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盛夏,世界杯。
不同以往的是,巴西这个以足球闻名的国度却围绕世界杯爆发了如火如荼的反世界杯罢工、示威和游行。去年此时,圣保罗就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反对公交费用上涨的游行,这一年多以来,民众呼声不断扩大,社会愤怒不断累积,从抗议政府支出过大、随意征地建馆、驱逐原住民、向穷人多征税外的直接呼吁外,更延伸到要求政府加大公共服务投入,在医疗卫生、教育、交通等有所作为。截至目前,巴西政府在本届世界杯上已经砸下了135亿多美元,但在基础规划上仍捉襟见肘。一些新建的足球场完全不考虑当地需求,“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为当地政府留下严重赤字。被称为巴西足球象征性建筑的马拉卡纳体育场,耗资五亿三千万美元,十五年间几经翻新,却一转手以不到三分之一的低价卖给了国内外私人资本家。除了在体育设施上不惜血本,政府还大扩军费开支,充沛警力。按巴西国防部长最近的说法,除了会部署一万联邦警力专门用于圣保罗世界杯期间对示威游行的镇压外,其他部队也随时待命予以支援。与此相应,巴西前不久修改了“反恐法”,将其矛头对准示威游行者,一经逮捕,可判处15-30年监禁。难怪不少地方政府正在考虑世界杯后将场馆改成监狱,不愁犯人不足。
熟悉国际足联的读者不难发现,巴西政府的这些举措领的都是国际足联的圣旨。由媒体、广告、金融等世界首席大财团们支撑的国际足联类似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组织,对主办国指手划脚,眼中只有大资本的收益,哪管他人死活。
好奇的读者可能会问,巴西不是左翼工党执政吗?总统罗塞夫不正是卢拉钦点的接班人吗?怎么在政策上如此死硬地站在群众运动的对立面?
思考这些问题得从巴西几百年来的殖民历史和自上而下的改良传统说起。历史上深受葡萄牙殖民者大规模屠杀和掠夺的巴西,一直是奴隶贸易中至关重要的终点站,从非洲大陆运到美洲的黑奴百分之四十被送到巴西种植园劳作,从此打上了巴西社会的裂痕。十九世纪末为了扩大贸易圈,巴西作为最后一个国家自上而下废除了奴隶制,然而富人利益并没动摇,社会等级分化依旧明显。其后由君主立宪制到共和制的转换也是一场缺乏群众运动的自上而下的资产阶级改良,剥削压迫有增无减。二十世纪上半叶巴西开始了由部分开明地主军事政变成功后领导的发展民族产业进程,这一过程中“维稳”被视为重中之重。国家有了改良型的资产阶级“劳工法”,但任何与共产主义、左翼激进运动相关的群众性活动被禁绝。
尽管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世界范围内左翼运动高涨的大背景下,巴西政府曾经一度左倾,当时的工党总统古拉特甚至在六十年代初访问过中国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并曾非常接近卡斯特罗为首的拉美左翼运动。然而就在他开展土地改革、限制资本、缩小贫富差距时被国内外反动势力军事政变推翻,自此以后土地改革和公共教育在巴西成了镜花雪月,社会不平等不断加深,巴西像其他拉美国家一样成为国际垄断资本剥削的附庸,国内地主阶级、买办资产阶级和国际资产阶级结成“神圣同盟”。巴西工党的重新崛起开始于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军政府统治时期,前总统卢拉就是在当时工党领导的社会总罢工中脱颖而出的领袖人物。然而工党所向往的社会民主主义模式无法被巴西的大地主大资本家容忍,资产阶级选举也无法保障工党的领导地位。1988年的新宪法确立了私有产权、市场和资本主义的核心地位,也加进了关于提高工人福利的改良性条款。然而第二年工党在总统选举中的败北,使得没有政权保障的工人权益和权利在新自由主义时代被不断侵蚀。无产阶级在1978年后的十年间所争取到的改良在之后的又十年里“一夜回到解放前”。这一次,人民不仅对资产阶级民主的选举这块遮羞布幻灭,也对社会民主主义模式大失所望。自上而下的改良得到的成果既非常有限,也毫不稳固,无法彻底动摇数百年根深蒂固的社会分裂。
九十年代以来的巴西像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一样被新自由主义的阴影笼罩,大规模私有化、高失业率、贸易和金融的自由化肆虐蔓延,各项社会福利大踏步后退。这些成为民众重新将工党选上总统的大背景,而执政的卢拉果然也不负众望,成为拉美左翼政权的标杆式人物之一。然而工党的措施仍然只限于改良,而非系统性的与旧制度决裂。耕者依然无其田,城市工人阶级生活质量的提高得益于巴西整个贸易环境的改良。披上“金砖四国”马甲的巴西利用经济的改善为改良赢得了空间,做大的饼得以不劫富而济贫。这种情况在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下被彻底逆转。衰退激化了固有的矛盾,使原先将饼做大而不动摇根本分配格局的可能性消耗殆尽。改良走到了头,工人阶级所提出的提高公共投资和公平的收入分配都只剩下从富人那里夺过来的最后一步棋。而这一次仍然坚持改良、还在和国内外资产阶级妥协的工党,也就是当年组织群众自下而上运动而起家的工党,畏缩不前了,他们走在了工农群众的对立面。
工党上台数十年,直至今天巴西仍有一半人口没法享用公共卫生设施、医疗和教育,文盲还大量存在。现政府一边拼命向人民哭穷,一边却大把大把地向“足球”献金。群情激奋到政客们不得不穿着防弹服在公众场合谈论这些话题。
下一步是什么?
圣保罗、里约热内卢、巴西利亚等等城市风起云涌的大规模示威游行,交通、安保等各行各业接二连三的罢工潮,或许给出了可能的答案。然而,没有明确社会主义取向的街头运动多次被极右势力利用,成为以反腐为幌子的进一步攻击公共系统推进私有化的理由。巴西自下而上的群众运动究竟何去何从?左翼政党上台后是否有可能在新自由主义的汪洋大海里逆势而动,还是随波逐流?半边缘国家怎样才能和反动的全球资本主义分工决裂、和反动的买办资产阶级决裂?
写到这里,我想到了印度的大选、俄罗斯的改革,更想到中国的今天。在这个被渲染成消费至上娱乐至死的浮华喧嚣下,到处是日益尖锐的阶级矛盾和风起云涌的斗争。郭松民在之前的文章中提到当代中国左翼的不能自我定义的巨大困境,也是全球左翼运动的共同挑战。
巴西世界杯告诉我们,改良走不下去了,我们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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