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看到了国家要从2010年开始控制锑,钨,稀土等战略物资,我想起了曾经美丽,平静的故乡。那里盛产辉锑,据说是国内储量第二,原来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国营厂在开采,冶炼。从1994年开始,锑的价格突然飙升,一下子很多资金,人力,设备全部涌上了矿山。到了95年,矿山的高潮期的时候,县里面的每一个单位,市里的大单位都在山上有矿口,甚至出现了年底工作总结没人写,会没人开的现象。然而仅仅一年多时间,所有的富矿开采殆尽,锑的价格也下来了,热闹的矿上有冷清了下来。
然而这两三年对于我们那个地方产生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首先当然是造成了一批先富起来的人,很快我们县产生了极有名声首富,然后他就娶了初中里比我低一届的一个女孩做老婆——同时给两个比自己年龄还大的孩子做后妈。那时候我正在读高三,一直到现在还后悔那时候不应该继续上学,而应该回去弄矿,凭着和父亲两个人的水平,现在说不定也是个千万富翁了,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飘在大城市里,为着房子发愁。在矿区的人们,只要把自己的山卖给别人,哪怕什么都不干,也可以很容易弄个几十万块钱,稍微有点头脑的,自己再经营一下,就可以弄更多的钱了。
突如其来的财富和消费让本来贫穷的人们目不暇接,我初中一个同学的父亲很快就买了两辆车,雇了人开着。但这样的露富招致了麻烦,那个同学被人绑架了,历经折磨之后被救了出来,但神志已经不正常了。我是在和另一个同学聊天时听说这件事的,大家一阵的叹息,那是一个很腼腆的女孩,怎么也不会想到会遭此不幸。然而大家有很快被另一个话题吸引了——如何殴打外地人,逼着他们偷矿石,一个个说得眉飞色舞,互相吹嘘把外地人打得怎么样,某天晚上弄来的矿石卖了多少钱。打架这种事在矿区除了当事人自己吹嘘外没有人会感兴趣,因为每天见得太多了,一般也不会有人去管。唯一听说惊动了警察的事情是十几个人在一间屋子里人轮着上一个卖淫的女孩,一个粗鲁的家伙咬掉了她一个乳头,凄厉的叫声引去了巡查的治安人员。而他们之所以给我说这件事是因为那十几个人中有我认识的人,那小子上初中时比我低两届,他表现很勇武,从二楼跳下来逃跑了,所以没被抓住。
由于当时锑的价格是突然上升的,所以矿主只盯着富矿的矿脉走,品味稍微低一点的矿石全部堆到河滩上,一场暴雨过后,全部冲走。而跟着矿脉走的方法导致矿洞不安全,塌方,放炮时二氧化氮中毒事件层出不穷,没有人能够统计清楚那几年时间矿山上死了多少人。因为很多外地过去打工的,死了之后被扔到不再继续开采的盲洞里面,而矿主为了不停工,也不通知其他工人,然后找机会处理,而如果确定这个盲洞彻底要废弃的时候,也有可能不处理,因为在矿洞里潮湿阴暗,各种味道也很重,死人的臭味根本闻不出来。
与先富对应的是所有富矿被挖空,低品位的矿石被倒在河滩冲走,好矿石被选成锑精粉卖到外地,再冶炼成粗锑出口,据说当时比较多的是出口日本。这些先富确实应归功于这个时代,早在70年代,前苏联想高价购买我们的冶炼过得矿渣,但由于锑是战略物资,不卖给他们。整个矿山到处是矿洞,矿洞之间还互相交错,形成了极为危险的地质状态,一旦出现地质灾害,后果不堪设想。后来政府也曾找专家给过一个解决方案——从山顶往下打一个直井,然后用炸药把整个山坐平,但政府出不起所需的一千多万经费,就只能把它留在那儿了。
把矿石加工成锑精粉得工艺是先用碾或球磨得方法把矿石粉碎,然后进行浮选。大量的粉末碎料和加有重金属的浮选药剂直接排到了河里,矿山开始红火的几个月里,我们那儿那条河里的鱼鳖全部死绝,河水就像面汤一样。这种状况到矿山彻底没人开采后又持续了两三年,几次洪水过后,河水才又恢复了清澈,但里面珍贵的野生鳖估计是彻底绝种了。
那几年在矿山上迅速产生的财富和快速的投资促进了金融的发展,原来的农村信用社根本就不够了。于是产生了一个小储金会的金融组织,他们以比银行高很多的利息吸纳存款,同时也以高的利息发放带框。老实的农民以为金融行业全都是国有的,都是很有保障的,就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钱大多数都存到了储金会里面。然而随着矿山被挖空,锑的价降低,发出去的贷款收不上来,抵押的锑也不够偿还存款,储金会破产了。对于大户,有门路的人先知道了一些信息,把钱取了出来,而对于大多数人,靠力气挣钱的人,基本都把在矿山上挣到的钱又还了出去,矿上带给他们的只是曾经有过一个数目的钱。
时至今日,我们总算意识到了战略物资需要管控了,也许应该感到欣慰。然而对于我的故乡,也许都太晚了,绝大多数人那些年挣的钱都花完了,重新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只留下了一个到处是洞的山,让人看着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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