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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诗词的变革、创新与成功之路

易礼 · 2015-01-15 · 来源: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第13届年会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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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以立志,诗以践志,诗以遂志:

  毛泽东诗词的变革、创新与成功之路

  ——兼论毛泽东诗词对屈原楚辞的继承和发展

  易 礼

  “诗言志”最早见载于《尚书·尧典》。《诗大序》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据此,我们可以对“诗言志”做这样一个简单的解构:“志”是“诗”的内容,“言”是“诗”的形式,“诗”是“言”与“志”的结合。朱自清先生视“诗言志”为中国文学批评“开山的纲领”,这是可以成立的。[①]《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所载的“季札观乐”,不仅“可以说是古代最早的比较完整的文艺批评”[②],因诗乐合体,也可以说是古代最早以“诗言志”为理论根据所作的文学批评。我们知道,重庆谈判期间,毛主席曾为徐迟题写“诗言志”,建国后,又为《诗刊》题写“诗言志”。我们还知道,毛主席有句名言,“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笔者认为,“诗言志”正是毛泽东诗词研究应该紧紧围绕的主线,必须牢牢把握的纲领。因此,拟分别从“诗”、“言”、“志”三个方面,谈一谈毛泽东诗词对我国传统诗词的变革与创新。本文侧重谈“志”,是其中的第一篇。

  据闻一多先生考证,“志与诗原来是一个字”,“志有三个意义:一记忆,二记录,三怀抱”。朱自清先生进一步考证认为,“到了‘诗言志’和‘诗以言志’这两句话,‘志’已经指‘怀抱’了”;“这种志,这种怀抱是与‘礼’分不开的,也就是与政治、教化分不开的”;在“作诗言志”阶段,“屈原的《离骚》《九章》,以及传为他所作的《卜居》《渔父》,虽也歌咏一己之志,却以一己的穷通出处为主,因而‘抒中情’的地方占了重要的地位——宋玉的《九辨》更其如此”;“汉兴以来有所谓‘辞人之赋’,‘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讽谕之义’”,渐渐走向了“诗缘情”的路子,但“诗缘情”总是掩饰在“诗言志”下,因此,“诗言志”的旧传统“始终屹立着”。[③]换句话,“诗言志”成了“诗缘情”的招牌和幌子。一般认为,诗之“志”,主要“指志意怀抱而言,着重在对政治和社会的看法和态度。”[④]政治性和社会性,正是毛主席诗词最显著的特征。其文载道,诗亦载道。

  拿“一己的穷通出处”评断以身殉志的屈原,显失客观公正。“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屈原列传》)放在“宋玉、唐勒、景差之徒”以及汉赋乐府、唐诗宋词的们身上,倒是相当中肯。请看“诗仙”李白的《春日醉起言志》:“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觉来眄庭前,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再请看“诗圣”杜甫的《初除户曹喜而言志》:“我有平生志,醉后为君陈:人生百岁期,七十有几人?浮荣与虚位,皆是身之宾。唯有衣与食,此事初关身。苟免饥寒外,馀物尽浮云。”再请看君临天下的宋真宗赵恒的《励志篇》:“当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这种“诗心”几乎就是“私心”的基本状况,直到毛主席诗词才有了根本改观。正如李捷会长所说:“毛泽东诗词秉承‘诗言志’的传统,又赋予强烈的时代精神,实现了中华诗词从‘小我境界’向‘大我境界’的飞跃。”[⑤]

  笔者的一个粗浅体悟是,毛主席没有将“诗言志”停留在述怀明志的层面,而是将诗词创作融入革命事业,不仅“诗以言志”,而且诗以立志、诗以践志、诗以遂志,创造了诗人合一的至美境界,开辟了前无古人的成功道路,达到了令人叹为观止、望而怯步的人生高度——“一个诗人赢得了一个新中国”。[⑥]粗浅论述如下,敬请各位领导和专家批评指正。

  一、诗以立志,高扬理想旗帜。

  毛主席诗词给人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大气。大气魄,大气象,大气势,大气度。大胸怀,才能产生大气魄;大气魄,才能生成大气象;大气象,才能呈现大气势;大气势,才能形成大气度;大气度,才能包纳大世界。简而言之,心大,诗才大。当然,得是真心、实心、公心。毛主席胸怀大,不是因为别的,是他心里真真切切、实实在在、满满当当地装着人民,装着人民的天下。换句话说,毛主席诗词的大气,源自毛主席的大志。屈子问天天何在,斯人求道道于氓!毛主席的大志,就是为劳苦大众谋利益,让劳苦大众做主人。以诗立志,高扬理想的旗帜,是毛主席诗词显而易见、一以贯之的主线,是毛主席诗词对传统诗词最根本的变革与创新。试将“偏于豪放,不废婉约”的毛词与苏词、李词作一个简单比较。

  请看毛主席《念奴娇·昆仑》:“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依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在诗人毛泽东的眼里,“横空出世”的“莽昆仑”不仅有情,而且对人间有深情:“阅尽人间春色”。还有义,对人间有大义:“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抒情主人公不仅关心人类的福祉,关注人心的向背,而且立志破解千古难题:“安得依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这样,诗人的“小我”之“志”便融入了、化作了民族的、国家的、乃至人类世界的“大我”之“志”——“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试比较“豪放之祖”苏东坡同调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虽然豪迈,却显得无情:“大江东去”,将“风流人物”一淘而尽,“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些普通战士自然是过眼烟云,罹难百姓更没有放在心上,更不会写进诗里。“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着眼的无非是个人功名。此词为贬谪黄州时所写,其囿于“一己的穷通出处”的立意和基调,同期的名篇《赤壁赋》可以相互佐证:“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再请看“婉约之宗”李清照同调的《念奴娇·萧条庭院》:“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销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真是好一个百无聊赖、多愁善感的易安居士。此词作于南渡之前,别本题作《春恨》、《春情》,“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又“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不能说她没有“言志”,也的的确确“别是一格”,然而,却正是、不过是掩饰在“诗言志”下的“诗缘情”的路子。

  面对滚滚长江,苏词触景生情,“一尊还酹江月”,不过是发了一番“早生华发”、“人生如梦”的悲叹。遥望莽莽昆仑,毛词借景立志,“安得倚天抽宝剑”,要实现“环球同此凉热”的共产主义理想。同为豪放一派,毛词无处不见“大我”,苏词无处不是“小我”。至于李词,拘身于“萧条庭院”,除却“种种恼人天气”,自然“别是闲滋味”。因苏词多发豪言壮语,李清照竟苛责为“句读不葺之诗尔”,如果面对毛词的豪情壮志,其评价可想而知。由此,正可以看出毛主席诗词对传统诗词创作的一大变革和创新。

  明确而坚定且一贯宣扬自己的政治理想的诗人,历史上不仅自屈原始,似乎也只有屈原一人。屈原的政治理想,是以民为本的“美政”:“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他的《离骚》,“一篇之中,三致志焉”。司马迁赞叹:“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同时又感叹:“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屈原列传》)毛主席说:“骚体是有民主色彩的,属于浪漫主义流派,对腐败的统治者投以批判的匕首。屈原高居上游。”[⑦]“无论在国内国外,屈原都是一个不朽的形象。我们就是他生命长存的见证。”[⑧]毫无疑问,毛主席本人就是屈原生命长存的一个最伟大的见证。

  二、诗以践志,实现诗人合一。

  毛主席诗词之所以具有特别强大的艺术震撼力,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就是伟大的诗篇后面矗立着一个同样伟大的诗人。写昆仑,功业巍巍盖五岳;咏雪,傲骨铮铮比寒梅。诗人的人格不仅可以极大地提升诗的品格,甚至可以说从根本上决定了诗的品格。正如清人沈德潜所言:“有第一等学识,第一等襟抱,斯有第一等真诗。”[⑨]又如清人纪晓岚所言:诗以“人品心术为根柢”,志乃“人品学问之所见”。[⑩]“真诗”和“心术”的概念,极值得品味。笔者认为,践志是言志的应有之义。因为,“诗”本来就是“志”,不过借“言”以“道”罢了。做人应该言行一致,作诗同样应该言行一致,否则,难免流于文字游戏。比如,宋玉《大言赋》写倚天剑:“方地为车,圆天为盖,长剑耿耿倚天外。”为什么写它?“王曰:能为寡人大言者上座。”高谈阔论而已。毛主席《念奴娇·昆仑》也写倚天剑:“安得倚天抽宝剑”,干什么?“把汝裁为三截”,为什么?“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诗中蕴含着共产主义理想,孕育着三个世界理论。新中国的外交政策,就是倚天仗剑,替天行道,发扬国际共产主义精神,无私援助第三世界各国人民的正义斗争,实践“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终解放自己”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并因此被抬进了联合国,改变了世界的基本格局,缔造了长期的世界和平。

  陆游《书愤》诗云:“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元人方回评论说:“悲壮感慨,不当徒以虚语观之。”[11]这个点评未必确当,但表明了一个基本事实:古人作诗多发豪言壮语,却鲜有豪情壮志。比如清人陶宗亮的《秋暮遣怀》:“人生天地一叶萍,利名役役三秋草。秋草能为春草新,苍颜难换朱颜好。篱前黄菊未开花,寂寞清樽冷怀抱。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出门拔剑壮槃游,霜华拂处尘氛少。朝凌五岳暮三洲,人世风波岂能保。不如归去卧糟丘,老死蓬蒿事幽讨。”单看出门、霜华、朝凌三句,不知意气多么豪迈,接看人世、不如、老死三句,简直可以说是人格分裂。“秋风秋雨愁煞人”一句非常著名,因为它被秋瑾书作了绝命词,是秋瑾慷慨赴死、从容就义改变了它的内涵,增添了它的神采,提升了它的格调。李清照也写过“悲壮感慨”的《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豪气干云,何让须眉。人们除了连称好诗,甚至拍案叫绝,夫复何言?毛主席在《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也写到项羽——“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人们却会自然而然、情不自禁地读出“诗史”和“史诗”来。这不是因为人言的轻重,而是因为毛主席诗词具有“践志”的秉性,其志与诗,诗与人,人与行,行与事,事与诗,诗与志,连环相扣,彼此匹合。

  再以常见的登临述怀为例。先请看杜甫的《登岳阳楼》:“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吴楚、乾坤二句,意象不可谓不大,视界不可谓不宽。“诗圣”由此联想到什么呢?“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至于“戎马关山北”,既非诗人之志,也非诗人之行,“徒以虚语”,“凭轩涕泗流”,才是诗人之状。哪有一点点天下为怀、先忧后乐的“圣人”情结?试看毛主席的《菩萨蛮·黄鹤楼》:“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 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茫茫、沉沉二句与吴楚、乾坤二句是类似的社会状况和诗词意象,面对遭受严重损失、陷入严重危机的革命形势,毛主席的心情应该远比杜甫的心情更加苍凉悲壮,但他却是“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并没有消减“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革命豪情,更没有抛弃“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革命理想。当年九月九日,毛主席领导秋收起义,中国革命从此走上了工农武装割据、农村包围城市、最终夺取全国胜利的正确道路,把心中的澎湃诗潮化作了革命的汹涌浪潮。如果天下真有“诗圣”,毛主席才是知行完备、名符其实的“诗圣”。

  以诗践志者,历史上不乏其人,声名最著者当属屈原。闻一多说:“端午是一个人民的节日,屈原与端午的结合,便证明了过去屈原是与人民结合着的,也保证了未来屈原与人民还要永远结合着”,因为,“最使屈原成为人民热爱与崇敬的对象的,是他的‘行义’,不是他的‘文采’。”[12]梁启超说:“屈原不死,屈原惟自杀故,越发不死。”“这汨罗一跳,把他的作品添出几倍权威,成就万劫不磨的生命,永远和我们相磨相荡。”[13]由此可见人品与诗品、人格与诗格,作诗与做人、言志与践志的关系。陆游有两句人人乐道的名言:“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如果只是面对“数仞李杜墙,常恨欠领会”(《示子遹》),注定是写不出“第一等真诗”的。诚如清人赵翼《论诗》所言:“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诗以践志,才是真正的诗外功夫,是毛主席诗词对中国传统诗词的又一大变革和创新,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伟大诗人”屈原的真传绝学。没有这等真功夫,岂敢、岂能放出“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的豪言?没有这等真功夫,所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那就不是诗人言志,而是痴人说梦,与《大言赋》无异了。

  三、诗以遂志,助推革命事业。

  毛主席诗词之所以具有特别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其中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诗中的豪言壮语无不兑现,简直就是神奇预言,不能不令人浮想联翩。比如“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等等,毛主席在世时就一一实现了,如今更是处处可见。这不是事后诸葛亮,成败论英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毛主席开宗明义地说:“同志们!今天邀集大家来开座谈会,目的是要和大家交换意见,研究文艺工作和一般革命工作的关系,求得革命文艺的正确发展,求得革命文艺对其他革命工作的更好的协助,借以打倒我们民族的敌人,完成民族解放的任务。”“我们要把革命工作向前推进,就要使这两者完全结合起来。我们今天开会,就是要使文艺很好地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的武器,帮助人民同心同德地和敌人作斗争。”[14]把自己的诗词当做革命和建设的武器,以鼓舞斗志,震慑敌胆,团结军民,引领航向,毛主席是人类历史所唯一仅见者。

  重庆谈判期间,将《沁园春·雪》抄赠柳亚子,就是一场以诗友唱和形式开展的文化战。请注意两条时间线:词作于1936年,讲话是1942年,谈判在1945年;10月11日毛主席返回延安,11月11日《新华日报》刊发和词,11月14日《新民报》刊发原词。柳亚子跋云:“中共诸子,禁余流播,讳莫如深,殆以词中类似帝王口吻,虑为意者攻讦之资;……余意润之豁达大度,决不以此自歉,否则又何必写与我哉。”[15]吴祖光按说:“客有抄得其《沁园春·雪》一词者,风调独绝,文情并茂,而气魄之大乃不可及。据毛氏称则游戏之作,殊不足为青年法,尤不足为外人道也。”[16]综观时间、题跋、按语(着重号为笔者所加),结合柳、吴二人与中共的关系,《沁园春·雪》的发表显然是极策略、极巧妙的安排。毛主席自注:“雪:反封建主义”,“末三句,是指无产阶级。”[17]“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末三句,正是“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的诗意表达。这是毛主席在《论联合政府》中针对蒋介石《中国之命运》提出的著名论断和政治宣言。《沁园春·雪》充分展现了毛主席的人格魅力和共产党的政治文化“软实力”,使蒋介石和国民党大输文采,大逊风骚,大失民心,大挫锐气,影响巨大,意义深远。有首和词,可管中窥豹:“休想独裁,还我民主,朽木之材不可雕。去你的,看人民胜利,定在今朝。”[18]

  毛主席诗词的主动传播,“非正式”发表,一直存在。诗刊社写给毛主席的征稿信说:“我们希望在创刊号上,发表您的八首诗词。那八首大都已译成各种外国文字,印在他们的《中国诗选》的卷首。”那八首,当然不是谁擅自外传的,《七律·长征》便是通过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传遍世界的。1941年2月初,时任驻美大使的胡适,便从当地《华侨日报》转载的一篇文章中读到了《七律·长征》和《清平乐·六盘山》,以及朱德的三首太行诗。[19]显然,这也不是谁能够私下搜集到的。实际上,《诗刊》创刊,毛主席同意《诗刊》发表其旧作,就是为了贯彻实行“双百方针”。1957年1月12日回信,2月27日即发表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重要讲话,第八个方面的问题就是“关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长期共存、互相监督”。[20]1964年1月,毛主席同安娜·露易斯·斯特朗谈话时说,在同现代修正主义者的争论中,“我做的事很少,我只有几首诗。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个人武器。”[21]其中的名句,如“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等等,脍炙人口,妇孺皆诵,不谛于一颗颗“精神原子弹”,对敌人以极大的蔑视,给人民以极大的鼓舞,赋诗以攻心,不战而屈敌,引美日诸国竞来朝,真乃善之善者也!

  屈原也很重视“诗教”的社会政治功能。“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这是他“率其贤良,以励国士”,教育培养人才的隐喻。“哀众芳之芜秽”,“众皆竞进以贪婪”,虽然当时没有成功,但其“惊才风逸,壮志烟高”,“衣披词人,非一代也”(《辨骚》)。“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毛主席诗词便继承、发扬和光大了屈原楚辞的战斗精神和传统。既是大诗人又是大政治家的历史人物不少,真正将作诗与为政融为一体,并同时取得巨大成就的,毛主席是古今中外第一人。“推翻历史三千载,自铸雄奇瑰丽词”,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人民民主专政的新制度,才是诗人毛泽东真正的杰作,前无古人,迄无来者。后世或有来者,后世应有来者,但不知何世会有来者。

  鲁迅先生曾说,“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此后倘非能翻出如来掌心之‘齐天大圣’,大可不必动手。”这是给“奖誉过度”者复信时说的自谦话,当不得真。“一部中国诗史,诗歌发展就曾多次‘翻出如来掌心’。从《诗经》的四言,到《楚辞》的杂言,到汉诗的五言,经六朝化育,定型于唐诗的五七言近体,又有唐宋词及元曲的相继兴起,每一种新的诗体出现,都形成新的诗风诗境,产生新的典范之作。相对于四言为主的《诗经》,杂言的《楚辞》即已‘翻出如来掌心’;相对于五七言‘近体诗’,词曲即已‘翻出如来掌心’”。[22]毫无疑问,毛主席就是“翻出如来掌心”的诗界的“齐天大圣”。毛主席诗词不是在“新的诗体出现”后“形成新的诗风诗境”、“产生新的典范之作”,而是在传统诗词等旧的诗体中“形成新的诗风诗境”、“产生新的典范之作”,这就尤其地、特别地了不起。毛主席是怎么做到的呢?打个不一定恰当的比方:“诗言志”就是他的如意金箍棒,诗以立志、诗以践志、诗以遂志,则是他“诗言志”这根金箍棒上三道耀眼的金箍。

  仅言志,可以形成浪漫主义,非立志、践志、遂志,不能形成革命的浪漫主义,更不能形成革命的现实主义。革命浪漫主义与革命现实主义结合,是毛主席诗词与传统诗词本质的、最大的区别。“词有婉约、豪放两派,各有兴会,应当兼读。……我的兴趣偏于豪放,不废婉约。”[23]毛主席诗词的创作“偏于豪放,不废婉约”,既长于“言志”,又擅于“缘情”,情理兼备,情理交融,情理俱美。文中引述的例子,并不是要反对和贬低“缘情”的传统和现实。通过未必十分恰当的对比,也许可以给我们这样一个启示:

  缘情,固然是可以与“天光云影共徘徊”的诗的半亩方塘;言志,才是真正能够“与日月兮齐光”的诗的广阔天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也应有作为。

  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第13届年会论文集

  [①] 朱自清:《诗言志辨·序》,《诗言志辨》,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4月第1版,第3页。

  [②]《中国大百科全书》文学卷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4年8月第1版,第1019页。

  [③] 朱自清:《诗言志》,《诗言志辨》,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4月第1版,第1、2、3、25、33页。

  [④]《中国大百科全书》文学卷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4年8月第1版,第1019页。

  [⑤] 李捷:《“毛泽东诗词与中国诗歌的发展道路”学术研讨会暨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第十二届年会开幕词》,《毛诗研究会通讯》2012年第2期。

  [⑥] 臧克家:《毛泽东诗词鉴赏・前言》,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12月第1版,第1页。

  [⑦] 付建舟:《毛泽东诗词全集详注》,伊犁人民出版社,1999年5月第1版,第17页。

  [⑧] 尼·费德林:《毛泽东谈文学:〈诗经〉、屈原……》,《光明日报》,1996年2月11日。

  [⑨] 刘庆霖:《正确解读“学识襟抱”》,《诗人说诗》,中华诗词研究院编,中国书籍出版社,2011年12月第1版,第1页。

  [⑩] 朱自清:《诗言志》,《诗言志辨》,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4月第1版,第27页。

  [11] 张新民:《古诗人荟萃》,新华出版社,2012年6月第1版,第392页。

  [12] 闻一多:《人民的诗人——屈原》,《闻一多全集》第一卷,开明书店,民国三十七年,第260页。

  [13] 朱碧莲:《梁启超论屈原》,《还芝斋读楚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6月第1版,第312页。

  [14]《毛泽东选集》,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三卷,第847、848页。

  [15] 麓山子:《毛泽东诗词全集赏读》,太白文艺出版社,2007年10月第1版,第149-150页。

  [16] 麓山子:《毛泽东诗词全集赏读》,太白文艺出版社,2007年10月第1版,第151页。

  [17] 臧克家主编:《毛泽东诗词鉴赏》,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12月第1版,第120页。

  [18] 安立志:《蒋介石评〈沁园春·雪〉:毛泽东来重庆是为称帝》,http://news.ifeng.com/history/zhongguojindaishi/detail_2011_07/05/7440564_4.shtml。

  [19] 杨建民:《胡适读毛泽东诗词》,《新华月报》2013年2月号下。

  [20]《毛泽东选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4月第2版,第388页。另:1951年,毛泽东为中国戏曲研究院题词“百花齐放,推陈出新”;1953年,毛泽东就中国历史研究问题提出“百家争鸣”的主张;1956年4月28日,毛泽东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说,“百花齐放”和“百家争鸣”应该成为我国发展科学、繁荣文学艺术的方针。1956年5月26日,中宣部长陆定一代表中共中央向知识界作《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讲话。

  [21] 麓山子:《毛泽东诗词全集赏读》,太白文艺出版社,2007年10月第1版,第291页。

  [22] 毛翰:《“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了吗》,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6625220100hg1o.html。

  [23] 臧克家主编:《毛泽东诗词鉴赏》,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12月第1版,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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