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亡者魏巍
★ 郭松民
我走进病房的时候,魏巍老人已经处于弥留状态了:他的鼻孔里插着氧气管,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插着针头,整个身体深深地陷在病床上。老人的女儿魏平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呼唤道:“爸爸,您看谁来了?”老人无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我一眼,又沉沉睡去。
不知怎的,老人闭目躺在病床上地神态,让我想起了电影《上甘岭》中重伤阵亡的那位七连指导员,他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质问撤入坑道的八连连长:我交给你的阵地呢?!
和七连指导员一样,魏巍也阵亡了——是的,他的确是阵亡了!不是“溘然长逝”,更不是“驾鹤西去”,魏老走得没有这样轻飘,这样洒脱,在人世间,他还有太多的牵挂,他为了捍卫那些他认为比自己生命还要宝贵的信仰和价值,战斗到了最后一息。在骨子里,魏老从来都是一个军人,他和那些酸腐的,浑身上下散发着狐臭的精英文人并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我想,老人如果在天有灵,也是会同意我把他定位为一个“阵亡战士”的。魏老这次住院以后,一位老友曾赠诗一首,祝他早日战胜病魔:
战云压城战士稀,
为何众星早离去?
你身寄托人民望,
咬紧牙关硬坚持。
魏老则和诗一首:
战云压城战士稀,
喜看新星已崛起。
大地思潮终涌动,
中华山花烂漫时。
显然,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老人也仍然是以坚守阵地的战士自况的,而且,他对“战云压城战士稀”的严重局势也没有任何悲观,心中仍然充满了胜利豪情,这一点,他和当年坚守在上甘岭阵地上的那些志愿军战士,也是完全一样的。
虽然魏老在抗日战争爆发的第一年就参加了八路军,但应该说,从那时起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前三十年,他主要还是以一个体制内军旅作家的身份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给人留下的印象是一个“文化人”。但是,可能连魏老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在其后的三十年,他却渐渐转型成了一个真正意义的战士。尤其是在1990年代初,已过古稀之年的魏老,在发表了《认识真理也需要时间》一文后,他的处境,简直像是处于上甘岭的堑壕之中了——但,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好一个魏老!在枪林弹雨,万炮齐轰中却岿然不动,面对泰山压顶一般的严峻形势,却略无惧色,真称得上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了。
记得是新世纪初的一个早春时节,我有幸陪魏老去北京郊区看望他的老朋友寒春老人。途中休息的时候,我提了一个很普通的时事问题,魏老因为已经有些耳背,便让我再重复一遍,这时魏平便急忙用眼色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看了旁边警觉的“随行人员”,我心里明白七八分,魏老当时的处境之险恶,由此可见一斑。
《谁是最可爱的人》是魏老的名篇,而其中关于“松鼓峰战斗”的描述最为惊心动魄,让我摘引一段在这里:“烈士们的尸体,做着各种各样的姿势,有抱住敌人腰的,有抱住敌人头的,有卡住敌人脖子,把敌人捺倒在地上的,和敌人倒在一起,烧在一起。还有一个战士,他手里还紧握着一个手榴弹,弹体上沾满脑浆,和他死在一起的美国鬼子,脑浆崩裂,涂了一地。另有一个战士,他的嘴里还衔着敌人的半块耳朵。在掩埋烈士们遗体的时候,由于他们两手扣着,把敌人抱得那样紧,分都分不开,以致把有的手指都折断了……”
志愿军战士所以能够如此英勇,自然是因为他们有着坚定的信仰,爱其所爱,恨其所恨。而魏老也正是这样一个信仰坚定,憎爱分明的人。1995年,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习研究会成立,魏老前去祝贺。当他看到成立会场的横幅上写着:“我们的旗帜是共产主义”,禁不住老泪纵横。在他75岁生日时,魏老曾经写过一首《自题》诗:“黄河岸上一少年,不觉霜雪飞鬓边。烟飘青春从不悔,雾迷关山志更坚。鲁师遗训铭心底,痴牛永俯孺子前。胸中自有青松气,尽瘁不唱夕阳残。”诗言志,这首七言诗就是魏老对理想和信念的真实表达,我们从魏老这些年来的实践中,看到的也正是这种“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精神。
“他们的灵魂是多么的美丽和宽广,他们是历史上、世界上第一流的战士,第一流的人!”——这句话是魏老用来赞颂那些志愿军战士的,也完全可以用来赞颂魏老本人。
魏老是阵亡的,因为如果不是在垂暮之年,他不得不奋不顾身地投入到一场烈度不下于“松鼓峰战斗”的斗争中去,他现在还应该很健康地活在人间。以魏老的声望和资历,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过一个享尽清福的晚年,但他却选择了战斗。不过我想,魏老应该是无悔的,因为对于一个战士来说,可能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比阵亡在阵地上更能让他感到光荣,更能让他含笑于九泉了。
魏老走了,但后人还要继续坚守阵地。因为魏老,以及那些无数已经牺牲的前辈和先烈们,还会在冥冥之中注视着我们,并时时向我们发问:“我交给你们的阵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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