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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雇佣劳动与资本》

康无疾 · 2024-07-18 · 来源:康無疾自述|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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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雇佣劳动与资本》是一部社论式的说理文,并非艰涩的学理研究,但是马克思却以简洁的阐述和精辟的论断,力透纸背的对雇佣劳动与资本问题展开了政治经济学分析。

  《雇佣劳动与资本》是马克思根据其1847年12月在德意志工人协会的几次演讲整理而成,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重要文本。正是通过这部著作,马克思事实上走上了通向《资本论》这部鸿篇巨制的正式道路。《雇佣劳动与资本》是一部社论式的说理文,并非艰涩的学理研究,但是马克思却以简洁的阐述和精辟的论断,力透纸背的对雇佣劳动与资本问题展开了政治经济学分析。当然,正如恩格斯在导言中所说,在本文于1891年出版单行本时,恩格斯根据马克思后来形成的比较系统的政治经济学观点对文中的个别词句进行了修改。这种修改更全面的反映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思想。在经历了欧洲1848年革命浪潮后,马克思认识到是时候“更切近地考察一下经济关系本身”了,因为“这种经济关系既是资产阶级生存及其阶级统治的基础,又是工人遭受奴役的根由”。

一、马克思的说明:工人被资本家奴役

 

  一类人被另一类人所奴役,历史呈现的传统形式包括:奴隶制、家奴制、农奴制、奴婢制等等。无论在欧洲还是在亚洲,大抵都存在过这样或那样的奴役形式。从世界历史的一般发展过程来看,在经历了“自由”、“平等”、“博爱”的资产阶级革命后,“天赋人权”似乎成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共识,奴隶制好像已经成为历史。但马克思对此说不,奴隶制并没有退出历史舞台。相反,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商品货币关系广泛存在,进一步异化了人。奴隶制变得更加精细、更加巧妙、更加掩人耳目、更加不易被察觉,以至于奴隶自己都认识不到自己实质的奴隶地位和奴隶处境。以资本主义为名,资本家成为新的奴隶主,工人则在平等的旗帜下沦为实际的奴隶。与奴隶社会的奴隶主挥舞着鞭子不同,现代奴隶主只需要挥舞钞票,就可以奴役工人。

  为了说明工人受资本家奴役的实质,马克思首先从与工人息息相关的工资着手。一般的资产阶级经济学家认为,工人所取得的工资就代表着工人所付出的劳动,二者是等价的。资本家用货币购买工人的劳动,看上去很公平。对此,马克思一针见血的指出“这只是假象”。事实上,工人出卖给资本家的是自身的劳动力。这里,马克思对劳动和劳动力作出了初步区分。换句话说,劳动是劳动力的支出,是劳动力的使用,是在雇佣劳动关系达成以后才开始出现。真正具备商品属性,并且能够被价格形式所提前衡量的,乃是工人的劳动力,即工人真正出卖给资本家的是自身进行劳动生产的能力。

  作为唯一拥有的商品,工人向资本家出售自己的劳动力,但是和普通商品的一次性买断不同。资本家是“以一天、一星期、一个月等等为期购买这个劳动力”。这是因为,资本家对劳动力的需求并不是恒定的,资本家需要根据市场的供需关系及利润率的波动来调整自己的生产任务,从而增减自己所需要雇佣的工人数量。在这里:工人要维持自身的简单再生产,除了出卖自身劳动力的自由以外,再无别的自由可言。相反,资本家则需要保持一定的利润率以实现资本的增殖。这一结果就是:工人的生存命运受制于资本家追求利润的需要,并且看上去这一切都出于偶然。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即工人要维持自身简单再生产,他就不可能离开资本家,“工人不是属于某一个资本家,而是属于整个资本家阶级”;资本家要扩大再生产或者维持利润,也离不开工人为其进行生产劳动,工人就是工具。

  另一方面,资本家付给工人工资,只是用于购买工人的劳动力,工人使用自身劳动力为资本家生产产品,产品最终会走向市场,但是工人却并不从自己生产的产品中得到一分回报。马克思尖锐的指出:“工资不是工人在他所生产的商品中占有的一份。工资是原有商品中由资本家用以购买一定量的生产性劳动力的那一部分。”这就是资本家为开展生产所提前垫付的可变资本。换言之,工人的“劳动所得”不是他的劳动所得,即工人并不是从自己的劳动成果中直接取酬,而是根据劳动力的市场定价,间接由资本家抽取其通过雇佣工人进行生产所得产品的全部利润之一部分进行支付。

  在这些环节中,马克思尤其关键的注意到了劳动异化问题。工人必须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才能维持生活,但是劳动力又不单纯是商品。一般的商品是凝聚着活劳动的死物,而劳动力这种商品,则是人的生命活动本身。工人将自己的劳动力作为商品出卖给资本家,就是将自己生命活动的一部分甚至于大部分出卖给资本家。马克思对此作出的论述太过于经典,以至于我们不能不大段的引用原文。马克思说:

  “劳动是工人本身的生命活动,是工人本身的生命的表现。工人正是把这种生命活动出卖给别人,以获得自己所必需的生活资料……他是为生活而工作的。他甚至不认为劳动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相反,对于他来说,劳动就是牺牲自己的生活。劳动是已由他出卖给别人的一种商品。因此他的活动的产物也就不是他的活动的目的……对于他来说,这12小时的织布、纺纱、钻孔、研磨、建筑、挖掘、打石子能不能被看成是他的生活的表现,是他的生活呢?……在他看来,12小时劳动的意义并不在于织布、纺纱、钻孔等等,而在于挣钱,挣钱使他能吃饭、喝酒、睡觉。”

  马克思:《雇佣劳动与资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8页。

  在资本主义的统御秩序下,一切都被打上了商品货币关系的烙印,脱离了挣钱这一目的,工人便不能存活。如果仅仅是为了挣钱,人就不成其为人。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一个人所拥有的货币数量常常意味着一个人的生命意义。货币数量越大,生活质量和生命自由度越高,但是在这种机制下,拥有大额货币数量的,永远只能是少数人。也就是说,少数人的生活建立在大多数人的非生活之上。从这个层次上说,工人对自身劳动力的出售就是对自身生命活动的出售。对工人而言,劳动目的不再是自己的劳动产出,劳动本身也变得令人厌恶,上班只是为着下班。劳动非生活,生活非劳动,但是离开了劳动就不能生活,离开了生活劳动也变得无意义,二者成为对立关系,成为人自身的矛盾。正是在这一矛盾中,劳动者感受到真正的痛苦。

  

二、马克思的论述:阶级斗争的经济根源

 

  上面只是对马克思阐述“工人受到资本家奴役”这一事实,做了一个简要的概述。简单的说:第一,资本家通过支付工资的形式来奴役工人;第二,工人出卖的不是劳动,而是自身的劳动力;第三,工资不是工人的全部劳动所得,工人的生存命运受制于资本家追求利润的需要;第四,工人出卖劳动力就是出卖自己的生命活动。这一切看上去都好像是公平自愿基础上的市场交易,但事实上,工人除了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以维持生活以外,再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资本主义统御秩序强迫绝大多数人出卖自己的生命活动以维持生活。在此秩序之下,只有资本家和特权集团因其掌握大量货币——不仅具有支配物的权力,而且具有支配人的权力,不仅拥有支配自己的权力,而且拥有支配他人的权力——因而拥有高度的生命自主权,而大量的工人只能在长期处于非我的状态下,从事极其受限的生命活动,在日复一日的为着达成自身简单再生产这一简单目的的劳动中异化为非人。为了进一步论证这一事实,下面就需要针对上述所提及的种种环节,进行分析。

  第一,工资问题。上面已经提及,工资不是工人的全部劳动所得,资本家支付工资所购买的乃是工人的劳动力,所以工资就是劳动力价格。劳动力价格的具体数额,要根据劳动力市场的供需关系来予以确认。马克思认为,决定商品价格竞争的包括三方面:即卖者之间的竞争;买者之间的竞争;买卖双方的竞争,而正是关于这最后一方面,马克思指出“产业把两支军队抛到战场上对峙,其中每一支军队内部又发生内讧。战胜敌人的是内部冲突较少的那支军队”。这实际上也是阶级斗争的基本形势。

  按照马克思的这一观点,劳动力价格竞争也包括三方面:即工人之间的竞争;资本家之间的竞争;工人和资本家之间的竞争。当劳动力供不应求时,劳动力价格就会上涨,因为工人本身不太需要通过激烈竞争来争取劳动岗位,反而在资本家“用工荒”时,工人有条件联合起来集体抬高工价。当劳动力供过于求时,劳动力价格就会下降,因为劳动岗位十分有限,劳动者要通过种种手段相互竞争以获取工作机会,其中最吸引资本家的手段,便是主动降低工价。只要有一个人主动降低工价,其余人也会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这就是市场。马克思特别指出,最常见的经济情况是:“供给大大超过需求,卖者之间拼命竞争;买者少,商品贱价销售。”所以,在最后环节,劳动力价格不能不以劳资双方直接斗争或直接谈判的形式予以确定。这时候,只有工人联合起来,资本家也联合起来,双方才可能形成斗争均势,取得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结果。但实际情况往往是:工人联合不起来,资本家联合起来了。这同人口基数相关,工人人口数量庞大,无论是政治联合还是经济联合,都相对困难。然而,资本家却人口基数较小,内部社会联系更加紧密,采取各种形式的联合相对容易得多。这正是马克思高呼“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一口号的原因之一。

  劳动力价格既然受到三方面的影响,那么劳动力价格,即工资究竟由什么构成呢?马克思从一般的商品价格上下波动入手进行分析,他明确指出,无论商品价格如何上下波动,“总是会重新把商品的价格引导到生产费用的水平……各种商品是依其生产费用而互相交换的,所以它们的价格是由生产费用决定的”。马克思严厉的驳斥了所谓商品平均价格等于生产费用的胡说,他指出商品价格由生产该商品的必要劳动时间所决定。在这个意义上生产费用由两方面组成:即生产该商品所损耗的生产资料损耗和所付出的直接劳动,这两者都以时间作为其计量标准。那么,工资意味着什么?一方面,马克思告诉我们,“劳动的价格是由生产费用即为创造劳动力这一商品所需要的劳动时间来决定的……这就是为了使工人保持其为工人并把他训练成为工人所需要的费用”。这里面包括两项费用:其一为工人维系生命存在所需的费用;其二为工人接受工作训练所需的费用。这两项费用汇总在一起,便是工人所需的必要生活资料的费用。前一项费用是工人维持自身简单再生产的基本所需,后一项费用则要根据工人受训时长和受训耗费来决定。对于无需培训上岗的低技术工种而言,其工资自然也只能约等于维持其个人简单再生产的所需费用,而对于技术难度较高,受训时间较长的工种,其工资也随之增高。马克思所提及的这一事实,也是促成工人阶级内部分化的重要原因。我们不能水平式去认识工人阶级,工人阶级内部也是复杂的。技术工人、半技术工人和纯体力工人,其薪资条件各异,在生产环节中所处的具体经济处境和地位也各不相同。更重要的是,工资高低也反映工人的受训练水平,越能承担复杂劳动的工人也就越能接受训练,相对取得高薪者与相对取得低酬者所处的物质文化环境也各有参差。相对于纯体力工人,技术工人乃至半技术工人,更有条件接受技术训练和文化学习——也即更有条件去明确的接受意识形态灌输。因之,他们也更有可能乐于受到资本主义统御秩序的规训,或者在外部影响下成为现秩序的自发反对者,乃至于自觉反对者。

  马克思同时也注意到了另一种情况,即作为生产工具的工人,其本身的损耗或者折价,也会被资本家计算在生产费用中,“从而使工人种族能够繁殖后代并用新工人来代替失去劳动能力的工人”。在这里,马克思是从总资本家的角度出发去讨论这个问题的,因为单独某个工人并不属于某个资本家,而是属于整个资本家阶级。总资本家必须维持自己的现代统治地位,所以必须保证产业后备军的存在,以确保生产活动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甚至永远的持续下去。因此,相对于古代奴隶主而言,现代奴隶主似乎稍显仁慈。资本家支付给工人的工资,还包括工人延续后代的费用,以此来确保工人阶级自身的阶级再生产。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阐发了阶级固化问题。从长时段的视野来看,现代资本主义国家总是在经历头几轮资本原始积累——无论是圈地还是殖民,抑或是发战争财等等——以后便形成比较固定的资本集团。一方面,资本主义允许阶级上下流动,以刺激内生动力和实现内部更新;另一方面,这种上下流动仅仅是局部的个体的,并不会带来全社会阶级格局的根本变动。一个工人发财暴富,并不会改变工人阶级的整体处境,资产阶级绝不会允许出现任何足以颠覆既定财富分配现实的可能性发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资本家的后代大概率还会是享有高度生命自主权的富人,而工人的后代大概率还会以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为生。

  第二,资本问题。什么是资本呢?一般的经济学说认为资本就是“由用于生产新的原料、新的劳动工具和新的生活资料的各种原料、劳动工具和生活资料组成的……积累起来的劳动”。但是马克思却指出,这种一般化的说法没有认识到资本的特殊性。资本不是一般的仅靠积累就可以成为资本。“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脱离了这种关系,它也就不是资本了”。马克思首先说明,在生产活动中人们必然形成一定的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将会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关系,构成社会,不同的生产关系会构成不同性质的社会,社会发展因而便具有历史阶段特征。

  资本就是资产阶级生产关系,是在一定的社会关系内得以生产和积累起来的。所以,马克思指出“资本不仅包括生活资料、劳动工具和原料,不仅包括物质产品,并且还包括交换价值。资本所包括的一切产品都是商品”。为什么马克思如此强调资本还包括交换价值?这是因为:仅仅保留有大量生活资料、劳动工具和原料等物质产品,只是资本化的第一步。第二步才是质的飞跃,即大量产品必须与其他产品在一定比例下进行交换,所保留的产品才会社会化。只有完成社会化,才能成为资本。在社会再生产的四个环节里,分配和交换都是最为关键的中间环节。资本家向工人支付工资,工人从资本家那里取得劳动报酬,这就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初次分配。同时,这也是一次交换。资本家用一定额度的货币,向工人购买其劳动力,工人为了取得必要的生活资料,向资本家出售自己的劳动力。正是因为这种交换的存在,资本从其诞生伊始,便具有支配性。马克思指出:

  “它成为资本,是由于它作为一种独立的社会力量,即作为一种属于社会一部分的力量,通过交换直接的、活的劳动力而保存并增大自身。除劳动能力以外一无所有的阶级的存在是资本的必要前提。只是由于积累起来的、过去的、对象化的劳动支配直接的、活的劳动,积累起来的劳动才变为资本。”

  马克思:《雇佣劳动与资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8页。

  在此,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资本作为一种独立的社会力量,其存在的目的及逻辑就是保存并增大自身。那么它如何保存并增大自身呢?马克思告诉我们:“资本的实质并不在于积累起来的劳动是替活劳动充当进行新生产的手段。它的实质在于活劳动是替积累起来的劳动充当保存并增加其交换价值的手段。”资本是一种独立的社会力量,其人格化的表现就是资本家。资本家也许是慈善家,但他不会容忍自身资本家地位的丢失。资本家同工人交换,一方面是为取得工人劳动,另一方面是为保证自己在交换中的优势地位。这又如何解释呢?马克思指出工人的劳动是一种创造力量,“工人通过这种创造力量不仅能补偿工人所消费的东西,并且还使积累起来的劳动具有比以前更大的价值”。这个“更大的价值”,就是马克思提出剩余价值学说的出发点。工人通过劳动换来的是必要的生活资料,这些生活资料用于工人及其后代的直接消费。即便在今天,这笔工资也顶多成为储蓄,而大多数人储蓄最后仍然要付诸于消费。哪怕是当今的小额投资者,大多数人充其量也不过是顶着投资名义的消费者。也就是说,工人只有不断的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才能够不断的取得必要的生活资料,然后不断的消费所取得的必要的生活资料。在这一系列环节中,工人的付出和获得,最终归零,即便有所剩余,也不足以用于再生产。然而,这种再生产的力量,即工人的创造力量,由工人亲手出卖给了资本家。资本家利用这种创造力量,不仅能够保证既有物质产品的生产,而且能够扩大这种生产,使其货币化的资本额度得到增长,这种增长不仅意味着资本这一生社会力量的增长,而且意味着资本家这一统治阶级力量的增长。反之,工人阶级的力量则始终被限制在受资本奴役的状态下。所以马克思说“生产资本的增加……就是积累起来的劳动对活劳动的权力的增加,就是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的统治力量的增加”。

  第三,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关系问题。那么雇佣劳动和资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实际上,根据上文的叙述,二者间的关系已经比较清晰的展现在我们面前。很明显,这是一对对立统一关系,二者在矛盾运动中互相斗争,互相妥协。马克思揭示道:

  “资本以雇佣劳动为前提,而雇佣劳动又以资本为前提。两者相互制约;两者相互产生……资本只有同劳动力交换,只有引起雇佣劳动的产生,才能增加。雇佣工人的劳动力只有在它增加资本,使奴役它的那种权力加强时,才能和资本交换。因此,资本的增加就是无产阶级即工人阶级的增加。”

  马克思:《雇佣劳动与资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30页。

  无可置疑,资本与雇佣劳动的对立统一关系,也就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对立统一关系。这种对立统一关系,既体现在资本家追求资本的保存与增大和工人追求必要的生活资料的基本目的之间,又体现在资本家限制工人经济地位和工人企图改善自身经济处境的利益诉求之间。是否可以得出结论说工人和资本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呢?马克思坚决反对这种胡说。一种观点认为:资本一旦扩大,那么资本家对与保存和增大资本的需求也会随之扩大,资本家对雇佣劳动的需求也会扩大,就会出现供需关系的变动,工人的劳动力价格也会水涨船高。这是一种太过理想的假设。马克思承认“工资的显著增加是以生产资本的迅速增长为前提的”。但他同时指出了相对剥夺感的存在。这种相对剥夺感就是:工人的工资看上去增长了,工人得到的社会享受看上去增加了,但是同资本家大量增长的财富和大为增加的社会享受相比,工人的社会满足感反而降低了。这是因为“我们的需要和享受是由社会产生的……我们在衡量需要和享受时是以社会为尺度,而不是以满足它们的物品为尺度的”。

  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对工资本身又作出了区分,即存在着实际工资、名义工资和相对工资。所谓名义工资,即以具体的货币数额所呈现的劳动力价格。所谓实际工资,即以工资具体的货币数额在市场上所能实际交换到的商品量。所谓相对工资,即工人取酬与资本家赢利之间的比例关系,具体来说相对工资就是同“资本从直接劳动新创造的价值中所取得的份额相比,直接劳动在自己新创造的价值中所占的份额”。只有通过比较,才能更好的识别剥削。大多数人对工资的认识,是从名义工资出发的,即便考虑到通货膨胀或紧缩影响下所反映的工资实际购买力,也难以判断自身受剥削的程度究竟如何。实际上,相对工资就是在说明工人被剥削的程度,就算实际工资增加了,相对工资也有可能降低。当工人用同样的工资获取到比以前更多的商品的同时,资本家也以同样的价格雇佣工人以生产比以前更多的交换价值。在这里“资本的份额与劳动的份额相比提高了。社会财富在资本与劳动之间的分配更不平均了。资本家用同样多的资本支配着更大的劳动量。资本家阶级支配工人阶级的权力增加了,工人的社会地位更低了,比起资本家的地位来又降低了一级”。

  因此,从相对工资出发,就能够轻易的看出工资和利润之间的关系,二者间是互成反比的。当然,马克思也考虑到了资本家赢利的其他情况,诸如资本家之间的商战、新市场的开拓等原因,在这些事件中,资本家利润的扩大可能同工人工资没有必然联系。但问题在于,“利润的增加不是由于工资的降低,但是工资的降低却是由于利润的增加”。这里工资的降低,是工资和利润相比而言,其比例关系的降低。实质在于,资本家以同样的他人劳动生产同样数量的商品,并以此为基础通过其他手段获得更多利润,但是资本家并没有从自己获得的额外利润中抽取部分为其所使用的他人劳动支付酬劳。工人工资和资本家利润的差距拉得更大了,这种差距具有社会性,具有真实的社会控制力量。

  换言之:资本的保存与增长归根结底依赖于劳动,无论这个劳动是积累的旧劳动还是直接的新劳动。资本家通过雇佣劳动向工人定期支付一笔定额工资,以固定额度购买了工人的劳动力。这个劳动力执行劳动生产后所创造出的价值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补偿生产工具(包括人)的折旧和更新;一部分为资本家所取得的利润,所谓剩余价值,即形成资本并用于再生产的那一部分交换价值。资本家占有并享有分配权的是由工人劳动创造的产品总和,这是资本家成为资本家的依据。资本家只有凭借这个依据,才有可能通过各种手段来扩大自身利润空间。但是,工人为资本家创造了这个具有无限可能性的依据,资本家付给工人的却只有一笔维系其必要生活的工资。以笔者的理解,马克思此处指出了资本与劳动之间权力关系的反置问题。如果用熟悉的革命语言来描述,这就是:究竟谁养活了谁?言简意赅的说,劳动创造了资本,但是资本却反过来控制着劳动。劳动养活了资本,但劳动却成为了资本的奴隶。

  第四,阶级内战与阶级斗争。可是,正如前面反复提及的,工人是一个阶级,资本家也是一个阶级。随着资本的增长,同一行业,甚至于非同行业的资本家在扩大再生产的过程中会同其他资本家展开竞争。资本的天然使命就是增殖。资本家内战,其目的在于驱逐其余资本家,实现行业垄断,求得资本及资本效益最大化,其内战形式就是价格战。价格战的就是压低产品价格,赢得竞争优势,占据最大市场份额。但是,产品价格一旦压低,就会缩减利润空间。资本家为保证自己能够入场参战,同时又不破产,就要想尽千方百计来提高劳动生产力。提高劳动生产力的办法很多,包括:延长工人劳动时间、加强工人劳动强度、提高劳动者素质、加强科学管理等等。最关键的是推动生产分工细化,更广泛的运用机器生产,生产效率将会得到提高。同时,资本家还会进一步节省人工,也即节省劳动力价格支出,自然会降低商品价格。但是,只要有一个资本家率先这么做,其他资本家为了避免被淘汰出局,就会迅速跟上,一直到商品价格跌至新的生产费用以下,并形成新的价格水平线为止。

  可是,在新的价格水平线上,又会出现新一轮的价格战。资本家又会重复甚至扩大此前所采取的措施,这样一来,分工越来越细化,机器生产越来越普遍。结果是,资本家“除了使他的资本的价值增殖的条件恶化以外,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然而,只要资本家还要参与到竞争中去,就还会变本加厉的采取这些措施。于是,就世界范围而言,资本家内战的结果必然导致全世界分工的细化和机器生产的使用,同时资本则会更加青睐于人工成本更低的国家和地区进行生产。这一结果给全世界工人造成的影响是:工人的劳动越来越简单,这在一方面会减少工人接受训练所需的费用;另一方面,由于工作的简单化以至于人人都能从事这项劳动。另外,工人所面对的竞争者不仅来自本国,而且来自世界。因此,工人的阶级内战进一步加剧。两方面共同造成的结果是:工人工资水平的降低。马克思总结道:“生产资本越增加,分工和采用机器的范围就越扩大。分工和采用机器的范围越扩大,工人之间的竞争就越剧烈,他们的工资就越减少。”

  世界日益分化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两大阶级,但是两大阶级内部又纷争不止。两大阶级的对抗,其最终的胜负,不仅要看谁的力量更强大,更要看谁的内部更团结。资本家内战和工人内战,都在为阶级斗争的进一步激化创造条件。资本家内战的最终形式,实际上就是列宁指出的帝国主义战争,也就是资本家将自身的垄断意志上升为国家意志,并操纵和驾驶国家机器在世界市场中去进行份额争夺战。这种份额争夺战最开始是以经贸战的形式出现的。可是,在资本主义大国之间,无论是加征关税还是商品倾销,都不能一劳永逸的终结对手方的市场地位,只有通过军事战争消灭和摧毁对方的产业链,才能彻底将对方挤出世界市场。因此,帝国主义之间的战争是必然,列宁的预判是科学的。

  至于工人内战,则会进一步恶化工人的经济生活处境。即便是在就业竞争中取得短暂胜利的获胜者,也会面临再次失业的风险。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家相互间的产业战争……制胜的办法与其说是增加工人大军,不如说是减少工人大军。”一个庞大的社会失业工人队伍的存在,不光是产业后备军,同时是一股独立的社会集团力量。工人经济生活处境的恶化,在特定的条件下会加快工人反抗资本主义统御秩序的意愿。很显然,为了避免了这种情况的发生,资产阶级利用社会福利制度、社会保障制度和“奶头乐”战略来消磨工人斗争的情绪,但是这些补救措施的实行,并不意味着工人阶级从此就被麻痹了。相反,这些措施的实行,会进一步激发工人的权利意识和斗争意识,工人在日常斗争中会自发联合成立工会组织,并且通过工会组织同资本家进行一系列经济斗争。自发意识转化为自觉意识,自在阶级升华为自为阶级,需要通过一个又一个日常斗争来实现。

  至于说两大阶级的对抗,是否会重新激化到全面斗争的状态?我们不能不引用列宁的这句天才论断予以回答:

  “要举行革命,单是被剥削被压迫群众认识到不能照旧生活下去而要求变革,还是不够的;要举行革命,还必须要剥削者也不能照旧生活和统治下去。只有当‘下层’不愿照旧生活而‘上层’也不能照旧维持下去的时候,革命才能获得胜利。这个真理的另一个说法是:没有全国性的(既触动被剥削者又触动剥削者的)危机,进行革命是不可能的。”

  列宁:《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67页。

  

三、结语

 

  《雇佣劳动与资本》虽然只是一本小册子,但是其中包含的思想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理论的精华。尽管马克思立论的背景是十九世纪中叶,但是这一系列论述依然具有超越时代局限性的普遍历史光辉,其中涉及到的一些主要理论观点,依然是我们分析当今资本主义问题的基本分析武器。从文本要旨来看,马克思写作《雇佣劳动与资本》,一方面是为批驳资产阶级经济学关于劳动、工资、资本等问题的胡说;另一方面是为使一般的工人群众明白自己所处经济处境的实质,进而走向阶级斗争。按照马克思本人的说法:“我们力求说得尽量简单和通俗,我们就当读者连最起码的政治经济学概念也没有。”这就是《雇佣劳动与资本》这部小册子的理论宣传意义。正是因这本小册子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作出了简洁、精辟、通俗的论述,所以在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革命者很早就译介并使用此书用于对工人开展理论灌输和一般干部的理论教育。这也是启示我们写作必须坚持理论联系实际。马克思的写作风格很值得我们学习。就这本小册子而言,马克思作出的论述不是抽象的谈理论,讲概念,而是在涉及每一个关键问题时,都举出具体例子予以形象说明,这就进一步的加深了人们对其理论论证的理解,这种风格贯穿于马克思几乎所有的著作中,这也说明马克思在写作方面十分注重理论联系实际,只有通俗化,才有传播效力,理论只有被广泛传播和广泛了解,才有可能发挥改变世界的力量。

  今天的中国是否仍然存在资本,是否仍然存在雇佣劳动呢?答案是肯定的。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逐步建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央文件也多次强调正确处理市场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这是否意味着中国倒退回了国家资本主义呢?恐怕问题的提法不应如此。客观的讲,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论解释,在很大程度上具有系统解释力。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内外格局都要求社会经济发展依托于市场经济。或许不同的人在各自的立场上对此会有不同的观点。但是仅就《雇佣劳动与资本》这本书为我们提供的理论启示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忘记,雇佣劳动同资本之间的关系是对立统一关系。资本离不开雇佣劳动,雇佣劳动也离不开资本。

  在马克思的经典论域中,在特定的社会关系,即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工人阶级的确受到资本家阶级的奴役。但是,在特定的社会关系发生变化以后,工人阶级和资本家阶级之间的关系又究竟如何?一个时空条件下,工人和资本家的关系以斗争为主;但在另一个时空条件下,工人和资本家的关系恐怕也不单纯是以斗争为主。十九世纪的情况兴许是不能简单套用到二十一世纪。

  在一个有宗旨原则,有理想信念,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执政下,劳资关系能够得到妥善的维系,工人受资本家剥削压迫的情况也会被限制打击,甚至于消灭。不过,在特定的社会发展阶段中,资本家所承担的仍然是推动社会经济发展所必要的历史任务。尤其是在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家机器不再是为资产阶级专政服务,而是为无产阶级专政服务。因此,国家机器才有可能秉承人民意志对资本无序扩张进行干涉限制。

  新中国很快从新民主主义社会飞跃至社会主义社会,但是惊人的一跃并不会使各方面现代化建设的基本任务瞬间完成。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诸要素,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发展中仍然不可避免。问题需要一分为二地看:一方面,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需要依靠资本,这是大气候和小气候所决定的。不过,此资本非彼资本,马克思的立论主要是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就私人资本而言,但是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私人资本仅仅是资本中的一份子,私营经济也不是国家经济的主导成分。当然,对这个问题的大前提有诸多争论,但是总的来说,无论从政治方面还是经济方面,这都是我们所经历的事实。另一方面,资本也给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造成诸多现实问题,如贫富悬殊、两极分化、投机成风、先富反对后富、拜金主义、金融风险等等。针对这些问题的解决,既离不开前人的智慧,也离不开后人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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