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巴拉克模式是否走进历史?
经过十八天惊心动魄的拉锯，埃及执政最久的强人、美国的铁杆盟友穆巴拉克终于黯然离去。这是穆巴拉克时代的结束，但却未必是穆巴拉克模式的终结。
现在全球关注的焦点是后穆巴拉克的埃及走向何方。是混乱(穆巴拉克辞职后，开罗马格监狱又有约600名囚犯越狱、17个珍贵的文物被盗)、还是出现军政府、伊斯兰政权或世俗的民主政府。这首先取决于抗议的民众是否继续要求清算，比如又把矛头针对现在的副总统、总理及整个现执政团队。目前抗议者的立场出现明显分化。有的坚持不退，要求不仅仅打倒穆巴拉克,还有他的统治势力。聚集在开罗市中心解放广场的“1•25革命青年”12日发表声明，表示将继续“革命”直至胜利及他们的要求得到完全满足。他们的新要求包括废除现有宪法、解散议会、组建过渡政府等。埃及反对派人士艾伊曼•努尔对卡塔尔“半岛电视台”说：“我们认为过渡阶段是准备成立民选政府以及满足我们合理要求的阶段。”埃及反对派人士巴拉迪则表示，希望军方和人民在过渡期共享权力，并声称对军方迄今为止的表现感到担忧，他威胁道：如果没有路线图,人民将重上街头。但在目前，坚持抗议的民众前去清除广场的军人发生摩擦。军方的立场是星期天之后，广场不能再有抗议者。最为诡异的是一直在镇压第一线的警察也走进广场抗议。
穆巴拉克辞职后把权力交给军方----而不是按宪法交给议长再或副总统。客观的说，军方出面掌权，这更象是一场和平的或者相当温和的内部军事政变。军方会否成为新的反对目标?埃及民众会相信一个军方支持的文人政府和军人走向一线掌权有根本的不同吗?更何况从西方的价值观来看，军人掌权的合法性远低于一个文人政府。现在军方虽然表态要建立一个民选政府，但也同时要求民众支持现在的政权。从历史上看，埃及独立后的四任总统都来自军方，这一方面体现了军队的支柱性地位，也同样体现了军方对自己地位的捍卫。哪么在后穆巴拉克时代，军方是否会放弃对权力的控制而真的会接受一个受西方影响(如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巴拉迪)、或者有着极端伊斯兰立场的穆斯林兄弟会背景的领导人?
其次，穆巴拉克这一共同的对手倒下之后，反对派之间将展开激烈的权力争夺。这次革命除了非暴力特征外，最大的特色是：不谈判、不妥协、不让步。这种心态如果再现于选举时代，则必然是民主的乱局。泰国可称前车之鉴。如果大选出现争议，军方则势必无法顺利交权或者军方干脆就希望出现争执，以便于自己执掌权力。
再次，当内部矛盾解决之后，对外如何处理和西方以及以色列的关系及签署和平的协议。阿拉伯世界有着根深蒂固的反美反以色列情节和民族心理基础。2010皮尤国际态度调查(Pew Global Attitudes Survey)显示，仅有17%的埃及受访者对美国有好感，而82%的受访者表示厌恶美国。这是全球比例最高的。穆巴拉克当政，可以对这种反西方势力进行压制。但在民主化时代，获取选票是第一位的，迎合民众将是各政治势力不得不做的选择。一个民主的但也是反西方的政权自然不会被美国所接受----但却会受到伊朗、哈玛斯以及基地组织的热烈欢迎。这种外部关系的张力也对未来的埃及局势产生巨大的影响。更何况，在这场革命中，美国一直都是摇摆和做秀，从未要求过穆巴拉克辞职，也没有对民众的抗议行动提供资金、人力的支持。革命成功之后，美国在向埃及人民祝贺的同时，却呼吁遵守与以色列的和平协议,副国务卿更声明：美国致力于确保中东政局变化，不会威胁到以色列。完全把以色列的利益置于埃及之上。这样表态的国家还有德国。
最后，新政权产生后能否解决目前的高失业率、贫富差距和腐败, 在埃及的8千万人口中，40%的埃及人每天生活费不足两美元----食品是他们最大的支出，但埃及粮食依赖进口，全球粮食价格上涨的背景下，政府无力补贴。(印度40%的民众4.558亿人生活在绝对贫穷线下，即每天生活费不足1.25美元。世界银行估计，35%的印度人靠每天不到1美元生活。印度国家最高法院指定的一位委员说，生活于贫困之中的人大概至少是总人口的50%。但更糟糕的是，由于腐败，印度最穷的20%的人口不能被确认是贫穷的，因此不能获得国家福利计划的帮助。但同时，17%的富人却拥有这个资格。)民主但同样是相当腐败和贫穷的国家在这个世界上比比皆是。如果这类问题解决不了，极端的伊斯兰势力就有了施展的舞台。要知道，穆巴拉克辞职后，和西方一起公开向埃及人民表示祝贺的还有哈玛斯以及伊朗----伊朗称之为伟大的胜利和伊斯兰的觉醒。毕竟，谁将收获革命果实才是检验革命成功与否的标准。短期看六十天以后或者今年的九月，长期要看下一次全面的选举。我的预测仍然是埃及建立不起世俗的民主政府(不妨看看现在的俄罗斯，西方并不承认它是民主国家)。毕竟18天可以让穆巴拉克下台，但18天却不能改变埃及的文化、宗教信仰和传统的社结构。穆巴拉克并不是埃及的异已，他本身就是这个土壤的产物。并不是穆巴拉克的长期统治导致这个国家民主转型的艰难，而是这个文化导致穆巴拉克及今后的民主转型高风险。这里，我还是相信自由派学者、宪政专家蔡定剑先生对民主转型风险所做的一个比喻：向民主转型如同乘飞机，虽然在起飞和降落很危险，但不能因为危险而不乘飞机。但问题是当飞机坠毁的时候，也就是国家毁灭之时。埃及这件飞机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呢?(和中国走向不同发展道路的苏联1990年GDP是中国的四倍，现在中国的GDP是俄罗斯的五倍!如果不是普京及时改变方向，走向西方批评的专制，中国恐怕都要是俄罗斯的十倍!哪条道路正确在铁的事实面前还不是一清二白吗)?
关于穆巴拉克的辞职，我不认为这么简单。这应该是整个执政集团为保住即得利益而不得不做出的让步：用穆巴拉克的下台换来危机的结束。对于穆巴拉克来说，只要继承人仍然是自己的支持者，他的政治和经济遗产都会有保障----从他及其一家是由总参谋长陪同下离开开罗直到退休地来看，他应该是得到了军方的承诺。他依然享受退休总统的待遇----但这不是民众的妥协而是军方的妥协，如果民众要求追究穆巴拉克三十年的责任和他的财产，军方是否会答应?从这一点讲，他和仓皇出逃的突尼斯签总统本.阿里还是相当不同。也是为什么可以说埃及并不是突尼斯。检验此判断的标准要看反对派是否能够在过渡期真正的分享权力。
穆巴拉克拒绝辞职有一个理由：他现在下台会造成混乱。这虽然是借口，但也是实情。我也依然认为，这是一个正确的判断。这一方面是因为根据宪法，穆马拉克辞职后，必须六十天内进行选举，而不是到今年的九月份。这个过渡期是否足够，值的怀疑----当然穆巴拉克没有按宪法转交权力，军方接手后，已将宪法废除，也未必按照旧宪法的规定六十天后就举行选举，但民众是否还有耐心等到九月呢?另一方面现在的埃及局势：一个是失去权威和核心的政府，另一方则是依然处于激情但又利益各不相同的反对派和民众。埃及内外的极端伊斯兰势力在弹冠相庆的同时(哈玛斯举行盛大的游行庆祝)，自然不会错过这种介入的大好时间。埃及上下在短暂的喘息之后，内部各政治势力、外部各相关大国的介入(伊朗、哈 玛斯、土耳其、美国、法国、俄罗斯)之间将进行激烈地博弈。从历史经验来看，乱局出现之后往往由强人收拾局面：是新强人，还是现在辞职的穆巴拉克?这或许是穆巴拉克坚决不离开埃及的深层原因
不管如何，埃及人民创造了一个奇迹：他们在西方实质不支持的情况下，孤力用和平手段推翻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政权。这也同样显示美国影响力的下降。埃及倒下之后，这场革命大潮彻底不可阻挡。经济困难的中东非产油国，恐怕都将面临同样的结局。至于富有的产油国，是否也将卷入革命，非常值的观察。对于西方，希望这场革命能够蔓延到它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伊朗和叙利亚，但要避过沙特、科威特和阿联酋。这也是为什么穆巴拉克辞职的第二天，法国总理费永就来到中东影响力仅次于埃及、穆巴拉克长期以及革命期间的坚定支持者沙特(他的中东之行还包括阿联酋)。奥巴马的特使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伦抵达约旦首都安曼会见国王阿卜杜拉二世----此时约旦的示威已经进行了五个星期，抗议的伊斯兰势力拒绝了加入政府的邀请。 在西方支持的两个独裁者倒台之后，西方的这一外交举动，发出的信号指向十分的明确。不管西方是否能够如愿，这场革命对全球的影响现在真的是难以估量。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是西方特别是美国的重大损失。美国对中东一国独大式的影响不复存在。面对这场革命大潮，美国实是强颜欢笑。
这场革命对于中美关系也有影响。由于这场革命继续蔓延，美国的许多盟国仍然处于革命的威胁之中，革命时代和后革命时代的中东将是美国首要的外交挑战。当年埃及和叙利亚联手抗以，后又由于埃及的和平政策而反目成仇。但当时美国尚未推动伊朗。现在伊朗失去了，叙利亚仍然仇美，埃及却又倒台，苦心经营的“戴维营体系”摇摇欲坠。一个“伊朗--埃及--沙特—叙利亚”轴心是美国想都不敢想的可怖梦魇。我最感遗憾的是如果这场革命提前一年发生，2010年的中美关系绝不会出现对抗----处于外交混乱中的美国怎么可能再有能力向中国发起挑战?现在来看，只要中东不消停，中美关系就会趋于平静。如果说“九一一”换来了中国良好的国际环境和发展良机，我们也期待这场阿拉伯革命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而且中东革命后的乱局(肯定要胜过当年转型的欧洲国家俄罗斯)，也将和这场并末结束的经济危机一样，再次向世界证明来自西方而且被西方自我认可不过两百年的民主制度，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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