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仰：选票政治与黑帮 -

    我在以前的文章里说过，民主只是一个工具，本身不具有道德感，犯罪团伙、黑帮都可以讲民主，也确实有一些犯罪团伙、黑帮不同程度地实行民主制度，所谓帮规就是民主与法制的关系。虽说黑帮的老大常有家族色彩，但是，民主选举黑帮老大的事情并非没有。金庸小说里描写过丐帮，上个世纪80年代，数千乞丐云集岳阳楼，要选举丐帮帮主，被当地公安机关发现，将他们驱散、遣送，这场乞丐民主大会才没有开成。这里所说的黑帮民主是指黑帮内部的民主，其实，在黑帮与外部社会的关系上，黑帮也很喜欢“民主”。昨天的文章讲到一本书，《黑帮老大的一天》，在这本书里，也有芝加哥黑帮与民主关系的内容，但它只是一个点，我顺便多说点。
    选票政治有一项指标叫做投票率，也就是说，有投票资格的选民，有多少人参加投票。一般来说，社会状况良好的时候，投票率并不太高，社会状况很差的时候，投票率也不太高。投票率达到60-70%，那就已经很高了。不投票的人各种各样，有穷人有富人。在美国，因反对虚伪的民主，终身不投票的人也有。富人不愿投票，别人一般奈何不了它，而且，富人人数较少，少几张选票不算什么。对于富人来说，他绝对会认为自己的政治捐款要比自己的一张选票作用、意义大得多。穷人则不一样，穷人在人数上总是比富人多，因此，穷人的选票对于选举就非常重要。
    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有钱人常常比较容易团结起来、联合起来，穷人要联合则非常困难。那么，在美国这样的社会谁最能够将穷人在选票上联合起来呢？黑帮。素德在《黑帮老大的一天》一书中说道，芝加哥“罗伯特-泰勒之家”的黑帮老大，在芝加哥市政府选举之前，会派出手下马仔挨家挨户地敲门，要求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做“选民登记”，因为穷人往往不关心国家大事、政府事务，只把精力放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上。在世界上很多地方，为了提高投票率，鼓动大家踊跃参加投票，要想很多办法，比方说物质刺激，或者找很多志愿者上门走访。而芝加哥的黑帮就充当了为提高投票率而努力的志愿者。但是，芝加哥黑帮在动员大家做了“选民登记”后，还会有一个要求：到了投票的时候，黑帮老大叫你投谁，你就投谁。
    在素德的书中，有一个穷人对黑帮的这个要求提出了抗议，她很正确地说：投给谁是我的权利，凭什么你来规定？素德的书中描述说，上门服务的黑帮马仔“志愿者”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显然他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居然有人会抗议黑帮？其实，不用到投票的时候，只要做好“选民登记”，黑帮就有了与政客讨价还价的余地。比方说一个黑帮老大告诉政客：我手里有10万张听我调遣的选票，要想竞选或者连任的政客就得对黑帮老大另眼相看。黑帮老大顺便提点小要求，比方说把某个讨厌的警察调走，往往就能得到回报。至于黑帮老大宣称自己能够掌握10万张选票，到时候是否都投给黑帮指定的人，那到未必，黑帮的这种操作方式，也有准确率的问题。
    芝加哥是一个有着长久、丰富黑帮历史的城市。上个世纪30年代，芝加哥黑帮为了保证人们把票投给他们心目中的政客，采取的措施更加直接。到了投票的时候，各个投票点都是黑帮的人，他们舞刀弄枪地告诉每一位前来投票的选民该把票投给谁，如果有人不愿意，他们比较文雅的做法是：直接把选票拿过来，替你填上，然后投票。如果对于黑帮这种文雅的方式要反抗，那么，棍棒刀枪就要派用场了。后来，媒体报道了这种情况，政客们也觉得太不像话，要求黑帮改改。于是黑帮老大说：好吧，让我的人全撤，让警察去。于是，各个投票点换成了警察。当时芝加哥警察里面至少一半是黑帮的“朋友”，投票情况会及时向黑帮反映。有一次，黑帮得知他们拥护的政客可能要输，立即大打出手，在投票点开枪杀人，警察只是呆在旁边看。前不久阿富汗投票的时候，塔利班也采取过这种来自美国的先进民主方式。当然，社会进步了，半个多世纪前黑帮明目张胆操控选票的做法，现在已经升级了，像素德书中所说的幕后操纵要更多。这种方式不仅在美国芝加哥存在，在日本以及我国台湾也同样存在。台湾专门有一个词，叫做“桩脚”，也就是能控制数千张选票的人，他们往往是黑帮，有时候，甚至直接把黑帮重要人物选为议员。
    像素德书中所说的黑帮老大，层次还比较低，只控制一个社区，还没有到控制全市，他的上面还有级别更高的、可以控制全市的黑帮高级老大。各地高级黑帮老大联合起来，便能控制全国，以至于控制总统选举。这种事情不是没有过，肯尼迪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肯尼迪的父亲靠着与芝加哥市长的姻亲开始做生意发财，发了财以后开始投身政界。但是，老肯尼迪帮了罗斯福赢得竞选，只得到了一个“大使”的职位，油水不算太大。老肯尼迪自己在政治上没有更大的发展，便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然而，肯尼迪要当美国总统，有一个天生的不利因素：他是天主教徒。在肯尼迪之前，美国没有任何一个总统是天主教徒。这是什么原因？
    说起美国的光荣历史，人们往往会提到“五月花”号，一批来自欧洲的逃难者，乘坐“五月花”号到达美国，他们平等地签订了契约，成为美国精神的象征，云云。其实，很多人在他们之前就到达了现在叫做美国的地方，他们并不是第一批到达的人，会签订契约的人更多。从“五月花”号走下甲板的人中，也没有一个对后来的美国历史产生过重要的影响，为何美国要把自己的光荣历史定位在“五月花”号这个起点上？因为，“五月花”号上的人，都是清一色的清教徒。所谓清教徒简单说就是欧洲宗教改革以后产生的新教，与之相对的就是梵蒂冈为代表的天主教。欧洲宗教改革之后，天主教与新教之间爆发了激烈的流血冲突，几乎成为势不两立的状态。当初乘坐“五月花”号来到美国的那批人，就是在欧洲受迫害、呆不下去的新教徒，因此，美国长期以来都以清教徒为正宗，与之长期对抗的天主教徒，在早期的美国很难有大的发展。
    绕了一个弯，说回美国黑帮。我们知道，美国黑帮中意大利人最为著名，为什么？因为意大利人大多都是天主教徒。所以，当早期意大利移民来到美国的时候，他们是受到严重歧视的，这种歧视导致他们在政治和经济的正常领域都很难有所发展，于是，很多人不得不以黑帮犯罪的方式为自己实现美国梦。随着欧洲移民越来越多，成分越来越复杂，天主教徒的数量也日益增多，肯尼迪竞选总统的时候，恰逢这个时候。然而，要改变美国传统重视清教徒、歧视天主教徒的局面，并非那么简单。于是，肯尼迪家族想到了天然的宗教盟友——美国黑手党。以意大利人为主体的美国黑手党，都是天主教徒，他们在美国社会的底层，因受到歧视而铤而走险。如今，有一个天主教徒有希望成为美国总统，美国黑手党毫不犹豫地大力支持。今天回过头来说，如果没有黑手党的支持，肯尼迪当不了美国总统。虽然这也是肯尼迪家族与黑手党恩怨的开始，但是，它已经能够说明，美国黑帮是非常喜欢美国民主制度的，因为，美国的民主制度能够使黑帮大大获益。相反，墨索里尼那样的独裁制度几乎将西西里的黑手党扫灭干净。如果不是美国的支持，意大利黑手党难以在墨索里尼的严厉镇压之后再次迅速崛起。
    对于今天来说，黑帮直接操纵基层选票，只是参与民主的方式之一。随着黑帮有钱了，把钱洗干净了，他们用政治捐款的方式来影响选票政治，也是轻而易举。有一个数字可以看一下。在意大利南部，五分之一的选票完全在黑手党掌握中，加上黑手党的盟友，他们能够控制意大利南部三分之一的选票。任何一个政客都不可能小视这部分选票。在素德《黑帮老大的一天》这本书中，指出，由于它所接触的芝加哥黑帮是来自黑人社区，因此，依靠黑人选票当选的政客，在面对打击黑人帮会时，最常用的武器就是批评政府种族歧视，这也算是对黑帮的回报。要知道，美国的黑帮并非只有黑人，以前美国的犹太人黑帮在抗议政府打击时也经常用“种族歧视”这一招。光意大利黑帮鼎盛的时候，在全国就有50万名成员。美国黑帮对选票政治的影响几乎无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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