首先看到的是“器物”层面的差距,然而,这一次,他们甚至不需要更加深入的去了解一下西方世界的富裕的来由,而直接的跳到了文化层面。甚至不顾中国已经有了完整的现代工业体系的事实,说“为什么标志着现代工业文明的资本主义如此与中国无缘呢?(64页)”这种完全非理性的、毫无道理的指责实在让人咋舌。
其实,也不用隐晦什么,《河殇》并不是真正的文化讨论,也不是真正的历史讨论,而是意识形态煽动,政治要求才是实质。从《河殇》得以播出,并得以大范围的推广,并得到来自最高层的积极支持的事实,就可以知道,这是一个政治行为。但这样一个政治行为,其造成的影响之大,也是使人吃惊的。以至于多年后,延续《河殇》的思路,又出现了一部影响极大的电视片《大国崛起》,这部片子与《河殇》并无根本性的不同,只不过是《河殇》的论述太过简单,太过粗暴,而《大国崛起》则显得更加细致、更加精致。
本文不是理论的探讨,甚至不是梳理什么,而是简单的展示,展示一下有些人曾经多么的幼稚可笑,而这种幼稚可笑,如同开篇时候的笑话一样,并没有彻底肃清。这是“文化自信”的障碍。当然,就如同历史上的一切文化现象一样,今天有一部分人已经自信起来,但是,这种自信还是个别的、局部的,全面的自信的建立,还需要一次捅破窗户纸的契机。这是当代知识分子任务。但是,正如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一篇文章的标题所昭示的——《西方神话何时破灭?要等中国知识界!》,中国知识界包括知识阶层,总体来讲,是落后于时代的,他们什么时候能够赶上呢?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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