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码“天安舰”事件

解码“天安舰”事件

一个“天安舰”事件，绝不仅仅是朝韩双方之间的事，它已经挑动起超级大国之间互相裸露的神经，扯动着东亚地缘政治局势变化的轴心；大国间意志与战略的较量，将最终决定这场棋局的走势和结局

《环球财经》2010.7

■  本刊记者 薛晓明

朝鲜半岛又出事了，这次倒霉的是韩国海军的一艘轻型护卫舰——排水量1300吨的天安号。
2010年3月26日，对于韩国海军第二舰队司令部所属“天安”号护卫舰上的104名海军官兵而言，是悲剧的一天。这一天的21点45分左右，在朝鲜半岛西海岸白翎岛西南方1.8公里海域，天安舰突然爆炸沉没，46名官兵遇难。
在韩国海军历史上，护卫舰级以上大型战斗舰因爆炸而沉没，这还是第一次。
   
千夫所指
瓜田李下，在事件的第一时间，大多数人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朝鲜。人们都还记得就在不久前的一次朝韩海军交火事件中，朝鲜海军刚刚吃了亏，为此多名朝鲜海军高级军官丢了官。
这时站出来为朝鲜澄清的，是韩国和美国。事件发生后最初的一段时间，韩军和驻韩美军都表示没有发现朝鲜方面有任何异动，李明博总统面对国内汹涌而来的民意，也呼吁在事件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民众不要做过多的联想。
但上述呼吁挡不住坊间的众说纷纭。
一说因为触礁沉没。白翎岛附近水域水文条件复杂，暗礁众多，天安舰出事时又是在夜间。然而4月24日打捞出水被炸成两截的天安舰残骸，默默地否认了人们对暗礁的指控。
此外，事故海域附近白翎岛有居民声称“听到了15分钟的炮声”，首次提出天安舰被炮击的可能性。还有人提出不确定消息称，韩国海军向朝鲜船只开炮，因此“可能是南北交火造成沉没”。对此，韩国海军方面证实：位于天安舰附近的另一艘巡逻舰“束草舰”在雷达上发现鸟群后进行了射击，这是很正常的行为，但确实没有来自朝鲜的海岸炮或导弹等地面攻击。
在海军澄清没有发生地面袭击后，韩国国内有人立即提出朝鲜用鱼雷攻击的可能性。部分韩国媒体用肯定的语气报道说：“几乎可以确定是因为遭受朝鲜攻击而沉没”。
随后韩国军民联合调查团找到的一系列证据也似乎支持“鱼雷”说：调查团5月7日在“天安”舰船体发现鱼雷弹头爆炸时留下的火药痕迹。
韩国政府的一位高官当天表示：“在天安舰烟囱、折断面、与船尾折断面接触过的海底面被检出的火药成分，来自炸药‘RDX(环三亚甲基三硝胺，俗称‘黑索金’，通常用于制造鱼雷)’……在折断面周围发现了3~4个合金碎片⋯⋯分析发现，这些碎片是鱼雷外壳的材料——铝和镁。”
紧接着在5月20日，韩国军民联合调查团公布正式调查结果：“谋杀”天安舰的“凶手”是朝鲜小型潜水艇；“作案工具”是这艘“幽灵”潜水艇发射的鱼雷；证据是军民联合调查团在“天安”号沉没海域搜集到的螺旋桨等鱼雷零部件，与朝鲜生产的CHT-02D鱼雷设计完全一致；在鱼雷内部发现的朝鲜文“1号”也与朝鲜其他鱼雷使用的字体相同；朝鲜在西部海域海军基地的部分小型潜水艇等在事发两三天前离开基地，在“天安”号遭受攻击两三天后才返回。

雾里看花
好扎实的证据！不过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份言之凿凿的调查报告一出炉，马上遭到俄罗斯潜艇专家米哈伊尔沃尔任斯基的炮轰：“天安舰是轻型护卫舰，也就是说，它的主要任务是反潜。一艘这样的舰艇怎么可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潜艇击沉？如果反潜护卫舰都能被潜艇击沉，那么只能说舰上的人不是海军而是饭桶。反潜护卫舰拥有各种水声和无线电侦察工具，它能看见自己周围的一切，不可能让潜艇接近自己。一旦发现鱼雷，而且是在其发射时就能发现，反潜舰将进行躲避并使用深水炸弹击毁潜艇。所谓潜艇偷偷靠近、攻击并离开是不可能发生的！”（俄罗斯《观点报》一期文章）
德国人也跳了出来。德国学术与政治基金会朝鲜问题专家蒂藤博士(Dr. Markus Tidten)表示，迄今未止，各种迹象显示天安号的沉没至少可以确认是鱼雷攻击所致，但是“一个有趣的信息是，一些专家认为，这枚鱼雷所用的火药系由德国制造，而且这种火药制成的鱼雷通常为韩国军队所使用，但另一些专家却在鱼雷的残骸上发现了朝鲜军方使用的武器序列号⋯⋯人们不禁要问：朝鲜为什么袭击一艘韩国军舰，事后却否认与此有关？如果朝鲜要宣传自己的实力，那么这样的做法只会适得其反⋯⋯（如果真是朝鲜干的）六方会谈的反对者会借此强调，会谈已失去意义，应加强对朝鲜制裁，而这显然不是朝鲜愿意看到的。”
中国方面的态度是明确的。人们注意到，在金正日5月3日~7日非正式访问中国期间，中国共产党9位政治局常委悉数会见。而在认定事件责任属朝的调查报告出炉后，温家宝总理在前往韩国、日本访问期间，依然拒绝把板子都打到朝鲜屁股上，只是在接受日本NHK电视台采访时表示“我们不偏袒任何一方⋯⋯呼吁各方冷静克制,不要使事态升级，更不要发生冲突。因为发生冲突，受害最深的是韩朝两国人民，中国也难于幸免。”
“冷静克制，不要使事态升级，更不要发生冲突”，自是希望韩国以大局为重，不要再掀波澜；“中国也难于幸免”，考虑到1961年签署《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的背景，此言无异于警钟长鸣。
朝鲜国防委员会发言人在调查报告出炉后第一时间发表声明，称韩国的调查结论纯属“捏造”，并要求派国防委员会检查团前往韩国核实相关证据。朝鲜国防委员会政策局局长朴林寿5月28日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既然韩国把朝鲜称为天安号事件的“罪犯”，那么朝鲜希望派遣检查团核实有关证据就是“正当的主张”。如果韩国的调查结果是“光明正大的”，就应该接受朝方检查团。韩国拒绝接受这一检查团“只能说明他们提供的证据是伪造的和虚假的”，韩方的调查结果是“不客观的、不科学的”。
朝鲜社会科学院博士金明哲在6月4日香港《亚洲时报在线》上发文，强调朝鲜不可能攻击“天安”舰，罪魁祸首或许是美国的战舰或军机。金明哲经常在外刊上发表文章，被外界称为朝鲜的“非官方发言人”。
金明哲称有四大证据表明，击沉“天安”舰对朝鲜潜艇而言是“不可能的任务”：首先，朝鲜潜艇的隐身性能，还不能穿越重重防御而不被美韩反潜部队发现；其次，朝鲜潜艇行动缓慢，不具备先进的“不依赖空气动力装置”(AIP)技术，无法在韩国水域秘密行动并安全撤离；再次，当时美韩正在事发海域附近进行“关键决心／鹞鹰”演习，参加演习的美韩两国海军至少有4艘“宙斯盾”舰艇，演习中还有两国海军潜艇的参与，“自摆乌龙”的可能性很大；最后，美国副国务卿斯坦伯格和驻韩美军司令夏普在内的高级官员，都说未发现朝鲜涉入“天安”舰事件的证据。金明哲还以朝鲜体制下难得一见的幽默感调侃说，如果首尔认定事故原因是朝鲜所为，这会让“朝鲜制造的武器在国际市场上具有更强的吸引力”。
就连韩国国内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不相信这事是朝鲜干的。韩国“天安”舰沉没事件军民联合调查团成员申尚哲因主张“天安”号是触礁沉没，近日被韩国海军以损害名誉罪起诉，5月28日，首尔检察院开始对申尚哲进行调查。与此同时，在野党民主劳动党（与朝鲜劳动党渊源颇深）国会议员李正姬因为对军方没有公布“天安”号沉没时的全部影像资料提出质疑也被起诉。而韩国国内的一份民调显示，约有20%的韩国民众不相信天安舰事件是朝鲜所为。
更加耐人寻味的是韩国金融市场。5月25日，因“天安”舰事件，金正日下令朝鲜军队进入战备状态，韩元兑美元的汇率超过了1260：1，就在10天前，韩元兑美元的汇率还是1130：1，换句话说，以美元计价的全部韩国财富，仅仅10天内就蒸发了10%左右，而就在这当口，国际主要信用评级机构穆迪公司居然上调了韩国的主权信用评级！

超级大国的身影　　
还有更吊诡的。韩国最权威媒体KBS电视台在4月7日播放了一段录像：在天安舰沉没现场的海域，沉没着一只像是潜水艇的巨大物体，另有美军直升机疑似在运送美军尸体。
在天安舰沉没后潜水搜索的过程中，发生了韩国海军特殊潜水队（UDT）的韩洙浩准尉在潜水中昏迷后死亡的二次灾难。KBS在采访韩准尉的死亡事故中，得知举行韩准尉的祭奠仪式的地方，既不是发现船尾的第一浮标，也不是在发现船头的第二浮标，而是在位于第一浮标和第二浮标之间与天安舰没有关系的第三浮标处。KBS从对特殊潜水队有关人员的采访中知道了在第三浮标下，沉没一艘大型潜艇。而特潜队员们在美军的指挥下，对这艘沉没潜艇进行了细致的船内搜索。
韩准尉正是在潜入第三浮标地时昏迷死亡的，韩国当局随后却宣称韩准尉是在搜索天安舰的乘员遗体时遇难的，韩准尉便作为国民英雄受到了祭拜。
可是，祭拜仪式没有在天安舰，却在神秘潜艇的沉没现场，美国驻韩大使斯蒂芬，驻韩美军厦普司令都列席了仪式。
而从第三浮标的海底捞出来的类似尸体的物体，是用美军的直升机而不是韩军的直升机运走的。这使人感到，在第三浮标下沉没的船不是韩国的而是美国的。
KBS在4月7日的9点新闻的节目里，以“谜团的第三浮标，为什么”为题播放了特辑。之后，几家报纸杂志也报道了此事。韩国当局以不是事实而强烈否定，并起诉了KBS。之后KBS的网页上有关此事的相关报道全部消失了。
但是，“天安舰是被友军误击”的疑问，仍然存在于韩国的媒体里。事件当天，美韩在白翎岛以南的海域，进行了联合军演。据美韩事前的公布，演习将在3月18日结束，而实际上秘密延长到4月30日才结束，而3月26日出事当天也进行了演习。而事后当局只字不提那天的演习。
对于KBS的报道，韩国《自主民报》做了分析。这个分析里最意味深长的是美舰沉没处第三浮标的地理环境。“疑似美舰”是沉没于在白翎岛南端的一个被称为“哟涛利姆”的悬崖岸边数百米的水下。白翎岛的周边，有很多潜艇在潜航时容易触礁的浅滩。而南侧的悬崖岸边水却很深。再加上悬崖周边有自西向东的陆地相隔，使处于该岛北方的朝鲜本土，怎样监视也不会发现岛南端的美军潜艇动向。而且由于朝鲜承认白翎岛周围是韩国领海，在这里活动的美韩舰船是不会受到朝鲜军队攻击的。而白翎岛距离朝鲜海岸仅有20公里，在这个位置美国一旦埋伏下核潜艇，不但战术导弹几分钟即可以打到平壤，让朝鲜首脑在美军“斩首行动”中无所遁形，整个中国东部沿海，北京，上海，均在其有效打击范围内。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就在调查结论公布后，美韩一度决定在朝鲜西海岸（即黄海海域）举行联合军演以威慑朝鲜，参与军演的有美国“华盛顿”号核动力航母。此前美国航母威胁朝鲜一直是在朝鲜的东海岸，也就是日本和韩国之间的日本海，而这次因为天安舰事件发生在朝鲜半岛西海岸，所以美国就有了“进入西海岸的借口”。
追溯历史，上一次美国航母进入黄海海域，还是在1994年10月。当时的中美关系因美售台F-16战机以及后来的“银河”号事件而陷入低谷，双方停止了一切军事交流。由于朝鲜拒绝美日提出的核查并改换轻水反应堆的建议，美国命令“小鹰”号航空母舰战斗群开进黄海以封锁朝鲜西海岸，在未向中方事先通报的情况下，“小鹰”号沿中国领海边界巡航，与中国潜艇遭遇，两国战机一度空中对峙。事后，美国海军对该事件的描述是“二战后美国海军在西太平洋区域最具爆炸性的海上接触”。
时隔十多年，这次美国航母再次因为朝鲜问题逼近黄海。韩国《每日经济新闻》描述说，“华盛顿”号航母的甲板上停着最先进的战斗机和预警机，指挥塔下的E-2C鹰眼预警机的作战半径达2000到3000公里，如果到达黄海，“华盛顿”号可以“像看自己的手掌心一样察看中国主要海军基地和战斗力”。
日本《行政调查新闻》网站6月6日报道称，黄海“远远不止与朝鲜有关”，当年日本与清朝军队作战时，在黄海曾取得决定性胜利，日俄战争时也在这里发生过历史性海战。黄海堪称“中国最碰不得的地方”，也可以看作是“北京的喉咙”。现在美军航母就要冲着这个咽喉来了。
于是我们观察到一系列事态发展：6月初新加坡亚洲安全会议上，中方拒绝美国防部长盖茨访华，盖茨并与同时与会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马晓天就两国军事交流、对台军售和天安舰问题展开罕见的激烈交锋；紧接着在6月9日，中国出人意料地在安理会制裁伊朗的新决议案上投了赞成票，被视为对美让步；随后伊朗总统内贾德突然出现在上海世博会伊朗馆日上，并且在面对记者提问是否反感中国投赞成票时将矛头对准美国。
再然后就是6月10日，中国国家原子能机构主任、国际原子能机构中国理事陈求发在维也纳指出，中国“主张以色列应尽快以无核武器国家的身份加入《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并将其所有核设施置于国际原子能机构的全面保障监督之下”；6月11日军委副主席郭伯雄前出至沈阳军区“考察部队工作”；6月12日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部发表“重大布告”说：“根据事先警告，我们已进入全面军事打击行动，将会不留任何痕迹地‘清算’掉反共和国的心理战设施⋯⋯从军事上来说，心理战是战争的一个手段，所以设置反共和国的心理战设施，等于是对我们的正式宣战⋯⋯我们的军事打击不会是一比一的对应，而是将首尔毁灭成火海。”
一时间暗流涌动，刀光剑影，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个“天安舰”事件，绝不仅仅是朝韩双方之间的事，它已经挑动起超级大国之间互相裸露的神经，扯动着东亚地缘政治局势变化的轴心；大国间意志与战略的较量，将最终决定这场棋局的走势和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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