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者愈富，穷者愈穷，社会在M型化的恶化中，中产阶级在消失中。”台湾社会不断发出贫富两极化的信号，受访的学者担心，当中产被打到低收入阶层去，社会结构将变得不稳定，雇用和被雇用者之间的关系将越来越紧张，最后形成严重对立。这时，社会和经济问题将变成政治问题。
两极分化 中产陷落 台湾社会M化加剧
沈泽玮 (2010-03-28)
M型化社会是日本趋势学者大前研究一在2006年提出的概念。他要说明在全球化的浪潮中，中产阶级将快速消失，人口分布往高收入和低收入两端移动，出现一个拥有两侧双峰的阶层社会。
这个让中产阶级心惊胆战的现象，已逐渐在亚洲好些国家和地区中露出恶相，台湾是其中之一。
工作快20年、家住台北县的张桂菁（40岁，基金投资理财专员）就深感自己是被压榨的典型中产阶级。
她和丈夫两人合赚月薪介于新台币15万至17万（6615新元至7497新元）之间，但夫妻俩各要养父母，还有两个分别为两岁和四岁的小孩，加上房贷、保险费、基金投资等大批开销，生活担子日益沉重。她忍不住抱怨：“我好久都没买名牌衣服啦！”
因为薪水主要靠营业奖金，过去五六年来台湾景气不好，张桂菁的奖金也大幅下滑。过去日子好，一个月可以赚十来万，现在只能领个四五万，月薪跌了一半。她说：“接下来10年会更吃力，小孩要上学，要上才艺班，支出应该不少。”
而让她感触最深的是，在和客户接触的过程中，她看到了贫富两个社群，现实生活是那么无情。
很有钱的，对基金投资不感兴趣，他们要的是股票大进大出，即使赔了几百万也没关系；没钱的，要他每个月拿出3000元也没办法，因为他快连孩子的学费都缴不出。
张桂菁无奈地说：“两极化啊，怎么会一人一种命？”
最有钱20%家庭年金是最贫穷家庭的6倍
台湾经济在上世纪70年代起飞，不只创造了年均增长达9%的经济奇迹，人民所得的财富分配也相对均衡，以中小企业主为代表的中产阶层开始形成并逐渐壮大。主计处的数据显示，反映贫富差距的基尼系数(Gini coefficient)，从1964年的0.321降到了1980年的0.278。
不过，到了80年代后期，一切开始恶化。到去年，台湾最有钱20%家庭的一年所得，已是最贫穷20%家庭的6.05倍，贫富差距创历史新高。去年第四季，落在贫穷线以下的家庭户数冲至10万5000多户，同样创新高。
如果数据还不够形象化，那新闻事件的呈现就更具冲击力了：
一面是信义区开了一家顶级精品百货Bella Vita，一支手工纯银汤匙要新台币9000元；另一面是罹患直肠癌的贫困户因负担不起家计而在病房前掛求救牌“9595”（救我救我）。一面是媒体报道富商郭台铭可以砸下10亿元，一口气买下景观摩天豪宅；另一面是去年有一万名大专生因为缴不出学费而休学。
当中产阶层用选票抗议
显然，台湾政府已注意到生育率低所造成的长期不良后果和房价飙高所引发的民怨，近日一再抛出应对点子。
生育率方面，在三八妇女节，送给孕妇最长可拿一年安胎假的大礼。而房价问题，先是暂停出售黄金地段的国有土地，接着又要求银行注意房贷信用品质管控。这些措施是否有效，还有待观察，不过官方的动作显然是为安抚民怨，特别是中产阶级的怨气。
中产阶级被视为社会最理性、牢固又温柔的力量，但他们的利益也最容易被忽略。他们不富又不贫，不上不下，政府的扶贫措施，他们吃不到，富人可利用的避税逃税管道，他们又用不到。
虽然经济已经慢慢好转，但是中产的剥夺感依然强烈，只要一听闻油价、电价、健保费要调涨，他们就怨声载道。
夹心人张桂菁在受访时说：“电视报道那些政策，我们上班族都没办法受惠。政府说要降低失业率，但我们都有工作啊。问题是，我们的收入一直下降，不增加。现在健保费又要涨了，我老公都快昏了。”
台湾毕业生目前薪水平均只有新台币两万多，如果再设想十年、二十年后的景象，这批生力军如果无法晋升为中产阶级，台湾社会是否真的会像M字型那样，中层完全塌掉？
蔡明璋说：“这是个很未来性的问题，目前还不至于M化，如果真的是M型，那就是无产阶级和资本家对立，社会很动荡，很恐怖了。”
当中产被打到低收入去，社会结构将变得不稳定，雇用和被雇用者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最后形成严重对立。这时，社会和经济问题将变成政治问题。
蔡明璋认为，不管是国民党或民进党执政，当越来越多中产阶层对生活现状不满时，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都不愿意出来投票，这也是为什么选举的投票率越来越低。
他说：“跳不出泥沼时，人民就说政府无能啊！”
当理性的中产发怒，当理性的中产用选票来做沉默的抗议时，任何政权都不能忽视这个警讯。
国立台大社会学系教授蔡明璋：中产没落是税制出问题
台湾的平均薪资已倒退到13年前的水平。如果把物价涨幅算进去，受薪阶级的薪水甚至已经被高物价吃掉，缩减4.3%。什么都涨，就是薪水不涨，有调查显示，90%的上班族想兼差赚外快。
社会不断发出贫富两极的信号，看在国立台北大学社会学系教授蔡明璋眼里，台湾目前还不至于M型化，而是倒U型的中间部分不断往下凹。也就是说，中产阶级和上层阶级的经济能力差距拉大，而且有日益扩大的趋势。
蔡明璋在接受本报访问时，点出中产没落的三个主因：
一、税制出问题，资本家大部分都不缴税，还可以通过不同管道逃税，税务重担就落在中产身上。
二、资本家资金外流，政府没办法管控，课不到税，只好课中产的税。
三、中小企业技术水准没有提升，中产阶级薪水起不来。
主计处去年公布的统计显示，台湾的平均薪资已倒退到13年前的水平。如果把物价涨幅算进去，受薪阶级的薪水甚至已经被高物价吃掉，缩减4.3%。什么都涨，就是薪水不涨，有调查显示，90%的上班族想兼差赚外快。
此外，受薪族还得为政府贡献七成的税收。《商业周刊》从2008年的赋税年报中计算出，政府税收的来源中，受薪阶级占73.31%。而资本家不只可以享受租税减免，还懂得很多逃税管道，并通过在小岛注册公司或是设立基金会来避税。
从税赋负担和各种社会现象判断，蔡明璋认为，台湾其实已陷入了一种难以脱身的恶性循环困境。
他说：“政府课不到资本家的税，只好去课中产阶级的税，（身为全台最大雇主）政府税收不够，就无法给公务人员加薪，民众薪水大部分就提升不起来。民间又不愿意缴税甚至逃税，政府就一直缺钱……最后所有的压力就压在中产身上。整个台湾，就锁死在这块。”
政治大学经济系教授林祖嘉：提高富人税贫富才能拉近
受访的政治大学经济系教授林祖嘉认为，要从遗产税、土地增值税、证交税等富人税下手，提高富人税的税率，按实价课税，才能拉近贫富差距。
目前，台湾的证券交易所得和土地交易所得都不用缴税，炒作土地和炒作股票却又是在台湾致富的两大途径。钱滚钱，又不必缴税，富人更富，穷人更穷。
林祖嘉指出，1990年到1992年，房地产和股市大涨大跌，那个是导致台湾所得恶化的一个“非常非常关键的因素”。他说：“那个股票价格从2000点上到1万2000点再跌到3000点，一定是有钱人更有钱，因为他手上已经有很多股票，就一直抛，一般民众不知道哪个倒霉，买到最后一只老鼠。”
不过，因为有钱人的政治势力很强，林祖嘉不看好税务问题可以大规模地改变，大概只能有稍微改善。
他举例说：“不管蓝绿执政，‘土地要按照实价课税’这一条，就没有办法通过，因为立委不管蓝绿，都跟土地有很密切的关系，他们本身就是即得利益者，任何政权都逃不了。”
台大社会工作系教授郑丽珍：应鼓励民众参与年金机制
台湾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郑丽珍则认为，政府应该从社会政策面着手，鼓励民众参与年金机制，鼓励民众为老年生活做准备，以免更多人跌入M型左侧的贫穷户。
她在受访时也指出，除了税制问题之外，家庭人口不断缩小是造成贫富不均的导因。过去大家庭可以共享资源，现在单亲、老龄化、单人户的现象越来越普遍，资源一没了，个人就很容易陷入低收入群。
郑丽珍点出了另一个恶性循环：家庭人口缩减、贫富更加不均；生育率低、家庭人口缩减、贫富又更加不均……被压榨的又是中产。
什么是M型社会？·房贷造成你很大的生活压力吗？·你打算生儿育女吗？·孩子未来的教育费用让你忧心忡忡吗？
这三个问题是日本趋势学者大前研一在2006年提出的。他认为，如果你的回答都是“是”，那你不算是中产阶级，你已经被淘汰到中低收入阶层了。
M型社会指的是在全球化的趋势下，上层社会大赚全世界的钱，财富快速攀升，中产阶级因失去竞争力，而沦落到中下阶层。社会的财富分配越来越不均衡，形成富有的上层和贫穷的下层两大块，一个层峰在极左侧，一个层峰在极右侧，如同“M”字型一样，原本中层的一大块不见了。
ECFA加剧贫富悬殊？
台海两岸正积极洽签ECFA（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随着大陆领导继续向台湾释放“让利说”，双方极有希望能在今年五六月间，第五次两岸两会（海基会、海协会）江陈会时签署ECFA。
不过，ECFA利大于弊的说法在台湾一直有争议，相信也会成为今年底五都选举的重要竞选议题之一。在野党更是多次抨击ECFA将为中国廉价货开大门，打击中小企业和传统产业，受惠的是大企业和大财团。
民进党主席蔡英文就指，任何开放与自由化措施都会产生财富重新分配，“ECFA会让有钱的人更有钱，没钱的人更没钱”，深化贫富与城乡差距，中小企业与传统产业将被迫关闭。
对此，受访的政治大学经济系教授林祖嘉认为，不能因为贫富差距，就不要自由贸易，“这是本末倒置，因噎废食”。他指出，台湾需要想办法提升竞争力和人员品质，向大陆开放以后，产生竞争，就要强迫自己把品质往上拉，“这个是正面的”。
他说：“你坐在那边不让它的东西进来，你的货品在国际上还是会和它产生竞争。这个贫富差距还是会发生，全世界都一样。因为贫富差距会大，我就不要国际贸易，如果这种逻辑发生，全世界都不要国际贸易了。有钱的国家永远不要跟没有钱的国家做生意了。”
《联合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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