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活实践反抗空心病
山河
不只是精神障碍,更是虚无主义的重新显像
2016年底围绕北大徐凯文教授的一篇关于“空心病”的文章,各方讨论你来我往,热闹非凡。尤其徐教授的分析认为教育是造成空心病的原因。更是戳中了大众的痛处。纷纷担忧自己的孩子是否也得了类似精神病症。我觉得这些讨论很有必要,却有些混乱,为了让讨论更加清晰,借助徐教授给空心病的定义 “价值观缺陷所致心理障碍”,我建议将讨论的层次略作区分:一个是心理层面,针对空心病的研究假设,来做心理障碍领域的探究和讨论。二是大众精神层面,由于价值观缺陷,单一的消费主义价值观横行和拒绝单一价值观后的虚无感。也因此,我希望大家关于空心病的讨论不要单单聚焦在学生群体,也不要纠结于此概念是否恰当甚至是否在精神病理学上属实,更有现实紧迫性的反倒是虚无主义的问题。
把虚无主义放回当代史的脉络里审视
杨庆祥在《80后,怎么办?》一书中认为:当今青年的主体性迷失,与1980年“潘晓讨论”关于价值观问题的探讨被悬置有关。是否正确另当别论,却足以提醒我们讨论此问题,加入历史的维度是有必要的。
八十年代的中国刚从社会主义理想实践和“文化大革命”噩梦中走出来,原有的集体价值崩溃,个人价值和权利逐步得到确认。潘晓来信中提到:“任何人,不管生存还是创造,都是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某种程度上,这个判断只是一种舆论试探,很快就沦为了主流价值说教的靶心。直到1988年“蛇口风波”才明确的提出“直接动机是赚钱,客观上也为蛇口建设做了贡献。”八十、九十年代的经历者们,无论是向“人民公社化”或“文化大革命”挥手告别,还是积极投向“改革开放”,都有着很强的时代和社会参与感。表现在媒体上有他们的声音存在,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就在他们身边直接可感。
在强调个人价值的同时,历史很快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消费主义价值观,趁理想主义价值坍塌的空档,迅速合理化。对资本的态度也从“狼来了”转为“招商引资”。原有的社会组织形式和保障系统纷纷转型或解体。个体独立面对资本和社会风险。在改革开放初期,多数人受惠于社会流动性增强,资本引入带来的就业机会,以及个体能动性的激发等因素带来的红利,忽视了风险的存在。直到互联网时代来临,穿透了阶层之间的隔离层,将贫富差距直接摆到了人们眼前。巨大的阶层鸿沟,社会阶层固化现状,刺破了自以为全能的个人奋斗幻梦。作为个体的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很难不在无力感和焦虑感的怪圈里缠绕。这是虚无主义滋生的温床。
把虚无主义放回历史情境里,有助于我们看到更多的面向,而不是简单的推给教育。我感到近来存在谈论一些问题时,把教育拉来“陪斗”的现象。这是不足取的。不可否认,中学教育存在唯分数论,忽视学生思维能力的培养,忽视人的整体性和完全性养成等问题。围着课本打转转,忽略知识与现实的关联,这些都不利于个人主体意识的萌发和长成。但,教育并不是唯一的责任,甚至不负主要责任。徐凯文教授也谈到如果从广义的教育来理解,老师、家长、乃至社会中的所有人没有起到示范作用。没有身体力行的展示给他们:如何有尊严、有价值、有意义地活着?
在虚无主义的温柔乡里睡去,还是醒过来?
我知道,人与人之间有巨大的不同。有人会觉得不为什么意义活着,也没什么不好。但我总感觉虚无主义是被迫的,没人愿意主动选择虚无,只有现实逼迫人虚无。在一个思想和价值多元的社会里,虚无主义自然有其一席之地。即使真的选择虚无,也请做一个积极的虚无主义者。如同鲁迅那般,即使满是绝望,也有所在乎,依然反抗,寄希望于未来。《认为人生没有意义就是空心病?》一文指出:“意义是群体为之构筑的原始堡垒,不是必需品。”意义是针对群体而言的?意义是堡垒?我不敢苟同,窃以为意义是针对个体与群体的关系而言,更多是个人的主动选择。更不是堡垒,更像是一种不可见的纽带,不是把自我蒙在鼓里,而是通过这种不可见的纽带,呼唤不同时空里的同道,有所信守。有所作为。
由于学识浅薄,我不知道我们现实环境中虚无主义的哲学根由、问题起源。如李敬泽所言:“西方人说,‘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他们原来有‘信’,消散后又有新的‘信’在生长。我们呢,底座是空的,没有坚固的东西,何来消散?”由此,虚无主义好像是一种“中间物”,需要从中醒来,然后向前看。
其实,生活需要我们从中醒来。让我说点具体的事情。我的父母辈内心信奉一种“任务”观念。这种任务不只是把儿女抚养长大,还要帮扶着他们成家立业。在城市里买楼房是个巨大的负担,但很少有中国的父母在这件事情上犹豫,如果没有帮衬上,他们会有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感。这种愧疚感很普遍。其实,无法帮儿女支付购房款,能怪他们无能么?我想说的是:现实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如意之处,有社会本身的问题所在,我们需要对此有清醒的认识。
要知道摆脱虚无主义,可能是我们的时代困境。除了我们身边的人,还有我们同时代,同处境的人。包括杨庆祥定义的“小资产阶级”,也包括吕途描述的“新工人”。我们都感到共同的迷茫和共同的无力感。让自我沉浸在一己悲欢里颓丧,还是唤醒主体自觉抵抗。值得我们仔细斟酌和抉择。
从慢而不息地实践中摸索
钱理群曾经在学术生涯末期对青年志愿者抱有希望,多次撰文或讲演鼓励他们在坚持自发自愿的前提下,做具体而微的小事情。并提醒志愿者保持韧劲,慢而不息地进行“静悄悄的存在变革”。
杨立华教授的文章《谈谈“空心病”的治疗方法》也指出:“越是具体的劳动,越能拯救当下的虚无,人生的意义不是坐在那里空想出来的,意义是在承担的过程中找到的。”
从实践中探索出路,应该是可行的路径。但一旦具体到实践,可能所谓“承担”就有显得虚空。恰巧钱理群就被视为“二十世纪精神苦难的自觉承担者”(贺桂梅语),而他的承担意识,与其家庭背景、教育背景和所处的时代背景有很强的关联。在如今的我辈身上注入承担的意识,似乎很难奏效。《空心病不是矫情病》的就质疑杨教授所谓的承担和责任意识,是一种常人视角,很可能不仅无法打动患者内心,反而增加逃避欲望。还有一层危险,这种承担意识,如果在扩展到社会层面上走不通时,转向个人和家庭时,虽然可以跳开虚无的陷阱,却有再次投入消费主义怀抱的可能。
吕途的《中国新工人:文化与命运》一书中有很多关于工人们的生活与消费主义和虚无主义遭遇的描述。吕途和北京工友之家本身就是在实践一种可能性。她倡导一种完整的人的生活方式,工作不能与生活截然分开,并痛惜:80后打工者采取分裂式的生活方式,只是为资本盈利提供便利,长远来看,对个人、家庭和社会造成了不安和伤害。吕途虽名义上说理解个体选择,但全书中还是洋溢着一种对完整的人的强烈期待。
对于实践者而言,充满期待是非常正常的,无可厚非。但当他们面对沉默的大多数,多样的面孔、处境和羁绊时,难免会焦躁、激动。而正是从这个意义上,钱理群所说的慢而不息,有助于平和实践节奏,逐步实现静悄悄的存在变革。我很喜欢电影《寻找小糖人》里的罗德里格斯,他在音乐事业不顺遂时,断然放弃,去从事房屋拆除之类工作。同时,还是继续听音乐,读书,带子女听音乐会,去图书馆,还积极参与社区事务。这样的生活选择似乎不太彻底。但我却觉得这样的反抗或许能更持久,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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