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什么是“中道”?
“中道”为佛学的核心概念,不同于“中庸”。
《杂阿含经·第十·二六二》:
【……佛般泥洹未久。……时诸比丘语阐陀言:“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
阐陀语诸比丘言:“我已知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
阐陀复言:“然我不喜闻一切诸行空寂、不可得、爱尽、离欲、涅槃。此中云何有我?而言如是知、如是见,是名见法?”第二、第三亦如是说。
……时尊者阿难语阐陀言:“善哉!阐陀,我意大喜。我庆仁者能于梵行人前,无所覆藏,破虚伪刺。阐陀,愚痴凡夫所不能解,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一切诸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汝今堪受胜妙法,汝今谛听,当为汝说。”
时阐陀作是念:“我今欢喜,得胜妙心,得踊悦心,我今堪能受胜妙法。”
尔时阿难语阐陀言:“我亲从佛闻,教摩诃迦旃延言:‘世人颠倒,依于二边,若有、若无。世人取诸境界,心便计著。迦旃延,若不受、不取、不住、不计于我,此苦生时生、灭时灭。迦旃延,于此不疑、不惑,不由于他,而能自知,是名正见如来所说。所以者何?迦旃延,如实正观世间集者,则不生世间无见。如实正观世间灭,则不生世间有见。迦旃延,如来离于二边,说于中道。所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谓缘无明有行,乃至生老病死、忧悲恼苦集。所谓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谓无明灭则行灭,乃至生老病死、忧悲恼苦灭。’”
尊者阿难说是法时,阐陀比丘远尘离垢,得法眼净。尔时阐陀比丘见法、得法、知法、起法,超越狐疑,不由于他,于大师教法,得无所畏。恭敬合掌,白尊者阿难言:“正应如是,如是智慧梵行善知识教授教诫说法。我今从尊者阿难所,闻如是法,于一切行皆空、皆寂。悉不可得、爱尽、离欲、灭尽、涅槃。心乐正住解脱,不复转还,不复见我,唯见正法。”】
在这篇“阐陀经”里,涉及到了“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这个被视为佛法根本要义的“三法印”。同时又不可避免地牵涉到了以“儒、释、道”为代表的东方文化当中,一对儿经常混淆、摘不清楚、易陷思辨、常致悖论和两难且极为核心的概念——“有”和“无”,以及“有和无”关系究竟是什么以及如何处置的基本论述。至于在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和苏格拉底思想后续的传承上更是问题。理解不了这对关系,直迷失在众多禅宗公案之机之辩不能自拔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什么是“中道”?“二边”又是什么?为什么要“离二边”?
长老阐陀在请教诸比丘令其“知法、见法”时,诸比丘的回答是——“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听到这种回复,长老阐陀非常认同,并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认同,也即认同“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的说法。
然而在认同的同时,长老阐陀却非常困惑,并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困惑,也即:“然我不喜闻一切诸行空寂、不可得、爱尽、离欲、涅槃。此中云何有我?”
——大意是说,我认同你们上述的说法,但我却不喜欢听那些,把无论什么东西(色受想行识)都说得虚无缥缈、不可捉摸、虚幻不实、没有爱、禁一切情欲、干脆死了一了百了、甚至活死人……的观点,想问的是为什么在“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里面还要有“行”,还要有“法”,还要有“涅槃”。换言之,既然“无常、无我、涅槃”,为何还要“有常、有我、有生”?为何还得吃喝拉撒睡?还要七情六欲?把这“臭皮囊”废了扔了岂不是更干脆利索?诸比丘,这是啥原因呢?
对此,长老阐陀是“从林至林,从房至房,从经行处至经行处,处处请诸比丘”。然而,没有一个比丘能搭上他这茬儿!没办法,无奈之下长老阐陀想,尊者阿难可是“佛所赞叹,诸梵行者皆悉识知”的啊,不如我去请教请教他吧!
就这样,长老阐陀去拜见尊者阿难。见到尊者阿难时,把之前向诸比丘请教一事的来龙去脉和自己为何来此地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向尊者阿难叙述了一遍。
尊者阿难听后,“善哉!阐陀,我意大喜。”估计这会儿阿难是喜出望外,知音难觅,好学生难得。心里说,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马上接着回答,“我庆仁者能于梵行人前,无所覆藏,破虚伪刺。阐陀,愚痴凡夫所不能解,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一切诸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
尊者阿难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
这里的关键句是:“梵行人前,无所覆藏,破虚伪刺。”
什么是“梵行”?就是每个人对自身的言谈举止等须持“无所覆藏,破虚伪刺”之行。
即:“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专气致柔,能婴儿乎?”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
……总之,“率性、至诚、致柔、愚民、无邪、好恶……”都可以作为“梵行”的注解。这种“梵行”本身是“有常、有我、有生”,但这样的“有常、有我、有生”同样也符合“一切诸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的内在要求。
长老阐陀在请教诸比丘无果后,发出“是中谁复有力,堪能为我说法,令我知法、见法”的感慨。表明确实没有一位比丘能回答他这个疑问。同样也表明,直到世尊灭去,实际的情况是在绝大多数诸比丘的理解中,都还停留在“无常、无我、涅槃”本身上,过度关注以“藏识、神识或无垢识”为代表的“人体藏象生命系统”的显现和精进,而刻意抑制甚至牺牲以“眼耳鼻舌身意”为代表的“人体解剖生理系统”的释放和发挥。没有搞清楚“无常、无我、涅槃”和“有常、有我、有生”之间的关系,以至于无法实现自然属性、社会属性同本质属性的浑圆一体,因此大多对“无”和“有”之究竟仍不究竟。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佛说正法向出世法的侧重也就不足为奇了。
接下来,阿难回忆起了世尊曾经讲过,“世人颠倒,依于二边,若有、若无”,“如来离于二边,说于中道”。大意是说,世人“若有若无”,把“有和无”或“藏象生命系统和解剖生理系统”对立起来混淆起来;而如来则“于中道”,“离二边”。
“迦旃延,若不受、不取、不住、不计于我,此苦生时生、灭时灭。迦旃延,于此不疑、不惑,不由于他,而能自知,是名正见如来所说。所以者何?迦旃延,如实正观世间集者,则不生世间无见。”——“如实正观”,“不生无见”。总之,在人世间,“眼耳鼻舌身意”面对“色受想行识”时的诸作业,率性如实而为,可也,真也。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即是“覆藏”即是“虚伪刺”,因“爱”而执取执着。
“此无故彼无”,即是“梵”,因无所“覆藏”,破了“虚伪刺”。“如实正观世间集者,则不生世间无见。”
“此灭故彼灭”,即是“梵行”,因无所“覆藏”,破了“虚伪刺”。“如实正观世间灭,则不生世间有见。”
最后,阐陀“于一切行皆空、皆寂。悉不可得、爱尽、离欲、灭尽、涅槃。心乐正住解脱,不复转还,不复见我,唯见正法。”也即“超越狐疑”,“得无所畏”,直至“天人合一”。
《杂阿含经·第六·一二一》:【……尔时,世尊告罗陀比丘言:“诸所有色,若过去、若未来、若现在、若内若外、若粗若细、若好若丑、若远若近,彼一切皆是死法。所有受、想、行、识,若过去、若未来、若现在、若内若外、若粗若细、若好若丑、若远若近,彼一切皆是死法。”
佛告罗陀:“色为常耶,为无常耶?”
答曰:“无常,世尊。”
复问:“若无常者,是苦耶?”
答曰:“是苦,世尊。”
“受、想、行、识,为常、为无常耶?”
答曰:“无常,世尊。”
复问:“若无常者,是苦耶?”
答曰:“是苦,世尊。”
复问:“若无常、苦者,是变易法。多闻圣弟子宁于中见是我、异我、相在不?”
答曰:“不也,世尊。”
佛告罗陀:“若多闻圣弟子,于此五受阴,如实观察非我、非我所者,于诸世间都无所取,无所取者无所著,无所著故自觉涅槃。
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
在这篇佛经里,特别是最后三段,不像上面阐陀经里是转述尊者阿难的亲闻,这里记载的直接是世尊临终时亲言“诸行无常”、“中”、“是我、异我、相在”、“非我、非我所者”之间的关系。可以看出,世尊明确表达“若无常、苦者,是变易法。”不能“中边”不辨。对“是我、异我、相在”,只要“如实”,并对“如实”采取“无所取、无所著”的态度,即是“自觉涅槃”。
《庄子·大宗师》:“何为真人?”“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对比尊者阿难向长老阐陀以及世尊的陈述,诸如:
“若有;若无”;
“是我、异我、相在;非我、非我所者”;
“无常、无我、涅槃;有常、有我、有生”;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中道;两边”;……的关系,两者的模式及其指向几乎如出一辙:
“其一也一”,对应于“无常、无我、涅槃”,“此无故彼无”,“非我、非我所者”……其无也无,也即梵也梵;
“其不一也一”,对应于“有常、有我、有生”,“此灭故彼灭”,“是我、异我、相在”……其有也无,也即梵行也梵。
二者兼顾以至“合一”即是“说于中道,而离两边”或“自觉涅槃”。也即,最好把“离两边”之“离”解读为“兼”或“合”更符合世尊的原意。
需要再强调一遍:
“人”是由藏象生命系统和解剖生理系统或“灵与肉”共同构成的,这是人的最基本面。
“一”是指人的藏象生命系统或“神识、藏识以至无垢识”,其原本就是“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不生不灭”的,所以说“其一也一”,只是要避免其受遮蔽;
“不一”是指以“眼耳鼻舌身意”为代表的人的解剖生理系统,只要循其质朴、率真、醇正,那么“其不一也一”,只是注意不能使其被“覆藏”或处“虚伪刺”。
两者结合的方法,即是始终处“一”而担待“不一”,直至“天人合一”,即是“天与人不相胜也”,即是“无为而无不为”,也即是“自觉涅槃”,此之谓“中道”。
补充一点,《心经》是站在人之本体“空”的角度去论述,去统摄“色受想行识”的;而《庄子·大宗师》则分别站在“一”和“不一”两个角度去论述,直至“天与人不相胜也”,不存在谁统摄谁的问题,“率性谓之道”,各得其所而已。这也是佛说“自觉涅槃”和《心经》中“究竟涅槃”的根本区别点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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