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帛书甲本:小邦寡民,使十百人之器毋用,使民重死,而远徙有车舟无所乘之,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邦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译文】分封的诸侯小国人民也很少。虽然有十人百人共用的重兵器却因人少而无法形成规模使用;使人民“贵生”而不情愿去远处参与战争。虽然有车船,却没人愿意乘坐,虽然有盔甲和兵器,却无人穿着和使用。使民众再回到“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重视农桑的根本上来。吃得好,穿得美,安居乐业,乐意受习俗的约束。相邻小国的边境互相都能看见,鸡犬之声互相都能听见,而人民到老死,也没有相互背叛自己国家的。
【释文】“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军法,五人为伍,二五为什,则共其器物”,“四卒成卫曰伯”。所以“什伯之器”就是多人共用的武器、战车之类的器具。
“使民重死而不远徙”,徙,迻(移)也;会意者乍行乍止而竟止则移其所矣。如何才能使民众重视死亡而不向远处迁移搬家呢,为什么人们会搬家呢,恐怕都是生计的需要吧,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搬家吧!所以老子说:“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衣食住行和习俗都让民众很满意,谁还会长途迁移去谋生计呢?第七十五章“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这是罢兵息戈的景象。
“使民复结绳而用之。”《说文》结,缔也;缔,结不解也;解者判也,下文曰纽结而可解也,故结而不可解曰缔。绳(繩),索也;可以系(ji)可以束可以閑(阑也)。由此可见“结绳”并非“结绳记事”的专有名词。承前文罢兵息戈之文意,下文“使民复结绳而用之”,分明讲的是农事和结网以猎,怎么能引申为“结绳记事”呢?有《系辞下》:“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为证。解为“结绳记事”与儒家的“克已复礼”就如出一辙了,而且前言不答后语。这是儒学者解释经文附会之过。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接前文讲的是让民众安居乐业。整篇经文条理清晰,分封诸侯控制诸侯,使民众安居乐业,实行中央集权的治理天下的方略。接下来就是控制诸侯小国之间的人口流动,所以说“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王弼、苏辙、释得清、陈鼓应等对“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这句话解释的错误就出在“往来”二字的解释上。
《说文》往,之也;之,出也。会意:甲骨文字形,从止,从土。意为从这个地方走向目的地。本义:去,到…去。《说文》去,人相违也;违,离也。形声,从辵( chuò),韦声。本义:离开;背离。《说文》来:周所受瑞麥(麦)來麰(móu大麦)也;自天而降之麥,谓之来麰,亦单谓之来。所以往是往,来是来;“往来”也不是今天意义上的“往来”,并不单单指交往;如果是指交往,那么为什么说“邻国相望”而不说“四邻相望”呢?第十五章就有“犹兮若畏四邻”吗。
“往”当是背离、背叛,再来再往,当是反复“背离、背叛”。这句话的意思当是:在相邻小国的边境上互相都能看见,鸡犬之声互相都能听见,而民众到老死,也没有相互背叛自己国家的。这样译出的意思才与前文相吻合。前文讲:让诸侯国小得不能组织有作战能力的部队,然后就讲如何让民众安居乐业,最后讲从民众自身到天下的控制都不允许民众自由改变户籍,以达到“中央集权”国之利器无人敢窥视的效果,并不是让民众互相不能交往。当然了最好的效果是“无绳约而不可解”。
【附说】诸侯小国之间没有民众的迁移,就不会有诸侯小国做大,也不会有诸侯小国灭亡的现象,让这些诸侯小国没有能力组织兵车战阵,即使有兵车舟舰和甲兵也只能用于治安,没有能力去相互攻伐。所以才说“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就是现在,在我们中国,户籍也不是随便可以改变的。历史上,商鞅(约前390年—前338年)变法中的连坐法,这种制度就是在户籍制的基础上,把百姓置于国家的严密监视之下,并使他们互相监视、监督。这就说明“户籍”古已有之,尽管从年代上比老子晚180多年。老子大约是公元前571年~公元前471年时代的人,能提出这种制约诸侯小国的“中央集权”方略,并不希罕。并且这里提出的“户籍制”主要是控制诸侯小国的人口变动,以防做大,并提出了让民众安居乐业的方法,并不象商君利用“户籍”实行“连坐”的酷吏行为。可见商君已将“户籍”控制诸侯小国的方法推广到了班组一级,加之酷法苛政,使之功成名随,也使之残遭车裂。
这一章老子说的很直白,讲出了“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的具体方法,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周王朝的兴衰史中可以看到;周武王克商以后,就开始分封诸侯,史称诸侯国,大的叫邦,小的叫国。到了周朝末年,王室衰败,诸侯国相互征伐,诸侯国逐步做大,最后被秦始皇统一。这一章讲的就是不能让诸侯国做大,让诸侯国小得连组织兵车阵的人都不够用,别说打仗了。并且各小国之间不能相互攻伐,人民也不能随意背叛自己的小国家,从人口上就控制了诸侯小国不能做大。加之“道德”的教化,人民的纯朴,生养之厚而人民不轻死,谁还愿意滋事生非呢?
“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并不是人民不能进行商业交换等沟通活动,而是不能改变“国藉”;如果能改变“国藉”,那么不让诸侯小国做“大”的策略就失去了意义,“国之利器”就有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窥视,天下将不太平。整个《道德经》讲的就是“易”“冲”等和谐的变化沟通规律,怎么能译成不让人民往来呢?如果不能交往,那么如何才能将道德“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呢?不让人民大众交往,别说修之于天下了,恐怕家门都修不出去吧。
现行本把这一章译得前言不搭后语,反说老子喜欢落后农村的田园生活,反对科技进步,说什么“小国寡民的思想实质,反映了没落贵族阶级知识分子在社会经济发展洪流和新生事物面前的消极退缩的心情,他们设想了一个小乐国作为他们逃避现实斗争的避难所”(陈鼓应先生在《老子注译及评介》中的话)。纯是一派胡言。殊不知老子是站在“天下太平”的角度,论述如何分封并控制诸侯小国的,暗含着对军队实行“中央”集权的道理。其理犹如修道一般。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而在第十二章却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矛盾不矛盾?一点也不矛盾,这两章对“五色五音五味”的论述都统一在了第六十三章中的“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上了。甘其食而不爆食,美其服而不刻意,安其居而不失道,乐其俗而不乱静,何害之有?用《阴符经》的观点说就是:爆食美味则为食所贼而伤脾(胃),刻意求美则为色所贼而伤肝(肝主目),过份安居则为物所贼而伤神(久坐伤血),乐极则为徵所贼而伤心。
陈鼓應先生是怎么译解的:“国土狭小人民稀少。即使有各种器具,却并不使用;使人民重视死亡而不向远方迁移。虽然有船只车辆,却没有必要去乘坐;虽然有铠甲武器,却没有机会去陈列。使人民回复到结绳记事的状况。(本文评:结绳记事的生产力低下的复古状态下能‘甘其食,美其服’吗?)人民有甜美的饮食,美观的衣服,安适的住所,欢乐的习俗。邻国之间可以互相看得见,鸡鸣狗吠的声音可以互相听得着,人民从生到死,互相不往来”(本文评:互相不往来,没有经济的发展能“甘其食,美其服”吗?)。
再看看明朝高僧憨山释德清大师的解释:“此结通篇无为之益,施于治道,可复太古之化也(本文评:可见大师也是在附会道家思想)。什伯之器,并十曰什,兼百曰伯。器,材也。老子自谓以我无为之治,试于小国。纵使有兼十夫百夫之材者,亦无所用之,以民淳而无事故也。若国多事,烦扰于民。或穷兵致乱,重赋致饥。民不安其居,则轻死而去之。今一切无之,故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舟舆,水陆之具。不远徙,故虽有舟车无所用。不尚争,故虽有甲兵无所陈。陈,列也。不用智,故可使结绳而用之如太古矣(本文评:‘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并非‘复古’,而是道的运动,古今之道有区别吗?没有区别,为什么还要复古至‘太古’?逢结绳就是记事吗?今天的人们就不结绳啦?今天的人们结绳是生活生产之用,古代的就不是了?)。民各自足其足,绝无外慕之心。不事口体,故以寻常衣食为甘美,以平居里俗为安乐,曰与邻国鸡狗相闻。至近之地,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如此,则淳朴之至,乃太古之化也(本文评:不相往来就淳朴啦。此论调与抽坎填离之术也是相背地)。老子所言,疾当时之弊,皆有为用智刚强,好争尚利,自私奉己,而不恤于民。故国乱民贫,而愈难治。所以治推上古,道合无为,全篇所论,不出乎此,盖立言之本旨也。故终篇以此,请试而行之,可以顿见太古鸿荒之化。言取效之速如此也。所谓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深有味乎此言也(本文评:老子曰: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克己复礼只能说明不道早已)。老氏之学,岂矫世绝俗之谓哉”。
第三看看河上公的译解“小国寡民,圣人虽治大国,犹以为小,俭约不奢泰。民虽众,犹若寡少,不敢劳之也。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各有部曲什伯,贵贱不相犯也。器谓农人之器。而不用,不征召夺民良时也。使民重死而不远徙。君能为民兴利除害,各得其所,则民重死而贪生也。政令不烦则民安其业,故不远迁徙离其常处也。虽有舟舆,无所乘之;清静无为,不作烦华,不好出入游娱也。虽有甲兵,无所陈之。无怨恶于天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去文反质,信无欺也。甘其食,甘其蔬食,不渔食百姓也。美其服,美其恶衣,不贵五色。安其居,安其茅茨,不好文饰之屋。乐其俗。乐其质朴之俗,不转移也。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相去近也。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其无情欲”。
老子不是说“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这里河上公怎么讲起“无情欲”来了?老子还说“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馀;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如果都不相互往来怎么能“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呢?这就是我重解《道德经》的理由。
写于2009年10月13日定稿于2013年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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