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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干旱勾出的下放畅想曲(旧文)

平霞路旺 · 2010-04-21 · 来源:
旱灾与水利 收藏( 评论() 字体: / /

面对西南持续的干旱,我翻出了去年曾经在[]发布的自己作为下乡知识青年的亲身经历的兴修水库的史实,我为我在广阔天地里曾经有所作为感到欣慰,也为我们.还有贫下中农的"作为"现在已经坍塌感到悲哀,"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由这句话可以想见毛主席的情系于人民.现在重新把它发布在这里,希望管理员能让它通过审核.

由干旱勾出的下放畅想曲

:平霞路旺    文章来源:    点击数:1384    更新时间:2009-3-11

由干旱勾出的下放畅想曲

 

最近,中国国内大范围的干旱让上至核心领导,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忧心忡忡。

尤其是电视屏幕中闪现出的地裂苗枯的画面令人瞠目结舌,现代科技的发展,资讯传媒的进步把人们的的感受直接送到了田间地头。因为“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这句毛主席直白朴实的最高指示所揭示的中国特色内涵,只要是中国人恐怕都明白。至于他老人家那富有远见的关于农业生产的“八字宪法”“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更勾勒出中华民族的生存之道。

民以食为天,没有粮吃,天下就会大乱,。所以新中国成立后,他就发出了全国人民大兴水利的号召,亲自到十三陵水库去参加劳动以唤起人们的建设热情。说实话,虽然我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挨过饿,但由于年纪尚小,除了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铭记在心外,对毛主席的这些最高指示并无体会,直到他要求“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且与人民公社的社员们一起投入到兴修水库,开挖水渠的火热劳动中,通过与社员们的攀谈才明白了毛主席的深谋远虑。

我是68年底到大别山麓蕲春县一个叫边街的公社插队的。那年,雪下得很大,带篷的军车把我们送到区政府所在地青石桥,然后再进行分配。这样,生产队的社员敲着锣鼓把我们五个他们称之为“大学生”的城里人接到远离区政府十几里路的村子里。

到村子时天已大黑,但是,在四盏煤油灯的照明下,由队长主持的迎接晚餐却热气腾腾地在等待我们。我至今也没有忘记那顿晚餐给我的新鲜感,亲热感和美味感。大块肥肉熬的豆腐、苕【红薯】粉条、土豆块、香喷喷的新米饭和如今在城里时尚的锅巴粥,以及队长热情洋溢的欢迎词让我们在寒冷的冬天里热血奔涌,尤其是当社员们把他们手中的烤火手炉塞到我们手里,嘱咐我们烤烤被冰雪澿湿的棉鞋,我们真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在这片天地里大有作为了。

那天晚上,在生产队为我们准备的知青屋里,我们五个人彻夜未眠,说了很多现在想来十分好笑的“憧憬”昏话。

第二天上午,年轻的妇联主任奉队长之命,带着我们熟悉生产队的环境,这样,我们见识了水库这“玩意。”妇女主任的年纪比我们稍微大一点,据她自己说初中毕业后就开始务农了,去年才嫁过来。在娘家生产队是妇女队长,现在是妇女队长、妇联主任一肩挑。

她长得很俊俏,面色红润,梳两条乌黑的长辫,辫梢系着红绳子,穿一件蓝色花格的土布罩衣,衣领处显露出里面罩着的大红棉袄。她是一个受过中等教育的农民,当我们这些同样只接受了中等教育的城里的知识青年还在城里闲逛,等待复课闹革命的时候,她已经在战天斗地闹革命了。

踏着冰雪,迎着刺骨的寒风,走出村子,沿着山边一条蜿蜒的小路,她把我们带到一个碧水荡漾的“湖”边,对我们说这不是“湖”是水库,接着向我们讲述了水库的蓄水调水免灾抗旱灌溉的作用,并不无自豪地夸耀着她在读书时参入水库建设的情景。

她告诉我们象这样的小型水库每个生产大队都有,公社还有大型水库,全部由渠道相连,彻底阻止了雨季山洪下来泥沙冲毁农田的灾难,还蓄住以往白白流走的雨水,用于在旱季浇灌,而且水库里还养鱼,到过年时,捕捞起来分给社员。我们凝望着那清澈明亮平静得犹如镜子般的库水,虽然见不到鱼儿游动,但却被她娓娓道来的讲述深深吸引了。

我们发现这座水库兴建在山势下延的两个夹角山包中,我们站在库坝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库那边由大山几个山涧流淌下来溪水悄然无声地注入水库,我们脚下不远,库水则顺着一个开着的闸口慢慢地溢出,沿着沟渠奔向农田。

妇联主任指着对面的大山告诉我们:这座山是大别山的分支,当地人称呼它“大牛卧”,传说抗金名将岳飞被害后,他的后人带领家丁躲避到山上安营扎寨,太平天国起义的队伍也在山上驻扎过,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但是山上有些地名却好像印证着确有此事。譬如,岳家寨,太平岙,上马石等等。她还说时任湖北省省长的张体学,副省长赵辛初都在这里打过游击,公社那边的水库取名“桂华水库”就是纪念一个叫梁桂华的山东女战士,当时只21岁,随着工作队发动群众,被一个富农出卖,在半山腰的联系点睡觉时,被包围大别山的白崇禧的国民党部队抓获,在押解下山的途中,她突然撞倒面前的敌人向山崖边冲去。敌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去追赶,另外两名工作队员趁机钻进山边的灌木丛中逃脱了。她却被逼到山崖旁,敌人想抓活的,不料她反身跃下悬崖壮烈牺牲。她在叙述这个故事时神情肃穆,可是掩饰不住脸上闪动着的崇敬向往的光彩。三天后,游击队抓住了那个富农,把他活活打死在梁桂华殉难的山崖下。

我们被她的讲述吸引得激情高昂,都暗自鼓励自己一定要在先烈们用鲜血染红的土地上贡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这种感受在现在看来已经是多么幼稚可笑,然而,他确实在我们身上发生过,而且溶解在我们的血液中,一旦触动就会膨胀我们的血管。

随后,妇联主任领着我们查看了生产队其它的田、地,并不厌其烦地讲解着那些长在田、地里的农作物的名称。虽然,我们在读书时也曾经到武汉的东西湖农场“学过农”,那也只是干干摘棉花,捡稻穗的活,那里见过被皑皑白雪掩盖着的刚出土的小麦青苗,在寒风中哆嗦着吐着翠绿的油菜和覆盖在水田里的“草子”【好像叫紫云英,用作绿肥】。由于我们在巡视途中没有见到一个年轻社员,偶尔看见几个年纪较大的男社员和一些妇女在田间地头锄草分油菜苗【是妇联主任告诉的】,所以我们很好奇就问妇联主任为什么看不到年轻男女社员,她笑着说:“年轻人基本上都上了水利,留下的到大山里烧木炭去搞副业了。我是昨天被队长叫人带信回来专门领着你们熟悉情况的。说我有文化,好跟你们讲话。明天一大早,我就走。晚上队长从山上回来后,准备安排你们跟妇联们一起锄草,先从最简单的最轻松的农活干起。”“那怎么行?我们怎么能跟妇联一起干。我们跟你一起上水利。”我们五个刚刚被故事感动,加上人血气方刚,以为你一个“女孩”能上的水利,我们未必上不了。何况我们自我感觉身体健壮,浑身充满力量。

妇联主任瞪着一对清澈乌黑的眼睛打量了我们一番,突然咯咯地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空旷的田间回荡着,宛如琴弦拨出的旋律撞击着我们的心扉。她确实笑得很开心,也很真诚,因为那甩动着的两条长辫仿佛在向我们传递着她作为一个年轻“女孩”纯朴善良的好心。她在笑声中摆了摆头,柔声说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你们晚上跟队长讲。”说罢,她抬头看了看天,对我们说:“该回去吃饭了。你们今天的午饭在菊花婶家吃,晚饭在队长家,明天我就不知道了。”

于是,我们回到了村里,尾随着她来到菊花婶家。晚上,队长把我们喊到他家吃饭。我至今未弄明白,那天下午,我们五个人就傻傻的等着,没有一个人提出自己做饭,是做不到用柴烧火的饭呢?还是压根没有自己做饭的思想准备?

吃罢饭,未等我们开口,队长就跟我们说,桃枝【这时我们才知道妇联主任名字叫桃枝】给他讲了我们的想法,他直言不讳地说上水利是件很吃苦的事,在上级未通知之前,他也不敢安排我们上水利。于是,他在煤油灯的光亮下给我们细细地讲了许许多多的“苦,”以及上水利的分类和规模,只到他打起了哈欠,才不好意思地说:“我送你们回去睡觉。,实在困了,天不亮就上山,干一天活,实在很累。哦,刚才,大队通知你们明天到公社办学习班,也要起早床。我已经安排人陪你们去陪你们回,十几里山路,够你们走的。他明天去喊你们。他叫陈旺生,你们叫他三哥、三叔都行。”说着起身拿起了手电筒,打开大门,率先走了出去,我们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心里都在想,上水利真有他说的那么苦吗?

天未亮,三叔就来喊我们了。礼多人不怪的道理我们还是懂得的,把他尊为长辈总不错。三叔随手拿着根系有绳索的扁担,对我们在他喊时才起床很不满意,口里嘟囔着直催。我们慌不迭地穿好衣服,顾不上刷牙洗脸就在蒙蒙的晨曦中跟着他上路了。他大步流星地自顾自朝前走,我们非得一溜小跑才跟得上,加上完全不熟悉路径,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步一颠的把我们累得够呛,刚出门时感觉到的冬日寒意不仅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感到身上开始发躁,额头上还沁出了汗珠。三叔大约也感觉到自己身后凌乱不堪的脚步声,于是,他转过身来盯着我们看了看,冷不丁蹦出这样一句话:“毛主席让你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确实很有必要啊!听说你们想上水利,凭你们这模样,只怕拖累别人不能回家过年?”当时,我们并不理解三叔话中的涵义,直到我们上了水利后,才知道他确实是有感而发。此时,阳光乍现,映照在他黝黑的面庞上显露出的嘲弄的笑意让我们体会一种被人轻视的“侮辱”。

可是,当我们再开始上路时,他明显地放慢了脚步。到公社后,他和我们分手了,嘱咐我们学习班结束后,就在这里等他,由他把我们带回去。

公社会议室很热闹,分配到这个公社的四十七个男女知识青年团聚在一起,虽然来自同一个学校,但因为班级和年级的不一样,各个“知青点”的同学,尽管似曾相识,彼此并没有来往。不过,在这样一个陌生而且可能终身要在这里呆一辈子地方,大家都很兴奋,互相打探情况,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所谓的学习班是由一位公社的副主任主持的,他向我们宣讲了知识青年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伟大意义,表示他们一定会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做好“各地农村的同志要欢迎他们去。”的工作,发挥我们的作用,使我们在“广阔的天地里大有作为”。然后,要求我们表决心,写保证书。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在公社食堂吃饭后,我们纷纷到公社所在地的街上去玩。这是一条由青石板铺就地面的街道,两边的房屋都是青砖砌的,起脊的屋顶铺盖着黑瓦,清一色“明三暗五”的结构。街道不长,大约两、三百米,散布着供销社、储蓄所、邮政所、肉食铺,生资土产店.....还有一间铁匠铺。街道干净整洁,但是没有什么人买东西,只有供销社面前拥挤着一些手拿扁担的人在叫喊着,汇合着铁匠铺传出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以及偶然出现的公鸡打鸣声让它呈现出些许活力。

我们这些城里来的而且经历过大串联的“大学生”显然对这样的街道没有逛的兴趣,不一会都回到了公社会议室,又开始互相询问情况,发出“到我们点”来玩的邀请。

这时候,公社副主任进来了,随同他的是一位年过六十的老者。他招呼我们安静后,给我们介绍了这位老者,说他是公社贫下中农协会的主席,曾经担任过新四军游击队的队长。现在由他对我们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地点在桂华水库,就是桃枝跟我们讲到的那座水库。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们五个人的精神一振,因为我们都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充盈着激动的神态。

就要去一个象“狼牙山五壮士”样跳崖殉难的的地方,而且还是位年轻的女烈士,时代赋予我们的心理特征就很自然地流露出来了。

在公社副主任的亲自带领下,我们从公社大院的背面沿着山路向大山行进。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一个被郁郁葱葱的山林遮掩着的陵园前,在不大的水泥平台上,一座用青石砌就的坟墓展现在我们面前,坟墓前耸立着高高的花岗岩石碑,上面写着“梁桂华烈士之墓”,坟墓的一侧还有一堵花岗岩石墙,墙上篆刻着烈士的生平。

由平台往下俯看,好大一座绿水碧波的水库,放眼望去,对面的大坝上,隐隐约约闪动着一群忙碌着的人。我们这些知识青年很乖顺地一字排开,在副主任的带头下向坟墓三鞠躬,然后由贫协主席向我们讲述革命史。他年纪虽大,底气却很足,洪亮的声音传播到山谷里,以致引来阵阵回音。他讲了很多,但是我记忆得最深刻的是在讲述梁桂华牺牲后,游击队抓住了那位出卖者,带到这里,然后用大树压在他胸上,两个人踩住树木的两头生生把他蹂死。贫协主席说:“非得这样整死这些出卖者,要不然,起不到杀鸡骇猴的作用,要知道,白崇禧的部队当时在大别山围剿,我们的处境非常困难,只有这样,才能吓得人不敢出卖。现在,我们在毛主席大兴水利的号召下,在这里修建了这么大的水库,梁桂华烈士的鲜血融化进了这水中,浇灌着我们公社的田地。”当时,我觉得革命队伍不至于这么残酷,这贫协主席是不是老糊涂了,信口开河,乱讲一通。

直到现在,眼见到那一个个前“腐”后继的贪官被投入监狱,一个个贩毒者被绳之以法,一个个......不杀,是震慑不了的,妇人之仁最终的结果是毁灭仁之大义,人之大道。

我好像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我们去的水利工地很远。,三叔说如果走大路,大概有四十多里路,但是他领着我们走的是一条小路,说这样去,只三十里不到。

但是,我们不相信,因为,他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放着大约十几个用塑料袋装的东西和塑料薄膜包着的被子,我们的被子、脸盆还有大米等日常用品也在出湾子后被三叔放在上面。

这些塑料袋都是化肥袋,因为袋上都印着“氮肥”“磷肥”的标识,如果是小路,这板车怎么拉?尽管有疑惑,但是,我们也只能鸭子跟着鹅“歪”,亦步亦趋地跟在板车后面。

这时,已经是1969年的一月四号了.也就是说我们在这个陌生的大别山下的湾子里度过了这一年中的元旦节,可是我们却没有感受到任何节日的气氛。

走出湾子前一片很大的田畈,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小河,河中间流着清澈见底的水,水很浅,河摊却很宽,大约有四十来米,架着一座用石块砌成的桥,桥面刚好能通行板车。

河的对岸有房屋,有几个妇女站在桥的那边,队长也在那里,跟妇女们谈笑着,显然是等待我们过桥,她们再过来。

我们不明白队长何以在那里,过桥后,那几个妇女都仔细地打量着我们,脸上都带着好奇的笑意,并没有移动脚步上桥。队长见状,吆喝道:“看么事?以后你们天天都能看到他们。去干活。”妇女们嘻嘻笑着,也没说话,从我们身边走过上桥去了。

队长看了看我们,问三叔,“东西都带去了撒!”三叔点了点头。

我们发现队长左手拿着一个“喇叭”,右手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城乡牌的香烟用手指顶出两根,三叔也不客气右手松开车把,把两根香烟抽出来,一根叼在自己嘴上,另外一根塞在队长嘴上,接着掏出火柴,先给队长点着,然后自己再点燃。

队长吸了一口说:“他们就交给你看着了,千万不能出问题。给运生也交代一下。”

三叔也喷了一口烟说:“你放心吧!不会把他们累垮的。”

“好吧!你们走,到那里赶午饭。”随后,转过脸对我们说:“到水利后,你们就跟着三叔干。有么问题跟三叔说,跟运生说也行。哦,运生是生产队的副队长,这次,他在哪里带队。是三叔的侄子。你们走吧!”

于是,我们答应着,随着三叔拐进由两排房屋构成的街道。街道上有一间卫生室,里面摆放着城里中药店的那种有很多抽屉的药柜,一位老头在摆弄着一些根草;还有一间供销社,透过大门,我们也只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柜台里。这条街道不长,一边大约有十几栋房屋,另一边只七栋房屋。

走出街道,三叔对我们说:“这里住的都是我们生产队的人。卫生室是大队的,有一个赤脚医生,供销社是上面安置的点,卖些日常用品,一个月杀四头猪,再就收购土特产和生猪。”

大黑问:“有香烟卖吗?”

“有,最贵的是新华牌,比你的游泳牌的便宜。”三叔应道。

这时候,一种呼唤什么的声音传进我们耳朵中,浑浊得听不清楚。

我好奇地问三叔:“这是谁在喊?”

三叔头也不回地答道:“还有谁?队长。”

“他喊什么?”我追问着。

“喊社员出工撒,布置任务,谁干什么?应该干到什么程度?”

“哦”我们顿时明白了队长为什么手中拿着“喇叭”了。社员们住得分散,只有通过喊才能把他们的农话任务布置下去,如果一家家去叫,他自己辛苦不说,耽误时间呀!

这是一条傍着河滩自然形成的大路,,三叔拉着板车走得很快,我们五个人则边议论着边四处张望。

来到这个名叫大元铺的湾子后,除了桂芝领着我们在生产队附近转了转,到公社去了一趟,我们就一直在我们的“家”隔壁的保管室干活,说来好笑,是跟几个年纪很大的婆婆在一起选花生种。

那位名叫陈旺财的保管员五十多岁,是个语言很少,办事十分认真的人。他用称把花生称过后,分发给各人。婆婆们都自带簸箩,小板凳,坐在保管室里眯着老眼挑选起来。当然,我们的簸箩、小板凳是保管员给我们准备的,他还很耐心地告诉我们掰开花生后,把颗粒饱满形状好看的挑出来,并且嘱咐我们不要把花生那红红的衣包勒脱了,而且要把花生壳收拢,收工时要复称的。

婆婆们很熟练地剥着花生,聊着家常,不时向我们询问城里的情况。有时,旺财叔又把我们叫进作为仓库的房间里帮助他做些清理杂物的事。仓库是由两间房构成的套间,里面一间的地上铺着很的木板,上面垫着塑料薄膜,有一大一小两个由竹摺圈成的“囤子”,还堆放着一些用麻袋装的东西,我们剥的花生种就是从麻袋里倒出来的。旺财叔【我们已经这样称呼他】告诉我们大囤子里装的是社员的口粮稻谷,小囤积子装的是稻谷种,麻袋里装的也都是各种农作物的种子,还告诉我们这些种子要经常“盘”出去晒,防止变霉腐烂。

在以后的两年岁月中,这翻晒种子的事基本上是我们承担了。因为我们不光住在与保管室相连的房子里,而且门口就是稻场,干活方便,不需另外派人看管,防止社员养的鸡子窜入啄食。至于猪,生产队是严格要求圈养的,如果放养被发现就会扣工分,不仅影响收入还会减少口粮分配,那时的口粮分配制度实行的是基本粮加工分粮。这种分配制度既考虑了人的生存必须,还鼓励社员保持出勤率并抑制侵犯公共利益的违规行为。

直到现在,当我看到一些文学作品对人民公社这个中国农村大地上的所有制形式进行嘲讽攻击时,我这个曾经在这个形式中体验过的人总有一种或许我们是“幸运儿"的啼笑皆非的感觉。

现在正值隆冬季节,虽然路面上的积雪融化,但环顾四周田畈依然被白雪覆盖着,偶尔显露出的点点翠绿昭示着生命的顽强;不远处的大山触目可见白一片绿一片,再往上看则被浓浓的雾气笼罩着,若隐若现的山涧闪现出的荧光是积雪融化形成的溪水在流淌。

走完沿着河滩形成的大路,我们面前出现一个规模很大的集镇。三叔拖着板车领着进入集镇,告诉我们旧社会这个集镇就存在,叫白水镇,是国民党乡政府的所在地,也是这一带乡村的农副产品集散交易地,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是赶大集的日子,曾经驻扎过国民党的小部队。现在是白水人民公社的所在地。白水镇的街道的地面也是用条石铺成的,两边的房屋比我们在边街公社见到的房屋形式结构差不多,但高大宽敞得多,还有庭院式的两进的明三暗五房屋,而且大多是用条石构筑的基础,表明这里过去的富户人家确实财大气粗。不过,现在这些房屋都成了为社员服务的办事或者商业场所。

三叔没有在集镇上停留的意思,我们也不敢提出要求,就左顾右盼地随着板车出了集镇。我们发现尽管那些办事或者商业场所的大门都敞开着,但同样没有人进出,显得很“萧条”。

出了集镇也是个三岔路,三叔居然停了下来,坐在板车把上,取下别在腰上的烟担,从口袋里掏出火柴、麻杆。当他正准备划火柴时,大黑凑了过去对他说:“三叔,你家抽我的,我来抽你的,怎么样?”说着,把手中的游泳牌香烟递了他。

三叔怀着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些大黑,说:“我这烟劲头足,呛喉咙呐。”

大黑说:“没关系,我们迟早要抽这的。”

“你不怕邋遢。”三叔试探着问,脸上神情捉摸不透。

大黑嘿嘿一笑说“这有什么害怕的。我看你们都串着抽,我未必就不行,再说,我们带来的烟抽完了,又没钱买纸烟,还不是要抽旱烟。”大黑说的是实话,我们每人带来两条香烟,能管多久。找家里要钱,行吗?我家里是没钱寄给我的。

三叔也笑笑说:“你们没钱,可以叫家里寄呀!”不过,他还是接过大黑的纸烟,把旱烟担塞到大黑手中,然后划着火柴点燃了麻杆。

这是苎麻杆,点着后很耐燃,所以不知道是谁发现了它的特性,由它替掉了火折子。当然,火折子的作用也不是能完全替掉的。后来,在水利工地上,我们看到三叔抽烟时,往往用火折子,他用两块石头撞击出火星迸溅到火折子顶端吹着,火折子就燃着了,这是一种古老的取火方法。那时,火柴属于计划供应,还要花钱,一般来讲,人们抽烟还是更习惯用火折子,而把火柴节省着应急,或者留在家里给老婆备用。

大黑煞有介事地学着往烟担口塞烟丝,再用燃着的苎麻杆去点,吸了一口就呛得咳起来。

三叔见状哈哈大笑,说“怎么样?呛人吧!我这烟丝是从安徽宿松带回的,劲头足,不适合你们抽。”大黑在我们五个人中,烟瘾算是大的,他尚且如此,也打消了我们几个跃跃欲试的念头。大黑虽然呛着了,可依然又吸了一口,但是他显然是慢慢地吞进喉咙,所以没咳了,而且,还“扑哧”地把烟灰吹了出来。

他准备继续往烟担口塞烟丝,被三叔阻止了,他和颜悦色地说:“算了,你还是抽纸烟吧!以后我弄点自己种的烟叶做的烟丝给你抽。”

他从大黑手中拿过烟担、苎麻杆,把苎麻杆的火在地上按灭,对我们说:“这是苎麻杆,还是前几年留下的。现在公社规定所有田地必须种粮食作物,不允许种经济作物。这苎麻收割后,要放在塘里沤十几天,再捞起来剥皮卖给供销社。今年生产队偷偷地种了一点,大队知道,也没管,你们那天在我家吃的山药也是偷偷地种的。好吧!我们要赶路了。”说着,掌起板车把。

我突然一冲动,对三叔说:“让我来拉拉。”

这次,三叔倒很爽快,说:“好!你拉。反正你们到水利上去了,非拉板车不可,练习练习也好。”随后。指着左边的一条小路说:“往这里走,中间这条是通往区里的大路,右边这条路通往桐梓公社。我们可以走大路,先到区里,再去工地,但是要多走十几里路。走小路近些,人走没问题,板车有点问题,好在田畈现在基本上还空着,就是种了小麦或者油菜也没关系。走吧!”

在三叔的指点下,我们五个人轮流着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拉着板车。板车上装的东西不多也不重,但时间一长,我们的肩膀和背部就开始酸痛,尤其在田畈间的小路上,板车一侧有个车轮非得在田埂下的沟中滚动,更让我们感到吃力。偏偏三叔好像置身事外般,只给我们指路。我们相帮着朝前拉,他没有丝毫自己来拉的意思,口里还低声哼唱着小调【后来我们知道这小调叫‘十八摸,’是被禁止的】。

我们无奈,只得咬紧牙关坚持着,弄得我们汗流浃背,腰酸背痛,直到田畈小路走完。我们才感觉到轻松点,可是平坦的小路没走一会儿,就是上坡路。

三叔依然不顾我们的狼狈,还嘿嘿笑着打趣道:“不错嘛!还是熬过来了。”

我们实在没气力应答他了,甚至恼恨他故意折磨我们。

好不容易,我们把板车拉上了坡。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滩足有二百多米宽的大河。然而,河水也很浅很清澈,就在中间很狭窄的河道流动。我们的脚下就是大堤,三叔叫我们歇一歇,自顾自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抽起旱烟来了,我们也累得不想动了,赶紧各自找地方坐。

许强此时掌着车把,他一松手,板车往后一翘,车把险些把他的下巴磕了。板车上的东西哗哗地都滑到后面去了,幸亏有墙板拦着,否则,只怕会滚到堤下去。

三叔瞅了一眼,对许强说:“你应该坐在车把上,让自己的重量压住这头。”

许强准备再去抓住车把,三叔说:“算了。你抓紧时间歇一歇,让身子凉下来。我们马上要淌水过河了。”

我们听说要淌水,心里一紧,这寒冷的天气,淌水,不把人冻坏了。

三叔吸罢旱烟,见我们的纸烟也抽得差不多了,就站了起来,对我们说:“这条河叫青石河,别看现在水浅,涨起水来,这河滩都满了。下游有座桥,我们如果从那里过河,就要多走十几里路。从这里淌水过去,再走五里路,就是水利工地,你们跟着我。”说着,挽起裤脚到膝盖,来到板车前,把车把抓住,招呼我们把溜到板车后面的东西摆好,拉着板车就向河滩中间走去。

我们愣在堤上望着三叔的背影不知道如何是好,因为我们都穿的是城里流行的卡其布做的“考板裤”,这是一种裤脚小,紧包臀部的裤子,裤脚根本挽不起来。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只好把裤子脱下,穿着“卫生裤”【就是棉毛绒裤】朝河滩挺进。

这是条被人走出来的河滩小路,因为在小路的两侧散落着很多形状各异色彩不同的鹅卵石,而我们的脚下,鹅卵石却埋在河沙里露出圆润的光面。

临近河水,三叔停下板车,毫不迟疑地脱下鞋袜往板车上一扔,对我们说:“河水很冷,还扎脚,你们注意,慢慢过啊!”说罢,拉着板车就下水了。

我们也脱下鞋袜拎在手上,尾随着板车走入河水,顿时一股刺骨的冰冷袭遍全身,冻得直哆嗦,尤其脚下的河沙夹裹着的鹅卵石梗得脚板生痛。可是,前面的三叔躬着背好像既不怕冷也不惧梗,拉着板车犹如行走在平地上。河水很浅,到中间也只淹没到脚肚,而且,最初的冰冷过去后,感到腿部有些微微发烧,然而,这种发烧顷刻间又被更刺骨的冰冷覆盖,因为我们已经走完了这十几米宽的河水,上到了河滩,裸露着的小腿立时被寒风包围。

此刻,三叔已经穿好了鞋袜,反身掌着板车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等我们出水了,他朗声催促道:“板车上有干毛巾,赶快擦一擦,穿上鞋袜。”

毛巾只一条,已经被先上河滩的大黑抓在手里,我等不及,就用脱下的裤子擦了擦腿部,坐在河滩上忙不迭地穿好鞋袜,把裤子套上站起来拉上,然后系紧皮带。

于是,还是由三叔拉着板车领着我们向河堤上走去。

只有五里路了,我们就可以到水利工地,那里还有些什么在等待我们呢?

【本来没想写这么多,可是在键盘上敲着敲着,不由自主地信马由缰听任尘封的记忆奔驰起来,连自己也觉得成了“裹脚布”又臭又长。无奈,只好再次写下去了 ,谁让科学技术的发展让我有了记录经历的机会呢?】

时近正午了,阴沉着的天气,随着厚厚的灰色云层散开,太阳光顽强地投射到地面,虽然时隐时现,但依然让我们这支即将投入水利建设的队伍感受到一种未曾体验过的暖意,刚才淌水过河的寒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三叔把我们带进一条通往大山的勉强能通行板车的小路时,我们终于看到不时有人从我们身边擦过,这些人都是青壮年,他们行走匆匆,肩上无一例外地都挑着行囊,显然是从水利上下来的。而且,在我们奋力沿着小路向里前进的过程中,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高音喇叭传出的歌曲声和高昂的呼喊声,随即一阵阵沉闷的爆炸声在小路深处的山谷中响起,震得小路微微发颤。

此时,一直埋着头拉板车的三叔回头对我们说:“收工了,我们走快点,要不然,饭菜都凉了。”

我们虽然已经累得脚步沉重,额头出汗,被他一催,加上以为就要到达目的地了,精神为之一振,喘着粗气追赶着板车。转过一个山坳,在小路的尽头,有一个被茂密林木遮掩着的湾子。

当我们走进湾子,就看见这个大约有十几户人家的房屋大门处,都或蹲或坐着七、八、上十个男男女女青壮年人端着饭碗在吃饭。所有房屋的墙上都张贴着红纸黑字写的标语或者毛主席语录,如【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革命精神,力争提前完成任务】,【用实际行动迎接党的九大召开】,【建成青石水库,让毛主席放心】.....尤其是插在草垛上的几面被山风刮得猎猎飘舞的红旗上闪现出的“青年突击队”“铁姑娘战斗队”“冲锋在前民兵排”的黄色大字让我们看得热血奔涌。

我们以为已经到达目的地,可是三叔拉着的板车却还在前行。

于是乎,在吃着饭的人们的好奇目光中,我们这五个穿着异样,脸色白皙的外地人也顾不上四处打量了,埋着头向前走,耳中却传来议论声:“听说下放的知识青年都到生产队了,我们队也有四个,说是女的,不知道来不来。”“看他们那样子,吃得来这苦吗?”......

走出这个湾子,我们发现路的右边是陡峭的山坡,一条小路沿着山坡斜插进去;路的左边是一层层越往下越大的梯田,由梯田再往下看,就是偌大一片田畈了。在梯田的两边的半山腰的林木间显露出房屋那黑色的瓦,灰白色的脊,还有三三两两的人顺着梯田边的小路向上走来。

我们此时所走的路大约是起伏不平的山包的相连处,左边是一条狭窄的水渠,水渠与我们在生产队见到的那种小水库相连。当我们来到坝上时,三叔对我们说:“从这个水库那边的山包绕过去就到了我们的住宿处牛家岙,工地还在它的上面。”

终于,我们来到了牛家岙。湾子里静悄悄的,没看到一个人,倒是有两条黄色的狗瞪着警觉的眼睛盯着我们。湾子里的房屋墙壁也都张贴了红纸黑字的标语,三叔拉着板车径直转过前面的房屋,在后面一排房屋中间的大门口停下,先朝屋里喊道:“福全哥,在吗?”

屋里“哎,在,在,怎么现在才到。”应声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胡子巴渣黑黢黢的脸上堆着的笑容把额头上的皱纹挤成了一个十分抢眼的倒“川”字。

三叔招呼着我们说:“来,来搬东西,到家了。”自己首先拖了一个显得沉重的化肥塑料袋扛在肩膀上进门了。我们五个人就分别抱起自己行李的或者用网兜装着的搪瓷脸盆、碗、杯子跟着进了门。

进门后,我们都不由得相互对视起来,因为我们看到左边地上是一溜用稻草铺的地铺,脚这边用树干拦着,各种颜色的床单紧挨着,铺得很整齐;被子叠得四四方方有棱有角,上面要么放着蓝、黑的棉袄,要么放着军大衣,数了数一共十二套,显然这是十二个人的通铺。

听队长说生产队一共上了三十一个人,二十五个男的,六个女的,那么另外十三个男的就在另一处房屋里了。

女的呢?难道也睡地铺?我们呢?一个个疑问在我们脑中旋转,目光探询着,抱着行李,拎着网兜傻傻的站在堂屋最里面毛主席的画像下,看着三叔和他称呼的福全哥从板车上往屋里拿东西。直到他们把东西拿玩了,福全哥【我们后来叫他福全叔】才似乎感觉到我们的存在。

他用责备的语气说:“你们怎么还不把行李放下,快,丢到床铺上。”说着,来到我们面前,掀开靠里的铺位上的床单。天啦!下面竟然连垫絮都没有,直接铺在稻草上。我们在惊讶中,把我们抱着的、拎着的东西放在了稻草上,微微地闻到一股潮潮的土腥味。

这时,三叔过来了,对福全说:“各人的东西,我都放在竹床上,收工后,他们自己拿,那包米是他们五个人的,每天每人按一斤半的定量,十三天,九十一斤,你过过称,还有一斤油,一包萝卜土豆给他们当菜。再就是大成昨天挨家挨户给他们讨的腌菜腐乳,共四瓶,这可以叫他们自己保管。哎,肚子饿了,吃饭,吃饭。焖在锅里吧!”

“是,快吃饭,这几个娃只怕也饿极了。”是啊!我们确实饿极了。

天刚蒙蒙亮,三婶就过来给我们煮饭。本来,我们已经在她三天的传授下,基本上能够自己动手做了。昨天晚上,我们就是自己做的,她来看了看,还夸奖我们学得快,讲好从今天起,我们就开始自己做了,虽然她很乐意教我们,可我们怎能长期麻烦人呢?

三婶做完饭对我们说:“昨天晚上听大成,哦,就是队长说你们今天上水利。我们当家就催我来给你们煮饭,还叫我多煮点,让你们吃饱好赶路。唉,你们那受过这种苦呀!不说了,我们当家的,一会就来带你们了。”说完,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我们的早饭很简单,水煮萝卜,炒油菜秧【据说是队长要求分油菜苗的社员一律把分下来的苗上交给我们享用】,再就是社员们送来的腌菜。虽然每人吃了一大碗饭,还喝了小半碗锅巴粥,可是,经过一上午的折腾,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说到吃饭,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于是,我们随着福全叔,三叔走入了灶间。饭焖在锅里,还冒着热气,一个大钵子里装着上面飘着油星的水煮萝卜。福全叔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饭,然后把滤出来的米汤倒入锅中,走到灶口,弓下身子,用火叉子拨了拨灶里,往里面塞了一些松树枝,再用吹火筒吹了吹,立起身来对我们说:“就这多饭,吃完了,喝点锅巴粥。”转身从靠墙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碗,里面是腐乳,“农村,生活就这样,慢慢地你们就习惯了。”他显然是负责做饭的。

我们什么也没说,其实,自从在队长家,桂花婶家,三叔家还有公社食堂吃了四餐像样的饭,我们也是天天煮萝卜当菜,要不是队长张罗着社员们送腌菜,还有我们自己带来的几瓶豆瓣酱、辣椒酱,我们真不知道拿什么当菜,只有吃白饭了。

后来,我们真的吃了白饭,还吃了麦麸、米糠合着野菜做的粑。

可是,直到现在,我们并没有丝毫的抱怨,因为,我们的口粮是享受着优待的,每月四十五斤大米,如果转换成稻谷就是六十多斤。可是,当时,生产队的一个拿十分的强劳动力,即便天天出工,每月拿到三百分,他的工分粮也就二十一斤稻谷,加上他们的基本口粮二十八斤,也不过四十九斤稻谷。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十斤稻谷在晒得十分干的情况下轧成米最多七斤,也就是说,一个强劳动力一个月只能分配到三十五斤米。何况,强劳动力未必月月能拿到十分。因为生产队实行的是公议评分制度,每月月底,就要开全体社员大会对每个社员的工分进行评议,如果他这个月从事的农活达不到十分标准,那么就会减扣。由于社员大会是在我们住的房屋的堂屋召开,所以,可以说我们是真实地感受到社员们对我们的格外“恩典”。我们并非强劳动力凭什么能享受四十五斤大米呢?而且侵吞的是其他社员的工分口粮【生产队是按农活的忙闲来确定工分粮的分配总数。后来,我们知道公社给了补贴】。

吃罢饭,三叔问福全叔:“他们安排在哪里睡觉?”福全叔指了指灶间对面的那间房,说“昨天晚上,运生调了调,把这个房间的三个女的调到隔壁去了,你媳妇回去,她们五个就挤一间。你们六个就睡里间了。”三叔二话不说,转身走出灶间,到堂屋拿起我们的行李就进入那个房间,我们见状赶紧也去拿行李跟进去。房间里空荡荡,沿着里边墙壁的地上铺着稻草,所不同的是稻草下面有竹席。这是一种农村用来晒东西的竹席,很宽也很长,我们在队里的仓库见过。

把我们的床铺好后,三叔就匆匆地出去了,一会抱着一套被褥进来,铺在正对房门他事先留下的空挡处,然后问我们:“你们都清理好了没有。”

有什么好清理的呢?无非把我们带来的换洗衣服放在各自的床头。见我们点了点头,他犹豫着说:“你们是歇着呢?还是跟我一起上工地。”

站在一旁的福全嘻嘻笑着说:“看你那急切切的象,半个月不见,想媳妇了。”

“去你的,嘿嘿。”三叔说:“没时间跟你胡扯。不快点去把他俩换下来,天黑前,他们回不了湾子。”

哦,是这样的。想起队长说的六个换两个,加上也很想知道“上水利”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所以我们不约而同地说:“我们跟你一起去。”

“那好,我们走。”出门后,三叔又把板车拉上。

我们觉得很奇怪,大黑便问道:“你家怎么还把板车拉着?”

三叔说:“你们以为这板车是专门拖东西上这儿来的,他们跟你们一样也是上水利来的。”板车也上水利,我们很不理解,没等我们发问,他接着说,“水利上是有土石方任务的,谁先完成谁先回家,噢,当然是以民兵连、就是以大队为单位。队长让我把队里最后这辆板车拉上来,是为了加快拉土石方的速度。还有二个半月就是过年了,队里的主要劳动力都在这里,早点完成任务,就可以早点回家准备春耕啊!”

我们对这里面的关系完全搞不懂,所以就没有继续发问,只晓得跟在板车后面朝山上走。

这时,山上传来了高音喇叭声音,播放的毛主席语录歌曲“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

在高昂旋律声中,我们上到了一个山梁上,眼前豁然一片开阔,好大一个山谷,山谷面里到处红旗飘舞,山壁上也悬挂书写着各种鼓动人心的【毛主席语录】或者宣传词。半山腰,遍布着两个人一组,抡着大锤击打钢钎的人;谷底,车来人往,吆喝声,喊叫声,混合乒乒乓乓的钢钎声,还有高音喇叭的歌曲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轰鸣声,升腾起来在山谷里绵绵回响。

因为是下坡路,三叔“顶”着板车向谷底走去,我们紧追了几步超过他,问:“三叔,我们的人在哪?”

“就在这下面,你们下去就行了。这条路就是我们的人开出来的,为了早点到工地节省时间。”三叔说,显然他不是头一次来这里。

在小路的半山腰,我们就看见四组人在打钢钎凿炮眼,抡大锤的人无一例外地光着上身,扶钢钎的人也不过披着一件棉袄,看情形,可能是轮换着操作;下面则有几十个人或者用箩筐挑,或者一个人拉着板车一个人在后面推,几乎是跑着往二百米外的大坝运着土石。

大坝已经垒得很高了,上面有几组人在“打夯”,响亮的号子声在高音喇叭换歌曲的空隙间,清晰地窜入我们的耳中。

当我们来到谷底时,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依然手脚不停地忙着。我们发现大多数人男人都是光着上身,女人上身也就是穿一件衬衣。尽管如此,我们依然看见他们的脸上滚动着汗珠,额头上冒着热气。直到三叔拉着板车出现在我们身边,他们才意识到我们是他们“一伙”的。他们用各种不同的称呼跟三叔打着招呼,却没有停下干活。只有一个三十多岁,披着一件军装的人放下手中的铁锹来到我们面前。

他一边喊着三叔,一边向我们点头微笑,问三叔:“他们就是到我们队的知识青年。”三叔点着头,把我们的姓氏一一告诉他,因为三叔也没有弄清楚我们的名字,然后对我们说:“他是副队长运生,这里他当家。”

我们正准备称呼他的“官名”,他已经开口说:“以后你们就叫我运生,大家都是这样叫。”说着,依次跟我们握了握手。

这是一只布满硬茧透发着力量的手,当我握着这只手,与他笑意盈盈的目光对视时,我在心里想:“当我的手也是这样时,可能也是个地道的社员了。”

握完手,他很干脆地说:“既然来了,就开始干活吧!三叔,等柱子、满姑转回来,他俩就回去。柱子的板车我来拉,你的板车就你拉了。他们五个,两个推板车,两个在这里上土石,一个接满姑的担子挑。哦,我不知道你们谁强谁弱,你们自己选择。”说着,发现有人在等着上土石,撂下一句“就这样,开始干活吧!”转身去到一架板车旁,抓起铁锹就往车上撮土石。

三叔笑着对我们说:“你们自己看着办,觉得自己能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行了,就换。不过,没有一件是轻松的。”说着,他把板车拉近了土石堆。

于是,我们各自选择了上水利的第一个劳动项目,可是,很快我们不得不再换一个项目......确实,没有一件轻松的。我们非常艰难地融入了这个劳动集体,在一股强大的劳动热情推动下,我们也光起了上身,我们不知道三叔的儿子媳妇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我们推了多少趟板车,挑了多少担土石,上了多少锹土石,我们仿佛失去了意识,也好像丧失了交谈的能力,只感到我们的空间缩小得在山崖下和大坝上之间,时间却停滞在手脚的运动之中......

我们在水利工地上足足干了两个月,直到完成任务回到生产队。

在这两个月里,我们经历了我们以前未曾经历过,后来却习以为常的“苦”和“累”。这种“苦”和累就是“群众中蕴藏着极大的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就是对未来幸福生活的付出。

那种波澜壮阔、忘却自我的劳动场面已经被历史尘封,而且是在诋毁和嘲讽中尘封。它沉淀在历史里,可能再也不会发生,可是对我来说,常常启开那尘封去回味那种精神上的营养。

我想,如果不是招工回城,我们一定就成为大别山下的农民,我们的子女也会成为农民工,奔波在日益繁华的城市里,因为,幸福生活似乎不在农村。

造化弄人,人在造化中变异,是福是祸,身不由己,全靠自己去领悟啊!

【本来,还想在键盘上敲敲在水利工地上的被“感动”的,可是,自己也感到这种“感动”实在太不与时俱进了,而且,还让自己觉得百无聊赖,浪费精力和能源。好在这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每每看到一些反映知识青年下放的影视文学作品里暴露出来的“伤痕”,我的心都在流血,那些作家可以为自己“鸣不平”,何必糟蹋我们的父老乡亲呢?他们是那么质朴纯洁憨厚内敛,用自己无怨无悔的付出去实现毛主席赋予他们的理想。现在,水利设施的状况---连门口塘都变成垃圾堆。“分了”,谁来组织安排挑塘泥??唉,续完了吧!我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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