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小品集《抗战与防疫》自序
:高士其
目前的世界,有两种摧残生命的恶势力,在我们的周围潜伏着,有的已经在发动了。
一种是蓄意吞并弱小民族的帝国主义者,尤其是那最可恶的XX帝国主义者,一种是存心毁灭人类的病菌。
这一大一小两侵略者,都是我们的恶敌。它们没有一刻不在推行它们的毒计,实施它们的阴谋。它们要压迫着我们的呼吸,屠杀我们的细胞,破坏我们的生命的主权,非致我们于死地不肯罢休!
这两侵略者,一个是战争的祸首,一个是疫病的元凶。
这两侵略者,在黑暗里,又互相利用着。战争造成了疾病流行的机会,疾病帮战争的忙在杀人。最近有人散出“细菌战”的谣言,那就是说它们更要密切合作地行凶了。
那么,我们应当怎么办呢?无疑地对于野蛮无理的侵略,我们要马上抵抗。对于残酷无情的疫病,我们要赶早防御,不能再拖延了!
“抗战!抗战!积极抗战!抗战到底!”
这是今日中国民众的呼声!我们相信,在这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除了少数无耻的汉奸和怯弱的惟武器论者而外,我们四万万有热血硬骨的同胞,没有一个不主张抗战。
对于这呼声,对于全国抗战高涨的情绪,这一本科学小品集算是一种响应吧!
关于防疫,我们在平时就当注意了。人类和自然斗争最困难最剧烈的一幕,就是怎样抵抗细菌的侵略。细菌的侵略人类有深长久远的历史。它靠着身子的渺小,容易瞒过了人眼,使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受了它的毒害。它攻人的战术真是无奇不有:它没有足而会走,没有翅膀而能飞。它分着水、人、食物、昆虫、兽畜、土壤、皮肤七路来攻击我们的身体,而它的最毒辣的手段就是“以人制人”,利用了人的污手、鼻子和痰吐等作为进攻人类的前驱。所以在防疫上,我们要严防“人奸”,正如在抗战上,我们要严防汉奸,不要自己上了自己的人的当。
人类受着细菌不断的侵略,已有这样长的历史,大家还是莫名其妙。时疫一兴,就蔓延无己。病家在床上呻吟,医生叉着手没有办法。几千几万几百万的人死去了,地球将变成为荒墟,人类几乎 频于灭亡,防疫的问题依然是绝望。过去人类的历史,曾经被鼠疫之类的大时疫涂黑了好几页了呀!
到了近代,这才放出了一线曙光。亏了17世纪的列文虎克在显微镜下发现了微生物的踪迹,引起了全欧学者的注目。过了2个世纪之后,又亏了法国的巴斯德揭穿了细菌的黑幕,掀起了医学的大革命,登高一呼,四方的细菌学战士们群起响应。于是大多数的可恶的病菌,一个个都被他们生禽活捉到实验室里去严刑拷讯了。
疫病的凶手既已抓到了,防疫问题就逐渐展开,逐渐有了解决的办法了。
在今日,我们相信,一切疫病都可以设法防止。总有那一天吧,我们的世界变成一个完全健康的世界,一切的疫病都绝迹了。
然而,防疫和抗战一样,是要经过一番最大的努力,最坚决与最猛烈的奋斗,看大家能否完全合作,能否团结一致来御侮,不迁延,不敷衍,然后最后的胜利才归于我们。
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踏上这条健康的大道呢?这一问,真使我倒觉得不安起来了。恐怕只有一些医生和专家在这条大道上彷徨吧。我们大众还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奔跌!关于防疫这一部门的科学知识,使专家所居为奇货,医生所守为秘传了。大家仍是茫然一无所知。无所知又怎样能合作呢?这就有些像我们全国抗战的力量,都被少数不抗战的人所压迫而牵制了。
我们要解放这些知识到民间去,使大众对于抗战与防疫的问题,从一无所知之中恍然大悟起来。这就是这本科学小品集所要做到的一点。
大家请看内容吧!
1936年12月8日于上海
一、《细菌战,可能吗?》
不知哪一位军事野心家,先提出“细菌战”的口号。这消息一传出来,就大有人替它捧场了。这些人对于细菌学的真理都有些隔膜吧。
细菌,传染病的细菌,的确是可怕的兵器,然而并不是轻易可以使用的。
许多人都在揣测了。
装在炸弹、炮弹、手榴弹里面,放烟花似的,向敌人正面射击吗?然而细菌是生命微弱的软性的东西,和那些滚热烈焰的硬性的家伙,是水火不相容的,恐怕人没有杀到手,自己早已被热力杀尽了。
从飞机上散布下来吧?然而大多数的病菌,在人体内虽是慢性的,要经过相当的时间才发作;在外界却是急性的,在空气中飘舞,或在干地上栖息,没碰到可吃的东西,都要急得短命而死了。就是恰巧遇到敌兵,嗅见了人味,然而没有苍蝇、跳蚤、老鼠、带菌人都等做它们的向导,仍是摸不着人的嘴、鼻孔和皮肤的伤口在哪里呀!光靠着空气的流动而传染,是不会有什么可观的成绩啊!
空气一向被认为是病菌的流浪所,其实空气里多是安分守己的普通细菌。那些出没人身的病菌,都过不惯冷落漂泊的生涯。那些如脑膜炎、猩红热、流行性感冒、肺炎之类的病菌,都最爱在热闹的场所盘桓。那里人群拥挤,是唾沫痰花的世界,病菌早已预伏在好些人的鼻孔、口腔与咽喉之间了。在谈话、咳嗽、呼吸、喷嚏之时,它们就如小机关似的,连珠放出。这是由于人与人接触之间的浊气,而给它们一个侵略人身的好机会啊。
空气么?在高山、大海、旷野、沙漠上的空气里,病菌站得住脚么?
让我说一句老实话吧!一切危险的病菌,都是从不卫生而又喜欢挤在一起、扭做一团的人群里酝酿出来的啊!
山村里的人家,不会得肺痨病。
荒岛上的鲁宾逊绝没有脑膜炎。
与空气又什么相干?
若用飞机来散布病菌,给空气里自然的势力澄清了,倒要弄巧反成拙!
那么细菌战是没有用的了?
这又不然,还有水攻粪攻的毒法咧!
还有虫战兽战的恶计划咧!
在这里,我们的敌人又可以利用汉奸的活动和浪人的捣乱了。
他们可以乔装做挑粪夫,挑了几十桶霍乱粪,倒进我们江河的上流去。或带了几十瓶的伤寒菌,偷偷地倾入我们都市的自来水的蓄水池里。或依着私运的办法,运了几十箱的病鼠,肩了几十担的病虫,到我国的内地去分送。使我们在大战爆发之后,又感到时疫的威胁了。
然而这些阴险的计划,要做得秘密。风声一露,我们的卫生官员无论如何笨拙 ,也会派遣几名医生出来巡逻,维持秩序,做做手势啊!
本来细菌战,应是一种秘密战,不像大炮飞机公开轰炸,要学学细菌的本领,那么鬼模鬼样,暗地里摆布人类的手段。这秘密两字,就是细菌的厉害,也即是未来细菌战的厉害。
细菌一旦抓到了攻人的线索,那战时的环境自然使它趁势蔓延起来,就有无限的恐怖了。这蔓延二字,就是细菌的可怕,也就是未来细菌战的可怕。
一来时秘密,二来是蔓延。那么,细菌战的运用,真个能压倒对方么?
然而历史的教训,实验室里的动物试验,又告诉我们了:一个大时疫的流行,不论如何凶狠,也消灭不完人群的全部,只能淘汰那没有抵抗的弱者,终会留下一小群具有顽强抵抗力的健儿。
细菌战又有些像杀人放火,有时风势一转,反而灼烂了自己的胡子下巴。细菌是认不得主人的。在没有能够普遍地施种免疫疫苗之时,细菌战是不大适合用于侵略战的。
反之,细菌战是可行于自卫战的。我们似乎可以散布恶毒的病菌,封锁我们的海港,阻断我们的边界。至于怎生使用细菌战来自卫,那是我们所应严守的秘密啊。
这些话,仿佛有些像细菌战的妄想者的梦呓似的。因为这些或许是未来的事实,现在却还未见诸实行。
但,不论细菌战之能否实行,细菌,传染病的细菌,依然是不招自来的,尤其是在战时的环境,又何劳帝国主义者的大驾来帮凶呀。
所以我们全国的视线,应集中于细菌的防御,在平时要紧,在战时更要紧。对于细菌战的宣传,不要老是怀着一肚子的鬼胎,徒然瑟瑟缩缩地惊怕。应从科学的锦囊里,探取防菌的妙计,积极地去布防!
二、 《在平时就当防御》
细菌的防御,早就当注意了!何必等到敌人下了一通战书,这才着急呀!
这都怪科学知识没有通俗化,传播得太慢了,医生所居为奇货者,病人叹为秘方了。
其实,防御细菌的常识,在个人方面,就是幼稚园里稍大的儿童,听他妈妈或师娘用软话温言来开导,也就都懂得。所难者,怎样永远养成卫生的好习惯是了。
譬如他的妈妈说;
“吃饭之前要洗手,拉过屎后要洗手,要用肥皂来洗手!
“要喝开的水,生冷的水不要喝!
“见了苍蝇要驱除,苍蝇爬过的东西,千千万万不要吃!
“要吃热的熟的菜,生的、冷的、臭的、酸的、不清爽的、通通不要吃!肚子有些不舒服,东西更不要乱吃!”
这些话儿,哪个孩子听不了懂?
这些虽是琐细而平凡,若果尽人都能严格地遵守,就能大大地减少三个大水疫流行的恐慌。
哪三个?
大哥霍乱,二哥伤寒(副伤寒在内),三哥痢疾。
这就算是每个人都尽了一份防疫的义务了。
然而各种时疫的防御,七分在人,三分在钱。有的,如肺痨病,钱的能力竟占了九分。有钱才有办法。
这钱不是指卫生机关大量的收入与支出。这钱指的是贫苦大众的生活费。它们的肚子还在饿,身体还在发抖,哪里顾得这许多卫生的项目啊!
中国卫生事业的现状,就好比一所几十层华丽的医院,建在破烂污秽的地窟上,那地窟里躺着无数穷苦无告的病人,连三四等病房都住不起,卫生官员却正在最高的一层楼上,猛抽着美丽牌的香烟在办公,也许听不见这些病人呻吟挣扎的呼声吧!这样子防疫,终不是长久安全的办法啊!
那三分的钱力无着,这七分的人力还要打一个大大的折扣哩。
那么,这七分的人力是怎样地分配呢?
就卫生的学识与试验而谈,这七分的人力,有两分是剿灭病菌的巢窝;有两分是毁断病菌到人身的桥梁;有两分是增加人体和人群的抵抗力;还有一份就算是治疗吧。
病菌的巢窝再哪里?这我在“凶手在哪儿”那一篇科学小品中已说破了。现在把它们简略地述在下面:
粪和水是第一窟。是霍乱、伤寒、痢疾等种病菌的巢窝。
人的鼻房,口腔和咽喉之间是第二窟。是脑膜炎、猩红热、流行感冒等种病菌的巢窝。
食物是第三窟。这里食物是指病畜的肉和含有细菌的芽孢的蔬菜,是肠炎、腊肠毒、肉毒等种病菌的巢窝。
虫类是第四窟。如臭虫、八角虱是传染回归热病菌的;身虱是传染斑疹伤寒和战壕热病菌的;黄热蚊是传染黄热病菌的,疟蚊是传染疟疾原虫的;这是些飞飞跳跳的巢窝。
兽类是第五窟。如病羊病牛屎传染炭疽病的;病狗疯狼是传染狂犬病的;家鼠田鼠是传染黑死病的;这是些乱奔乱跑的巢窝。
土壤是第六窟。以土为巢窝的病菌,如破伤风病菌之类,都是那么讨厌空气而又坚实的芽孢,一到了士兵伤口里面,就格外地活动起来了。这是站地上的救护队所应特别注意的呀!
皮肤是第七窟。是皮肤病菌的巢窝。最著名的如梅毒淋浊,那是花柳科医生的生意经,这里不去细究了。
知道了这些病菌的巢窝在哪里,剿灭的法子就不大难了。
水可以烧开了再喝,或蓄水池中施以消毒剂;粪可以消毒,在都市里自有科学的粪便处置法,在乡村里茅厕坑不要露天,不要给苍蝇看见了,不使粪水流到河水井水里去,更不要在洗米洗菜的池里大刷起马桶来。说到这里,连毁断病菌的桥梁的法子,都讲到一些了。
水、苍蝇和冷饭菜就是病菌从粪窟到入口的三条桥梁。
此外,还有一条最顽固的病桥梁,既不易侦察,又不好拆断,就是那带菌人,自己不病,却带着无数病菌在肠子里,在胆囊里,在膀胱里到处散布。这些人若在兵营里当大厨子,全军的人都要受传染了。
伏在咽喉里的病菌呢?那就不易巢灭了。在这里,带菌人的乱子更闹大了。在人群拥挤的场所,咽喉与咽喉之间是那么接近,病菌的航线缩短了。因为短而又甚纷乱,所以这桥梁不易毁断。因此,如脑膜炎之类的大时疫一起,就缠个许久不能遏止。有时细菌的交通网可以不断地绵延几万里。1918年的流行性感冒,不是绕了地球一圈,打得人类如落花流水么?这比未来工人的细菌战又何如?
呼吸道时疫的防御,是当前公众卫生学最大的难题。一向用的是隔离病人与监视带菌人办法,但现在都已公认为没有那么灵验了。这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隙缝太多了,病菌如漏网之鱼,又如走私偷运之货,是防不胜防的啊。
没法子,于是引我们到第三防线上了。
这防线是卫生局最高兴走的了,是临时紧急防疫的妙法,是要增强人体的抵抗力,使病菌不战自败,这生力军就是免疫疫苗的接种,大众话叫做打针。
霍乱吗?大家都来打个霍乱预防针!
脑膜炎吗?这里给你们打个脑膜炎预防针。
在这里我们似乎要原谅卫生局的苦衷,也许他们已费劲了心力,说干了舌唇,而我们不争气的民众,老不肯改革恶习惯,使卫生环境不能实现。环境改良了,打针就非必要了。
普遍打针的办法,却还有一种大好处,到过针的人愈多了,危险的病人,带菌人就减少了,那一块人群的免疫力也无形之中提高了。
然而,并不是每一种时疫都有预防针可打,有的针打了还不灵哩。
扑灭病菌的巢窝,毁断病菌的桥梁,增加人体和人群的抵抗力,这三着,都须先下手为强,不然细菌一冲破了这三道防线,那就只剩了一分治疗的办法了。
治疗是末技。虽有血清、营养、化学、电气、光种种新发明的治疗法,就如一所房子已着了大火,虽有种种的救火机,然而来迟了,也只能救起残垣破瓦,不复是旧观。何况医院虽盖得如何华丽,更华美的殡仪馆也就在附近了。
三、《战时更须加紧布防》
素来就不大灵动而是官僚式的卫生机关,恐怕被那大炮炸弹的巨声一震就停了。于是更使病菌得势了。
德国是那样讲究卫生的国家。德国人是那样爱吃腊肠腌肉的。平时对于肉的检查是特别谨严的。然而在欧战期间,他们因忙于杀人,对于食物毒细菌的防御,不免松弛了。于是在这食物巢窝里的病菌,都得意洋洋,兴旺了一时。
战争爆发了,兽窝里的病菌如果也趁火打劫,军用马、军用犬、军用鸽等都有发生疫病的危险了。防御的法子是见一头病畜,杀一头病畜,立刻把它埋了消毒了。杀死那害群之马,其余的就安全了。英国的马鼻疽症本来是很凶的,在1893年受害的吗多至2133头。自从在1907年宣布了屠杀病马的法令之后,1925年那一年一数,受害的马只有2头了。
病菌的兽窝里,还有那可怖的老鼠。鼠疫的话有些太长,这里不去说它。单说那欧战的时候,在西线的战事上,德军和联军都得着一宗急性黄疸病,据说是皮肤的伤口沾染上一些儿老鼠尿了。
病菌的虫窝呢?
在战时就有斑疹伤寒的病菌,利用身虱做它的坦克车。欧战时在俄国及中欧一带是最盛行的。
身虱又被战壕热病菌所利用了。欧战时每一个战区里都很流行着这时髦的战疫。
这身虱的活动,全靠着人身的不干净、不洗浴。然而战争的环境,怎能使士兵干净呢?然而要免除这些可怕的疫病,就得扑灭虫媒,扑灭虫媒嘴适当的办法,又是维持人身的干净多洗浴呀!
真是好战的人类落入细菌的圈套里去了!
现在我们到了病菌的土壤巢窝大门口了。这里是抗敌的战士们和救护人员等所应严重的注意啊!
这些土壤里的恶菌,平时难得到人身,战时正是他们示威的机会呀!它们凭着不需空气的好本领,又拥着一身坚实的芽孢,能持久和人体恶斗,真不是儿戏呀!
它们随着弹丸、碎片、尘土污物,从伤口而深入人体已经破烂了的组织。那儿是死气沉沉地没有抵抗力,一凭它们的侵蚀。
在这里,救治的人就应当将伤口的腐皮烂肉,一切污物,迅速除去,迅速洗净,赶快消毒,赶快防护,它们就要放出狠毒的毒素了。在伤口没有缝好之前,尤当缜密地检查,病菌有否潜伏在里面。受伤的士兵,十之七八死于病菌。这些病菌简直就是活动的达姆弹呀。
然而,科学又战胜了细菌。
这些土壤里的毒菌,如破伤风毒菌,如产气荚膜毒菌,如水肿毒菌,如腐败毒菌,这些怪菌,它们各有各的毒,我们也都个个发明了抗毒针。打一针进去,毒就软化了。我们又可以制成混合的抗毒血清,来扫清混合的毒素。
这打针的勾当,真是战时防御细菌的妙算。免疫疫苗,抗菌血清,抗毒血清,如此等等,这些药品都是反细菌战的法宝。不过打针要打得早,不可一味地挨延,挨延就要坏事了。
时已迫了!寇已深了!民众起来自卫吧!
细菌原始我们的小冤家。
帝国主义者,这凶恶的坏蛋!
要使我们的皮肉溃烂吗?
我们也不怕也不逃难。
用科学的抵抗力,
团结起来来抗敌。
先消灭这小冤家,
再打破那大坏蛋!
四、 《细菌的毒素》
拿我们领土,做帝国主义者的战场,是弱国的晦气。拿我们的身体,做毒菌的战场,是病人的晦气。这两侵略者,一大一小,一样的残酷,一样的狠毒。
据说,现在大毒要利用小毒来扑灭我们了,使我们在战争和疾病交迫之下,透不过气。因此从这一篇起,我要尽量地暴露毒菌的真相,使一旦大战发生,大毒发起威风来,小毒已被我们抓住了。
被压迫的大众,快起来自救吧!快一点准备吧!免得临时慌张!
毒、毒、毒!一切的传染病,都是我们身体中了毒。中的或是毒菌喷出来的毒,或是毒菌造成了的毒,或是我们自身的细胞死亡之后而变成的毒,统观起来,都是一种化学的反应。
传染病,虽然复杂,把它归纳起来,也可以成了一个化学的公式:毒+身=病。也可以成了一个战争的公式:毒菌打了败仗,人得胜了,病就好了;反之,毒菌打了胜仗,那就坏事了。
毒菌用什么来打仗呢?
它们的花样可真多。这之间,最显著的就是“毒素”。有时候,还只徒手空拳,靠着它们的群力,蛮干。这是后话不提。
现在,先谈毒素吧。
这毒素的发现,是从1888年,巴斯德的两个学生,路爱美和岳新,寻出了“白喉杆菌”的毒素起。在1891年,有一位日本科学家,北里先生,在德国柯赫的研究室里,又发现了“破伤风杆菌”的毒素。从此研究毒素的人,就渐渐多了。
毒素攻人的第一着,是先打破人身的门户,作为根据地,而后遣送它们的军队,节节进攻,有时竟不用一兵一卒,只坐在那根据地上,连续施放它们的毒素。因此,病初起的时候,我们先觉着,一阵头晕,喉痛,打了两个喷嚏,咳了几声嗽,接着不是肚子痛,要泻要吐,就是手足酸软,这块肿,那块痒,全身发抖了,全身发烧了。抖是毒素在血液里狂奔;烧是人身热烈地抵抗。这是病的战场上的鸟瞰
人身的各组织器官,因为生理上的结构不同,有的容易受毒菌的侵害,有的顽强抵抗,威武不能屈。
肺是一个弱者,所以又多种毒菌,都要往这里进攻。
胃是一个强者,又那酸酸的消化汁,毒菌都要像落汤鸡一般浸死了。然而它们的毒素却厉害,未必甘为胃酸所消除。
皮肤也是强者,但一有伤口就危险了。何况还有蚊子臭虫的刺,常为毒菌所利用。
虽然,毒菌的暴力,也不是个个都一样,它们就是从同一的门口打进去。而后来进攻的路线,也不一定相同。
有“脑膜炎球菌”,有“肺炎球菌”,有“溶血链球菌”,这三队毒菌的兵马,都是打鼻孔进去,到了鼻咽聚齐,以后就分途了。
有的到了头盖里面,成为脑膜炎。有的进攻中耳,成为中耳炎。又占据了扁桃腺,成为急性扁桃腺炎。有的冲陷了肺,成为肺炎。有的就在鼻房捣乱,成为鼻窦炎。
皮肤上,有时也来了三批强盗:一名“黄葡萄球菌”,一名“炭疽杆菌”,还有一名就是那“溶血链球菌”。但皮肤受了它们侵害的伤状,却也不一致。
就说结核杆菌吧。它是迟钝而又贪吃的一种毒菌,不论人身的哪块肉,一给它吃过之后,就结成一节一节的核儿,这是它和别人的毒菌不同的特点。
目的都是在侵略,在屠杀人身的细胞,在夺取人家完整的躯体,就用得着这许多不同的战术吗?
这也许是因为它们各有不同的怪癖,不同的特性;这也许是环境的适应,它们走熟了哪一条路线,就往哪一方向进攻;也许还有其他原因;但是,现在我们知道,这有些的确是毒素的作用,毒菌的势力如何,就决定了它们的命运。
一切的毒菌都有毒素吗?这我们还没有找到完全的证据。
一切的毒素都有特性吗?不,这是不一定的。
然而,在没有法子去完全分析各种毒素的化学结构之前,对于它们的认识,只能看着它们的作用,他们行动的表现罢了。
因此,在从前,就有好些人发生误会了,以为毒菌的毒素和肉毒,和尸毒是一类的了。这些肉毒,尸毒,就是普遍无害的细菌,也会大量产生。这些没有侵害性的毒,那我们是不必怕的。至于毒素,乃是毒菌所特有,是毒菌这小帝国主义的凶器。
毒菌制造毒素的原料,就是我们的细胞。它们榨取了我们细胞的膏脂,变成了凶恶的毒素,来毒杀我们人类。
我们人类中,居然也有些人,看出它们的狡计,也依样画葫芦的,在实验室中,如法炮制起毒素来了。
不过,我们的毒素制造所,是把捕来的毒菌,关在亮晶晶的玻璃瓶里,喂以牛肉汁,它们吃饱了,就由不得的,如蚕吐丝一般,不断地吐。
然而,这毒素仍是和那小魔王搅在一起,究竟怎样分出来呢?
倒有甲,乙,丙三种好办法。
甲:用精制的滤斗,强迫小魔王何毒素分家。
乙:用特种杀菌的手续,杀死小魔王,留下毒素。
丙:用一冷一热的方法,磨碎小魔王,榨出所有的毒素。
但是,乙丙两种的制法,毒素虽然得到了,却混有毒菌的尸身,还不及甲种的制法,菌是菌,毒是毒,来到干脆。
于是研究毒素的学者,都拿滤斗来滤毒菌了。他们造成种种式式的滤器,要滤尽天下的毒菌。
这滤器,这是科学的宝贝,也有点阴阳怪气,毒菌一到了那上面,都如触电一般的留住了,单单放毒汁流过去。
他们就拿了这毒汁,注射入兔子,猫,天竺鼠,小白鼠之类的小动物的体内,看着它们中毒的情况,就可看出毒素的性质如何。
可是,有时候竟不灵了。有的毒菌不肯轻易放出毒素,就许放出一些儿,又太微弱了。这些小动物们,都不动声色,嘻玩如故。滤过牛肉汁,依就是纯洁的牛肉汁。
没有正面的答案,也是一种答案。于是科学家又发表了一篇理论:就把毒素分为两大类。
一类叫做“外毒素”,凡滤而有所得的毒素,都算在内。这一类毒素的代表就是“白喉杆菌”,“破伤风杆菌”,“腊肠毒杆菌”等。
另一类叫作“内毒素”,这是毒在内而不放,虽一滤再滤,终于无所得,直须磨碎菌身,毒性才现。属于这一类毒素的有“伤寒杆菌”、“鼠疫杆菌”、“脑膜炎球菌”等。
还有完全无毒的一般细菌,那有当别论了。
毒素是这样寻到了。
这在为人类而奋斗的科学战士,还要作进一步研究要发明抗毒的武器啊。
不幸这消息,传到军事野心家的耳朵去了。帝国主义者,这毒菌的大魔王,要拿来屠杀弱小民族了。究竟这条毒计,行吗?且听下文分解。
五、《扩大抵抗运动》
大自然很慷慨地赐给我们每人一条生命。这虽不是直接赠送,而是有计划地、曲折地,由一颗原始细胞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然而这生命的动力原始一样的呵。
然而不幸,大自然忘记了一宗大事了。它没有把地盘和食料分配平均,交代清楚,就悄悄地退回它的宝座,静观一切的变化。于是世界就有攮争抢夺之事了。这实在是它的一个大遗憾。
于是它又想出个法子来弥补。就于每条生命身上,装置了一架小小的自卫机。这自卫机可以进化,也可以萎缩,随着环境而演变。
这自卫机的花样可真多。有的是逃避,又的是抵抗。
逃避的法子:如见了敌人,就提起腿没命地飞跑,如假死,如静伏不动,如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如化装,如披上保护色,如窜入地穴之类,都要快,要灵巧,要遮蔽了敌人的 耳目,就能逃出敌人势力范围之外。
抵抗的法子:有的是消极,有的是积极。
消极的抵抗:如藏身在坚硬的甲壳里面,如把身子蜷在一起,如身上穿着粗皮利刺,如放出难堪的臭气之类,都是使敌人不能接近,不易进攻。
逃避与消极的抵抗都只适用于弱小生物。大的动物就非积极地抵抗不可。如狗的牙、猫的爪、马的蹄、羊的角之类,都早就有些准备了。
大的动物有时又晓得用群力来抵抗敌人。这一点,我就很佩服斑马之类的高见。一群斑马在荒山漫游,徒然遇见一只大老虎。它们就立刻围成一个大圆圈,一双双的后腿都向外奔,一齐拼命乱踢,踢得那老虎无法走近,也就垂头 丧气地走开了。
到了人,那自卫的机能更体面了。这里大自然又特别地多送给他一分重重皱纹的大脑,使他自己去发挥抵抗的本能。
然而这里大自然却不肯把抵抗的秘密告诉他,还让他自己去发现、开掘、剖析、试验,而实行。这就是所谓科学的方法。
正如宇宙一切的秘密,人间一切的纠纷,都已排列在我们的眼前,却都一一要待科学来说明、解决;我们人身对于疫病,我们国家对于外辱,也须用科学来发挥,扩大固有的抵抗力。
关于人身的抵抗力,科学已有详细的扩大的办法,而且细菌学者等还在努力,时时补充,使其完善。这里自按下慢表。
关于国家的抵抗力,别的国家都在积极发展,迈进。独有我们这古老不长进而又科学落伍的中国,像蜗牛一般的迟钝,而且有些地方还是向后退的,高唱复古咧,真是愈老愈糊涂了。所有的抵抗力尽搬去打自己的人,打自己的手掌,踢自己的脚跟,勇于私斗,怯于公敌,是中国人的特性吧,因此有些外国人称我为和平民族了。其实和平就是怯弱,这怯弱对内又变成了强硬了。这是有原因的。这原因是根深蒂固的,埋在传统的封建意识里。
譬如说“电”这东西吧。中国一般人对于电的意见真有些奇怪。
电原是宇宙间一大秘密,科学已详细加以分析了。电子是物质的一个基本的单位。它是一种极小的粒子。同时又是一种流动极速的波。机械的转动,化学的反应,乃至于细胞的生活,神经的感触,等等,没有不以电为它的主动力哩。现代人的起居饮食交通游乐等,又无不利用电力作为工具。这个世纪还是电的世纪,电也算被科学所征服驾驭了。
然而中国的古人和今人之中有旧脑筋者,对于电莫不生出恐怖的心理。
古时候,第一名怕电的人,要算是我们的孔老先生了。他一听见雷响,脸色就变了。于是赶紧“正襟危坐”,以免对于电母雷公失迎了。显然的是胆小,偏说这是敬天敬神的礼节。他若生在今日,哪敢上抗敌的前线去?那儿有飞机轰炸,大炮隆隆,他又不知要慌成什么样子了。这们礼教的大领袖,真不愧是不抵抗广义者的大师。
由于中国圣人对雷电的敬畏,而引起一般孝子善人的误解,以为雷电所打死的只是那些大逆不孝的罪人。自己是个孝子,什么危险的事就都不会轮到身上来,天公总不至于难为了孝子呀!
这就是读经救国的心理,这也就是茹素念佛的心理。这些人以为自己做了好事,天下的坏事就和他莫不相干了;自己是个好人就不至于有恶报。只要在自己的小小范围内不受外力欺侮,也不得罪人家,其余的一切都由天做主,连国家的存亡,民族的盛衰,一切都委诸天命了,省得自己麻烦、操心!
这也许也是汉奸的心理吧。在汉奸那一窝里,常有不少的人物,都有一点孝子的气味哩。他们可卖其国,绝不肯卖其父母。也许这卖国的勾当还可以得些较高的俸禄以供养其父母哩!
也许为着要光荣他们的祖先哩!郑孝胥做了伪国的国务总理,还自以为这是多么耀祖扬宗的事业呵!
我看,有一大半的汉奸还是为着老婆小老婆的牵连吧!殷汝耕这大汉奸就是为他的东洋老婆所迷!
归根到底,这些人都是被几千年的封建思想束缚得太紧了。他,们小小的眼睛里,只有半个小小的家庭。他们并不是不会抵抗的,他们抵抗的范围太小了,打他一个嘴巴,也会还你一个更重的巴掌;骂他的爹娘,也会出来跟你吵闹;开他老婆的玩笑,他更要暴躁如雷了。可是,国家受了攻打,民族受了剥削,他却笑嘻嘻似乎没有听见,这是离他家的大门口太远了。离家门稍近 战祸,那他就要看风势了。事情一不妙,就乘风转舵,甚至帮强敌的忙,杀自己的国人。
在今日存亡关头的中国,显然地出现家族思想和民族思想的对立。这一边有义勇军的苦战,爱国学生的怒吼;那一边有汉奸的蠢动,不抵抗者的献媚。现在这些汉奸们都急急地携着老婆儿子投降到敌方去了。这是封建的余毒在作祟。不打破这私有的家族观念,则汉奸的产生蔓延无已。
我们要拆毁家家户户的墙壁,搬到国防的前线去,用那些原有的砖块,来建筑民族的堡垒,扫清狭小的私斗,扩大抵抗的范围!
大自然所赐给我们这广大民族的自卫机,当然是比其他有生命的团体更坚强而有力的呵。然而这固有的抵抗力,都给连年的灾荒,连年内部的纷扰,弄得极其疲惫而萎缩了。现在果能全民族团结一气,一致对外,鼓舞起来,那抵抗力仍会苏醒而渐伸张呵!
我们要向科学之路勇猛前进,科学是注重实验,我们要试验斗争,在不断奋力血战、前仆后继之中,加强民族抵抗的经验,加强民众自卫的训练,夺回失地,拯救起中国的生命于垂危。
在这里,我们又当将免疫学的原理应用到国防的计划上。国家的外侮比人身的疫病,其情形自然更复杂黑暗多了,国防的计划比免疫法自然更要来得精密而迅速呵,在这里,我们就应当效法科学的自动免疫。
自动免疫就是积极抗敌。
用大无畏的精神,拼着老命去抗战,这也抗战,那也抗敌,全国上下四方一致都自动地抗敌,处处阻挠敌人的进展,着着消磨毒菌的战斗力,四万万男女老幼都过惯了抗敌的生活,敌人有什么可怕呢?况且我们的敌人之中虽携有最新式的武器,也有很多初上战场,就已战战栗栗,胆小如鼠,泸战时,被十九路军就抓到了好些,都跪在地下哀求饶命咧!
这不免说得太笼统了,太理想了。然而又何妨不试验一下?人人宣传抗敌,人人实行抗敌,总比自杀、灭亡,作亡国奴,少些痛苦吧!没有巴斯德的减毒理想和动物试验做开路的先锋,我们今日又从哪里得来这些有效的抗菌的免疫苗呀?
然而,中国人抗敌的勇气,又屡次被“临时抱佛脚”的一种民族病态绊住了。国事管他妈的,我们今晚先到跳舞场去玩一个通宵。横竖上海租界里面是没事的。华北离着长江还远着咧!而在内地不识字的大众,则国难二字听了就不懂,天天喊着肚皮饿,哪有功夫力气去抗敌呢?这一贫一富之间的阻塞先打通了,才能谈起积极抵抗,自动抗敌,全民族一致的抵抗呵。
自动抗敌,自动免疫,和被动的不同。被动免疫式依靠着别的动物的血清;被动抗敌是依赖着外力,依赖着国联;那是不长久的,而且有时是十分骗人的!
自动抗敌,自动免疫,和先天的不同。先天免疫是单靠着父母遗传下来的免疫性;先天抗敌是单靠着政府所拥有的军力;它们不能免疫,肯不肯抗敌,都还是问题哩。
所以民众要自己起来,积极抵抗,组织民族的自卫军!
自动免疫的对象是毒菌的外毒素,毒菌的内毒素,毒菌的大队兵马,和不侵害人身的普通细菌无干。
自动免疫的对象是敌人的经济侵略、文化侵略、武力侵略,乃至于汉奸、傀儡之卖国行为,和同情于我们民族解放运动的敌国的工农无干。
自动免疫的法子,是把毒菌的战斗力渐渐地消磨,如用火,用热,用动物通过法,用人工培养法,用干燥法,用化学灭毒法,用空气压力法,这些法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是要一步紧一步地去摧毁毒菌杀人的 力量,这样它就只能刺激了我们的血液,陡然地引起我们全身对于毒菌的免疫力。
自动的抗敌也应当如此再接再厉地抗战,从不断奋起挣扎拼命决斗之中,扩大全国抵抗的力量,取得我民族生存永久的保障。
附:高士其简介
高士其简介
性 别: 男
生卒年月: 1905-1988
民 族: 汉族
福建福州人。中国共产党员。原名高仕錤,福建福州人。1925年毕业于清华留美预备学校,抱着科学救国的热情,作为清华公费生赴美留学。一九二五年,入美国威斯康星大学化学系,一九二六年夏,转入芝加哥化学系,1927年获美国芝加哥大学化学学士学位。1930年又毕业于美国芝加哥大学医学研究院,获细菌学博士学位。1931年回国历任中央医院检验科主任,桂林盟军服务处技术顾问、食品研究所所长,《自然科学》副主编,一级研究员。全国第一、二、三、四、五届人大代表,中国科协顾问、常委,中国科普创作家协会名誉会长,全国文联委员,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中国人民保护儿童全国委员会委员。1934年开始发表作品。195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正当他准备报考化学系研究生之际,他的风华正茂的姐姐突然被病魔夺去了宝贵的生命,于是他毅然转入芝加哥大学医学研究院攻读细菌学,为拯救劳苦大众与病魔作斗争。一次在研究脑炎病毒的过程中,不幸被病毒感染了,从此留下了终生不治的残疾。但他没有被病魔所吓倒,带着重病的身体坚持读完了医学研究院的细菌学博士课程,加入美国公共卫生学会与美国化学学会。
1930年,高士其特意从纽约乘上一艘德国邮轮,绕道欧亚十几个国家回国,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使他的眼界大为开阔,同时也更深刻地体验到祖国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以及他们那一代学人的历史使命。回国后,他的家人、亲友和同学、老师都劝他先把病治好再工作,他因目睹各地疫病流行,甚为猖獗,每天都要残杀数以百计的人,"我怎能袖手傍观,独自养病?"不久,就在一位留美同学的关照下,应聘到南京中央医院工作,担任检验科主任。旧社会的医院是"商店加衙门"式的官商机构,正像一首民谣所说的:"医院大门八字开,有病没钱莫进来"!高士其目睹旧医院的腐败黑暗,连买一台能用的显微镜都不给解决,就愤然辞职了。
弃职后的高士其,变成了一个失业者。但他又不愿回到父亲家里,怕父母见到他病成那个样子伤心,就来到上海,住在他在美国留学时结识的好友李公朴的家里,以翻译、写作和当家教为生。后经李公朴介绍,他认识了正在倡导“科学大众化运动”的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应陶行知先生的邀请与戴伯韬、董纯才等一起编写“儿童科学丛书”。1935年,李公朴在上海创办了“读书生活社”,高士其就搬到了“读书生活社”去住,算是有了一个安身的地方。在“读书生活社”,他结识了《读书生活》的副主编,《大众哲学》的,青年哲学家艾思奇,并成为莫逆之交。在艾思奇的影响下,他经常阅读一些进步书刊,认识到万恶的旧社会是一个吃人的“大魔王”,比夺去他弟弟妹妹生命,又使他重病缠身的“小魔王”还要可恶,而要消灭“小魔王”,就得先消灭“大魔王”,思想认识上有了一个飞跃。这时,陈望道主编的《太白》杂志刚刚创刊不久。一天,他在这个杂志上看到一个新鲜的栏目:“科学小品”,和一篇论述科学小品的文章,就好奇地翻看了起来,这一看就把他吸引住了。特别是一篇克士(周建人)写的《讲狗》的文章,把旧社会的“走狗”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骂得真是痛快。高士其觉得用这种轻松愉快的文学笔调,撰写一些浅显易懂、富有情趣的科学短文,既能向人民大众传播一些科学思想和科学知识,又能针砭时弊,唤起民众,与反动派作斗争,是科学与文学结合推动社会进步的一种好形式。于是也拿起笔来撰写科学小品,一气发表了《细菌的衣食住行》、《我们的抗敌英雄》、《虎烈拉》(霍乱),三篇文章,并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高士其。用意是去掉人旁不做官,去掉金旁不要钱。从此,走上了艰辛的科普创作道路。
高士其的文章的特点,是熔科学、文学与政论为一体,夹叙夹议,既通俗浅显,又生动形象,并富有见地,别具一格。因此,文章一发表,就受到文化界和读者的重视与欢迎,许多报刊都前来约稿。这时他写字手已发抖,一个字要一笔一划地写半天,一天只能写几百个字到千把字。居住的条件也很差,夏天又闷又热,但他仍夜以继日地坚持写作。在短短两年多时间里,发表了近百篇科学小品。他的代表作《菌儿自传》以及脍炙人口的《人生七期》、《人身三流》、《细胞的不死精神》、《病的面面观》、《霍乱先生访问记》、《伤寒先生的傀儡戏》、《寄给肺结核病贫苦大众的一封信》、《听打花鼓的姑娘谈蚊子》、《鼠疫来了》、《床上的土劣》等等都是在这一时期创作的,并很快被一些出版社集结为《我们的抗敌英雄》、《细菌与人》、《抗战与防疫》等科学小品集出版。
抗日战争爆发后,高士其在艾思奇的影响下,决心奔向延安参加抗日救亡斗争。在兵荒马乱的情势下,他一路上走走停停,忍饥挨饿,有时连水也喝不上。幸得一些好心人的相助,克服了重重困难,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从上海,经南京、汉口、郑州,来到了古城西安。 在西安,他花了两天时间找到了八路军办事处,受到了八路军办事处的热情接待。第二天,办事处就用一辆军用卡车,将他和十来位同去延安的进步青年,送出西安。经过三天的山路颠簸,于1937年11月25日,到达了革命圣地-延安。第二天一大早,艾思奇就来看他。这时他才知道,艾思奇早在1935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好友重逢,格外亲热。
高士其是第一个投奔延安参加革命的留美科学家,又是一位在上海已崭露头角的文化人--科学小品作家。因此,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陈云等领导人的格外关注和欢迎,被安排在陕北公学担任教员,并派了一名红军战士担任他的护士兼秘书。党的关怀和照顾,使高士其的革命积极性更为高涨,他除了认真做好本职工作之外,满腔热情地主动积极地参加了延安的各种抗日救亡活动,写出了一篇又一篇讴歌和介绍边区抗日活动的诗篇和文章,并在1938年2月与董纯才、陈康白、李世俊等20多位研究科学的青年聚会,发起成立了延安的第一个科学技术团体:"边区国防科学社"。它的宗旨是:一面研究与发展国防科学,一面增进大众的科学常识,以增强抗战的力量,争取抗战的最后胜利。经过近一年革命队伍的艰苦生活磨练和考验,高士其于1938年秋提出了入党申请,于1938年12月被批准接收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他高兴得马上写信报告毛主席,毛主席也欣喜地立即亲笔回信祝贺,勉励他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模范共产党员,为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奋斗终身。
后来,由于高士其的病情不断加重,延安的药品供应又极其困难,他从上海带来的一种特效药亦已服完,党组织断然决定,不惜代价,送高士其到香港治病。这样,他又在党组织的护送下,于1939年4月恋恋不舍地告别了革命圣地延安。经西安、重庆、昆明、河内、海防,前往香港。一路上经历了不少惊险与艰辛。庆幸的是,在重庆,他在红岩村八路军办事处和北琣休息了3个月,受到了周恩来副主席的细心关照,并与叶剑英、吴玉章同志同在一个党小组里过组织生活,受到了这几位革命领导人的很多教益,结下了深厚的情缘,并在以后科普工作上取得他们的关怀和支持。
高士其到达香港以后,在地下党的精心关怀下,被安排在香港的一家最好的医院--玛琍医院住院治疗。这是一所充满铜臭、势利的贵族医院,对高士其这样的穷人,常常是白眼相待。高士其的心情越来越烦闷苦恼,病情也越来越重。一次他昏迷了好几天,医院已准备把他送到太平间去,但高士其却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医院为了把他赶走,就造谣说他疯了,强行把他送入了香港精神病医院。地下党的负责同志得知后,马上派人交涉,把他从这倍受折磨的"囚牢"里搭救了出来,并准备再找一家比较好的医院给他治病。高士其十分感谢党的关怀,但再也不愿遭受那些贵族医院的歧视,希望能回到同志们中间去。党尊重高士其的意愿,在九龙租了一间楼房,让高士其住在那里养病,还派了一位护士谢燕辉去照料他。地下党的同志们和进步人士、进步青年也经常去看望他。他的心情很快好转,病情也大为减轻。高士其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病稍微好一点,就支撑着起来,开始写作。这时他写字已十分困难,就由他口述,护士笔录,口干舌燥地写出了一篇又一篇的科学小品,发表在香港《大公报》上。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突然爆发,枪声、炮声、警报声,此起彼伏,九龙与香港的居民纷纷逃离,社会秩序一片混乱,香港到九龙的交通也断绝了,地下党组织与高士其失去联系,高士其一人病倒在床上,已两三天没吃东西,幸被一位留下来的邻居老太太发现,每天烧点稀饭喂他,才没有被饿死。九龙与香港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相继被日军占领后,地下党组织委派的黄秋耘同志才得以从香港到九龙,找到了他,发现他还奇迹般的活着,真是喜出望外。以后黄秋耘同志又经过千难万险,机智地突破了日军的重重检查,把他从香港转移到广州,从广州又转移到桂林,交给广西的地下党组织负责照顾。
在桂林他过了一段较为安定的生活,病情也有所好转,根据他的请求和特长,党组织安排他担任了东南盟军服务处技术顾问兼食品研究所所长。他通过参观当地的一些著名酿造工厂,并运用他的微生物学知识,很快地就利用当地的普通植物原料研制出几种美味的营养食品,供应前线,并在工作之余与著名诗人柳亚子探讨了一些诗歌创作问题,还在当地报刊上发表了一些科学小品,进行了一种名为"科学字母"的拼音法研究和逻辑学研究。这时在九龙与他失散的护士谢燕辉也几经周折回到了他的身边,与他结为名誉上的夫妻,以便更好地照顾他。还有一位自称是他父亲的朋友的女儿:李小姐,也自愿来当高士其的护士,协助谢燕辉来照顾高士其。这可说是自从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但好景不长,日本帝国主义的飞机就开始轰炸桂林,在桂林撤退的一片混乱中,外出求援的谢燕辉因心脏病突然发作离开了人世,而"自愿前来"照顾高士其的李小姐,又趁机席卷而逃,连一顶防蚊的帐子都没给他留下,并把他反锁在房间里。等高士其发现情况不对,已求救无门,又没有东西可吃,饿得两眼发黑,夜里成群的蚊子更是把他叮得浑身是包,多灾多难的高士其再一次陷入了困境。辛好地下党组织委派的经常去看望高士其的青年作家马宁,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送走了叶挺将军的家属之后,不放心高士其是不是已经撤离,就特地前去看看。这一看才发现高士其被锁在房间里,才把他救了出来。以后党组织又设法弄到一条小船,派马宁夫妇把他从日军炮火轰击下的桂林送到昭平县。下了船以后,要翻过一座山,才能找到住宿地。高士其不愿让人抬他,坚持在同志们的搀扶下自己走,脚被磨破了出血了也不吭声。晚上住宿在一所关帝庙里,被马宁夫妇发现了,没有药膏,就用茶油代替凡士林调了一点消炎药给他敷上。谁知关帝庙的老鼠特多,夜里老鼠闻到茶油的香味就成群结队地来啃食高士其的脚后跟。高士其又困又累,睡得眯眯糊糊的,被咬得鲜血淋淋,直到咬掉了他的一块肉才被痛醒。高士其发现原来是一群又大又凶的老鼠在向他进攻,就挣扎着坐了起来,用手去捂着脚后跟,老鼠也会欺负人,竟毫无畏忌地去咬他的手指。直到第二天清早,马宁夫妇才发现高士其的惨状,痛心得直哭,目睹这一惨状的人没有不掉眼泪的。之后,高士其就被安置在昭平县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黄姚,并得到一位从上海逃到广西的革命同志--周行先一家的照顾,过了一段边养病、边写作、边研究的平静生活,直到日本投降。
抗战胜利后,党把高士其从黄姚接到广州,一路上也是历经艰辛,在一个叫做八步的小镇,等船就等了两个月。高士其有感而发,写了一系列抒发自己感情和针砭时政的诗篇,如《别了,黄姚》、《光明还没有完全来到》、《我们还在彷徨》、《电子》、《黑暗与光明》、《我的质问》、《我的原子也在爆炸》等。之后,我国发生了一系列政治事件,如重庆的"校场口事件",征军和羊枣的死,叶挺、王若飞等的殉难,又促使他写了《给流血的朋友》、《悼四烈士》等战斗诗篇。在广州期间,他还撰写了一篇充满激情、哲理和对对革命、对人民当家作主满怀必胜信念的科学长诗:《天的进行曲》。这首诗共有41节,288行。从天是什么,讲到天的发展变化,人类对天的认识的发展变化,以及构成天的物质的对立统一,最后归结到天不是不变的天,天不是死硬派的天,天不是顽固分子的天,天是人民的天呀!这是他早期科学诗创作的一篇具有重大影响的代表作,并为从此以后,以写诗作为他从事科普创作的一种主要形式奠定了基础。
1946年5月,高士其从广州回到了他阔别10年的上海,上海依旧是纸醉金迷的花天酒地的富人的天堂,同时也是贫困潦倒的疫病流行的穷人的地狱。高士其一到上海就病倒了,富人的贵族医院住不起就住进了一家"平民医院"。但"平民医院"不爱平民,高士其因不能一次预交几个月的费用,被停止供应饮食,不得不请人从外面买点面包用开水泡烂了吃。这件事被报纸报道后,激起了众多读者的同情,纷纷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送钱、送药、送花、送吃的络绎不绝,还有许多人写来了热情洋溢的慰问信。邓颖超同志得知后特地去看望了他,并带来了当时正在上海的周恩来同志的亲切慰问。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和上海党组织的负责人钱之光也来看望了他,并委派一位白桦同志做高士其的护士,专门照顾高士其。高士其深受感动,倍受鼓舞,用十分动情的诗句,写了一首答谢诗:《回敬崇高的慰问》,发表在《文艺生活》上。
也就在这一年7月,李公朴、闻一多先后在昆明被国民党特务在光天化日下肆无忌惮的杀害了。这两位一位是他多年的好友,一位是他清华的同学,高士其悲痛万分,怒不可遏。接着曾多次关照、接济过他的师长般的老友陶行知先生也在上海逝世了。上海党组织根据周恩来同志的指示在静安寺举行规模空前的公祭李、闻、陶三位先生的大会,考虑到高士其行动不便,又正在病中,就没有通知他。他得知后,再三请求一位因前来找人无意中告知他这一消息的护士小姐的女友带他去参加公祭大会,并在会后立即写出了《七月的腥风吹不熄人民的怒火》的悲壮诗篇。
由于高士其接二连三地发表一些抨击国民党政府黑暗统治、呼唤民主与进步的激进诗篇,并被查出曾去过延安,就把他列入了黑名单。地下党获悉后迅速将他转移到苏州,以后又从苏州经上海转移到台北,直到1949年1月,国民党的大势已去,才同意他回解放区的请求,把他从台湾护送到香港待命。很快北平就解放了,接着南京也解放了,5月又把他从香港护送到天津,在天津休息了一周,于5月31日到达北平。从此,高士其结束了长达十年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摆脱了几度濒于死亡的险恶处境,过上了安定幸福的生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党组织的亲切关怀和一个接一个负责联系、照料他的众多地下党同志的精心护理与冒着极大风险的及时营救,以及一些好心人在关键时刻伸出的援助之手,才使得高士其在十年磨难中得以死里逃生。没有共产党,没有善良可敬的人民群众就没有后来的高士其。高士其也从中牢固地建立了与党、与人民群众的深厚感情,更加热爱这个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用生命换来的新中国。
新中国成立后,高士其历任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科学普及局顾问,中华全国科学技术普及协会顾问,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常委、顾问,中国科普创作协会名誉会长,中国科普创作研究所名誉所长等职,并担任过中国微生物学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理事、顾问,中国文联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理事,中国人民保卫儿童委员会委员,第一至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他为繁荣我国的科普创作,特别是科学文艺创作,组建和壮大科普队伍,倡导科普理论研究,建设和发展科普事业,广泛深入地开展科普活动,特别是青少年科技爱好者活动,以及恢复和振兴科协做出了重大贡献。
高士其的科学小品,语言生动、活泼、形象、清新。
例如,高士其在科学小品《听打花鼓的姑娘谈蚊子》一文中,巧妙地用凤阳花鼓调,写了蚊子的危害,写出了劳动人民在旧社会的痛苦,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说弄堂,话弄堂,弄堂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疟蚊子,十人倒有九人慌;
大户人家挂纱帐,小户人家点蚊香,
奴家没有蚊香点,身带疟疾跑四方。
说弄堂,话弄堂,弄堂年年遭灾殃,
沟壑不修污水涨,孑孓变成蚊娘娘;
多少人家给她咬,多少人家得病亡,
卫生不把疟蚊灭,到处寒热到处昏。
"说弄堂,话弄堂,弄堂年年遭灾殃,
从前苍蝇争饭碗,如今蚊子动刀枪,
大街死去劳力汉,小弄哭着讨饭娘,
肚子还欠七分饱,哪有银钱买金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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