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运动中,就像在埃及的抗议活动初期,工人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独立要求。当时伊朗的运动对中东其它国家也没有多大影响。这跟2011年初的事变迅速蔓延的情况很不同。
2008年以来,世界性金融危机、工业危机一直没有真正结束。国际市场的能源价格持续高涨(包括埃及在内的中东多个产油国早已从石油出口国变成石油进口国)、同时粮食减产造成食品价格上升,直接打击社会底层。社会不满和各种矛盾积蓄已久的中东各国,成了本次世界经济萧条催生的第一个政治风暴地带。
过程简述
突尼斯: 2010年12月17日一名摆地摊的青年小贩与“城管”冲突,在Facebook上发布遗言后,前往当地政府门前自焚死去。当地居民随后示威,抗议活动从贫困的东部和南部地区——示威者成份主要为失业学生、在职和失业工人——发展到全国。政府大肆恐吓镇压,但示威规模扩大。统治了23年的总统本•阿里突然于1月14日逃亡,幕后原因并不清楚(内部政变?美帝换马以免星火燎原?)。之后,突尼斯统治集团搞了个“民族团结政府”,吸纳反对派。显然,就跟之后的埃及一样,旧政权的倒台并不自动意味着任何显著的社会改变,罢工开始兴起。可惜目前我们知之极少。
随后一段时间,多个西亚北非国家(埃及、阿尔及利亚、伊朗、也门、巴林、利比亚、伊拉克、摩洛哥)都爆发了示威抗议或处在山雨欲来的紧张状态,统治阶级则胡萝卜和大棒齐施。
最大的群众运动,发生在埃及。
1月17日,埃及某小饭馆老板在首都议会大厦前试图自焚,抗议生活条件恶劣。规模性的示威活动从1月25日开始,很快发展到全国,并瘫痪了社会经济的各个重要部分:旅游业、通讯、交通直至政府机构。财政部长Samir Radwin说:两星期的起义令经济形势“非常严峻”,而且“僵局持续越久,破坏越大”。
职员与中小有产者主导的“革命青年运动”以示威组织者的面目招摇过市,但实际影响难以确认。过去数十年中,在野政治-宗教势力“穆斯林兄弟会”屡遭当局铁血镇压,但组织良好、拥有充足财力和大批得力干部,是埃及政治生活的重要因素。本次事变前期,兄弟会谨慎参与以防提供镇压口实;总统下台后,兄弟会与上层的接触迅速增加。
许多工人走上街头参与斗争,但并无统一和明确的旗帜和立场。2月8日之后,各种罢工开始抬头,参与者包括专业人士和普通工人,涉及广泛的制造业、能源交通通讯、媒体、政府雇员、建筑业、服务业等各行各业。尤其突出的是,6000多名苏伊士运河工人发起静坐抗议,引起世界各大交易市场的波动和关注。
2月14日,穆巴拉克下台。军方接管政权并承诺“权力过渡”:改革宪法,建立文官政府,保证在局势平稳后结束紧急状态法,规劝工人复工,同时逐步清理街头。主流反对派则态度暧昧。“革命青年运动”领袖接触军方头子,承诺“有限度”支持军政权,并呼吁工人复工(“罢工权是好东西,但现在罢工不合时宜,对国家经济不利”)。军政府承诺有限加薪,但是否有意愿和能力落实,值得怀疑。
但罢工反而扩大,几乎遍及所有经济领域:国企和私企、政府部门、银行交通电力,直至警察部门。工潮反映出社会不满的深度和广度(包括剥削压迫的严酷程度)。目前,罢工者——尤其是罢工工人——争取到多大利益,还不清楚。工人的组织程度有多大进展,也没有相当可信的资料。某些工运份子及团体提出组织“独立工会”、“保护工人领袖”、将全国工人的要求统一起来,但还未看到地区及全国性联合的迹象,基本上都是各自行动。目前也没有工人接管生产工具的报道。
罢工运动伊始,工人的要求一般包括加薪、“反腐败”、要求穆总统下台。随着更多职工的卷入,工潮的要求日渐广泛。值得指出的是,以往的工运也以各种形式提出过这些要求,包括:
■ 提高工资、奖金、红利、福利、健康保险;同工同酬及公平的评级和晋升制度,取消歧视;缩小管理层和工人的收入差距。
■ 临时工合同改为一年一签(也有提出“改为永久雇佣”的);免于(任意)解雇;抗议粗暴的管理方式(资方虐待工人、医院虐待护士员工等)。
■ 针对工厂、公司高层管理的腐败和高薪问题,工人的做法包括:向政府抗议,搜集材料向法院起诉;要求建立一个委员会来调查,清除与查办——这些要求通常发生于“国企”。埃及国企管理层的做法往往跟中国的国企干部一样,先把企业搞垮,再贱价出售。
■ 解散官方工会、撤职查办官办工会的“腐败领导”,成立“独立工会”。(中国工会一般是靠边站的清水衙门,或拿工会资产做点商业买卖。相比来看,埃及官方工会在压迫和控制工人方面,权势和作用似乎大得多。比如官方工会似乎也有调查工人“危险活动”的责权,所以现在有工运人士提出没收其监视搜集的黑材料)
■ 停止私有化,将已私有化的企业重新收归国有。提出此要求者,称私有化政策“臭名昭著”。可能跟中国一样,工人中对私有化及难免的“改制下岗”有相当不满。反私有化人士还抨击它“破坏国民经济”,这接近于国内主流左派的类似说法。
对于失业救济金、养老金、控制物价等问题,也有工运份子及团体提议进行改良斗争,但不清楚一般工人是否已付诸实践。
埃及群众运动以及工人要求的详细内容,见连接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 ... o=lastpost#lastp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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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点评论:
1、
在2009年劳联-产联的报告中,斯坦福大学的历史学家Joel Beinin写道:“从2004年到2008年,170万以上的工人参加过1900起以上的罢工和其它形式的抗议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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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数字跟中国的“群体事件”统计,似乎有相近之处。要害是“其它形式”几个字。此外,境外报道中的“工人”往往指“工作人员”,而非“无产者”1词专指的那种工人。无论如何,本次群众运动并非从天而降,而确实有一个较长的启动时期。至少,2008年的某巨型纺织厂大罢工及激烈冲突,是确有其事的。零散的自发罢工/劳资纠纷看似没头没尾,但也给阶级情绪的集中宣泄以及大规模直接行动提供了铺垫、酝酿。
2、
在2008年那场纺织工人罢工中,“安全部门使用的各种燃烧弹,催泪瓦斯,橡皮子弹。1人被杀,1000人被捕入狱,被判刑1至3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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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听来刺耳,但必须指出:催泪瓦斯、橡皮子弹、上千人被判一两个月的监禁,这种镇压力度仍然远算不上血腥和严酷的。这种“铁拳戴手套”式的镇压,主要特点是足以让工人愤怒而不足以让他们吓破胆;给斗争集体以火辣辣的创伤,但完全谈不上粉身碎骨。关押数月、棍棒敲头的惩戒,是在锤炼而非毁灭最具战斗性的工人。
当然,关押很可能伴随着黑名单、恐吓家属等等措施。但埃及工人目前看来并无一个能让他们献身的权威旗帜,若干工人可能富有斗争性,但谈不上深刻信任某个纲领、某个政治领导。这些工人的目标仍然十分有限,而并未做好全面战斗的精神准备。这意味着,他们即使遭到一定的个人打压而消极(这种可能并不是必然的),也还完全不等于会使整个阶级长期一蹶不振。
3、
带有阶级调和色彩的工运人士认为“这个政权因为它的傲慢和嚣张气焰,没能从过去5年里的许多罢工和抗议中吸取教训”
同样带有调和色彩的工运人士承认“埃及社会苦于两件事:物价一直攀升,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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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当局真地没能及时吸取教训?显然,埃及跟其它当代有产国家一样,始终在及时完善监控、渗透的技术手段。如果是指“政治教训”,那么政治手腕毕竟要服从经济与社会矛盾的规律。穆总统的倒台,有多种原因:世界工业萧条与国内石油枯竭,带来不可克服的财政紧张,从而使长期维持的改良措施(大力补贴主食官价)无法延续。物价上涨与国际萧条、国内财政危机有直接关系;群众运动已影响核心经济部门;主要靠山——美国没有大力支持穆总统的镇压。所有这些因素,都不是权谋手腕能解决的。
4。
受到西方改良主义舆论关注的某埃及调和机构CTUWS,正借助群众运动极力炒作自己。CTUWS自称努力促成劳资双赢,参与监督公民投票和工会选举及提供法援,进行相关研究并发布报告。3年前,这个机构一度被关闭,原因可能是对一些罢工进行了报道。对当局的关闭措施,CTUWS的反应是打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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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欧美主流改良主义支持的NGO机构,在工运处于混沌、细碎化状态时,往往比较引人注目。从这个CTUWS的(已承认)活动来看,主要是监督代议及工会选举、法律援助、写研究报告和通讯。这说明他们多多少少建立了工人网络,以获取信息和进行思想影响。对官方迫害,它以打官司为主要手段。这种反应可能是几种原因的混合产物:对法律途径的一贯强调;缺乏真正的具体群众基础;轻率发动集体斗争可能招致不必要的迫害。从群众运动目前的发展来看,CTUWS和其它类似机构都根本谈不上有什么登高一呼的主导实力。
5。
工人们的要求——或者说以工人名义提出的要求——五花八门。除了直接的物质改善(增加奖金、遵守最低工资),还要求更换企业管理层、让妇女有升迁机会、工人子女有教育和本单位优先受雇权、成立工会、允许被开除的工运分子复职、要求军队支持工人、反对严重的环境污染。国家小职员游行要求物质改善、“反腐败”和反裙带关系。警察要求加薪。
————
工人长期贫困,加薪(包括以落实法定标准为形式)显然是最普遍、迫切的要求。子女优先雇佣权显然与当地的高失业现状有关。要求更换管理层,反映的是工人干涉企业的第一步。成立工会、允许被开除的工运分子复职、让妇女有升迁机会等等要求,是否具有真正基础,待察。不排除是若干工运组织、NGO迎合外界而在自说自话。而工人希望组织起来、对被迫害工友的真实同情、埃及妇女就业的需求和阻碍,也完全可能。民众对工业污染的不满、小公务员对生活压力的不满、官僚机器种种恶习同样给基层小吏制造日积月累的痛苦。巨大工潮中,整个社会一直压抑的愤恨都随着迸发出来,它们的共同特点是要求改变现状、改变现状的矛头指向统治上层,为此有勇气采取行动。
6。
本次群众运动的一大特点是统治者内部分裂。这些裂缝包括总统集团与相当部分大资产阶级的裂痕,总统集团与军方实力派的裂痕;军方与大资产阶级的裂痕,埃及统治者与美国的裂痕。缝隙的产生与加大,给群众运动提供了发展的时间和空间。有产阶级的对付手法是多方面的。公开与总统家族拉开距离。采取拖延战术,给职工放假。哭穷说职工要的太多,企业收支会恶化。公开要求军方重新强硬起来,结束改良浪潮。直接雇佣匪徒袭击工人。
国家机器也在采取拖延战术:给学生和银行职工连续放假。军方取消罢工禁令,同时表态要求复工。对堵路工人,相对克制地派兵驱逐。对资本家的不满和镇压要求,军方至少表面上冷处理;相反,向工人呼吁时,语气却很客气。官方的总工会官员们也躲藏起来,但并不明确下台,缩头观望。整个官僚机器都在看风向。高官和将军团一面维护总体秩序和产业,同时避免刺激群众的情感。换句话说,统治者的对策是把实利抓在手里,在精神上麻痹群众。
军方与大资产阶级的“不合拍”,是否确有其事?高级军事官僚并不很在乎有产者一时一地的具体损失,但老板们在乎,这是他们之间难免争吵的原因。将军团终归要为有产阶级的长远利益考虑,而老板也还要依靠前者去处理一个个具体的劳资纠纷,这是他们团结起来的基础。
7。
在午休祈祷时间,很多人加入抗议
——
阶级利益面前,祷告不是最重要的。
8
对中东事变的及时跟进和选材翻译仍属必要,有助于更深地了解实际进程,但不宜贪多务得。通过把这类文献跟主流媒体报导做对比,对理解统治阶级的反应及其耍弄舆论的手法也可有更深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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